燕戡:“他不去就不去吧,自己教也差不到哪里去。”
戚昔有些拿不定主意。
他以前将他不当小孩看,可现在面对教育问题,又觉得小孩自己做决定过于草率。
戚昔一时难办。
燕戡牵上他的手:“就这么着了,该回了。”
出了门,燕戡松开戚昔的手。走远了,他才道:
“莫说念书,他现在这一手拨算盘的手艺都是常人想也不敢想的。”
“夫郎已经帮了他够多了,至于其他的,尊重他的意愿吧。若是之后他反悔,又不是不可以再送去。”
戚昔听他一点拨,立马想通了。
“也行,那就随他吧。”现在打算盘珠子这手艺都够他在斜沙城找个活计养活自己了。
有立身之本,戚昔也安心。
南北大道宽阔,这会儿热,路上堆积着修路的材料。
一路忽略各种或好奇或友善的眼神,两人看着那已经要修通了斜沙城的路,心情颇好地回到府里。
这会儿吃过饭的燕小宝已经午睡,不在这边院子。
进了屋,戚昔将将歇下,燕戡就裹着热气挨过来。粗糙的指腹滑过脸颊,戚昔眼神询问。
“晒红了。我去找周子通拿点药膏擦擦。”
戚昔一把抓住他的手:“哪有那么精贵。再说才出去,走了一遭不累?”
戚昔倒上一杯茶塞在他手里,道:“歇会儿吧。”
燕戡笑了笑:“这有什么累。”
虽是如此说,但还是乖乖坐着喝了两杯茶水。
房门大开,凉风送进来,出了一身汗的戚昔眯了眯眼。目光落在那院墙上挂着墨绿色波纹的青皮大西瓜上,喉结微滚。
“今年的西瓜长得好。”
“可不是,之前那个要是不急着摘,还能长。”
戚昔摇头:“我去摘一个放井水里,晚上吃。”
“哪里用得着夫郎。”
“阿兴!”
“在!”阿兴的声音从外面响起,他正好捧了个大西瓜进来。
“郎君!花婆婆说西边地里的瓜熟了!昨晚有偷瓜的小东西跑瓜田里啃坏了好几个。”
“啃坏了的呢?”
“还在那儿呢,他们让我问问能不能带回去。”
“可以是可以,但叮嘱他们不能吃。山林里的动物不知道吃了什么,上面会染上脏东西。”
“诶!”阿兴乐颠颠地将西瓜跟刀放桌上,“那边送了四五个过来,我放了两个在水井里。”
阿兴匆匆来又匆匆走,他忙着回去啃他的瓜。
歇了一会儿,身上没那么热了,两人才冲了个温水澡睡午觉。
这房子冬暖夏凉,戚昔穿着一身单薄的亵衣靠在燕戡怀里。
燕戡扇着扇子,见戚昔闭着眼睛昏昏欲睡,情不自禁在他鼻尖上亲了一下。
亵衣领口松,藏不住那如玉的锁骨还有梅花似的红。
燕戡撩开戚昔肚子上的衣摆,指腹压在那已经快要看不出来的疤痕上。他把住那一截细腰轻轻摩挲。
不枉费他缠着人上药。
戚昔本来好生睡着,但身上总有令人痒痒的小动作,像虫子爬似的。
他艰难地掀开眼皮看了燕戡一眼,身子一滚,蜷缩起来背对着他。
跟燕小宝四仰八叉的睡姿大相径庭。
燕戡这下不得不认,自家没第二个小戚昔。
连生气都无声无息,乖极了。
燕戡勾住他绸缎似的泛着光泽的发,又揽着人抱回。亲了亲戚昔额角,他哄着:“好了,不弄了。”
戚昔这才乖乖揪着他不系好的衣服,脸靠在麦色的胸口睡去。
天虽然热,但这般靠着他睡得安稳。
午觉醒来,奶娃娃也过来了。
外面暑气大,两人都在屋里逗崽。桌上放着切好了的西瓜,皮厚瓤红,瓜子儿大颗大颗的。
“要是皮儿薄一点就好了。”
燕戡笑道:“慢慢来,总能种出来。”
“那不知还要多久。”
戚昔吃完手里的瓜,皮儿被燕戡拿去。“还吃吗?”
戚昔摇头:“够了。”虽然他喜欢,但吃多了他担心自己肠胃受不了。
话音落下,沾着水的帕子就盖在了手上。
戚昔看着一双交叠的手,配合着摊开手心:“明日我想去卖瓜。”
燕戡:“铺子里卖?”
戚昔抓住燕戡手指:“我想去集市上卖。”
“为何?铺子里不好?里面的人不是更买得起。而且外面热……”
戚昔捂住燕戡说个不停的嘴。
“光是我知道西瓜,或者我种不行。我想推广,集思广益出良种,或许高手在民间呢。”
“总得让大家伙儿尝尝才能激起大家热情,就当……打发时间了。”
燕戡掐着戚昔的腰将人搁在腿上。
“如何?”戚昔松开捂在燕戡嘴上的手,双眼明亮。
燕戡偏头咬了下戚昔的脸,长叹一声道:“谁叫我妻管严呢!”
戚昔笑意染了眉梢,这次换唇贴上。
“乱说。”被夺了呼吸时,他囫囵道。
第66章
清晨, 东方朝霞如绸,橘黄色的长长一线缀在天边。太阳还没出来,几车刚刚摘好的西瓜被送往集市。
七月的瓜果多。早市街道两边, 有山民摘了山上的野葡萄、野猕猴桃齐整堆放在摊开的麻袋上;
有村民自家种下却舍不得吃的红番茄, 一粒粒垒好放在垫了麦秆的篮子里;
还有果农拉来的一整车带来甜瓜……
一条道上满是瓜果味道, 香气四溢。随意看一眼便惹得人口舌生津。
而当一车青皮且有墨绿色波浪纹的西瓜送入人声鼎沸的集市时, 众人安静一瞬,又立马热闹讨论起来。
一婶子正捡着果农摊位上的桃子, 闻声看去:“戚老板又送来个新奇。”
卖桃子的果农帮他称好几个桃, 笑着道:“可不是。听说西边那一片的地都是他请人种的,全是些稀奇东西。”
果农称了重, 道:“五文。”
婶子拿出一个墨绿色荷包, 点了五文钱递过去。然后匆匆跟着人群走。
她倒要看看, 这卖的又是什么。
这个天儿早上不冷,大家又习惯早起。所以这街市上人满为患。
有住在城里就为了一口新鲜早起买菜的,也有外面村子里为了挣点儿贴补家用的钱而走了一两个时辰上街卖菜的。
戚昔两人来得不早也不晚。一条大道上, 人挤着人。稍不小心就会撞到这人背的篓子或勾住那人提着的篮子。
阿兴赶着马儿, 好不容易找了个靠里面的地方停下。西瓜也不卸下,就放在那加了围栏的板车上。
“郎君,真卖五文钱一斤?”
戚昔抱了个稍微小一点的放在搭好的板子上, 道:“已经不算便宜了。”
正常来说,斜沙城大多数水果也都二三文一斤。要是像苹果、大枣这种各家各户门前都种了, 多得吃不完的,那就是一文一斤或一文两三斤贱卖。
考虑到成本还有斜沙城民众的购买力, 五文一斤还算可以。
见他们说完话, 跟来的人立马问:
“小郎君,这卖的是什么?”
“西瓜或者叫做寒瓜, 跟甜瓜差不多。”戚昔利落地切开手上的瓜,先分作一半。青皮遮掩住的红色瓜瓤跟黑色瓜子当即露了出来。
“又是红色儿的!”
“戚老板这跟那番茄是不是一个味儿。”
戚昔:“不是。”
他专注又将这一半分成一牙,最后切成三角形一块的小块。
“诸位尝尝便知。”
阿兴见状,立马分发下去。
“此乃西瓜,味甜水多,清凉解渴。”阿兴笑嘻嘻道。
众人热情瞬间拔高,居然还可以分吃!
“戚老板大气!”人群中不知谁喊。
有便宜不占王八蛋。大家纷纷伸手去取。
可等捏在手里了,又争相去看旁边的人吃没吃。那挎着篮子装了两个桃子的婶子也拿到一块。
她看了一眼一身黑衣坐在板车后头的人。
戚老板跟神仙似的,酒肆生意做得那么好,总不能卖个瓜坏了自己的名声。
她嗅了嗅这红红绿绿的玩意儿,味道清香,比甜瓜少了一份浓烈的甜。也不是一个味儿。
她下意识咽了咽口水,一口咬下去。
脆爽,清甜。那汁水瞬间顺着咬了的瓜瓤处流下来。只一口,她眼睛一亮。
“多少一斤来着?”
戚昔穿得是一身窄袖,衣摆也短,类似胡服极为方便。
他看着阿兴那边一扫而空的西瓜,又顺手切了一牙。边道:“五文,一个瓜十斤不到。可买一半,也可买一牙。”
“那我来一半!”这婶子立马道。
她家住在城里,男人是铺子的管事。一个月能上几次酒馆,也偶尔馋了点戚昔铺子里的菜外送。
所以这瓜她能毫不犹豫开口买。
戚昔闻言点头,随手挑了一个中等的。
一半四斤多,戚昔给她放在篮子。“四斤二两,二十一文。您头一个,抹个零头收您二十文。”
“好好好!”这婶子被戚昔一笑闪了眼睛,又听着省了钱,当即乐乐呵呵点钱。
有了开头,剩下的尝过了的一半觉得贵了,一半当即喊道:
“小郎君,我要一牙!”
“我要一个!”
“给我来两个。”
一时间,这西瓜摊子好不热闹。
今日燕戡没来,不是他不想来,是临时有事儿来不了。
戚昔忙碌之余还记得出门前那人耷拉个脑袋像失宠的大狗子,好不可怜。
然后戚昔一个心软,被他摁在床上欺负了大半个时辰。不然为什么会到集市晚了些。
卖东西的活儿他做得利落,兴许是幼时为了生计卖得多了。过了这么多年头也没有生疏。
一到这集市跟变了个人似的,一直浅浅笑着,话虽然依旧不怎么多,但也跟客人有来有往哄得人高兴。
一会儿的时间,车里的西瓜快速减少。
等太阳高高挂在了斜上空,车里还剩下最后五六个。
戚昔一早上没停,亲眼看着集市上的人来来往往。
来时人挤人,也不过一个时辰,这会儿都提着满满当当的篮子或背着盖了麻布的篓子,缓缓散去。
阿兴累得气喘吁吁,他屁.股墩往板车上一坐,吁了口气。
“卖个东西没想到这么累。”
戚昔扫了一眼脚边堆着厚厚一层铜板的盒子,道:“确实不轻松。歇会儿吧。”
戚昔将台上剩下的一牙没卖出去的西瓜分成两半,递过去一半。
阿兴接住,立马红着眼睛啃。
甜甜的汁水入喉,顿时消暑。
阿兴迎着太阳大口大口吃着,看得这一批晚回去的人纷纷咽了咽口水。
“老板,我……”那姑娘一跺脚,咬咬牙道,“给我来半个!”
戚昔放下西瓜,抬头。
摊位前的姑娘立马瞪大眼睛,直勾勾地看着戚昔。好生……好生漂亮的郎君啊!
刚刚可以免费尝西瓜的时候她挤不进来,所以也没看见戚昔。
“咳咳!”
“姑娘,诚惠二十五文!”阿兴看着戚昔递过去的瓜这姑娘始终不接,大声提醒。
漂亮郎君被挡住,芳姑当即后退一步。
她不好意思别过头,红着脸着急地找荷包拿钱。
“二、二十五文,给。”
“瓜您拿好,慢走。”阿兴笑嘻嘻道。
芳姑又挪开步子从阿兴肩膀上的空隙看了戚昔一眼。一下对上戚昔那双浅淡的眸子,脸一红,匆匆离去。
“嘿!怪不得主子将郎君看得这么紧。”阿兴小声笑道。
零散又有客人来问价,西瓜分开也卖出去两个。还剩最后三个时,暑气上来了。
阿兴脸上的汗水大颗大颗往下掉,出门忘了带水,他干着嘴巴哈气。
戚昔也用帕子擦了好几次额角,道:“阿兴,回吧。”
“好!”剩下三个不卖,正好拿回去吃。
阿兴赶着马儿,迫不及待归家。
路过街头,正好遇到也打算走的卖甜瓜的瓜农,那面上晒得古铜的汉子将他们叫下。
他不好意思搓搓手道:“戚老板,我能不能、能不能跟你换瓜。”
怕戚昔不同意,他声音猛地提高,粗粝黝黑的手拍了拍自己身侧黄色的瓜:
“我这甜瓜可好,肉多味甜,也是今儿才从地里摘的。三、三个换你一个可好?”
甜瓜价也不是很便宜,三文或者四文。瓜比西瓜小点,但三个换一个,可见老板诚心。
戚昔:“两个就行。只剩下就三个瓜,你自己挑。”
阿兴乐乐呵呵牵着马,有甜瓜吃了。
“谢谢戚老板!”
戚昔的酒现在在整个斜沙城都出名,他家有贵的有便宜的,但味道对比其他家,都不错。寻常人家有要打酒的便经常去他家。
所以这酒肆虽然换了掌柜,但李老头几十年积攒起来的老顾客依然光顾着酒肆。
瓜农也一样。
要种出好瓜不易,起早贪黑收拾瓜地一身疲惫。晚上喝点小酒能睡个好觉,身上也轻松些。农忙时节他也多在戚昔的酒肆打酒。
所以不止城里人,村子里能喝点酒的多数也认得戚昔。
知道戚昔只是面冷,不然瓜农还不敢壮着胆子提这个事儿。
瓜被选了一个走,瓜农也挑了两个大甜瓜过来。
双方欢喜,阿兴回去都哼起了小曲儿。
东边土地最多的大村叫周平村,又叫周瓜村。
村里种瓜多,且周为大姓,所以叫着叫着有了这个别名儿。
周定顺黝黑的脸上挂着笑,散集后他又赶着驴子拉着没卖完的瓜去各个巷子、村子又吆喝了一阵,终于在黄昏时刻回到了村子。
余霞成绮,红橘色的晚霞在天边交相辉映。大片大片如油画渲染的霞光之下,片片瓜地里同色的甜瓜匍匐在藤下,犹如黄金疙瘩。
此时毛驴拉着的木板车里只剩十几个小甜瓜。甜瓜藏在干草里,中间还围了一个青皮西瓜。
周定顺赶着小毛驴一直沿着瓜田中间的泥土路往村子里去。
周平村祖上就开始种瓜。北地粮食不丰产,周家先辈靠着不断耕耘,种瓜也能养活一家老小。
到如今,周平村的瓜越来越好,甚至还能卖到府城去。所以周平村是斜沙城几十个村子里有名的富村。
村里不说家家户户盖了瓦房,但也有一半。
村里人日子能过,也生得多。十个八个有,五个六个的更多。
这样一代又一代,周平村人丁兴旺。即使参军战死的不少,如今村中仍有好些青壮年。
村里的姑娘、小子也是其他各个村子人眼里的香饽饽。到了年纪,姑娘、小子家的门槛都快被媒婆的门槛踏破。
周定顺的家是三间青砖大瓦房外加祖宅没有拆的两间土屋。
他家八十岁的爹娘尚在,兄弟六口也没分家。底下儿女一家三个乃至五个。是真真正正的几十口大家子。
一家子经营着几十亩的瓜地,日子比其他人好过些。
毛驴哼哧哼哧穿过村中土路,见着周定顺的人都要问一句:“周老六,今日瓜可好卖?”
周定顺答:“好卖好卖,明儿再去。”
到了自家房子,那土房子上头的烟囱里已经飘起了炊烟。
毛驴叫着,也将家里的姑娘小子们叫了出来。
“爹!”
“小叔回来了!”
“小叔小叔!可有瓜吃!”
周家的孩子有大有小,大的已经成家,不是在家跟着侍弄瓜田就是去外面卖瓜。
小的就由家中半大小子和姑娘带着。
叫他小叔叫得最积极的就是他大哥家最小的女儿芳姑。如今也十五了。
瓜有时候卖不完,剩下的要不个头小,要么品相不好。这时候大家长周老爷子才会让小辈吃这些瓜。
至于地里的,那就确实像对待金疙瘩一样动都不敢动。那边还专门搭了茅屋,每日去人守着。
“小叔!西瓜!”芳姑不等小毛驴站定,立马凑上去撩开干草。见到那整一个的西瓜顿时惊得张大了嘴。
周定顺笑:“你也知道这是西瓜。”
“爹!爹吃!”周定顺的小儿子穿着个开裆裤,手举着比他手大点的三角西瓜过来。
“你们也买了。”
周老爷子扛着锄头回来,闻言道:“小妮子舍得花那几个钱,为了一口吃的,存了好久的压岁钱都给霍霍完了。”
芳姑笑得眼睛像月牙一样弯弯的:“那不是老板好看,比故事里的狐狸仙还迷人呢。一不小心就买了。”
“你这小妮子。”周奶奶进了院子,一巴掌拍在她手臂,“多大人了,嘴巴还这么不着调。”
“爹,娘。”周定顺叫。
周老爷子看了眼板车:“今日卖得如何?”
“还不错,早上都是四文钱卖的,后头走街串巷卖的三文。”
周老爷子点头:“你大哥二哥去府城卖了,地里还剩些,下次大集再去吧。”
“那不行,明日虽不是大集,但能卖一点是一点。”
大集本是村镇上的,但他们这里就一个斜沙城。所以逢三六九时,便是大集日。
若平日集市也有人,只是人没那么多而已,也能卖。
“不说那么多,芳姑拿刀来,咱吃西瓜。”
“好诶!”
“吃西瓜,吃西瓜!”
西瓜入了口,才知道这夏日也是如此美哉。
周老太太翻看这瓜,又用还结实的牙咬了一口。老太太活了八十,见得多。
她看着手上东西眼熟,思来想去也没想出自己在哪儿见过。
周老爷子见此,道:“你年轻时候从野地里捧回来一个。忘了。”
这一提醒,周老太太一拍腿:“是嘞!咱以前还想留籽种,结果种出来的红不红,青不青的,怪不好吃。”
周定顺闻言,定定地看着手中吐出来的西瓜子。
“爹、娘,要不咱们再试试?”
阿兴抱着两个甜瓜入府,当即被周子通抢走了一个。他吱吱哇哇追着人讨理去了。
戚昔轻轻扯了扯嘴角,有些疲累的揉着手腕打了个呵欠。
回屋后他渴得不行,想着夏日水也不凉,一口气喝完了桌上的半壶水。
坐在门口出神地歇息一会儿。
风一吹,背上泛凉。
他要了热水洗了个澡,又吃过饭才身上有些无力地抱着燕小宝往床上一倒,睡了过去。
迷迷糊糊间,有人探自己额头。
戚昔挣扎好半响,才睁开了眼睛。
“你回来了。”话出口,戚昔还以为边上有其他人。
对上燕戡黑沉沉的眼睛,他叫了一声“燕戡”,后知后觉这声音是自己发出来的。
沙哑不堪,像渴了好几天。
“我只一日不在,夫郎就给自己折腾成了这样。明知道天热也不早回。你自己身体自己还不知道,虽是调理过但底子始终差……”
燕戡说话带刺,看着病恹恹的人又心疼又气。
“要不是我今晚赶回来,没准儿要烧到明日才会被发现。那时候人都傻了!”
戚昔脑子昏沉,看着燕戡压着墨雾的眼睛,耳边又是又快又急的话。
鼻尖一酸,戚昔没由来的泛委屈。他眼眶发红,看着燕戡伸手:“燕戡……”
燕戡虽气,但动作却小心翼翼。他弯下腰搂着戚昔半坐起,喂了点水才道:“怎么?”
戚昔发烫的指腹抵着他的眉心:“对不起,你别气。”
“什么对不起,让你道歉了。”燕戡心气儿一泄,看着烧得脸色泛红,一头细汗的人,也说不出什么重话来。
戚昔难受,动一动就天旋地转。
他眼角溢出泪花,就着燕戡将他托起的姿势紧搂住燕戡的肩。“晕……”
燕戡下颚绷得极紧。
他轻轻将戚昔抱坐在腿上。手沾了沾床边放着的碗,见温度差不多了才端起来。
“药喝了就不晕了。”
戚昔昏沉地抬起脑袋,一头长发披散,额前润湿贴在脸颊。他面透着不正常的红,眉心蹙紧,又干又红的唇微张,吐出来的气都灼人。
半阖着眸子看着眼前漆黑的药,只是闻一闻就知道有多苦。
不过吃了药能好。
他抬手攀着,像从前一样喝了下去。
可瞬间,没等燕戡给他把嘴上擦干净,浓烈的反胃感袭来。
戚昔脸色一变,趴在床沿尽数吐了出来。
“夫郎!”燕戡焦急,抬手碰摔了边上的碗。
碎瓷混着燕戡压低的粗喘,耳畔燕戡咬牙道止不住话:“以后不许出去了,就在府里好好呆着。周子通用的什么药!喝都喝不下去,庸医!”
戚昔从喉咙到胃里全是苦味,这一吐一直嘴一直吐得他直泛酸水才停下。
他像没了骨头,软伏在燕戡胸口。
听着人慌不择乱,说话前言不搭后语,不知轻重。他紧紧抱住燕戡脖子,紧咬牙,眼泪大滴大滴落在燕戡颈侧。
燕戡霎时噤声,匆匆将戚昔抱起。
走了几步要出门,想想不妥又立即喊阿兴去把周子通叫过来。
“夫郎不哭,不哭。”燕戡捧着戚昔的脸,那眼泪怎么擦都擦不干净。
他夫郎从来没有这么哭过,如何烧得这么厉害。
“不哭了……哭了身子更加不舒服。”燕戡眼神焦急,又是亲又是哄的。
可戚昔看着这样的人,钻进燕戡怀里哭了个惊天动地陈。
“你是要急死我!”燕戡如何都止不了他的哭声,大手抱紧颤抖的肩膀,燕戡急得眼睛都红了。
打也打不得,骂也骂不得,哄也哄不了。
戚昔哭得天昏地暗,身体急速抽搐着,眼睁睁地看着他昏了过去。
“周子通!”
“叫魂啊!”周子通快速抽出自己的银针,几下刺入戚昔的身体里。
“药吐了?”
“你没长眼睛!”燕戡此时满身煞气,很像刚从战场上下来,满身血,一脸黑的样子。
周子通白了他一眼。
这才是燕戡的真实脾气。也就只有床上这人能治住这煞神。
“阿楮,蜜丸拿来。”
背着小药箱的阿楮立马在里面翻找,拿出一个白净的瓷瓶。“师父。”
“喂下去。”周子通倒出一颗,道。
燕戡立马拿过,捏着戚昔下巴,用水给他送下去。
“明明喝了药就能好,你做什么了让人这么哭。不知道病人经不起大起大落。”
燕戡握紧戚昔的手,用手帕给他细致擦拭。“我能做什么,你那药太苦了。”
“呵。娇气!”
“阿兴,跟阿楮再去端一碗药过来。苦也要灌下去。”
燕戡抿紧唇收拾了床边,一身低气压。
周子通扫了一眼屋里唯一一盏烛火,看他是急狠了,微冲的语气缓和下来:“没事儿了,喝了药睡一觉。晚上盯着点儿,不烧起来就行。”
燕戡动作顿了顿,低声道:“嗯,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