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下了几步台阶,穆于才说:“你们S班下课这么早?”
周颂臣缓步下楼,云淡风轻道:“我没去上。”
穆于错愕又震惊地看着他:“逃课?”
周颂臣睨了他一眼,有些张狂道:“不管我上不上课,年级第一都是我。而你……就算上课上到死,大概只能在F班里混个前十吧。”
穆于抿了抿唇,小声为自己辩解:“过两天的年级考试,我一定会考出F班的。”
周颂臣笑了声,似乎觉得穆于在痴心妄想。他将书包往肩上一甩,出了教学楼后,旋步往学校的实验楼走。
穆于站定在原处,看向学校大门的方向,咬了咬唇,最后还是转身小跑,跟上了周颂臣身后:“你逃课是要回家吗?”
“当然不。”周颂臣也不过多解释。
穆于跟着周颂臣来到实验楼西侧,那里的墙壁低矮,原本竖立防盗的铁钩,不知何时断了几根,空出了一个能够让人翻出去的间隙。
穆于好心道:“你要是逃课,老师会打电话给肖阿姨的。”
周颂臣把书包甩到墙后,随即低头瞧他,似乎将他的所有小心思都看得分明:“你是想劝我别逃课,所以跟到这里?”
穆于眨了眨眼:“我翻不过去。”
周颂臣满脸不耐,烦闷地啧了一声,突然弯腰过来,将穆于拦腰抱起。
将他直接托到了墙边,穆于被吓得浑身紧绷,周颂臣扛着他:“赶紧上去!都快把我衣服弄湿了!”
穆于手忙脚乱地抓住一旁的铁钩,笨拙地翻上了墙,完成了他人生中第一次翻墙。
虽然也算不上逃课,但穆于心中却有种做了坏事的刺激感。
周颂臣见他坐在墙上迟迟不动,也利落地翻了上去:“怎么不跳下去?”
穆于看着高度,拼命摇头:“不行的,会把腿摔断的。”
他怕的瑟瑟发抖,没注意到旁边的周颂臣露出了故意使坏的笑容。
下一秒,他肩膀被人揽住,一同往下跳。
穆于猝不及防地惨叫,而下方是草地,没有穆于想象中的剧痛,但他还是因为落地不稳,摔得趴在地上,眼镜都摔歪了。
他在草地上艰难地翻了个身,本就湿润的校服,现在沾了土又带了草,而罪魁祸首站在一旁,乐不可支,弯腰大笑。
穆于扶正眼镜,有点生气:“周颂臣,这样很危险你知道吗?”
周颂臣也没理会穆于的小脾气,只抱着胳膊:“我要去看电影,你去不去?”
很好哄的穆于瞬间两眼发光,捡起周颂臣的书包,帮忙拍了拍上面的土,自觉背在自己肩膀上:“要去。”
周颂臣似乎早就猜到了他的反应,从鼻腔里哼了一声:“走吧。”
还未走出几步,周颂臣忽然拉开自己的书包,从里面取出校服外套,扔到了穆于脑袋上:“脏死了,穿上。”
穆于将带着周颂臣味道的衣服扒拉下来,不知道为什么,心跳得有些快:“会把你衣服也弄脏的。”
周颂臣不悦道:“一件校服而已,你脏兮兮地跟在我身边,会害我一起丢人。”
穆于闻言,只好将校服穿上。
周颂臣从小就比他高,初中也不例外,在周颂臣身上刚好合身的衣服,他穿上下摆都要掩到臀部。
电影院在一所大型商超,从学校过去需要坐几站公交车上。
公交车上空位很多,但穆于觉得自己身上太湿,不愿坐下,以免得弄湿了座位,影响到下一个乘客。
周颂臣向来对他这种所谓的“善良”嗤之以鼻,他径直坐下,拿出手机,开始玩起小游戏。
穆于安安静静地站在旁边,看着车窗外驶过的街景。
手机里传来游戏的音效,周颂臣的指尖在按键上飞快地戳弄着,似乎只是随口一问:“谁把你弄成这样的?”
见他态度放松,穆于也就随口一答:“还是我们班上的那几个留级生,也不止欺负我,听说他们还会去低年级收保护费。”
周颂臣操作着屏幕上的枪支,把僵尸一击毙命,血浆爆开在屏幕:“原来是那几个垃圾啊。”
穆于无声地笑了笑,即使他知道周颂臣并非是因为那些人欺负他,所以才这样说。
周颂臣只是平等地看不起所有人,那几个留级生在他眼中,连渣滓都算不上。
“垃圾怎么能满世界乱晃呢?”周颂臣迅速通关后,放松地舒展着双臂:“垃圾就该进焚烧炉啊。”
对于被欺负这件事,穆于也没有太好的办法。
只能寄希望于平日里低调行事,变成一个不被注意到的透明人。
然而事情偏偏那样巧,那天早上,穆于感觉有点肚子疼,没去参加晨间操。
伴随着晨间操的音乐,穆于来到了洗手间。
还没来得及关上门,就听到了那几个留级生的声音,他们同样没有去晨操。
嘻嘻哈哈的打闹声,以及点燃香烟的打火机声,让穆于僵在了厕所隔间,进退不得。
只能祈祷对方没有看到自己,然而很快穆于的希望却破灭了。
他隔间的门被用力踢踹,有人在外面威胁道:“都他妈看见你进来了,还不滚出来?”
穆于强忍害怕,缓缓拉开门锁,下一秒他被人扯着衣领,粗暴地拖了出去:“还敢躲,你躲得掉吗?”
男生吐了口刺鼻呛人的烟味,用力拍打他的脸颊,将他眼镜都打歪了:“上次怎么没有哭哭啼啼地告老师了,不去求老师帮帮你吗?!窝囊废!”
穆于不敢说话,只抿唇摇头。
围着他的三个人哈哈大笑,其中一人拎起拖把:“拖把水好喝吗,要不要再来一口?”
话音刚落,厕所门口就传来另一道脚步声。
来人好似没看到厕所里正在发生的事,也不关心究竟在发生什么。
那人只是径直走到便池,拉开裤链,解决完生理需求后,走到洗手盆前,拧开水龙头。
而在他进来的那一刻,穆于的目光就没能离开过他。
三个留级生彼此对视了一眼,最后个子最高的那位上前道:“哟,这不是我们周学霸吗,怎么没去做课间操?”
周颂臣悬在洗手盆上的手甩了甩水珠,没分丝毫眼神给对方,是种全然无视的态度。
留级生明显被他的态度给激怒了:“你他妈跩什么?”
说完他伸手用力搡了周颂臣一把,却没能推动,更加恼羞成怒。
不等他再次抬手,他的手腕却被周颂臣握住了。
钳住他腕部的巨力,几乎要让他哀嚎出声。
他惊恐地看向周颂臣,对上这人仿若注视着蝼蚁的目光。
“真脏。”
穆于站在角落,耳边不时传来的哀嚎声。
周颂臣学过散打,他知道那三个留级生肯定打不过周颂臣。
他真正需要担心的是,别让周颂臣把人给打死了。
直到周颂臣把刚才碰他的那个人,一把拖到马桶前,用脚把人的脑袋踩进去后,穆于才赶紧上前:“够了够了,你会把他淹死的!”
周颂臣却没有挪开脚,唇边甚至带着抹笑:“不是很喜欢玩水吗?现在怎么不玩了呢?”
在学校老师与其他同学眼中,周颂臣一直是个品学兼优的好学生。
但只有穆于知道,这个人如果不是有个律师父亲,知道犯罪违法的代价太大,以后肯定会走上不归路。
好不容易将周颂臣拽出洗手间,穆于冷静了半天才道:“你该不会被开除吧。”
周颂臣用力将手从他臂弯中抽出,掸了掸衣服上的褶皱:“关我什么事?”
穆于着急道:“学校要是查明了是你先动的手…… ”
“有证据吗?”周颂臣轻蔑道。
穆于:“…… ”
周颂臣:“三个只会闯祸惹事的废物,和年级第一的优等生,你觉得老师会相信谁?”
穆于哑然,再次刷新了对周颂臣黑心的认知。
而事情的结果,最终也如周颂臣所想。
这起冲突,起因为三个留级生在厕所抽烟,欺负同学,而周颂臣路见不平,挺身而出,为了保护同学与他们发生冲突。
不仅不处罚,甚至还要嘉奖。
他们平安无事地从教导主任的办公室离开,周颂臣甚至额外地得到了几句关怀。
穆于对此叹为观止,又对周颂臣在学校的地位有了新的认知。
“你以后还是不要逃课了,你在老师那里印象这么好,没必要因小失大,就像今天这种事,但凡换一个人,在教导主任那里都没那么好过关。”
出了办公室,穆于对周颂臣苦口婆心道。
周颂臣却嘲笑地望着他:“你该不会以为我前几天真是逃课了吧。”
穆于又傻了:“不是吗?”
周颂臣:“马上就要奥数竞赛了,我停了最后一堂课,去校外找老师补奥数。你以为教导主任为什么会这么维护我,还不是因为我马上要代表学校去参赛。”
“啊……但是你也没有去补习班啊,反而去看电影了不是吗?”
穆于这才反应过来,感情周颂臣前几日是耍他玩呢。
明明可以从大门口出来,偏偏绕到实验楼那里翻墙出去。
似乎觉得穆于的问题太多,周颂臣不胜其烦:“先管好你自己吧,那几个蠢货被留校察看,最多安分一个礼拜,过两天就是年级考试,你要是没考进D班。”
周颂臣露出了残忍的笑容:“说不定下一个进马桶的,就是你了哦。”
穆于感到毛骨悚然,想要逃离F班的心前所未有地强烈。
他脸色发白,求助地看向周颂臣:“就剩两天了,我…… 我没信心。”
“废物!”周颂臣翻了个白眼。
穆于:“这次年级考,你能不能帮帮我啊?”
周颂臣没出声,穆于不免失落地收回视线。
当天晚上,穆心兰收到补习班的电话,通知她穆于没去上课。
下班回来后,她就满脸阴沉地从门口拿起一把雨伞,怒不可遏地推开了穆于的卧室门。
还未举起手中的雨伞,看着眼前这一幕,她露出了僵硬笑容:“小臣怎么来了?”
周颂臣坐在穆于床上,手里摆弄着一个异形魔方。
穆于则是坐在书桌前,正在奋笔疾书。
周颂臣放下魔方,乖巧道:“阿姨晚上好,我那里刚好有几套针对年级考的试卷,正好拿过来给穆于考前冲刺。”
穆心兰将手里折断了几根伞骨的伞收到身后,责怪地看了穆于一眼:“你这孩子,小臣过来了你也不跟我说一声。”
周颂臣眨了眨眼:“阿姨,马上就要考试了,让穆于好好准备吧,他说这次有把握考出F班。”
穆心兰欣慰道:“我早就不指望他能考得有多好,不给我丢人就算好了。他要是有你这么争气就好了,也不知道像了谁,脑子这么笨,怎么学都学不进去,白白浪费钱。”
穆于悬在空中的笔尖微顿,很快又继续在试卷上书写。
等穆心兰走后,周颂臣将已经转好的魔方扔到了穆于卫衣的帽子里,大剌剌地躺在了他床上,放松地打了个哈欠:“快写。”
穆于有些忧虑地看着周颂臣:“我真的能考得进D班吗?”
周颂臣闭上眼:“考不进,你就只能下地狱了。”
各种意义上的地狱。
想起初中的事,穆于忍不住在电影中途走神。
好在那次年级考试,是个不错的结局,穆于不但考出了F班,甚至连升几级,进了C班。
从那以后,一切都好似进入了一个良性的循环。
远离了霸凌,周围都是认真读书的同窗,加上偶尔从周颂臣那里得到的针对性试题,穆于在初中结束时,以一个相当危险的分数,擦边进了周颂臣所在的高中。
想到这里,穆于忍不住看向一旁的周颂臣。
意外地,他对上了周颂臣的目光。
对方不知看了他多久,电影的冷色蓝光落在周颂臣的侧脸上,越发显得轮廓分明,目光幽深。
穆于被瞧得心口都慢了一拍,有些口干舌燥,他轻声问:“怎么了?为什么这么看着我?”
周颂臣问他:“前天晚上,你在哪?”
大脑仿佛拉响警鸣,穆于几乎本能地说了谎:“在、在棋社啊,怎么了?”
“走路怎么回事?”周颂臣一句句的发问,让穆于几乎喘不过气来。
他硬着头皮道:“摔伤了。”
虽然电影声仍然在响,气氛却仿佛凝滞住了。
周颂臣盯着穆于:“你演技不错啊,不应该去成大,该考北艺才对。”
迟来的危机意识,逐渐攀上了穆于的脊背。
他抱紧了怀里的抱枕,却发觉周颂臣的视线,就像移动的镜头,一帧一帧地落下,最后定格聚焦在他的手腕。
穆于看向了自己的手腕,那一瞬间,呼吸都好像停滞住了,他指尖颤抖,本能地抬手扣住了自己的左腕。
但是这没起到任何的作用,右腕上的勒痕依然清晰显现,像某种无可反驳的罪证,暴露给了穆于最不想让他看见的那个人。
“前天我在拾叁野门口。”
似乎嫌穆于的脸色不够糟糕,周颂臣不紧不慢地开口,言语好似铁钉,根根打在穆于的脊梁骨上。
“看到你上了一个男人的车。”
穆于脸色煞白一片,浑身像是冻僵了,进入了应激状态。
大脑好似断了线的电视,飘起大片白茫茫的雪花。
周颂臣似乎觉得穆于现在的表情,仍然不够精彩。
他状似好奇地发问:“所以你是在那个男人家里摔伤的吗?”
出于求生本能,穆于猛地从沙发上起身,狼狈地逃向门口。
必须得逃,不然……
他将彻底溺毙在这深渊中。
周颂臣亲眼看他上了别的男人的车,却不知他是失去意识的醉酒状态下被人扶上去的。
穆于甚至能猜到,即使他跟周颂臣解释那晚的情况,周颂臣大概也只会轻蔑地骂他蠢,白白被人睡。
对于已经发生的事情,穆于不愿再去回想,何况也没什么好解释的。
酒吧是他自己去的,酒也是他自己喝的。他和江莱一样疑惑,自己到底是不是真的同性恋,又能否对别的男人产生好感。
所以,一切都是他自作自受。
这些天他一直试图安慰自己,将其定性为没什么大不了的一夜情。
他几乎都快将这件事从他的人生里抹去了。
可现在他蹲在公寓楼下,汹涌而来的羞耻感几乎将他淹没,胃部泛起抽痛,令他在原地缓了许久。
被周颂臣知道这件事,比他只身在陌生又凌乱的大床上醒来,让他更痛苦无措。
他再次抬眼,而这次周颂臣那层楼的公寓。
灯熄灭了。
“穆于,穆于!”
有手在穆于眼前用力晃了晃,穆于才回过神来。
陈路抱着一袋薯片,奇怪地望他:“你怎么一路在走神啊,是不是太紧张了?”
他们此时正坐在前往清水山庄的大巴车上,是这次冬令营定的场地。
穆于回过神来,冲陈路笑了笑:“没有,刚刚在想事情。”
陈路嚼着薯片:“可以想,反正也就这点轻松时间了,等进了山庄,你就没机会想了。”
一开始穆于还不懂为什么陈路是这个表情,等进了清水山庄以后,他才明白对方的意思。
清水山庄环境与条件都很不错,看着是个修养身心的地方。
山庄里有开设棋室,可供多人在此对弈。
抵达当日,大家看到手里发下来的表格时,才纷纷傻了眼。
早上六点起床,晚上十一点入睡,除去午饭晚饭两小时,所有时间都要上课、对弈,打谱。
高强度,不间断地下棋,堪比高三再临。
冬令营负责的老师长相严肃,时常对他们说:“马上预选赛马上就开始了,还不好好对弈,就你们这鸟样还想定段,都在做梦呢?”
陈路去年已经参加过一回,这次依然觉得苦不堪言。
他扭头看向一旁的穆于,来时还找不到状态的人,此刻却两眼发光,像是在棋盘里找到了主心骨。
穆于只要能碰围棋,就像被注入灵魂般,精神振奋。
在高强度训练下,穆于甚至感觉不到时间流逝,偶尔还会有些可惜地同陈路说:“天怎么黑得这么快啊!”
说这话时,他们正走在前往食堂的路上。
陈路一把勾住他的脖子:“你这要是搁古代拿到一本武林秘籍,准会闭关十年!”
穆于还嘴道:“马上就要预选赛了,你还不认真下棋,还在上课时偷偷玩手机了。”
“我哪是在玩手机,我是跟我师兄联系。他过两天也要过来,我这不是提前问问他,曲盛九段会不会一起吗!”
“曲盛九段?!”穆于惊讶道。
陈路一脸嘚瑟:“对啊,咱们要去的道场就是曲盛九段开的。”
穆于一直没留心陈路究竟要带他去哪个道场,只知跟着陈路就对了。
对穆于来说,只要能学到新的东西,去哪个道场都行。
不过曲盛九段的大名,他还是听说过。
曲盛今年四十五,状态仍不输年轻棋手,下棋风格稳重大气,围棋圈没几个不知道他。
而穆于今年虽然才二十,但是在棋手里已经是大龄。
他不认为自己有被看中的机会,围棋极度讲究天赋。
年纪轻轻的天才数不胜数,甚至有九岁就成为职业棋手的神童。
短暂惊讶过后,穆于又陷入了不切实际的期待:“曲老师有没可能下指导棋?”
陈路咧嘴直笑:“穆于,没想到你看着老老实实,结果比我还能做梦呢。”
穆于气恼地看他一眼,陈路摸了摸下巴:“指导棋我觉得有点悬,等进了道场,说不定会有机会。”
“你确定曲老师会来吗?”穆于问。
陈路大言不惭:“放心,我师哥跟我说要来,那绝对要来。”
陈路冲他眨眨眼:“我师哥姓曲,叫曲悠然,是曲老师的侄子。就比咱们大一岁,现在已经是职业三段了。”
穆于琢磨了一下其中的关系:“曲悠然是你师哥,那你跟曲老师是…… ?”
陈路:“曲老师是我爸的师兄,那他侄子不得是我师兄吗,咱两从小玩到大的,他敢不认我这个师弟?!”
穆于觉得这师兄弟关系有些牵强,但见陈路眉飞色舞,也不想扫了他的兴,笑着配合说是。
晚上打完谱,穆于回到房间,陈路已经睡下了,他却有点失眠。
平日上课,他都不会将手机网络打开,如果别人有急事找他,可以打电话。
白日里还可以借着围棋不去想周颂臣,可到了晚上,对方的身影就似那日被熄掉的灯,时时刻刻出现在他脑海里,令他辗转反侧。
自从那天离开公寓后,他就再也没有跟周颂臣联系过。
从今年开始,他们冷战的次数越来越多。
由穆于单方面勉强维持的关系,好像已经到了摇摇欲坠的边缘。
穆于拼命抓住那根无形的绳索,害怕一个松手,就会彻底失去对他来说最重要的人。
披上外套,穆于悄然起身。
行走在清水山庄的木质长廊中,穆于抬头看天。
此刻月明星稀,穆于抬手拍了张月亮的照片,发给了置顶的那个人。
静静地等了一会,不出穆于所料,对方没有回复。
可看着重新建立起的对话,哪怕只是他剃头挑子一头热,却仍觉得如释重负。
感受着习习夜风,穆于轻声叹气。
次日,曲盛出现在棋室中,引起一片哗然。
喧闹过后,大家就个个正经危坐,眼神却很飘忽,虽然还在下棋,但心却已经飘走。
曲盛端重沉稳,气场十足,身边跟着一个穿着新中式盘扣刺绣的年轻男子,大概就是陈路口中的曲悠然。
穆于只看了一眼,就收回目光继续下棋。
对弈进行了不知多久,穆于忽然感觉到对面棋手有些不安,频频往他身后看去。
他善意提醒:“注意时间。”
正式比赛时,都会设置棋钟。
规则是保留时间加读秒,如若超过规定时限后,就会进行读秒。
读秒结束仍未下棋,就会超时判负。
每个棋手的时间都是有限的,一旦用完,后续便会增加许多不确定性。
穆于单纯地以为对手是在纠结下一步,全然不知是因为曲盛站在他身后。
只觉得对手在短暂的躁动后,勉强收回心神,继续同他对弈。
一局对弈结束,对手投子认输,穆于礼貌行礼,回过头来才发现站在他身后的曲盛。
曲盛神情不算严厉,语气平缓地问他:“你的老师是谁?”
穆于赶紧站起身,紧张地整理了一下衣服:“我的老师是钟民山。”
曲盛眉目舒展:“原来是钟老先生。”
穆于听他语气,像是跟钟民山是旧识。
不过曲盛没有继续进行这个话题,只是简单地指点了穆于几句,便走向下一桌棋局。
等曲盛走后,穆于仍有种中了大奖的眩晕感。
曲悠然看了他一眼,礼貌颔首示意,随后转身跟上了自己老师。
穆于的老师钟民山是退役的职业六段,在北市开了家棋社,前不久穆于还去探望过他老人家,老师瞧着身子骨依然健朗。
当初穆于为了高考,参加比赛,最后又因为高考,放弃围棋。
他本以为钟民山会怪他功利心重,将围棋当作工具,既不尊重,也无风骨。
意外的是,钟名山却什么都没说。
幼年时觉得始终严厉的双眸,看着他的目光非常复杂,老师有忧虑有可惜,有难过有感慨,唯独没有谴责。
穆于至今都记得钟民山对他说:“也好。”
后来想想,大概是钟名山看出他在棋艺上的瓶颈。
天道酬勤只是童话,天赋异禀才是现实。
钟名山希望他能有更多的选择,没必要在棋道上一条路走到黑。
想起老师,再看眼前的黑白棋子,穆于忍不住笑了。
如果让老师知道自己上了大学以后,兜兜转转,再次回到围棋上,会不会又要骂他是个榆木脑袋。
下课后,陈路凑了过来:“晚上要不要一起吃个饭?”
穆于将棋子收起:“不是每天晚上都一起吃饭吗?”
“一会去清平令。”
清平令是清水山庄的一家餐厅,专门招待过来度假的客人们。
餐厅装潢别致,价格自然也要比他们平日吃的餐馆要高。
不等穆于拒绝,陈路又说:“去吧,师兄说要请我吃饭,好兄弟怎么能吃独食呢,当然是要带上你啊!”
穆于面皮薄,不好意思让初次见面的人请客,但架不住陈路再三邀约,没办法只好去了。
曲悠然在包厢等他们,先点了几道菜。等他们来了以后,又将菜单推给他们,温声道:“有什么想吃的,可以加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