杞无忧这次抽到的出场顺序比较靠后。第一跳,反脚内转1440,落地时雪板有些打滑,但他凭借着超强的控制能力与核心维持住了平衡,没有摔倒。
不过裁判给出的分数很低,要想进入决赛,第二跳就必须要增加难度。
他的1620是上个月才刚在训练中成功做出来的,目前跳得最完美的是正脚外转,其他方向都还不够稳定,完成度高低需要看状态的好坏来决定。
尽管昨晚在坡障决赛上表现很好,反脚内转的1620落地完美,可是到了大跳台,由于难度与技术要求上的差异,裁判员的打分标准也相应地出现变化,对杞无忧而言又是全新的挑战。
大跳台要比坡障赛的三个跳台更高,通常高出两倍以上,坡面更加陡峭,赛道也更长。
跳台高度的不同会对滑手滑行的速度与起跳的力量产生影响,相比于坡障赛道里的跳台,大跳台需要更高的速度以及更长的滞空时间,这也就意味着滑手需要拥有更高的技术水平和更好的控制能力。
不可否认的是,杞无忧能在坡障比赛拿到冠军是有一定的运气成分在里面的,因为赛前最被大家看好的Anders因伤弃赛了。
Anders带伤参加了今天的大跳台预赛,毅力惊人,第一跳cab1800,反脚外转,稳稳落地,本场目前最高的难度系数,应该不会有人打破。
第一跳的高水平发挥预示着他将以小组第一的成绩进入决赛,甚至不需要比第二轮。
他的第二跳只在飞出跳台时做了个前手抓后刃的Method抓板,落地时,场下的雪迷还是对他报以了热烈的欢呼与掌声。
杞无忧排在Anders后面一位上场。
他随手把雪镜从头盔上扒拉下来,架在鼻梁,透过深蓝镜片望向一双颜色稍浅的眼睛,“槐哥,我想跳16。”
大跳台的参赛人数比坡障少了一半,前面的滑手们两轮都已经滑完了,杞无忧第一跳的得分目前排在第十三,这个排名根本进不了决赛,第二跳必须尝试反脚内转1620,不出现失误才有希望得一个好看的分数。
徐槐有些担忧地看着他:“你有把握吗?”
昨天杞无忧在坡障决赛上的表现太好了,超出所有人的预料,因此,上午的大跳台测试赛,教练们都对他很放心。然而正是因为他们的些许疏忽,再加上他对场地目前的雪况也不够熟悉,测试赛他轻轻松松地跳了1080,却由于落地时雪板打滑,方向没有及时调整过来,猛地在雪道上摔了一跤。
看到滑雪板倾斜失去平衡,在雪道上刮溅起雪花的一刹那,徐槐当时心脏都快停跳了,恨不得立刻冲进赛道。
杞无忧很快便站了起来,拍拍身上的雪,朝徐槐比了个ok的手势,示意自己没事。
不过,他脱掉固定器抱着雪板走下场时,虽然脸色如常,但脚步却拖得有点慢,徐槐敏锐地察觉到不对劲,立刻让赛道外随时待命的医务人员过来检查。医生简单查看后,给他做了镇痛处理,说有一些挫伤,应该没有伤到筋骨,不放心的话可以再去医院做详细的检查,但是这样有可能会参加不了下午的比赛。
医生在杞无忧伤处涂药的时候,徐槐看到他眉头攒起又迅速松开,试图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心猛地揪了起来,甚至有想过下午的正式比赛干脆让他别比了,弃赛算了。
杞无忧首次参加国际比赛,接连比两个项目,比赛强度本来就很大,体力消耗严重,休息不足,况且场地雪质又这么烂,万一在比赛中摔倒受了更严重的伤那就得不偿失了。但杞无忧坚持说没事,可以继续参赛。
徐槐问杞无忧有没有把握,杞无忧并没有回答,而是目光有些执拗地盯着前方的跳台,“我想试试。”
他根本没有什么把握,但必须要试一试。
可惜好运气不会一直眷顾他。
这一跳从起跳时角度就出现了偏差,落地雪板前刃卡雪,重心不稳,身体往斜后方栽倒,重重地摔在了坚硬的雪道上。
天旋地转的感觉霎时间袭来,杞无忧摔得头晕眼花,眼前一片漆黑,耳朵里嗡嗡作响,视线模糊,连带着听觉仿佛也一并失去。
脚踝处一阵阵钻心的疼痛令他清醒了些,一点一点地恢复知觉。肺部缓缓地吸进一口凉气,他抬起眼,手扶着雪面,试图站起来。
他清楚地意识到自己的脚踝大概扭伤了,刚才摔倒的时候甚至有一种听到骨头断裂的“咔嚓”声的错觉。
痛觉被放大,时间单位仿佛无限拉长,杞无忧不想耽误接下来的滑手上场比赛,吃力地从雪上爬起来离开着陆坡。
他觉得时间可能已经过去了很久很久,实际上不过短短的两分钟而已。
“小杞!”徐槐匆匆忙忙地从赛道外跑了过来,身后还跟着熟悉的医务人员。
“槐哥,我没……”
都这个时候了还想逞强说自己没事,徐槐粗暴地打断:“你别动!!”跑得太急,还没喘匀气,胸口剧烈地起伏着。
杞无忧没见过他这么凶的样子,顿时僵在原地,一动也不敢动了。
不知道左腿有没有骨折,徐槐怕杞无忧乱动会让伤势加重,直接把他打横抱了起来,大步走到休息区,将他放到椅子上。
比完赛的滑手们纷纷过来看他,杞无忧感谢他们的关心,同时有点不好意思地拿手臂挡住了脸。
徐槐保持着半蹲着的姿势,杞无忧受伤的那条腿就架在他膝盖上,裤腿高高地挽起来。
踝关节明显地发红肿胀,看上去触目惊心,稍微动弹一下就是彻骨的疼痛。医生熟练地给他敷上了冰袋,又告诉徐槐,应该是脚踝骨折,需要先上夹板,然后再去医院做进一步的检查。
医生从医药箱里取出绷带,还有固定需要用到的木托板和支架。
“疼吗?”徐槐问。
大手轻轻握住了杞无忧的小腿,脚踝处再往上一截的位置。冰凉、毫无温度的皮肤被一股温热包裹住。
这种疼痛尚且在可以忍耐的范围内,杞无忧原本想说不疼,短暂思考了几秒,话到嘴边飞快改口:“有点儿。”
说完,又主动承认错误:
“我不该坚持跳16的。对不起,槐哥。”
他抬起手,拿手背蹭了蹭脸。
“小杞,”徐槐理解他想要进决赛的心情,捏捏他结实的小腿肌肉,叹了口气,“不要说对不起,状态不好是很正常的事情,主要是今天的场地不行。”
上午测试赛摔倒时,杞无忧就隐隐听见徐槐用英语骂了好几句脏话,说场地垃圾。
可场地根本不是决定性因素,杞无忧心里明白,本质上来说还是他水平不够,同样的场地,Anders跳1800就能稳稳落地,怎么他就不行呢。
瞥见徐槐因过度担忧而有些发白的唇色,杞无忧低敛着眉眼说:“让你担心了。”
徐槐摇了摇头,看着他道:“更不必说这个,小杞,只要你站在赛场上,我就无时无刻不在担心你。”
医生动作专业且迅速地在杞无忧的踝关节处固定上了夹板,叮嘱他们尽快去医院做检查。
徐槐连连答应。
杞无忧的伤势还没有严重到要动用担架的地步,轮椅也用不着,只拿了一支拐杖,另一边要徐槐搀扶着。
夜色黑沉,两人坐在去往医院的车上。
“槐哥,会不会影响我之后的训练和比赛?”
北京冬奥会的训练周期已经开始了,运动员要在2019.7.1-2022.1.16期间参加国际雪联的官方积分赛,单项积分满50分才能有机会获得冬奥资格,赛事等级越高相应的积分就越多。眼下的备赛时间还很充裕,队员们先参加一些小型的国际赛事积累经验,然后再逐步提高难度,向更大的赛场进发。他们最终的目标只有一个,那就是冲击冬奥会。
下个月月底,墨尔本有一场FIS南半球公开赛,十一月或许还要参加瑞士莱克斯滑雪场的世界杯分站赛,这之后必须要参加的比赛还有北京沸雪……
雪季一到,等待滑雪运动员的就是日复一日的训练以及没完没了的比赛。如果受伤的话,对于运动员这一整个雪季、乃至之后的雪季影响都很大。
杞无忧低垂着脑袋,神情应该是黯然的,不想让别人看到,但语气里还是流露出一点失落的情绪。
“看恢复情况吧,训练的话近期别想,比赛应该不会受到影响,”徐槐顿了顿,偏过头,望向夜色浓重的窗外,“我也有问题,不应该同意你跳1620的。”
杞无忧惊愕地转脸望向他,立刻否认:“怎么能怪你!”
“就算我当时不同意你还是会跳的,对吧?”
杞无忧表情一滞,“嗯。”徐槐对他很了解。
“如果不跳的话,你一定会很遗憾,我只是希望你不要留下遗憾。”
其实不管最后跳不跳都会有遗憾,但努力过了,至少比直接放弃要好一点。
“槐哥,问你件事。”
车身颠簸,徐槐被晃得有点头晕,“嗯,你说。”
“你也觉得我在大跳台上面的天赋不如坡障吗?”杞无忧声音低落。
平时训练中,杞无忧投入精力更多的是大跳台,但经过这么久的观察,教练们一致认为,比起大跳台,他更适合练坡障。
杞无忧听到这个评价后,有点不甘,“可是我更喜欢大跳台。”
纪教练当时恨铁不成钢地吼:“没人在乎你喜不喜欢!”
再喜欢可是出不了成绩,又有什么用?
除却场地因素,杞无忧在大跳台上的表现的确不如坡障,这是事实,可是……
徐槐揉了揉太阳穴,“你在坡障赛上的状态的确会更松弛一点,不过没关系,你毕竟是第一次参加大跳台比赛,紧张在所难免,你的表现已经非常非常棒了。”
他又接着说:“别忘了是你说的让我对你放心啊,我相信你两项都可以兼顾得很好,任何时候都不要怀疑自己。”
杞无忧沉默良久,低低“嗯”了一声。
一路上两人的手机一直在震动,都是集训队群聊的消息。
看到杞无忧受伤,大家都很担心,但徐槐没有让队员们和助教跟过来,那样场面会很乱,他一个人在这里就够了。
徐槐回复了几条询问杞无忧伤势的消息,往下一拉,又看到报喜。
杞无忧就此止步于预赛,而田斯吴则凭借第一轮成功落地的正脚内转1620再加上后面对手们的频繁失误艰难地苟进了决赛。
徐槐陪着杞无忧在医院住了一晚上,其他教练和队员们都因为第二天的大跳台决赛和训练无法立即赶来,晚上才能过来。
到了傍晚,两人一起在医院病房里观看决赛直播。
决赛有点爆冷,冠军是一位日本小将,而不是此前呼声最高的Anders。
田斯吴最终拿到了季军,这是他人生中第一个国际赛事的奖项。前两条跳是两个不同方向的1620,最后一跳挑战他刚练会没多久的1800,落地时还是不够稳,险些摔倒,不过于他而言已经是很好的发挥了。
伴随着田斯吴的最后一跳得分尘埃落定,徐槐始终为他吊着的那颗心终于放下,第一时间发消息恭喜了他。
杞无忧也很为他开心,在群聊里复制粘贴放烟花。
大概是为了安慰他失落的心情,王飞跃在视频号上给他分享了许多条搞笑视频,喊他快去看。
那股最失落的劲头其实已经过去了,不过杞无忧还是很领情地去看了。
一一看完,刷了下ig,又新增了很多粉丝,他随手点进去看了下,看到了一个有点眼熟的ID。
Imaino.
头像是一个戴着头盔雪镜护脸,全副武装,完全看不见长相的男生。但杞无忧认出了这是今井野。
杞无忧点进他的主页,看到的第一条动态就是他转发了日本队教练最新发布的照片,是和徐槐的合照。
配文:miss u
还在两人脸上各贴了一颗红色的爱心。
杞无忧给这条动态点了赞,虽然不知道今井野为什么要关注自己,但还是礼貌性地回关了他,然后又进入到徐槐的主页。
徐槐主页发布的视频和图片他都看过很多遍,看过但从不留痕,连个赞都不点。
他动动手指,转发了徐槐前几天发布的一条视频,是自己的训练视频。
徐槐很喜欢用各种各样的小黄豆表情。
杞无忧对着那些小黄豆表情研究半天,选了[红脸/],最后想了想,又谨慎地在后面加了一个[飞吻/]。
点击分享。
滑雪场附近的医院里,骨科病房总是最热闹的。
刚来的隔壁床病友是个外形与声音都很粗犷的络腮胡欧美大汉,手臂和小腿打着石膏,脑袋上还缠着一圈绷带,一看就和杞无忧一样,也是滑雪摔的。
杞无忧没有在赛场或训练场上见过他,猜测他应该是一位滑雪爱好者。他躺在床上吊着右腿,用没有打石膏的那只手拿着手机,和人打电话,语速很快,唾沫星子飞溅,都不是什么文明用语,杞无忧只能听清几个单词,以及最后浑厚有力的咒骂声:“What the fucking snowboarding!!!”
杞无忧:……
挂断电话,病友朝杞无忧床上丢来一颗新鲜的橙子,“嘿,小家伙。”
“你也是滑雪摔伤进的骨科吗?”他滑的是双板,只是单纯的滑雪爱好者,对于赛事并不太关注,不知道杞无忧是参加新西兰公开赛的专业运动员,也不知道他刚在坡面障碍技巧赛上获得了冠军。
杞无忧接住橙子道谢,又说:“是的。”
“只有你自己,你的监护人呢?”病友剥开橙子皮,病房里满溢着橙子的香气。
杞无忧低头,手指捏了捏掌心里的橙子,“他在忙,晚上应该会过来。”
杞无忧的情况比想象中好一些,脚踝没有骨折,只是轻度骨裂,不过膝关节半月板也有损伤,刚进医院的那两天无法正常行走,疼得厉害,就连屈膝弯腿都十分困难,至少要休养一个月才能上雪。
他已经在医院住了两周,伤势有所恢复,正常的下床走动不成问题,不需要别人照顾。
徐槐身上有带训任务,没办法一直陪着他待在医院里,只有训练结束后才会过来,其他教练和队友们也经常跟着来看他。
田斯吴王飞跃他们每天都会给杞无忧发一些在雪场里拍的照片和教练们的分析总结视频,不能训练的日子,大多数时候杞无忧都是一个人百无聊赖地躺在医院的病床上看比赛回放和训练视频。
这期间他还收到了茅邈的问候。
茅邈的高考成绩出来了,他的体育专业课满分,文化课也过了北体去年在河南的录取分数线,整个人沉浸在一种有学上的快乐之中,正翘首以盼着从北京寄来的录取通知书。
茅邈打语音电话,给他看学校的贺信,标题很长——
“武坛耕耘勤奉献,学子折桂传佳音,热烈祝贺我校优秀学员茅邈、xxx等29人被北京体育大学录取”
“看到了没?我的名字在第一个!”茅邈口吻十足的得意。
又给杞无忧发了张照片。
正值暑假,烈日炎炎,照片里手拿红色贺信和奖金KT板的寸头大傻子又晒黑了不少,咧嘴笑着露出一口白牙。
他拿到了国一证,专业课满分,文化课也在省内体育生中名列前茅,可以说是学校的门面了。
杞无忧敷衍地“哇”了一声。
“还得多亏了咱姐给我补文化课!”
“我姐放假回家了吗?”杞无忧问。
杞愿还不知道他受伤的事,杞无忧怕说多了会露馅,就借口自己最近这段时间外训比较忙,再加上有时差,顺理成章地减少了和她的联系。
“没回,她说学校有个什么社会实践,得再过半个月才回,不是都说上大学很轻松吗?怎么她一天天这么忙……”茅邈嘟囔着,语气带点抱怨,“你也很忙啊,都快一年没回来了,一个两个的都是大忙人。”
杞无忧听得唇角不自觉勾起,“外训结束会放几天假,到时候应该可以回洛阳。”
茅邈:“几月啊?等我开学就只能北京见了。”
“十月份吧,不过应该待不了太久,之后还要去瑞士……”杞无忧顿了一下,又说,“也不一定去。”
“瑞士?!”茅邈声音瞬间高了八个度,“阿尔卑斯山是不是?去那儿滑雪肯定很爽吧!去啊,为什么不去?”
“我们人太多了,队里经费可能不够,”杞无忧顿了一下,继续说,“如果接下来的训练和比赛成绩不理想就不去了。”
茅邈立刻道:“那你好好训练!成绩搞不好还是别回来了!”他在搞体育的时候是个顶级事业脑。
杞无忧:“……我成绩挺好的,上周刚在坡障赛上拿了冠军。”
“啥?啥比赛?咋没人通知我啊?!!!”茅邈大为震惊,当即上网搜索。
他也是练体育的,关注了许多体育方面的媒体号,但是并没有在冲浪时刷到过任何杞无忧得冠军的新闻资讯。
“哇靠,新西兰公开赛冠军?这么牛逼!”茅邈搜到一篇央视网的报道,仿佛发现了新大陆。
“哟哟哟,这金牌真亮,我弟弟真帅哈哈哈哈!‘利剑出鞘’——我去,这个小编会夸!不过怎么只有这几张照片?国内宣传没跟上啊!对了对了,在哪儿能看回放?”
只是一场小型的冬奥积分赛而已,又是少有人问津的冬季冷门项目,没有引起太多人的关注,只有几条官方媒体的报道,全程没有直播,就连回放都找不到。
其实夺冠之后,有国内的媒体想要视频连线采访他,但被领队以训练繁忙为由回绝了。
此刻杞无忧有些庆幸,还好赛事关注度不高,自己受伤的消息没有传到国内让家里人知道。
“这个比赛规模比较小,我存了视频,等会儿发给你。”
“好好好,这至少得拿个国家健将吧,”茅邈又开始碎碎念,“你以后肯定也能上北体,别说北体了,清华北大都不是梦!到时候你拿世界冠军了我给你整一个横幅挂咱们巷口,就写‘热烈庆祝杞氏拳法非遗传承人杞无忧勇夺单板滑雪世界冠军。’”
杞无忧并不是很想要,“你是不是想死。”
“哈哈哈哈,”茅邈又一阵傻乐,“哎你是不是该训练了?”
他计算着时差在杞无忧午休时给他打的电话,聊了半个多小时,现在午休时间应该快结束了。
“不聊了哈,休息完快去给我滑!使劲儿滑!”
“……哦。”
后来茅邈又和杞无忧说,他把杞无忧得金牌的消息告诉了爷爷,爷爷让茅邈帮忙把他在领奖台上的照片洗了出来摆到客厅里。
茅邈给他发语音:“你回家的时候把奖牌奖杯啥的都带上吧,我看爷爷这架势估计要把你的荣誉都摆祠堂里让列祖列宗看看。”
“……”
杞无忧是想把奖牌带回家的,但是摆到祠堂里就大可不必了。
“你去哪儿玩了?”他听到茅邈那边声音嘈杂,有小孩子的吵闹声。
“玩啥呀,我在搞钱,在俱乐部当散打教练,教小孩儿!哎我听说滑雪教练赚得很多,一个月能赚好几万呢,不如冬天考个教练证去雪场当滑雪教练好了……”
无意间抬眼,瞥见门口有道人影,杞无忧没把茅邈的语音听完就匆匆回了句:“你可以的,加油,回聊。”
“小杞。”
徐槐站在门口,他今天穿了身鲜亮的薄款橙色冲锋衣,黑色雪裤,鼻梁上架副墨镜。
“你在和人聊天吗?”他抬手摘掉墨镜,走到杞无忧床边。
“嗯,在和茅邈聊天,”杞无忧点头,从床上坐起来,下床踩上拖鞋,又飞快补充,“聊完了。”
他的伤恢复得不错,可以用辅助器械做一些简单的康复训练。这几天徐槐忙完了就会过来,和他一起去运动康复中心。
现在走路已经不需要拄拐杖了,只不过左腿关节还是不太能使得上劲儿,有点一瘸一拐的,徐槐仍不放心,像之前一样小心翼翼地搀扶着他。
“槐哥,”杞无忧看方向不对,有些疑惑,“我们不去康复中心吗?”
“不是哦,我带你去个好玩的地方。”徐槐说着,从口袋里掏出一串车钥匙,挂在中指上,朝他轻轻晃了晃,金属撞击,发出悦耳的轻响。
“我开了Chris的车,带你兜风!”
杞无忧眨了眨眼,怔愣片刻,“好。”好像很久都没有和徐槐单独相处过了,心里忍不住期待。
徐槐开车载着杞无忧去了附近的游泳馆。
刚才在医院里,他和理疗师聊了会儿天,对方建议康复期适当采用aquatic therapy,在游泳馆的恒温水池中进行康复治疗。
水疗是一种物理治疗手段,可以借助水的浮力、水压、涡流等,促进血液回流,缓解四肢肿胀和疼痛,从而帮助身体机能更快地恢复。
杞无忧对这种康复治疗手段有所耳闻,但还从来没有尝试过。
站在游泳馆门口,他犹豫了下,才开口:“槐哥……我不会游泳。”
他从小就是旱鸭子。小时候在山里,每逢夏天,别的小孩都喜欢在河里游野泳,只有他没下过水,后来在洛阳老城区,也缺少游泳的条件,家附近没有什么像样的游泳馆,一直没机会接触。
“不难学的,我可以教你,”徐槐兴致挺高,脸上带着笑,“你运动天赋很好,应该会学得很快!”
脸颊蓦地烧了起来,心头仿佛有一万只蚂蚁爬过,酥酥麻麻。
徐槐教他游泳。
这实在是一件很考验自制力的事情。
杞无忧几乎是有些仓皇地低下了头:“……嗯,好。”
游泳馆大门旁边是一家Speedo泳具店。
徐槐站在门前,从口袋里掏出一张游泳卡递向杞无忧:“小杞,我去买泳具,你先去更衣室吧,里面有一次性拖鞋和速干浴巾。”
“好,”杞无忧伸手接过卡片,眼神灼灼地盯着他看了片刻,“那我进去等你。”
“嗯。”
目光相撞,徐槐短暂地怔愣了一瞬。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他忽然发现小朋友看向自己的眼神似乎有点微妙。
喜欢、崇拜、仰慕,这些情感徐槐都司空见惯,不认为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以前并未太在意,只想当然地觉得自己作为偶像与师父,在杞无忧面前理应比其他人特殊。
而现在……其实徐槐早就清楚,杞无忧并不是多么热情的人,眼睛带着点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调,浑然不在意别人的眼光。
他听过许多人对杞无忧的看法和评价,知道他在自己面前呈现的样子与在其他人面前是不太一样的。
他很喜欢杞无忧的眼睛,眼仁漆黑而又明亮,认真地盯着自己看时总是看得很深、很专注,仿佛带着光,透过那双眼睛可以望进灵魂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