哄孩子一样,安菲抵着他的额头:“就是这样……你看,可以的。”
郁飞尘:“……”
仅仅是几个呼吸,安菲额上已冷汗涔涔,刚刚好转的面色再度苍白。
郁飞尘的状况也没好到哪里去。
这是一种太过艰难的体验了。为了顺着安菲,他在对抗的是力量自身最深刻的本能。
这种本源,是决不可能被支配,不可能被规则所统治的。
如果做这件事的不是安菲,那这个人早就死了。
控制自己。
不能杀死安菲。
本源颤动,濒临失控的感觉再度出现。
——不能杀死安菲。
杀死……安菲……
死寂的氛围里,忽然响起一声清脆的裂响。
克拉罗斯吓得一个激灵,差点背过气去,哆哆嗦嗦道:“完了,那是……那是小郁理智终于破碎的声音吗?”
郁飞尘蓦地睁开眼睛,余光里,一盏残破的玻璃灯散发着幽幽的荧光。那是从鬼牌一身上得到的玻璃灯盏,灯盏里藏着一枚小小的羊皮卷。
就在刚才,灯盏自发从他身上掉落,坠在永恒祭坛上,玻璃罩半碎
星星点点的光芒逸散了出来,温柔地环绕在他们身边。
当初,鬼牌一说什么?
他说,这里藏着一个答案。关于你究竟是谁。
光芒淹没灵魂。
漫长的、不可计数的光阴之前,圣洁美丽的神殿里,最高的塔楼上,一位深栗色长发的女祭司遥望着小主人白衣的身影。
“怎样才能描述我心中的感觉呢?”她轻声自语:“祂是万物之上至高的意志,能够控制所见到的一切力量。可这却不像是真正的驾驭。”
“就像是纯粹地、以主人的身份和威严,驱使着低等的力量为自己所用。可自身却缺乏真正的力量来确立永恒可靠的神权。”
“嗯…这样说吧!如果是作为人的话,祂似乎根本没有……自己的本源。”
“卡莎?”身后传来声音。
她回头,看见白袍金发的少年人不知何时站在自己身后,笑盈盈看着她。
女祭司微笑:“今天的课程学完了?”
“卡莎在想什么?”
“我在想一个很简单的问题, 一位君主要拥有哪些东西, 才能说是完美无缺的呢?”
那少年回答道:“高尚的品德, 坚韧的意志,还有一颗仁爱的心。”
“可我却觉得, 他更需要广阔的疆土,忠诚的子民,令行禁止的法度, 还有无往不胜的军队。”女祭司说。
“那都是外在的。拥有君主的品格后, 它们都会随之而来。”
“如果它们不会自己来到您身边呢?”
“那就是它们已然堕落。”他说, “我同样不再需要它们。”
“总有一天, 小主人会需要那些外在的东西。”女祭司的手指握住他的肩头,“向外看,你的土地安宁美丽, 你的子民安居乐业,而你仅仅需要接受人们的信仰,为他们消弭偶然的灾祸, 现在的你,可以不需要那些。”
“但如果有一天, 末日已到,万物堕落, 你的国土四分五裂, 你的臣仆都对你刀剑相向, 彻底失序的力量已经无法被高尚的规则所驯化, 只能以更酷烈的暴力镇压——到那一天, 你要怎么办?”
“如果有那一天,”少年人说,“卡莎和神殿会一直在我身边,对吧?”
“小主人。人的内心里,有你看不见的万丈深渊。而我,日复一日、夜复一夜地恐惧着一件事:到最后,会有连神殿都保护不了你的那天。”
“不要怕,卡莎。”他将女祭司的手放在自己的手中,说,“我会保护你们。”
被唤作“卡莎”的女祭司忽然红了眼眶,用力抱住了他。
她让他看向天空之上纷繁的力量世界:“小主人,告诉我,在所有的力量当中,你是否能看到——它们的君主,一切力量的至高?它在哪里?”
少年人没有去看天空,而是伸手,让风从自己指间穿过:“卡莎,越强大的力量,越不会有稳定的结构。如果有那种东西,它不会在这里等着你去找到。它会在万物之中无处不在。”
“也就是说,真有这样的一种力量,是吗?”
“是。”
女祭司微笑:“那么我会用一生去找到它。你有最为高贵的意志,理所当然要驾驭最强大的力量。小主人,我要你在手握权杖之外还秉持长剑,你因拿起此权杖而永葆高贵,你将执那利剑而无往不胜。”
“终有一天那种力量会现身世上,若你能将其驯化,它就会成为你的本源。也许,那本就是你命运中早已注定、唯一、不可替代的考验。”
“奇怪,我说这些你怎么一点都没有惊讶?”
“嗯?告诉我,没有本源,也不用那些听你话的力量为自己营造一个本源,是不能还是不愿意?”女祭司眼中带笑,若有所思,“啊~难道是觉得它们都不配当你的臣属?”
小主人莞尔,未予作答。
过了很久,他说:“这是神殿想要的吗?”
“不,这是我想要的。”似乎是找到了人生的目标,她看起来很开心。其实她年纪很轻,与这身庄严肃穆的袍服稍有不符。
“小主人,你喜欢拉格伦大祭司的画吗?”
“还好吧。卡莎喜欢吗?”
“喜欢,但我不一样。”她深金色的眼睛里燃烧着野心的火焰,“我,卡珊德拉,会成为比拉格伦更伟大的神殿祭司。”
“卡莎……”
“嗯?”
“好像已经过了你们晚间例会的时间了。”
“嗯?嗯嗯嗯?我不要迟到啊——”
天穹之上,力量的世界缓缓推移变幻,一如过去的成千上万年。
似乎有烈火焚烧而过,一转眼,神殿又经历了不知多久的岁月。
经过层层试炼,神殿骑士团这一代的骑士长选出来了。
骑士团的几位老首领却神情严肃地聚在一间小屋里,正在激烈地争吵。
“向神明发誓,我从来没有见过这个人!他绝不是骑士团的成员!骑士团居然神不知鬼不觉地混进了不轨之徒,你们这几个老东西的管理大有问题!”
“哦?可我怎么记得他一直是骑士团的成员呢?见到他成为这一代的骑士长我心中可没有半点意外。他的同伴也都习以为常,不是吗?”
“是吗?那你说出他的名字让我们听听。”
“可笑,他就叫——”那位老骑士想了半天,“嗯……这个…那个…他的名字是……把名册拿过来!”
“哈哈,一半人信誓旦旦他是最优秀的预备骑士,另一半人斩钉截铁说从没见过他,最可笑的是竟然没有一个人能说出他名字的哪怕半个音节。没有名字的人怎么会当上骑士长?”
“神明在上,那个该死的名字就在我嘴边了,可是我却说不出来。”
“那就请你快快直呼其尊名吧。”
“……我做不到!”
“好了,不要再这样毫无意义地争吵下去了。”另一个稳重的声音道:“依我看,这么奇怪的事情还是请神殿的祭司们来看一看吧。”
神殿骑士做事一向雷厉风行,不消一会儿,他们就带着大祭司为首的一行人来到后山的湖畔,据几位年轻骑士说,那个人就在那里。
骑士团新的一辈全都是十五六岁年纪相仿的大好少年,正是热情结交伙伴的时候,这几个小子们却说他们都不敢和那个人搭话。
一路上听明白了来龙去脉,大祭司的眉头越锁越深,脚步也越发谨慎了。
“大祭司,不会有什么事吧?”
“看看再说。”
走近了,果然看见一个年轻扎眼的身影。他背对着他们,近乎懒散地靠坐在湖畔的巨石旁,骑士头盔随意搁在一边,出鞘的骑士长剑搭在膝上。他在擦拭自己的长剑,不过动作很慢,更像是在发呆。
老骑士用尽全力还是念不出他声称“就在嘴边”的名字,只得装模作样地咳嗽了几下试图引起注意,那人却并不理睬。
大祭司挥挥手制止了老骑士,带着他们缓缓上前。
走到极近处时,那名骑士终于停下拭剑的动作,平静地侧看向他们。
一行人齐齐噤声。
——那是一双无比幽寒、深渊般的黑瞳。非人的神态,强烈的违和。
然而在下一刻,那种灵魂都被湮灭的感觉由幽灵一样消散了,像是错觉。
回神,仔细看,月光下的骑士有一张俊美异常的年轻面孔,看不出什么表情,但神态称得上安安静静,没有恶意流露,绝不像是什么心怀不轨的恶徒。
大祭司在镇静之下竭力掩饰着惊疑的情绪,许久,他不失礼貌道:“初次谋面的客人,能否告诉我们你的名字?”
年轻的骑士也以近似的、不失礼貌的语气回答他:“不知道。”
“那么,请问你为何来到这里?”
“请问这是哪里?”
“这里是安息神殿。”
“感谢告知。”年轻的骑士将长剑缓缓送回鞘中,目光平静,“是我要来的地方。”
“……”大祭司深吸一口气,夜色中似有涟漪拨动,大祭司释放力量探向他。
到他近处,尚未触及,力量却已莫名烟消云散。
大祭司沉默着挥退众人,独自上前。
神殿藏书室灯火通明。翻书和查找的声音不绝于耳。
“大祭司,找到了吗?”
大祭司沉默着看着一卷似是被火灼烧过的、边缘焦黑的羊皮手札,目光深深,明眼人都能看出,大祭司还在思考,尚未做出决断。
“大祭司?这是什么?”
大祭司手抚残卷:“这是卡珊德拉大祭司昔日留下的只言片语。”
“哪位大祭司?”
“卡珊德拉大祭司。”
“咦,怎么从没有听闻过这位大祭司的名字?”
“……”
火烧过的残卷上,依稀只能辨出寥寥几言。
“将其称为……另一个‘祂’。”
“若……是世界的光明与黑暗……永恒对立的敌人……”
“但若‘祂’竟以友善的姿态降临你我面前……也许……昔日拉格伦大祭司……并未窥见神的全部真容……‘祂’即是…作为神明的小主人……与生俱来的力量之源,或可以……经由完全的驯化成为小主人的本源……以上仅仅是猜测。”
“我唯独知悉一件事,那就是,‘祂’一定会降临世间。”
“……以不可预知的立场,不可预知的形态。”
从此以后的神殿里,就有了骑士长常伴于小主人身畔。
夜色里, 神殿无言矗立。
光尘四散,断续的片段隐去,玻璃灯盏的碎片间, 静静躺着被火烧过的手札。
现实里, 安菲的手指还攥着他的袖口, 画面那么熟悉,像是同样的动作做过千万遍。
灯盏里封存的往事消散, 可恍惚间,眼前的幻觉又向外延伸出一小段,那似乎是无关其他人, 只属于他们之间的记忆——
还是那位大祭司, 直觉中, 郁飞尘觉得这位能力平庸, 因为过了足足三个月他才记住了他的名字。
大祭司对此并未察觉。
经过一段时间的接触和相处,大祭司已倾向于相信骑士长的品格,并觉得他能够践行一位忠诚的骑士应有的美德。
这让大祭司十分激动, 他灵感迸发,以骑士长为中心产生了很多关于力量和意志的想法,甚至提笔撰写了几篇煌煌巨著。
虽然, 这一代的小主人还不知道在哪里,大祭司的“研究”实际上可以归为臆想。
终于, 在一个秋季,山下传来了消息。
这一天, 骑士长——作为骑士长的他勒马停在圣城的门口。
大祭司在他面前踱来踱去, 有时候看向远方, 有时候又看他。
“骑士长, 那个……我是说, 下马等待是不是更能表现出我们的良好礼仪和郑重态度?”
他说:“不觉得。”
“好吧,好吧。”大祭司又焦虑地踱步几圈,“你会和他和睦相处的,对吧?”
“不知道。”
“诚实也是骑士的美德之一,骑士长,我相信你会的。之前有人说你很可怕,那是因为他们没有和你相处过。相处后就会知道,完全不是那样。”
“据说将小主人接来神殿的年纪越早,他成长得就会越好。这一代的小主人似乎已经十三四岁了。我能胜任做他的老师吗?嗯…没事,总归比骑士长你要好教一些。”
“……”
人类真是喋喋不休。
通往圣城的路尽头传来马蹄声。一队神殿骑士护送着永恒烈阳徽记的马车在他们面前停下。
帘幔从里面被掀开,马车里,一个金发绿眼瞳的小少年略带好奇地看向他们,歪了歪脑袋。
看到那张精灵般、漂亮得不可思议的面孔,大祭司已然被击倒了。
“神明在上,我可爱的小主人……”假装没有看到小主人的目光实际上是看向后方的骑士长,大祭司开始进行一场冗长的自我介绍,最后,大祭司拽着骑士长的马让他来到马车的窗前,郑重介绍。
“这是神殿的骑士长,从今后,他将常常在你左右,守护着你。咳,骑士长除了有些不爱说话之外,没什么缺点。”
那孩子弯起眼睛一笑:“我知道了。”
马车继续前行。
一路上相安无事,除了小主人有时会掀开帘子认真端详骑士长几眼之外。
等到神殿里迎接小主人的仪式结束,一切回归正常,小主人也自己洗漱、自己换上宽松的白绸睡衣,并乖乖把自己埋进被子里之后,闭眼后,大祭司才放心离开。
离开前,大祭司喜极而泣,对骑士长说:“他居然真的会自己睡觉,我不是在做梦吧?”
要求真低。
大祭司走了。
然而,掩门的同时,床上那孩子的眼睛就毫无睡意地睁开了。
两双眼睛默默对视。
最后是小主人先出声:“你的家乡在哪里?”
“不知道。”
“怎么会不知道呢,你忘记了?”轻轻软软的嗓音放松极了,小主人拥着被子坐起来,在烛光下仔仔细细打量着他:“我好像见过你。”
他直勾勾看着小主人的眼睛。
“在哪里见过我?”
“在……”翡翠绿的眼睛里浮现朦朦胧胧的困惑神色。许久,小主人说:“在风里。”
“骑士长,你怎么不说话?”
他看着床头的刻钟,无情道:“现在是你睡觉的时间。”
精致秀气的眉头蹙起来,这位似乎是习惯了高高在上的小主人不可置信道:“……你管我?”
他以把他强行塞回被子里作为回答。
“你怎么能这样!”被子下面的人反抗了几下:“我要让我的骑士和卫队……”
“骑士?”他揭开被子,和小主人对视:“这里是神殿。我就是你的骑士。”
反抗的动作都被摁住,小主人气喘吁吁地抓住被角:“明天我就要告诉你们的大祭司……把你……”
“睡你的。”
眼眶都被气得有点发红,无计可施的小主人忿忿不平地入睡了。
深夜万籁俱寂。他的眼睛,看着那截脆弱的脖颈。晦暗的目光。
起伏的呼吸,血液在流动,活着的生命。
一种仿佛是从灵魂里生发的念头让他走到床畔。
也许,我也见过你——
伸手,压住侧面的血管,再覆上,扼住整个咽喉。
收拢手指,或者用剑尖穿血液的通路。再往下是心脏,更脆弱的地方。
他感觉自己呼吸变得急促。
烛火燃至尽头,灯灭了。
不着痕迹地,他松开五指转向别处,提起被角,掖好。
轻轻浅浅的呼吸均匀地起伏着。
看起来,真的……很乖……
如果没有忽然睁开眼睛,幽幽地看着他,就更好了。
“……”
记忆倏忽散去。像一场梦。
梦醒了,过去和现在一样虚幻。自己是谁,总是浮现的梦境算是什么,郁飞尘并不想深思这些问题。
但是,他所知道的是,那个人……并不总是像表现出来的那么乖。
断断续续的呼吸在耳畔逐渐清晰,郁飞尘看见安菲也在出神,也在看着那卷手札。
两相对视,安菲张了张嘴,眼里似有柔软的水光,但很快又被略带痛苦的神情取代。
掌控力量的过程还在继续。控制这样的力量,即使对于神明来说,也是一件充满危险与困难的事。
与此同时,以安菲的身体为媒介,在场所有人的本源力量疯狂地灌注到安息祭坛中!
雾中,那个正在复苏的世界也就变得更清晰、更像活着存在的事物了。
另一边,被抽取了本源的永昼神官与外神们的身影则逐渐虚化,他们身上的色彩逐渐褪去,变成灰白的剪影,并且即将要化为齑粉,消散在迷雾中。
力量的总数是不变的。
有新生,就要有死亡。要复生,就要付出代价。
到最后,是不是连神明本身,都要湮灭在祭坛之上了?
“这位从永昼来到此处,就是为了……献上祂自己,献上所有人,来复活这个地方吗……?”
“不,我感觉,更像是祂的意志被迷雾之都摧毁了——”
天际之上,忽然传来一声巨大的雷霆轰响!
迷雾之都瞬间震荡不止,现世的一切都变得苍白无力,人几乎用肉眼就能看到那个虚幻浩瀚、超出认知的本源世界了。
希娜虚弱地吐出一句话:“怎么了……”
克拉罗斯表情痛苦:“是有极强的外力从永夜里撞击迷雾之都……不会是来捞祂的吧?嘶——那来得可真是时候……”
又是几次巨力撞击,接着,一双洁白无瑕,甚至有些纤细的手从外向内穿透阴云密布的天空,在那里生生撕开一个口子!
裂口外,漆黑的永夜依然如故。
漂浮在永夜和迷雾之都的交界处的,是无数个幽灵般的黑雨衣的身影。在他们中间,是一只身着长袍的、生有三对透明羽翼的尖耳精灵,方才撕开迷雾之都的手就是他的。半空中,精灵手握一截树藤长鞭,神情凛冽。看到鲜血之中的安菲之时,脸上更是浮现怒容。
——俨然是生命之神萨瑟。
说实话,郁飞尘还是第一次看见他这么正经的时候,看起来比墨菲靠谱多了。
至于其他穿黑雨衣制服的,自然是永昼的巡游神们。创生之塔的神官不屑于和守门人为伍,外面的巡游神却认同守门人的审美,觉得这样穿衣很有格调。
萨瑟快速说了什么,上百个黑雨衣迅速往这边掠来。
离近了,很容易看出所有人都危在旦夕,力量和生命一起疯狂流逝。
萨瑟目光一凝,淡绿色如树蔓的虚影霎时从他背后浮现,浩瀚的生命力量向永昼的成员和安菲身上涌去!
然而,这样纯粹、鲜活的新生的力量,却正是迷雾之都的复苏所迫切需要的。
于是,萨瑟的力量一触碰到他们,就沿着链接灌入永恒祭坛中。
“!!!”萨瑟朝永恒祭坛径直飞来。
下一刻郁飞尘的力量陡然出现,将他掀了出去。
“你做什么!”萨瑟站稳身形,怒视向郁飞尘。
郁飞尘:“别过来。”
除了他和安菲,其他任何人在祭坛上待着都必死无疑。
萨瑟抿唇看向安菲,看清他到底在做什么之后,又做出一个审慎的嗅的动作。
“不对……祂身上的气息不对……祂是被这地方支配了!”
“现在控制着你做选择的是迷雾之都的力量!快醒醒!”
“小郁!!!你也被控制了吗!快叫醒祂啊!”
郁飞尘轻轻拍了拍安菲的脊背。
安菲轻喘一口气:“萨瑟……”
祂的生命已经所剩无几,祂看起来那么难过。画家说得没错,这地方一定有让祂很痛苦的东西。
萨瑟泫然欲泣看向他:“我是来带您回去的……我们离开这里。”
安菲摇头。
“这是我要做的。”
“我曾有罪孽,而赎罪之时终于来到。”
“不要为我悲伤,要为我高兴。”
“……真的吗?”
第274章 暴君
萨瑟的耳尖轻抖, 似乎颓败地垂了下去,他说:“请您看着我的眼睛,再说一遍。”
安菲抬眼, 他的身体全靠郁飞尘支撑才没有倒下。此刻, 连睁开眼睛都变得很困难。
眼睫颤动, 神明苍白的、带有倦色的容颜清晰地展现在所有人眼中。
也许,祂真是很累、很累了吧……
在那温和的目光中, 萨瑟低下了头。
良久,他听见神明的声音。
“这里曾是我出生之国,也是我背弃之地, 我从未忘记的故乡。它的存在比永夜更长。”祂说, “现在, 我需要你们的力量。”
“好。”萨瑟轻声说罢, 对着祂单膝跪下,三对透明羽翼依次收拢。他与主神之间的力量通道霎时通明,澎湃的生命之力涌向安菲的身体, 再如江河奔涌的支流那样,蔓延至迷雾之都的四面八方。
“吾神,多年前, 你告诉我,你有罪孽。多年后, 圣赎之地的所有子民都说,您早已将它赎清。”
“可是你说, 你还有罪孽。”
“那就让我来替你偿还吧, 我心切慕的神明。”
“昔日, 你以我的苦痛为你的苦痛, 今日, 你的罪孽即是我的罪孽。”
在他之后,身着黑雨衣的众神一起默然跪下。
力量的洪流如漫天骤雨,其威势如此恐怖,落下的姿态却又如此温和。
毫无抵触、毫无保留,全部献予祂面前。无论祂要用这力量去做什么。
力量交织,到处都是虚幻的色泽,万千种颜色,万千种结构,缥缈又朦胧,像极了辉冰石天幕中的画面。
安菲怔然看着它们,许久,垂下了眼睫。
此时此刻,那些还保留着清醒意识的永夜外神们的心情,可以用震惊来形容了。
“我不是在做梦吧……?”
“也许吧,说不准。”
“是真的吗?永昼主神居然在祭坛上发疯,要用所有人的力量来复活迷雾之都。好不容易盼到永昼的人来救场,我还以为他们会把他带走,我们也能得救了……”
“呵呵,想不到吧。来的人居然二话不说,力量一交,人一跪,就这样追随他们的主神去了。”
外神面面相觑。
“只能说,这也真是永昼那群无药可救的家伙能干出来的……”
“永昼到底是个他妈的什么地方啊……”
随着力量的注入,安息日的乐声、颂声更加恢弘、神圣。这片土地也变得愈发清晰、生动。
复苏在即。
——真的能做到吗?
这样疯狂的举动,这样可怖的权柄,真的是能做出,能拿起来的吗?
“小郁。”郁飞尘忽然听到安菲轻声喊他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