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尖碑—— by一十四洲

作者:一十四洲  录入:03-01

他说:“是。”
只见安菲望着那里,不知在想什么。
月光亮了一些,火车蜿蜒横亘在山谷之中。
郁飞尘说:“据说是高地收容所的俘虏。”
“我知道,”安菲尔德道,“高地要转送一批俘虏到其它收容所处死,我知道你在策划出逃,把他们调来了橡谷。”
郁飞尘想,果然,这位长官不会忘记给他添堵。
“除了这个,您还做了什么?”他托腮看着安菲尔德,意有所指,“趁乱坐享其成吗?”
——他是指大校办公室里那些消失的资料。
安菲也侧过头来看他,眼神不是平日那中冷清镇静,似乎温和了许多。
“今晚,锡云内部有一场政变。”似乎怕打扰了小女孩的安睡,他语气很轻,近乎耳畔低语。
“我来橡谷探访收容所的现状,顺道收集一些必要的资料,为我所属的系别提供帮助。”他说,“如果成功,很多做法会有改变,包括对待俘虏的态度。”
“错怪您了,”郁飞尘语气随意,“那结果怎样?”
安菲说:“不便透露。”
郁飞尘对他的缜密早有预料,他转而提起另一个话题。
“收容所里,我们看到的未来到底是什么?”他问,“你怎么想,长官?”
“已经过去了,”安菲说,“你还在想吗?”
郁飞尘:“在想。”
在那个奇异的空间里,根据系统音的陈述,他对收容所的解构只完成了86%。这就像满分一百的考卷只考了八十六分一样,是让人难以忍受的。他从来没遇见过这种事,不能接受,且耿耿于怀。
“或许,每天晚上呈现的,都该是我们应该看到的那个固定不变的未来,”只听安菲的嗓音淡淡道,“但总有人的举动超出了时间的预料,未来只能不断更改。”
郁飞尘听出来了。
刚才,他稍微讽刺了一下安菲,现在换成安菲不着痕迹责怪他了。
算了,他不计较。
他靠在车厢壁上:“但还是很奇怪。”
他继续说:“很割裂。”
一个平凡的世界的某一个地方,忽然就错乱了,时间线坏掉了,他没见过这种事情。
安菲尔德说了一句听起来似有哲学意味的话。
“在世界上的许多地方,割裂才是正常。”他说。
“嗯,”郁飞尘说,“锡云的年轻人都像您这样博学多识吗?”
不仅博学多识,而且在遇到这些完全反常的事情时,冷静镇定得像是见过无数次。
这次,安菲没说“管好你自己”。
他咬字斯文优雅,彬彬有礼,说:“就像科罗沙的律师上岗前都要练习枪法与搏击吗?”
“那倒没有,”郁飞尘随意应付,“转行当律师前上过两年空军学校。”
安菲没再和他搭话,郁飞尘看他,发现长官似乎也在看自己,眼里有一点似有似无的笑意。
他不太习惯,把目光往下移,于是又看见了那颗难以注意到的淡色泪痣。或许不能被称为泪痣,因为它和眼睛离得太近,就在眼底边缘。除非靠近仔细端详,不然只像是下面的睫毛稍微浓密了些许。
但那里又的确是泪珠离开眼睛后第一刻接触的地方。
它给安菲原本没有任何表情倾向、冷淡且高高在上的面庞,平添了一种非尘世的平静和哀伤。
郁飞尘注视着这种平静和哀伤,他不知道怎么形容自己此时的感觉,他想把那颗痣涂掉,又觉得这样很美。
这时安菲怀里的女孩动了动,他低头去看她,郁飞尘也转过目光看向车外的山脉与森林。
银色的月光洒在白雪覆盖的山谷中,偶尔有椋鸟栖留,引动橡树叶上的积雪簌簌落下。
他就那样看了很久,没什么闲情雅致,只是夜晚空旷寥落,难免显得寂静动人。
目光再回到身侧,安菲尔德抱着孩子,也已经睡着了。
六七岁的孩子,虽然单薄瘦小,但重量也不能算轻。
他叹了口气,最终还是把小孩从安菲尔德的披风里弄了出来,随意安放在了自己身上。

天际泛白的时候,外面的火烧了半夜,渐渐熄了。
车厢里的温度缓慢下降,郁飞尘感到肩上传来轻轻的力度,是睡着的安菲无意识靠在了他身上。柔顺微卷的长发也顺着动作落在了他的肩和胸口上。
不仅如此,安菲的左手还搭在了他的左边胳膊上。
车厢变冷以后,他的身体差不多就成了唯一的热源。熟睡的人靠近热源是本能的行为,但安菲尔德居然对他如此放心,以至于睡着的时候毫无戒备,这是他没有想到的。
他低头,看着放在自己胳膊上的那只手。
修长,分明,皮肤细致,隐隐有青色的血管。
乐园里,所有人都可以通过自由捏脸的方式改变外貌和体格,很多人为了炫耀武力,把自己变成小山一样笨重的壮汉,他不觉得那风格值得欣赏,而是更喜欢举重若轻的感觉。这是他为数不多的审美准则之一。
——譬如安菲的手,不论是开枪还是拿刀,都很适合。
外面,一只松鼠抱着橡子在雪地上飞速跑过,发出沙沙的声响,打断了他的思绪。他忽然意识到了自己刚才在想什么。
安菲现在的状态固然很放松。可他被一个称不上熟悉的敌方长官倚着肩膀,并抓住胳膊,自己居然也没有升起防备之心,还观察起了这人的外表。
手固然顺眼,但毫无疑问,是开过枪,沾过血的。
而长官身上也真的带着枪和匕首,随时都有可能展现出危险的一面。
郁飞尘像排列组合队友掉链子的可能性那样排列组合了一番安菲尔德忽然变脸的概率后,还是没能让自己的身体戒备起来。这让他觉得这个人有些不顺眼了。
然而,在这个过程中,他和安菲的身体甚至离得又近了一些。
最后,郁飞尘干脆闭上了眼睛。
一夜无事。
清晨的曦光照遍山野的时候,怀里的安菲动了一下,郁飞尘立刻清醒。
然后,他就看着安菲缓缓睁开了眼睛,淡冰绿的眼瞳在片刻的失焦后就恢复了清明,映着一点微微的晨光。
接着,这个人若无其事地从他肩上离开,仿佛在别人身上靠了一夜,是一件像呼吸一样正常的事情一样。
他以这样理所当然的态度把手也收了回去,并稍微顺了一下头发。
接着,郁飞尘就见长官静静看向了睡着的小女孩。
小孩睡着睡着,从郁飞尘怀里滑到了车厢地板上,只有脑袋还枕在他身上。
她身体健康不会有事,郁飞尘懒得再捞,只是把防弹衣盖在了她身上挡风。
长官又静静地看向他。
带孩子,把孩子带到了地板上,确实不太合格。
在长官的目光下,郁飞尘自认理亏,于是早饭的橡子都是他剥的。
他在剥,小女孩在吃,安菲在咳嗽。
咳完一轮,手绢上又是血。
郁飞尘看到了。
要么是病情恶化了,要么是昨晚的浓烟给肺部添了新伤。
郁飞尘:“你得去看医生。”
在这样一个不发达的时代,咳血是不祥之兆,通常意味着生命已经开始凋落。
安菲轻声说:“我知道。”
就此无话。吃完早饭,他们离开了这里。卡车的水箱冻上了,没法再开,他们步行回去。郁飞尘牵着小女孩走在前面,让安菲在他的侧后方。这样,冷风吹向安菲时会被他的身体挡住一部分。
以前,他的雇主偶尔也会有这种待遇,在额外加钱的情况下。
后来,他发觉某些雇主有意高价请他到低级世界进行一些无聊的任务以消磨时间,并且问东问西后,就只接第七扇门的危险任务了。
走到南门的时候是早晨七点,天空灰蓝。
从门口向内望,里面一片颓败萧条,废墟的形状和昨夜稍有不同。郁飞尘看向围墙,焦黑的火烧痕迹上覆盖了一层薄薄的尘土。显然,对于这座收容所来说,火灾已经过去了数日。
——那它就是31日的收容所无疑了,关于时间的推测并没有错。
安菲尔德走上前,也伸手触碰确认了一下栅栏门上的灰尘。
接着,他向前走了一步,进去。
郁飞尘站在门外,没动。
清冷冷的天光下,安菲尔德半侧身,回头看着他。
缀着泪痣的淡冰绿色眼睛就那样平静地望着,似乎在等他开口。
看着他,郁飞尘说:“我就到这里了。”
昨晚发生的事情注定无法保密,周围其它据点的黑章军会在两到三天内察觉不对,前来搜查。到时候,橡谷收容所发生的事件会引起哗然。
所内士兵几乎全灭,俘虏尽数逃脱,这种结果对黑章军来说无异于吃了一场败仗。大校已经死了,无从追究。到时候,作为唯一幸存的长官,全部的责任都在安菲尔德身上。
他想,安菲自己也清楚这一点。
他们彼此对视,谁都没有说话。
“你可以跟我去萨沙。”沉默了一会儿,他又说。
安菲尔德摇了摇头。
他缓缓转回去,注视着前方破败的废墟。郁飞尘只看到他的背影,却能想象到他的神情。
冷风里,安菲轻声说:“这是我的国家。”
郁飞尘听懂了他的未尽之语。这是他的国家,无法背离的地方,即使遍身罪恶,满地荒芜。
虽然是郁飞尘意料之中的回答,但他还是感到了微微的遗憾。
“保重。”他说。
“再会。”安菲的声音被风递过来,像一片飘摇落下的雪花:“谢谢你。”
他没有回头,郁飞尘也牵着女孩转身,走向白雾朦胧的远方。
雪地上的脚印深深浅浅,来时是三双,离开时则少了一对。
小女孩脚步不情不愿,频频驻足回头,不断扯着他的手,问他:“长官哥哥怎么不一起走了?”
“我们去哪里?”
“他留在那要做什么?”
“我不想走,哥哥,我不走了。”
郁飞尘一直没回答她,直到他们爬上一座高处的山岭,他低头看小女孩的情况,发现她已经满脸泪水,脸庞冻得通红。
她边哭,边固执地回望向收容所的方向。
小孩的生命和情绪都太过脆弱多变,是他应付不了的东西。
郁飞尘在心里叹了口气,单膝半跪在雪地上,和崽子平视,用袖子把她脸上冰凉的眼泪擦掉。
除去被吓坏了的昨晚外,她是个很乖的女孩,此时低下头,带着哭腔小声说:“我不想分开。”
郁飞尘看着她,良久。他神情看起来一片空白,实际上是在思考安慰的说辞。
“你有自己该去的地方,注定和很多东西分开。”最终,他说。
话音落下,女孩的眼睛彻底被悲伤占满,安慰起了反作用。
沉默是金,他该牢记。
象征性地摸了摸女孩的头,他站起身,看向来时的方向。
从山岭高处往下看,收容所一览无余。
他也看见了安菲。
身着黑色军服与披风的长官,静静站在焚尸塔前的空地上。高高矗立的焚尸塔一半是水泥的灰白色,一半是被火烧过的漆黑。
安菲在注视它。风扬起残灰,也吹起他黑色的披风下摆,几只乌鸦停在了焚尸塔顶端。
不知为何,这情景在颓败中带有圣洁。一如昨夜,烈火焚烧了罪孽。
最后看了他一眼,郁飞尘收回目光,抱起女孩往南方走去,再也没有回头。
就像他刚才对她说的,一个人在一生中,终究会习惯分离。
无数个世界里来去,最初的时候,他偶尔也会遇到一些值得留恋的东西,但到最后,只有乐园和创生之塔才是永恒的存在。
把收容所内发生的事情暂时抛之脑后,他按想好的路线前进,即使带着一个孩子,他赶路的速度也没变慢多少。
五天之后,他们抵达了萨沙。

第26章 微笑瓦斯 终
这里是个属于萨沙的边陲小镇,不算繁华,但未受到战火波及,称得上安宁祥和。
郁飞尘是陌生面孔,外表令人注目,但衣着又风尘仆仆,进入城镇时就引起了人们的注意。好在他还牵着个令人怜爱的小女孩,大大降低了旁人的戒备。
科罗沙人在各地经商贸易,不算难找。郁飞尘向最近的商铺打听科罗沙人有没有商会在这里,老板娘给他指了地址。
那地方是个中型银行。表明来意后,一个穿着西装的科罗沙中年人接待了他。
郁飞尘简短说了几句橡谷收容所屠杀俘虏的事情后,中年人面色凝重,让他先在这里休息,他去告知上级。一天后,那个小女孩被商会其它人带走照顾,而他换上了整洁的新衣物。中午,商会的中年人带来了一个头发雪白,带着黑领结和金边眼镜的老人。
“我是科罗沙联合会的在萨沙的会长,接到电报后,刚从首都赶来。”老人指了指自己胸前的金质徽章,注视着他,说,“把你经历的事情详细说一遍,孩子。”
略过自己一个人在南门对付几十个士兵的事情不提,他把橡谷收容所发生的残杀详尽地告诉了老会长。
老会长听完全程,双手颤抖,沉默许久。
“黑章军攻破科罗沙,然后把人们关进收容所暂时管理的事情,我们先前也有所耳闻,”他终于开口,说,“但是,孩子,你所说的事情,实在是……耸人听闻,我不敢相信。”
郁飞尘说:“这是真实发生过的。”
“你得提供切实的证据,孩子。”老会长说,“不然,恐怕难以令人信服。”
郁飞尘的公文包里有纸质资料,但他没有现在就拿出来,而是说:“我还有同伴会来。”
第三天,另一行十几个人满身狼狈地出现在镇外。早就接到了指令的科罗沙商会迅速接到了他们。
这是最早坐卡车逃离的人们中的一部分,为了减少被抓到的可能,他们按照郁飞尘的命令分成小队,分头逃跑。
这一队的领头人正是白松。
幸运的是,白松把一个队的人都完整地带到了安全的萨沙。
不幸的是,他们在两天前遭遇了深山狼群。白松拿着斧头勇敢地保护了大家。作为代价,他的大腿受了非常严重的伤,是被同伴拼命抬回来的。
医生初步的建议是截肢,商会给白松安排了病房,郁飞尘敲门走了进去。
白松看见他,激动地想坐起来,被护士眼疾手快按住了。
见郁飞尘走到床前,白松带着一点哭腔,喊:“郁哥。”
郁飞尘告诉他,所有人都逃出了收容所。
白松听完,哭脸还没收起来,就愣愣地笑了。
这时,老会长走了进来。
“虽然可能有所冒犯,但我得把事情告诉你,”他对郁飞尘说,“我们决定把所有人分开,单独询问,用最后的所有证词来保证消息的可靠性。”
郁飞尘点了点头:“应该这样。”
这是一种古老的审讯方法,根据不同人口中的细节比对,能最大限度测试证词的真实性,判断是否有人说谎。
这样的举措也证明老会长是用真正慎重的态度来对待这件事,他可以放心了。
一天的分开询问后,老会长和商会会长再次拜访他,与他面对面坐下。
“我们得到了证词。噩梦正在我们的同胞身上发生,人们正在受难。我到现在都还不敢相信。但我们会想尽一切能帮助和解救他们的办法,”老会长仿佛一夜间又苍老十岁,语气恳切,嘴唇颤抖,说,“谢谢你,孩子。”
郁飞尘轻轻点了点头。然后,他把公文包里的资料取出,推到了两位会长面前。他们接过去,扫过一眼后,神情郑重无比。
“你就像神圣约尔亚尔拉派来的使者。”最后,老会长握着他的手,说。
他们说,会想尽办法用电文向可靠的组织和国家传递消息,商讨对策,为同胞们奔走。郁飞尘接下来的事情就是等待结果。
许多天过去,不断有消息传来。
来自橡谷收容所的记录不仅不断上呈,也在许多地方秘密流传,科罗沙人在收容所遭受的匪夷所思的暴行,不仅令所有幸存的科罗沙人震怖愤怒,也让其它国家的人们瞠目结舌。
与此同时,出逃的俘虏陆续抵达了萨沙的几个边陲城市,数目不太确切,但可以肯定的是,绝大多数人都成功逃出了。
一个月后,金发从另一个城镇听闻消息,赶过来,找到了郁飞尘和白松。
他说,他找到了他的妈妈,但其他亲人都失散在别的火车上了。
“我和其他十几个人决定参加周边五国联合反抗黑章军的游击队,这将是我们毕生的事业。大鼻子准备去寻找他的亲人,顺便也会帮我们寻访。”金发告诉他们。
白松和他拥抱,眼里满含激动:“约尔亚尔拉保佑你们,冈格。”
“等我的腿好了,就去找你们。”
他趴在冈格肩膀上,擦干了眼角假装没哭,但实际上,金发来之前,他正在对着郁飞尘鬼哭狼嚎。
——保守治疗无效,他的整条右腿明天就要被锯掉了。
金发不知道,还在拍背安慰他:“很快会好的。”
郁飞尘站在窗边,看着这两个患难与共的兄弟说话。
一切尘埃落定。
至此,詹斯亚当斯这个身份,已经为苦难中的祖国做完了他力所能及的所有事情。
更何况,那天的系统音还提示,“解构成功”了——虽然成绩让他不太满意。
如果这样还不能完成任务,他也要去参军了。
就在这时,病房的门被敲开了。
老会长走进来,说:“我听说你们在这里聚会。”
他面带微笑,难掩激动,手捧一份电报,还有收音机里正在播报的新闻:“这些天来最好的消息。”
“科罗沙幸存的其它城市,还有其它五个受到黑章军侵略的国家,以及另外几个愿意伸出援手的国家,早已有组建联合军队的愿望。橡谷的事情传到他们手中后,这一进程大大加快。就在今天上午,联合军队确定了领袖。”
老会长顿了顿,看到病房里的人们吃惊继而喜悦的神情后,继续道:“如果不出意外,联合军队成立的第一件事,就是派遣空军编队,炸毁各地收容所的焚烧塔与其它杀伤装置,解救所有科罗沙人。”
他的话语和收音机中的播报渐渐重合,然后同时落下。
病房里的两个小护士抹着眼泪拥抱在了一起。
白松和金发本来就兄弟情深地抱着,闻言抱得更紧了。
病房里还剩下郁飞尘和老会长两个人。
老会长环视一圈,轻咳了一声,和郁飞尘行了个科罗沙传统的庆祝礼,握拳碰了碰。
与此同时,这条科罗沙人居住的街道上,也遥遥传来了庆祝的声音,挂起了条幅。
老会长望向远方,说:“胜利终将归于正义。”
就在这所有人都满是希望的时刻,郁飞尘的周身传来了熟悉的变幻感。
灰色的空间再次出现在他周围,与上次不同,前方景象变成一张巨大的地图,郁飞尘近看,正是这个世界的世界地图,所有图案都由一些相互缠绕的的灰黑色细线组成。
系统音响起:“占领开始。”
下一刻,一个璀璨的光点出现在了橡谷收容所的位置,接着丝丝缕缕的金色线条从那里发出,朝四面八方而去,所到之处,金色蔓延。
稍后,另一个更加明亮的光点出现在萨沙边缘的位置,同样开始往外扩散。
郁飞尘想到了什么。
或许,这场景代表他对这个世界造成的影响。
扩散渐渐停止的时候,灰黑色地图中有了显眼的金色部分,大约占了八分之一。
“核心位置占领成功。”
“转化开始。”
接下来,地图看上去不再变动,但是郁飞尘离近观察,发现已有的金色线条正在以一个极其缓慢、肉眼难以观察到的速度缓慢侵蚀着其它部分。
如果时间足够长,想必,整个世界就会完全被这柔和辉煌的金芒所覆盖。
这时,提示声再度响起。
“战争胜利。”
“请选择信徒。”
周围场景一变,雾蒙蒙的,是现实的场景,但所有人都静止了。
金发,白松,护士,老会长。
进入永夜之门前,那个声音曾对他说“全心全意追随你的,应被带回。一次历险,带回一个。”
但是,郁飞尘意识到他并不能随心所欲挑选信徒。
首先,很多人在这个世界上都有想做之事,而他欣赏这种人。譬如安菲,譬如金发。
金发不仅已经做了参军的决定,也有在意的亲人。
白松也有想做的事情,但他似乎做不到了。
他走到了白松的身边,这孩子如果作为他的队友,未免显得各方面都有点普通,但和这世界的其它人相比,又显得很不错。
算了。他想。
往事已经尘封在记忆中,但他自己在刚进入乐园的时候,相必也不是样样精通。
他看向白松,静止的场景中,白松忽然动了,睁开了眼睛。
“白松。”他说。
白松迟疑着回他:“……郁哥?”
“以后打算做什么?”
“不知道,”白松说,“我没有其它亲人了,腿也没了。”
想了想,他又说:“等习惯了没腿,做点力所能及的事情吧。”
郁飞尘想带白松走。
但是,该说点什么?
虚幻的场景,仿佛让他整个人的神智也陷入一片虚无的梦幻中。
他思维陷入前所未有的涣散。忽然想,当初,你又是怎么来到了乐园,加入其中?
你从何而来?
你被谁带来?
他记性不好,过往的很多事情都是一片空白。
不是因为擅长遗忘,而是因为习惯了不回想。
随着心中的疑问,仿佛浓白的迷雾被渐渐拨开——
溺亡的窒息感漫上全身,他全身都在海水里,并且不断下沉。或许是阳光直照,海面上,透出晨曦一样灿烂的金色光晕。
飘渺的声音,隔着蔚蓝、光明的海水,像是从尘世之外传来。
“跟我走吗?”
那声音在他耳畔响起的下一刻,他的身体不受控制,对白松重复了一遍:“跟我走吗?”
白松满眼迷茫,然后张嘴,问出了那个当初他也问出了的问题。
“——去哪里?”
“去……行经险地,九死一生。”
“归未归之地,救未救之人,赎未赎之罪。”
“直至葬身永夜。”
“或与世长存。”
“……好。”
白松的应答落下。天旋地转。
熟悉的,温柔欢快的接引女声在郁飞尘脑中响起。
“永夜49314已完成。”
“回归通道开启,10,9,8,7,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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