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数开始了。他环视四周,最后看了一眼这个世界。
人们在欢笑,庆贺,一切都是胜利在望的气氛。
这个世界,也即将成为过去了。
如果说唯一的遗憾——
他的目光最终定格在茶几边摆放的一张报纸上。
那是联合会一直在想尽办法搜集的,黑章军的内部报纸中的一份。
报纸并不引人注目的一角刊登了一则消息。
因身体不适,上尉安菲尔德现已辞去所有职务,情况未明,将持续关注。
“……4,3,2,1。”
“欢迎回到乐园。”
映入郁飞尘眼帘的,首先是无穷无尽的黑暗。
眼睛适应黑暗后,他看见空气中漂浮着一些细微的,深灰紫色的光点。
有个人拽住了他的衣袖,是白松。
前方忽然亮起一道昏暗的白光,照亮了一个锁链缠绕的漆黑铁座。
铁座上,是一个半张脸隐没在兜帽里的黑衣男人,灰色的头发从兜帽中垂下,露出的下颌形状优美,皮肤苍白。
“你好。”那人似乎笑了笑,声音低沉散漫,“我是克拉罗斯,守门人。”
郁飞尘说:“你好。”
寂静中,只见守门人克拉罗斯半倚在黑铁高椅的扶手上,苍白的十指交叉,再次开口。
“首先,对于进门前不曾详尽告知规则这件事,我要对你致以真诚的歉意。”
听到这个,郁飞尘没说什么,只静静看着他。
“由于意外,你所进入的那个世界出现了未被预测的微小破裂。这导致你必须完成正常情况下不会同时出现的战争与解构两种任务,才能回归。”
说完,他横抬手腕,展示上面缠缚着的一道锁链:“对此,我已经受到了责罚。”
——原来如此,郁飞尘想。
然后,就见克拉罗斯微微笑了一下。
“其次,我也以同样的真诚祝贺你完成永夜之门的第一次历险,正式长大成人。”
说罢,他抬手,直直指向郁飞尘身后。
“……看。”
郁飞尘回头,见自己的身后远处,赫然矗立着一扇无限高大的漆黑大门!
四周都是深浓的黑暗,这扇门仿佛与无尽的黑夜融为一体,从无限远处延伸而来。
门上缠绕、交叠着重重深灰紫色的图腾,无处不在,是他所见和未见过的无数抽象的生灵。同时,那上面还刻印着复杂难辨的符文,符文向外散发着星星点点幽灵一样的光芒。它由左右两半组成,中央那条闪电状的漆黑缝隙里淌着变幻不定的灰色脉流。
难以形容,只能被直觉感知的宏伟力量在门下涌动。这情景映入他眼帘的那一刻,来自星空万古的旷远与恐怖重重叩击了他的魂灵。
白松结结巴巴的声音在他身边响起:“我、我这是、死了吗?”
“你没死。”克拉罗斯不知何时来到了他的身后,拍了拍他的肩膀,把白松吓得大叫一声。
郁飞尘低头看了看白松的腿,两条腿完好无损,恢复了最健康的模样。
克拉罗斯收回拍着白松肩膀的手,抬起头来。他们三人并肩站着,望向远方那扇莫测的大门。
守门人的声音像吟游诗人的低喃。
“那就是永夜之门,无数人一生的梦魇。”
“也是一切辉煌与荣耀的开端。”
郁飞尘注视着永夜之门。适应了那种摄人心魄的力量后,那扇门在宏伟与恐怖外,又显出了非凡的神秘与美丽。
他说:“门外是什么?”
“来这里。”克拉罗斯转身向另一个方向走去,郁飞尘和白松跟上。
只听克拉罗斯说:“为了解释清楚门外之物,我得复述一些你或许早已知道的,关于乐园的故事。不过好在你带回了一个对此一无所知之人,那些故事也不算白费口舌。”
郁飞尘看向对此一无所知的白松。
白松现在的状态,不能说是大吃一惊,完全是接近痴呆了。
不过,这孩子的心理承受能力还是不错的,在那间营房里,他是第一个接受时间错乱的人。
于是他微颔首,示意克拉罗斯继续说下去。
克拉罗斯拂袖,漆黑的空间里凭空出现一圈剔透的水晶落地窗,光线照了进来,外面的景物也映入眼帘。
他们俯瞰整座乐园。
视野由近及远,先是辉冰石广场、广场上的人们、广场中央的计时沙漏,再是形形色色一望无际的植被、河流、山脉和建筑。一切都与金色的天穹交相辉映。
白松喃喃道:“好美。这是天堂吗?”
“人们称这里为‘乐园’,主神的信徒所居之地。”克拉罗斯微微一笑:“但为了解释清楚‘乐园’的起源,我还要带你们去看另一个地方。”
他话音落下,落地窗前景物倏变。无数事物潮水般向后退去,他们像是在云层中迅速穿行,刹那间飞掠向乐园的边缘。
平日里,乐园仿佛一望无际,但只有抵达边缘的时候才能发现,它的所在地其实是个高空中的金色浮岛。
站在边缘往下望去,下方是一望无际的海洋。
海洋中静立着无数座宽广的大陆、繁星一样的岛屿,它们一直绵延至至视线尽头。
“下方的土地被称为‘神国’,神的子民们安居之所。”克拉罗斯说。
白松说:“好大。”
克拉罗斯微叹一口气,说:“我已经数不清他到底有多少领土,又究竟有多少的子民了。这下面每一个国家、城市与村落都建有主神的殿堂,他被万众信仰,敬称为众神之神,万王之王。”
“他所统治的国度,永远和平,永远富庶,永无饥饿、战争与贫穷。作为回报,拥有智慧的子民也创造出无穷无尽的魔法、科学、诗歌、音乐与建筑。”
“当然,微小的动荡和意外不可避免,这时就需要乐园里的信徒来解决和摆平。创生之塔第七层,你们的力量女神阿忒加辖制下的第一、二、三扇门,通往的就是下方的动乱之地。”
说到这里,克拉罗斯叹了口气:“不过,你们也知道。即使神爱世人,动乱仍是永恒。”
他再挥衣袖,这时,连穹顶也变得透明。
郁飞尘往上看。
他的视线穿过层层金色的云雾。天空上方,浩瀚的星云尘埃组成流动的穹顶,笼罩了一切,每一粒细小的尘屑都闪烁着微光。
“那里是尘沙之海。每一粒尘沙都是另一个世界,居住着无数生灵,”克拉罗斯仰望星海,低声念诵,“这些世界虽已归主神所有,但仍未得到和平与安宁。有些世界纷争不断,有的世界布满烈焰熔岩,还有的世界面临着外来者的威胁与侵袭。这就是阿忒加的第四、五、六、七扇门所通往的地方,危险之地。”
“当一代又一代信徒携带着神明的力量,在这些危险的土地上完成使命——长久的时间过后,它就会宁静、繁荣,逐渐向下降落,融入神国。”
“无数个……危险的世界?”白松仰着头,喃喃道:“那我……我就是从那里来的吗?”
“你?”克拉罗斯状似怜爱地拍了拍他的头,“你要再等等。”
白松:“等什么?”
“等我讲完。”
白松:“……好。”
他仿佛接收了太多不该接收的东西,问完克拉罗斯,又把求助的目光投向郁飞尘。
郁飞尘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他认真听讲。
就见落地窗前的景色由广袤无垠的神国重新变回乐园的辉冰石广场。
广场上,人来人往。
克拉罗斯开始对白松循循善诱,说:“据我之前的讲述,你应该能够猜出,神的统治需要无数愿为他赴汤蹈火的信徒——他们从哪里来?”
白松机械重复:“从哪里来?”
郁飞尘转向窗外,背对他们,站在窗畔俯视整座乐园。他什么都没说,也看不出任何表情,仿佛守门人要说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克拉罗斯回答了白松的问题。
“从神的子民中来。在神国,无数人都想成为主神的使者与信徒,得到光荣与奖赏,当然,其中也不乏追名逐利之徒。有时,各地的神殿不得不对报名者进行严苛的考核,以控制进入乐园的人数。”
“至于尘沙之海中那些危险的世界,虽然动乱不止,却也有领命而来的神官不断挑选出类拔萃之人,引领他们升入乐园。其它信徒同样有权带回他们喜爱的同伴。”
白松:“比如我吗?”
他的神智好像有些涣散了,又进入那个抓不住主题的状态,喃喃自语:“这么说,郁哥还是很喜欢我的。”
克拉罗斯:“你?还要再等等。”
白松:“……”
“现在,你知道了乐园、神国与信徒的存在,也明白了它们之间牢固而紧密的联系。”
白松:“真的吗。我怎么还没醒,天还没亮吗。”
克拉罗斯:“现在,我要问你一个问题。”
“……好。”
“神国由尘沙之海中的世界下落沉降而成,那尘沙之海里的那些世界,又从哪里来?”
白松:“我的腿怎么好了!”
克拉罗斯沉默了。
郁飞尘有点想笑。
但下一刻,他就被点名了。
“郁飞尘,你来说。”克拉罗斯抹掉了落地窗和天窗,世界重回黑暗。
守门人知道自己的名字,郁飞尘并不意外。
创生之塔的神灵们仿佛共享一个详尽的数据库,知道每个人的姓名乃至性格与履历,甚至被投诉次数,这也是所谓全知全能的主神的统治让他感到不舒适的原因之一。
他回忆了一下克拉罗斯刚才的问题。
主神拥有的那么多世界,从哪里来?
确实,一个世界不能凭空出现。也不会平平静静地堆在那里,等别人来统治。
更不可能因为传教者在各处念念有词“神爱世人”,就能吸引外面的世界蜂拥而来。更何况,他不相信真有这样的神明。
因为有些道路注定要用鲜血铺成。而主神所拥有的这个国度太广袤,也太坚固。
所以,问题的答案,不在神的统治内,而在神的统治外。
而根据他有限的所知,整座乐园里不被主神统治的所在,只有一处。
他望向那扇门。
乐园里的一切都与光明有关,就连天空也永远是日暮时分辉煌的淡金。因为神的恩泽笼罩万物,有如日光。
这扇门却被称做“永夜之门”。
白昼无法触及的地方,便是黑夜。
于是他望着永夜之门,说出他想说的答案。
“从门外。”
作者有话说:
他答完,守门人很久没有说话。
郁飞尘回过头去,看见那片昏暗的白光里,黑袍覆身的克拉罗斯也正直直对着他。
兜帽遮住了守门人的上半张脸,郁飞尘无法看到他的眼睛。直觉却清晰地告诉他,那双眼睛正深深地注视着自己。
警惕与戒备原本就一直存在,在被注视的一刹那更是陡然升了起来。他目光平静,毫不退避地看了回去。
仿佛无形的较量,一片寂静。
许久,守门人露在兜帽外的下半张脸,笑了笑。
郁飞尘周围的压力陡然一减。
“没错,那些待拯救的世界,是从门外来。”守门人一步步向郁飞尘走过来,边走,边轻声说,“来到永夜之门的客人很多,但我并不告诉他们。能像你一样,在第一次进入后就猜出真相的人,没有几个。更何况,在拜访永夜之门前,你似乎已经对此有所察觉。”
冰冷的手指贴上了郁飞尘的侧脸,克拉罗斯在审视他——像一只野兽观察迎面而来的陌生生物那样审视。
郁飞尘不喜欢这样的视线,他的声音也很沉冷:“为什么告诉我?”
轻轻的笑声在他耳畔响起,然后,克拉罗斯的声音刹那间变得无比淡漠,在他耳边极近处说:“为了避免你胡思乱想,小孩。”
他放下了手指。
郁飞尘面无表情。
克拉罗斯转身回去。声音重新变得缓和而循循善诱——他说话的对象变成了白松。
“漫长的永夜中,无数人在受难。而永夜里荆棘丛生,无人能施以援手。为避免无谓的牺牲,只有信徒中那些功勋卓著,身经百战者,才能获得进入永夜的资格。”
“决定进入之前,我会告知他们三条规则。”
“第一,除了自身原初的力量,神明不会给你任何额外的帮助。想要之物,门外自取。”
“第二,永夜之门一旦开启,永不关闭。下一次进入,可能是随时,随地,没有任何规律。”
“第三,永夜之中,一旦死亡,永远离去。”
郁飞尘冷眼看他。
虽然他打定主意要进入永夜之门,也知道很多人在进门后都没再回来,但这三条规则,在进门之前,克拉罗斯一句都没有告诉他——甚至完全没有现身。
他只被问了一句“为何进入永夜之门”,然后就干脆利落地被扔下去了。
克拉罗斯的手搭在了白松肩膀上:“当然,你已经没有了做出决定的资格,我只是让你知晓现状,小傻子。知晓规则后,我才能告诉你该做些什么。”
白松眼神涣散,他现在的模样,已经完全是个真正的小傻子了。
“永夜之门外,你们会进入的世界,分为两种。”守门人开始了他的介绍。
“第一种世界是完整的,疆域辽阔,生灵众多,一切事物的进展都有其规律。”
“在这样的世界里,你身为主神的信徒,需做之事自然是传播神明的恩泽。当你和你的同伴们——让这个世界产生了足够的改变,主神的力量便占领了这个世界的核心,视为胜利。”
“一个友好的提示,最快捷的方法便是赢得那些关键的战争,”说到这里,他微笑道,“不过,改变始终是个漫长的过程,有时,你们得在那里停留数年甚至百年之久。”
他说完这个,郁飞尘便联想起了在上个世界里,科罗沙人最终得到帮助后,系统音响起的那一声“战争胜利”。
但在那之前,逃出收容所的时候,还响过一声“解构成功”。
于是他道:“第二种?”
“你得接受一件事,没有理由,”克拉罗斯的注视穿过兜帽,直勾勾对着他的眼睛,“有些世界残缺不全,就像有些人的灵魂支离破碎一样——第二种世界是破碎的,毫无价值。”
“碎片有大有小,大多数都十分有限,边界清晰。在那里,逻辑漏洞百出,规则各不相同,死亡随处可见。”克拉罗斯缓缓道:“你或许会被困入一个吃人的迷宫,或投入一条恶魔栖居的隧洞,很难列举出具体的情形,我最离奇的经历是误入一个只有平面的世界,变成了一根弯曲的线条。”
他叹了口气:“不过不必担心,这种离奇的世界太少,因为已经完全破碎成粉末。再晚几分钟,它就会化成最纯粹的力量,被其它世界捕捉殆尽了。”
郁飞尘抓住了最关键的那句话,他道:“世界会捕捉力量?”
“维持一个世界的运转,需要力量。破碎的世界极度渴望获取外来的力量以稳固自身。但是,外面世界的来客,又觊觎它内部残存的力量。”
克拉罗斯的声音愈低愈诡秘,还带有隐约的兴奋与疯狂:“你、你的同伴、无辜被捕获之人,以及其它别有用心的来客将一同进入一场规则未明的猎杀游戏,遇到无数不可预知的危险,直面鲜血和死亡。这场游戏的胜负取决于——是你的生命先被吞食,还是它的存在先被破解。”
“破碎之地必有入口和出处,当你找到逃生之路,离开猎杀之地,视为逃生成功。”
“这时,来自创生之塔的力量会重新恢复与你的联系,创造一片只有你与同伴存在的空间。在那里,你需要将已探明的规则阐述完毕,接下来的事情便交给创生之塔——它会根据你的说辞,从那世界的最底层将其解构。”
郁飞尘一字不落地听了。
虽然克拉罗斯在最初的时候什么都没说,但他现在交代的东西也确实是真话。
郁飞尘还记得自己说完对收容所的猜测后,系统显示的解构进度,86%。
他说:“要全部探明吗?”
克拉罗斯轻轻叹一口气。
“既然已经进入永夜,那你早晚要知道,自己所追随的是这个宇宙纪元里疆域最为辽阔,力量也最为强大的主神。”他说。
“对规则的解构需要完成至少四分之三,其余的,便能够被创生之塔以不可战胜的强力直接粉碎。”
“力量一部分归于创生之塔,另一部分作为对你的奖赏——那是你直接从外部世界获取的力量。它永远属于你,只有死亡可以将其剥夺。这就是永夜之门永恒的诱惑。”
“只要有命活着,就可以得到任何你想要的东西,无论是什么。多去几次,你就会明白。”
接着,守门人懒洋洋道:“当然,如果未能完成四分之三,破解和奖励也就无从谈起。就算侥幸逃出,也只能称得上逃过一劫。”
郁飞尘若有所思。
他差不多明白所有规则了。
不过,还有一点。
郁飞尘:“破碎世界需要带回同伴吗?”
“不需要。”克拉罗斯回答,“那里鱼龙混杂,你不知道自己会带回什么货色。”
“除此之外,客人,既然来到永夜之门,我要送你两件礼物,”他指尖浮现一点灰色的微光,微光飘入郁飞尘的身体。
“它会在你进入一个世界前,估测那地方的混乱程度。这意味着那个世界是否完整。”
第二点微光飘入。
“第二件,它会在你离开一个世界后告诉你,获得的奖励究竟是什么。”
“最开始时不给么?”
“有时候,我喜欢考验人。尤其是遇到一些有趣的客人时。”克拉罗斯回到了自己的高座之上,他用右手支着下巴,于是衣袖滑落,那道缠缚着他手腕的铁锁又露了出来。
他漫不经心地晃了晃铁链:“但你也看到了,找乐子需要付出代价。”
郁飞尘没搭理他。
过一会儿,克拉罗斯的语声微微好奇:“你只有这点问题要问吗?”
不然呢?郁飞尘想。
一切已经很清楚。怎样完成任务,他也明白了。
除此之外,收容所里的异常也有了解释。他本来该进入一个完整的世界,可惜那个世界中途开始破碎,破碎从收容所开始,导致出现了时间的异常。
原本,他只需要带领科罗沙人获得胜利就能完成任务,出现异常后,任务多了一个附加条件与死亡规则:必须在23日之前逃出收容所,否则就会死无葬身之地。
这两个任务其实不算困难。真正的困难是克拉罗斯一手造成的,在一无所知的情况下,他得猜对完成任务的方向。
不过,无论守门人用意何在,接下来都不会再有这种事情发生,他已经了解了规则。
郁飞尘:“没有了。”
“真的没有了?”克拉罗斯倾身向前:“你的求知欲有所欠缺,恕我直言,这不好。”
郁飞尘又想一遍,他确实没有疑问了。
但或许,除了规则之外,他真的还有一个问题可以问。
看着克拉罗斯腕上的锁链,他开口。
“谁处罚了你?”
克拉罗斯的身形出现了微微的僵直。
他的语气很奇怪:“那你觉得,谁有资格处罚我?”
郁飞尘语气生硬:“不知道。”
“一个我以为不打算从暮日神殿出来的人。没想到久别重逢,我就被关了半个纪元的禁闭,”守门人忧郁道,“或许是复活日快到了吧。”
郁飞尘转身就走。
“别走嘛,”克拉罗斯懒洋洋道,“听说你不喜欢待在别人的地盘,那去外面为别人开疆拓土,心情如何?”
“还不错。”郁飞尘面无表情,拎起仍然游离在状况外的白松,按下了电梯。
“别忘了去第九层找画家做个标记,”电梯关闭的最后一刻,克拉罗斯的声音传来,“以防认错同伴。”
电梯里也是一片漆黑。
下降过程中,只有白松气若游丝的声音不断响起。
“我是谁。”
“我还好吗。”
“我坏掉了。”
“我不存在了。”
郁飞尘说:“你还好。”
“真好,”白松的声音洋溢着无限的欣慰,“郁哥还在我身边,我做梦都要和郁哥在一起。但你的声音好像变了,郁哥。你感冒了吗?”
就在这时,电梯离开了第十三层。
外面的光线照进来,一瞬间亮如白昼。
对面的白松忽然呆住了。
他僵硬的视线从上到下缓缓扫视了郁飞尘一遍,颤抖着声音道:“……你是谁?”
郁飞尘:“……”
他在前一个世界里的身份是詹斯,回到乐园,当然变回了原本的样子。
在守门人那里,他就想知道白松为什么一直知道他是他——原来不是因为他的脸和詹斯长得像,也不是因为第十三层有什么奇怪的魔法,而是因为那里太黑了,这孩子自始至终没看清他的外表。
下一秒,白松又问了一遍:“你是谁?”
郁飞尘说:“你觉得呢?”
白松两眼一翻,直接昏过去了。
郁飞尘叹了口气。
这时,电梯停了,九层。
创生之塔的九层,郁飞尘只来过一次,在他刚刚来到乐园的时候。那时他身无分文,也不知道该去哪里,去做什么。然后,他被陌生人拉来了九层,说要高价购买他的捏脸。
那时候他不知道“捏脸”是什么意思,直到反应过来这是要把自己的外貌完全复制给另一个人,才拒绝了。
很久以后,他才知道,这一层属于艺术、创造与灵感之神,这位神明自称为“画家”,乐园中,所有与改变外表有关的事情,包括服饰、建筑与景物,都在这位神的职责范围之内。
门开了,郁飞尘走进去。艺术与灵感之神喜欢安静的空间,所以这一层并不像一层那样熙熙攘攘。来访者只要进入,便会进入一个只有自己、神、指定同伴的单独空间。
这是个灰色的正方形画室,空旷的长墙上零星挂着几幅涂鸦画,墙边偶尔有一两座未干的雕像。正对着他们的地方,一个穿栗色衬衫,头戴画家帽的青年正坐在木制画架前涂涂抹抹,直到他拎着白松走到近前时才搁笔抬头。
一张毫无特色的脸出现在了郁飞尘面前,辨认容貌本来就不是他的长项,这位艺术与灵感之神的外貌尤其过目即忘。
但在记忆里,那是个非常温和的神明。
“你好,我是画家。”画家微微一笑,“好久不见,来做什么?”
“小可怜,怎么是昏着的?”这时,画家看到了被他拎着的白松,“先放在地上吧。”
白松被放倒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