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这样没错。
然后,走出去。
穿过花海, 走下山,习惯这具身体。
他想回头。
心跳好像越来越快, 像是缺少了什么。他想回过头去看向神殿,一定忘记了重要的东西。
可那个人不回头, 只是往前走。他好像无法控制这具身体。他对自己说的话无法被自己听见。
这个人真的是你自己?
现在的“你”又是谁?
他想看看这个人的脸。于是想要靠近一些, 到他的前面去——
于是他在半空中的意识勉力下落, 而在自己身上的意识则缓慢转向自己的内部。两种怪诞的感觉用难以形容的方式交缠, 他感到自己与自己在空气中既在融合也在分离。
然后他对上了自己的眼睛。
那里什么都没有。
不存在身体。
也不存在自己。
他看见无数个支离破碎的切面。他在这些光怪陆离的切面中央向四周望去, 看见白色衣袍的一角,或绿色眼睛的一个片段,漫天都是这样的东西。
它们各自之间早已分崩离析,可是用这样的姿态组成的整体却还在缓缓向前行去。
周围忽然全是嘈杂的声音。
隔着白亮的海水,他像是想要看清刺目的光源那样努力辨认着声音,是人们的欢呼声。
……是复活日的典礼开始了。
你应该做什么?
他看向簇拥着这条道路的密密麻麻的人群,他们在对他欢呼微笑。他看着每一个人眼睛里的倒影,在那些眼睛里他终于把自己拼凑起来。
一个穿着白色衣服的完整的人形。
原来他是这样。
于是他找到自己的身体了。低头,他看到自己的完整的手指一半藏在白袍下,衣摆拂过石头地面,他的实体正走上通往祭坛的阶梯。是看到了,但没有知觉。
然后——
他再度看向那些眼睛,在无数双眼睛组成的镜子里他看见自己抬起手指割破了右手的指尖,一滴鲜红的血流了出来,落在祭坛的表面。
细微的痛觉从手指的末端传来,不太真实,但好多了。于是他放下手,伤口贴按在祭坛的表面,无形的吸力从那里传来,更多血液淌下,被祭坛迅速汲取,然后,无形的力量像涟漪般向四面八方而去,他的感官似乎也一起散向整个世界的人群。
欢呼声震耳欲聋。
他听见每一个人。雾气终于散去。
他终于感到了自己和人们的连结。他们内心的喜悦、幸福和满足涌入他的脑海,身体的一切知觉好像都随之回归。
你确实存在在这里,和人们一起。
下雨了,金色的光点漫天落下,死去的人都会回来。
他也终于想起来了。
这就是复活日,一个纪元的最后一天。你和人们同在。
为什么会有这一天?
有人给了你力量,所以,你要把力量还给他。
有人为你流下了鲜血,你也要把血还给他。
有人为你付出了生命,那么,终有一天,你的生命也要尽数归还。
你一直等着那一天。
可是心脏跳动的节律愈发惊惧不安,他的深处生出巨大的空洞。再多欢呼和赞颂都无法填满。
——你到底忘记了什么?
你要找。
鲜血源源不断从伤口里涌出,意识沿着它的脉络向无限远处伸展。
你要找到它。
……到底要找什么?
你忘记的是什么?
尖锐的啸鸣声从意识深处响起,脑海里爆发出刺痛,剧痛向四肢百骸传去。
你一定要想起那是什么。
越想啸声和刺痛越深,像是被从中央撕开了身体。但你还是要找。在漆黑深窒的海洋里向下潜,直到目光终于穿过那里。
是你走上祭坛的时候会抱在怀里的,是你沉睡的时候也放在晶棺里永眠花下的——
——是他。
你还有东西没有还给他。
他在哪里?他为什么不在你身边?
剧痛和尖啸已经超出了身体所能承受的限度,变成永恒的痛苦,但他还是往意识的深处溯游而去,可是茫茫白雾忽然再度笼罩了他的身体,一切都蓦然消散。
你……是谁?
他茫然看向自己,发现自己又置身在破碎的剪影,支离的切面中,其中的一个截面里他看见自己干涸的血管。
原来是血流干了啊。他想。
那要怎么办?
没有血,还有心,还有呼吸,还有灵魂。
……你真的有一个灵魂?
人们还看着你呢。
明天是新纪元的第一天。那一天叫什么?
叫许愿节。
每个人都会许下一个愿望,然后你要将它实现。
——为什么?
因为……他们的存在,本就是你自己的愿望。
因为……他们才是你真实的存在,你的血,你的骨,你的灵魂。
他们朝你伸出手了,你看见了吗?
走到祭坛里,去到他们中间吧。
他茫然向身后回望,看见无数人影伸长了它们的形体,每一个形体抓住他身体的一个碎片,将他向后拖拽而去。
我的东西还没找到。
——我要找什么?
好像看见一只手朝自己递过来。
可是伸出手,什么都没有抓到。
——我的东西在哪?
……你们要把我带去哪里?
我是……
——他在哪???
“安菲!”
“……!”
安菲蓦然睁开眼睛。
——这又是哪里?
身体被桎梏的感觉传来,他听到另一个人的呼吸和心跳,节奏有些快,就像刚刚听到的那道声音一样,没有那么平静。
永眠花的香气依旧如梦幻般绵延。
现实世界的感官重新回到祂的身体,但那并不像溺水之人大口呼吸到新鲜的空气那样轻快自然,而像是滞涩的溪流缓缓注入干涸的池底,在这一过程中,梦境中的场景被拉长成无意义的尖锐噪音。
唯一清晰的,只有那种强烈的、想找到什么东西的念头。
祂抬起眼睛。
长睫之下,那双寂静的绿瞳,因其了无一物而格外美丽。
也格外空洞。
你要找……
“梦见什么?”耳畔传来那个人的声音。
安菲茫然回想。
“……我不知道。”他说。
密不透风的禁锢之中,灵魂深处那种过分迫切的念头轻轻地消散了。直到这时,他才像是终于从幻觉中彻底苏醒。
安菲缓缓朝身后的人转过头去,像是想确认什么,只是还未能看清身后的轮廓,那人就俯身而来,微凉的薄唇轻触祂的唇角。
是很熟悉、很熟悉的气息。
试探般的触碰已经变成辗转的亲吻,安菲迷惘般感受着这些。
然后微微仰起头,接受更亲密的触碰。
你要找的就是他吗?
找到了,要做什么?
——为什么你们之间还是隔着千山万水?
漫长的亲吻如同一场终将降临的长夜。万物都在看不见的角落走向终结。郁飞尘把安菲的身体扳过来正对着自己,延长这个仿佛永远不会结束的吻,直到祂断断续续的呼吸似乎终于难以为继,才恋恋不舍般放开。
然后他接着把神明拢在怀中。
“……”
这让安菲很难能喘得过气来。
“别怕。”郁飞尘说。
……怕?
没有过这种情感。
呼吸渐渐平缓,安菲静静伏在郁飞尘的肩上。他觉得自己一个人待着会更好一些,但是那已经是不可能的事情。
——发现身体里那个东西之后,郁飞尘对安菲原本就已经极端病态的对待方式又上升到了另一个高度。从前他只是不让神离开自己的视线,现在他根本不会让神离开自己可以触碰得到的范围。
他几乎做什么都要抱着安菲——虽然在这个鬼地方根本没有任何事可以做。
正对着的那面墙壁里设有一座壁炉,某一天郁飞尘把它点起来之后就再也没有熄灭,微红的橘色火光映亮整座殿堂,火炭和木柴偶尔发出噼啪声响,溅出一两点火星。
一室寂静。
安菲转回去,背对着郁飞尘,看向着那团兀自燃烧的火焰,过一会儿又慢慢移开目光,看向神殿的彩玻璃窗。
白水晶雕琢成的窗台有半人高,窗框镶嵌在其上,彩窗从那里开始向穹顶延伸,狭长的形状伸展向墙壁的最高处,然后随着建筑的形状向内倾斜。每一扇窗都用五彩斑斓的花片拼成神圣的图样,除去歌颂神明的画面外,还有许多花萼、蝶翅、蜂眼这样日光下美好事物的图案。
他静静看着那里,似乎期望透过这些光怪陆离的花窗能看到永昼与永夜的景象。可是在这个与世隔绝的地方,即使目光能够穿过窗户,看到的也只会是无尽的虚空。窗后,无穷深邃的黑洞散发着强大的引力,要将他的灵魂摄入其中。
彩色之外还是层层叠叠的彩色。奇异的形状,难以言表的色彩,世间万物支离破碎,旋转、组合。他透过万花筒看向事实上不存在的世界。一切事物都失去了原本的形状,他自己也同样不复存在。那异彩纷呈的色泽像极了辉冰石中的幻象,而他在一座巨大的辉冰石之中观看着尘世。
可他什么都没有看到。
他也看不到自己。
彩色玻璃在他眼前旋转,展开,铺天盖地,那一切如此纷繁庞大,而自身的虚无和渺小几乎无法被感知到。梦境中的喃喃低语又响起了,一种难言的恐惧浮上心头,随之而来的,还有一些说不清的、领悟般的念头。
这一次郁飞尘没有叫醒安菲。他觉得那也许是一种打扰。
直到蝶翅般的睫毛颤了颤,绿瞳里浮现出茫然的惊惧。不知道是看到了什么,安菲下意识般抓住他的手腕。这时候郁飞尘才有了动作,他收拢手臂,让神能更清晰地感受到自己的呼吸和心跳。
安菲回神。这时候,他看见郁飞尘静静地望着自己。也许已经看了很久。
抬起眼,平平淡淡的绿瞳看了过来,郁飞尘读懂了那个眼神的内容,安菲在问,你在看什么。
“没什么。”郁飞尘说,“有时候觉得你好像明白了什么东西。”
……明白?
这个世上,还有什么,是他没有明白的吗?
最后,安菲还是说:“……我不知道。”
说完,他身体动了动,像是想离开郁飞尘的桎梏。但郁飞尘没有让他如愿,甚至也没有给他留一点喘息的空间,而是更紧地抱住。
时间还在流逝。郁飞尘会觉得它走得太慢,外面的那些有形之物还没有完全消逝,还要再过一段时间,这个世界上才会只有他们两个。
虽然,还要再过很长时间,那些人和事才会从安菲的心里消失。
这没什么,他可以等。
祂已经和永昼没有任何关系了。郁飞尘告诉自己。
现在祂只和你有关。祂的世界里终于只有你了,就像一直以来你的世界里也只有祂一样。
你可以不恨祂了。
祂就在你怀里,你感受得到祂的脉搏,祂身上全是你的痕迹,祂腹中甚至有一个你的印记。
郁飞尘低下头,看着精致白袍下平坦的腹部。
看不出什么改变,但潜伏其中的力量告诉他,它存在,并且,它在生长。
他也会想探究那东西的结构,但只能感知到一片混沌。
那是因为它还没有真正成为一个生命,他告诉自己。
再然后他会想,再过一段时间呢?
它总要长出自己的结构,拥有自己的形体,然后来到现实的世界里——出现在他和神之间。那些活着的生物都是这样降生的。
郁飞尘感到荒谬。
手指沿着神明的腰侧往下滑,要去触摸那里。
最好永远都不要出来,他不无恶意地想。
如果因为这个世界的规则必须会出来,也可以杀了它。
然后,他可以让神明再怀上一个。
郁飞尘并没觉得自己的想法有什么问题,过了有一会儿,理智中才浮现另一个微弱的提醒般的念头:也许,关于这个东西,还需要神明本人的意见。
这时候他的手指已经按在安菲的小腹。
而一直没有动的安菲终于有了反应——把他的手拨开了。
郁飞尘再放。
又被拨开。
郁飞尘还放。
安菲直接抓住他手腕,按在另一边不让他动弹了。
安菲总是不让他碰那里。
郁飞尘也不太明白神对肚子里那个东西究竟怀有怎样的感情。
他去看安菲的脸。
岑寂的绿瞳里静静的。
“为什么不能碰?”他说。
安菲垂下眼不看郁飞尘,祂的表情有种别样的淡漠。从那天起祂的情绪就开始反复无常。
如果这个东西带给你的只有这样的情绪,那它也可以不存在在这个世界上。
郁飞尘不是没提过这种想法,但那个时候安菲又会护着它,用冷冷的目光看着自己。
于是他又问:“喜欢它吗?”
安菲低着头,很久都没有回答他。时间久到郁飞尘觉得安菲已经忘记了这个话题,意识又沉入遥远的虚空中了。
但就在这时候安菲缓缓抬起头,深深看了他一眼。
被壁炉的火光映着,深邃幽暗的绿瞳里噙着一点荧荧的冷光,格外空洞的眼瞳之外,一道隐隐的血丝。
那眼神里当然不是任何一种开心或愉悦的情绪,然而薄红的唇角似乎真的勾起一个不可见的弧度,让祂整个人仿佛在笑着——那是一种隐约疯狂的笑容。
“你不会想知道的。”祂说。
说出这话的时候,祂按住郁飞尘手腕的力度放松了一些。郁飞尘的手指终于来到了神明的腹部,缓缓按压在其上。
他看向那里,神情并未因神明的回答而生出不虞。
漆黑的瞳仁里,幽深晦暗的目光因为过度的专注甚至显得执迷,如果这样的眼神投向任何一个活人,活人会毛骨悚然,如果投向任何一个兽类,兽类会惊惧奔逃。
而他——就用这样的目光长久注视着那里,然后,缓缓转向安菲。
平静的声音里,蕴藏着的是常人无法理解的、深深的笑意和寒意。
“不重要。”他在安菲耳畔轻声说。
——它是什么不重要。活着还是死了也不重要。安菲喜不喜欢它也不重要。
待在安菲的肚子里,证明他与神之间的联系,这就是它唯一的意义。
他只要结局。
火光明灭,视线几度明亮复又黯淡,变幻的阴影遮住对视的目光里一切情感。
郁飞尘又去吻祂。
锁链碰撞声响起,墙面上的人影被火焰的亮光吞噬。
有时候,总要做点什么。
郁飞尘:“你想做什么?”
“你觉得呢?”安菲冷冷反问。
“如果你没有画那些东西,”郁飞尘真诚道,“现在至少还有书可以看。”
“……?”
神明用纸笔推演永昼,最后那些东西全都被烧了。烧毁的书当然不会再有,唯一幸免只有放在床头的一本故事集。
郁飞尘拿起那本书,从后面抱着安菲,随手翻开一页。
对于郁飞尘的一切安排,安菲都不予理睬,但页打开后,祂的目光还是看向了那里。那已经是眼下唯一可以看的东西。
又是一本讲述人与神的书籍。
书上说:在古老的时代,所有的人们聚在一起,他们计划修筑一座高塔,那塔要高到云和彩虹里,他们借此可以来到神的面前。
看到第一行安菲就伸手把书推开了。书页散开,掉在了地面上。
哦,不想看。
这种消极的态度郁飞尘也不是第一次见到。他俯身,嘴唇轻轻碰了碰安菲的头发。
“什么时候不生气?”他低声问。
“不可能。”
“想做什么?”他又说。
“回永昼。”
郁飞尘用同样的三个字回答了安菲:“不可能。”
安菲蓦然抬眼:“你知不知道现在在到底过去多久了?”
郁飞尘:“不关心。”
安菲胸脯剧烈起伏几下,显然变得更加生气,祂眼眶都红了。
郁飞尘手指怜爱般抚过那里。
“别哭了。”他说。
“……哭?”安菲看着他,“我没有过那种东西。”
郁飞尘定定看着祂的眼睛。
“你就是在哭。”他说。
“我没有!”血色蔓延上安菲的眼底,祂伸出手,死死抓住郁飞尘的衣襟,语调陡然拔高:“我只是想问你到底什么时候发完疯?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安菲,”郁飞尘认真说,“我很正常。”
他还是这样。
他好像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他什么都听不进去!
安菲的手指颤抖着松开,仿佛被抽去所有力气。
再开口时,祂眼眶还是泛着红。
“……为什么?”
郁飞尘看着祂,用眼神问祂,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你总是不懂得我?”安菲空洞的目光看过那些缠绕在他们之间的锁链,又看回郁飞尘的眼睛:“……为什么我们要这样?”
——为什么你还是在哭?
明明那些人和事已经和我们再也没有任何关系。
郁飞尘伸手,停在祂的侧脸上像是想要抚平祂的心绪,可那只会招致相反的结果。
“我已经……”安菲声音颤抖,话语几度断续,“我已经……不想再恨你了,也不想再惩罚你了……小郁。”
“我们离开这里。”深呼吸一口气,祂说,“不管发生了什么事情,不论是湮灭了还是破碎了,我都会去面对。只要不是困在这里,可以吗?”
郁飞尘不说话,只是静静看着安菲。
看着那双平静的黑色眼瞳,安菲心中升起一个毛骨悚然的念头:也许郁飞尘说的是真的,也许他确实不是在发疯,他一直很清醒,他真的就是这样想的。
直到很久以后郁飞尘才开口,他的声音放得很轻。
“然后呢?”他说,“你回去,等着总有一天,又有一个机会可以死在那里。你的愿望终于又可以实现了,是吗?”
很少能听到他用这么——这么温和的语气说话。可是话里的内容却像是世上最锋利的刀子。
他能看见你的灵魂。
安菲死死看着他。
许久,祂闭上眼,声音里终于流露出一丝情感的波动:“我没有别的路可以走。”
“……那就是我的选择。你为什么总是不明白?”
“我明白。”郁飞尘说,“睁开眼。”
安菲缓缓抬起眼帘,遗憾的是,睁开眼后,出现在视野里的仍然是纷繁的彩窗,紧闭的大门,压抑的穹顶,无处不在的锁链。
郁飞尘让祂看这座幽深的殿堂。
“这也是我的选择。”郁飞尘说,“你也不明白。”
顿了顿,他又说:“别哭了。”
安菲无言。
仿佛是无力再支持这样的对视——过分触及内心的对视,祂别开眼。
床下,刺绣华美的地毯上,被拂落的故事集摊开到中间的一页,恰写着他们看过的那个故事的结局。
……神不允许人能够来到天空之上自己的居所。于是神让人们说不同的语言,从此他们再也听不懂彼此的用意。从那以后,他们的塔再也无法筑起。
最后,安菲闭上眼,任郁飞尘把自己拉入怀中。
郁飞尘又问:“还想做什么?”
好像终于明白了郁飞尘话里的意思,安菲手指缓缓攥住郁飞尘的衣领,湿漉漉的绿瞳望向他,带着一点期冀,但那点期冀又被理智所冲淡,变成知道自己的愿望绝不会实现的悲哀。
“这里——”安菲环视着四周,好像很艰难才吐出这样的话语,“太伤心了。”
他说:“我们去一个……别的地方吧。”
“好。”
郁飞尘回答他。
作者有话说:
医生:不如来我这住吧。 提到的神话故事是巴别塔。
永昼, 乐园。
大雾弥漫,力量如同失控的巨兽在表象之下横冲直撞,浓黑的天幕中酝酿着恐怖的剧变, 昔日的一景一物都透出不祥之兆。
“难道就没有人来管管我们吗……?”希娜绝望地埋在一堆纸张里, 然后顶着两个硕大的黑眼圈起身, 半死不活地从怀中掏出一瓶金色苹果状的喷雾,给在场的每位神官都喷了一下:“给你们再增加一点智慧, 想想有没有别的办法……可是我的力量已经快要耗完了……呜呜呜呜……”
时间、空间与死亡的力量在创生之塔十三层交织成宏伟的幻象。那原本是永夜之门的地方,现在是一颗灰紫色的心脏,它朝外伸出纵横的血管, 链接着乐园、神国、与整个永昼的疆域。
透过辉冰石的窗户, 时间之神望向无限远处的地方。
黑铁王座上, 看不清的阴影之中传来戏谑般的声音:“你还在等。”
墨菲平淡答道:“我不该等吗?”
“确实哦……”回答他的是略有些做作的叹声, “反正,你也不能指望我真的能维持好这个鬼地方,对当时留下来这一举动, 我现在已经感到万分后悔。”
墨菲:“还有多久?”
“不知道,十分钟?一小时?今天?明天?可能不会超过后天。”那道声音依旧戏谑,但乐园的境况证明他确实所言非虚。
“但是, 亲爱的,即使是这样, 我也不建议你像现在这样等祂回来,因为结局并非你我能够左右, 甚至并非你我可以……理解。”他说, “要我说, 直到现在, 你对神明的本性都还抱有错误的认识。”
“好了好了……别抽卡了, 你是时间之神!为什么想不开要去算一场赌局的结果?能被预测的还叫赌局吗?”
“你所谓的赌局已经结束了。迷雾之都没了,永昼还在。”墨菲说。
“温馨提示:暂时还在,但也快没了。”
“……”
“再次温馨提示:永昼的命运算什么?能赌的东西还有很多。你怎么知道它是否真的到此为止?你怎么知道是不是有人另开一局?”
墨菲看着他,良久,说:“你为什么会这样觉得?”
“因为……”
幽郁深浓的雾气在此处弥漫,最中央,黑袍下的人形似乎勾起一个诡秘的笑容:“因为,比起活着,我更了解死亡。”
天幕灰沉,错落起伏的建筑尖顶上落着一层薄雪。几只灰色的鸽子扑着翅膀从窗外飞过。
神学院里,穿黑袍的修士正在给学生们讲课。
“……所以,你们要明白,对于‘永恒’、‘神圣’、‘完美’这一类的描述,甚至只是‘美’这样的字眼,全都要抱有万分警惕,绝不能将心愿寄托于此。”
“因为,那是一种罪。”
学生们低头记录,室内一时间只有沙沙声。一位学生写着写着,笔下的字迹开始蜿蜒扭曲,变成混乱难言的图案。而他的同桌书写的时候,眼珠从眼眶中掉出,坠着血管在桌面上弹了几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