纠缠已深的力量当然不会再收回去。
而现世的躯壳也应当更加靠近。
“你觉得无聊?能做的事还有很多。”
翡翠般的绿瞳完全散开了,雾一样的薄红在皮肤表面蔓延,祂几乎像是陷入神志不清的状态,四肢任人拉开折起,只有下意识地抓住郁飞尘的手,好像这样就不会被抛离至空无一物的尖锐深渊,但最终只会被席卷而去,听见自己哭咽般的喘息。
“看着我,安菲……看着我。”
有时候,郁飞尘会在他耳畔这样说。
神明像是被唤起一点清醒的意识,聚起目光看向极近处的这张面孔。
这是谁……?
祂艰难回想,最终会想起郁飞尘的名字,想起这些天来发生的事。
祂会想要挣扎离开。
祂想自己不愿意被按在这里。不想看到郁飞尘,更不想对上他的眼睛。应该去仇恨,应该抵死抗拒。
可是身体的知觉像漩涡一样将祂拽下去,到没有理智的迷乱的汪洋深处。
这时候安菲会想起,自己有一具尘世中真实的身体。
它是人世间最完美,在世人爱慕的目光中与永恒相伴。它柔韧,修长,不纤弱,也不易碎。他曾经用它战斗,用它行经永夜,九死一生,那些本能直到现在都伴随着他。它的触觉比世间的任何人都更为敏锐,会将对外界的一切感受都如实传到灵魂中。
它也曾残破不堪,被死亡的阴影吞没,那时现世的一切触觉都逐渐远去。但现在一切都被修复了——被另一个人完全缝补修复了。在左边胸膛,那个人还种下了一颗一模一样的跳动的心脏。
血液重新流动,那一切又回来了。
他有一具这样真实的身体,如实感受着世间一切痛苦与欢愉。
他逃避不了。
投向圣洁繁丽的穹顶的,是安菲茫然的目光。
他感到自己像个容器。
那些东西像幻梦一般冲洗他的灵魂,又什么都不给他留下。
一切都离他远去。
而你,又是谁?
为什么世间所有你都品尝过,却还是不知道最后的答案?
手指向前伸出去,像是想要抓住什么,最后无力地落在郁飞尘的侧颊。
有那么一刻,安菲的神情深深映在郁飞尘的眼里。郁飞尘确信自己看到了祂真实的灵魂——如果真的有那种东西,可是转瞬后又归于空白。
他忽然明白自己并没有改变什么,甚至什么都没有在神的身上留下。
他握住安菲的手腕,让祂的手指更久地贴在自己的面颊上。这一刻的安静似乎持续了太久,久到安菲的目光回到他脸上,朦胧涣散的目光像是问他,你在做什么。
郁飞尘松开手,他的手指抚过安菲优美的侧颈,在心脏处短暂停留,感受着那颗自己亲手种下的器官的跳动。
还不够。
指尖滑过薄红的皮肤,最后停在平坦光滑的腹部。郁飞尘若有所思。
目光宛如实质。
“你……”安菲说,“在看什么?”
“我想要一个孩子。”郁飞尘说。
“……?”
安菲缓缓抬起眼,良久,吐出几个字。
“你真荒谬。”
荒谬吗?
身体的结构也不过是一些可以改变的力量,特别的结构对应特别的功能。
萨瑟可以,曾经的唐珀也可以,神明自己为什么不可以?
心念一动,手掌下这具完美的身体,内部的结构渐渐变化。
有什么东西在身体里出现成形,很难形容这种感受。看见郁飞尘眼里执着几于疯狂的神色,安菲近乎惊惧地摇了摇头,身体向后躲去。
然而,永眠花香气扑面而来。
作者有话说:
“嘘——”
她站在最高的山巅之上,闭眼感受大风的吹拂,手指摩挲着左手上鲜红如血的宝石戒指。
“他们认为我近年来的行为太过激进。”她对着空无一物的前方说。
“我让他们尤其不满的地方在于过快地扩张着圣山的领土。他们认为这样做有失正义和良善。”
说着她轻蔑地笑了一下。
“对着不属于自己的土地, 小口进食和大快朵颐难道还要在道德上分出高下?不如说是那些领土完全在我的统治下——这件事引起了他们的不满吧。”
“我是时候离开这里了。我必须尽快看到这个世界的尽头, 这样我才能知道他在遥远的将来要去经历什么。”她说, “而你,真的不考虑一下我的建议, 到我们的世界里来?”
“发出这个邀请,我绝不是站在圣山和神殿的立场上。虽然,你的到来确实会让小主人对力量的掌控大为增强, 而使圣山感到异常欣喜。”
“这一切都是因为我真正的爱着他, 爱着所有人。往前、往后的祭司未必能够做到这样。”
“……什么, 你觉得这样注视着他就是你所满意的了?”
“我来猜一下:你觉得俯视着这里才能够掌控全局, 这样,在他以后或许被背叛被利用的时候,你就可以用超越尘世之外的力量来帮助他?”
“好吧……又误解了你的观点。你只是觉得这样方便杀了他。阁下, 我再次、再次告诉你,这不是他想要的!好了,停下, 我知道你又要说你根本不在意他想要什么了。我今天只想问你一个问题,你真的相信自己能够带他回去吗?”
“既然他来到这里无须经过你的任何同意, 那么他返回属于你们的境界之中,也只能出于他自己的意愿!只有当他找到了自己的答案, 实现了自己到这里来的初衷, 才会结束他在人间的旅程!”
天穹愈发低沉, 狂风呼啸, 风声中似乎夹杂着冰冷的低语。
“你是说你们之间的事不需要我来指手画脚?”怒容在她脸上浮现, “如果你真的了解他,如果你真的和他有过真正的沟通——如果组成这世界的意志和力量真是亲密无间浑然一体,为什么作为表象的我们还会这样痛苦?为什么平凡的人类只是透过一个透明的石头就能看见世界本质的结构?为什么我们只能用杀戮停止杀戮,用战争停止战争?”
山下传来惊慌失措的呼喊,有火烧起来了。浓烟的焦灼气味传来。
“抱歉,我真是有些失礼了……你们还有时间。而我必须走了。我必须知道,这世界的过程走到了何种地步,我必须知道它是不是已经开始毁灭,我还要知道——它究竟有没有过完美无瑕的时候,还是生来就残缺如此!”
火从四面八方烧起来,血一般妖冶的火焰吞没了她的殿堂,然后爬上她的袍角。她平静地看着这些火焰,手上的红宝石戒指熠熠生辉。
“而你——”
“我知道,总有一天,你会来的。”
“命运总是三缄其口。但它已经在尽头等着你了。”
“我知道,我已经看不到那一天……但是,我们终会再见。”
烈火埋葬天幕下一切声响。
郁飞尘拂去窗棂上的尘土。那些也许是发生在遥远过去的事情像影子一样匍匐在他的身后,稍稍回顾就能听见绵延的回音。
但他并不留意这些。
它们也像风一样从他的视觉和听觉中流过,什么都没有留下。因为他根本不在意那一切。人类的话语和人类的面孔一样转瞬即逝。
他的记忆中有比这些鲜明得多的东西。
闭上眼,或者当视野中没有其他事物,或只是什么都没有想,他眼前会静静浮现安菲倒在永恒祭坛的血泊中央的景象。手指搭在窗沿,传来的却是抚过残破的心脏时,柔软的碎片从指间滑下的触觉。
郁飞尘低下头。
他看见一只沾血的、美丽的手颤抖着缓慢地伸向自己,像是要去触碰他的脸颊,或拽住他的衣襟。那动作中的意味如此明显,无望的抓紧,无助的求救——他沿着皓白的手腕朝它的主人看去。
一双绝望而惊惶的绿瞳凄切地凝视着他。
他伸手,朝那里递过去,带血的手指即将相触的那一刻,那只手却蓦然失力垂下。
郁飞尘猝然向前抓去——
他却什么都没有碰到。
飞舞的衣袂和残破的身体转瞬之间化为虚无缥缈的碎片,挣扎着被向后拖拽远去,那里簇拥着无数密密麻麻一望无尽的人形,它们伸长形体将那些流光溢彩的碎片拖入黑暗之中,然后分食殆尽。
到最后一刻,那双绿瞳依然绝望地凝视着他。
“……!”
视野一角,有东西唤回了郁飞尘的意识。
幻觉如潮水般退去,窗下散落着一地花瓶碎片,是安菲不久前摔碎的。
郁飞尘平静地看着它们。奇异的波澜涌起,那些碎片重新成为一体,恢复完整的花瓶出现在他手中。
他转身向殿堂中央看去。昏暗暧昧的光线下,右前方那根床柱下抱膝坐着一个白色的人影。
那是安菲。
有的时候安菲会发脾气,摔碎什么东西,在他身上留下深深齿印,祂生气的一大半原因是他愈发过分的举动,另外的则是恼火于自己无法控制的身体和无法反抗的境况,郁飞尘对此心知肚明。很多时候他们根本不能说什么,一旦提及永昼和外界,尖锐的分歧就会原形毕露,最后毫不意外地演变成强迫的亲吻,越来越深的束缚。
更多时候,神明安静得过分。
没有被郁飞尘禁锢在怀中的时候,祂越来越多地待在无光的角落里,抱膝环住自己,或静静地蜷着,像现在。
郁飞尘走过去,把花瓶放回原来的位置,然后走到神的身前。他没有选择把人抱回床上,而是单膝半跪下去,与祂现在的身体持平。
他抓住神的右手腕,拉向自己的方向,神明会想要把手收回去,但那抗拒的力度对现在的郁飞尘来说不值一提。
他会俯下身去,先吻晶莹微红的指尖,然后是温热的指节,继续往前。
这只手上没有鲜血也没有伤痕,只有甜美的温度和温度背后象征着的鲜活的生命。即使会有变化浮现,那也只会是他自己留下的、不会造成任何损伤与疼痛的印记。
在这里,只有他们。
那些东西永远不会再出现在安菲身上。
连那些锁链都只会是限制和束缚,而不会带来任何疼痛和伤害。
至于他自己?那则更不可能。
因为,我如此了解你的一切。
“……”
安菲的意识从虚无中回到现实。
亲吻手指本是骑士对主人庄重的礼仪,然而当锋利的牙齿缓慢地厮磨着手背的血管,闭着眼也能感受到幽深执着的注视,那感觉就像是正在被……吞食。
再来一万次,他也不会习惯这种对待。
然而,不受控制的反应总是违背他的意愿浮现,身体里,那些熟悉得可怕的记忆被唤醒。
郁飞尘感受到了手腕不自然的轻颤。他把安菲拉向自己,撕咬般的亲吻变本加厉。
轻而薄的华袍下不着一物,伸手就能触碰到细腻润泽的皮肤,烛光摇曳,晃动的发梢轮廓泛着珍珠般的光泽。
永眠花气息渐渐萦绕在这里,他们之间当然用不着这种东西,只是聊以点缀。
呼吸、意志、对身体的支配权——全都在这样看似温柔实则强硬的侵略下被尽数剥夺,像是被拽入万丈深的水中。
安菲会反抗。他想保留至少一部分的自己。
——可是那究竟是什么?
闭上眼和睁开眼睛似乎没有什么区别,目光停在近在咫尺的虚空里。
安菲不知道自己是谁。
一个空壳,一个容器,几个强烈的念头组成的灵魂。
那些念头是什么……?
越来越遥远了。
有时候,他会忘记自己曾经存在过,直到郁飞尘的脚步响起,他来到自己面前,被触碰或被拥抱,亲吻的触觉落在皮肤上。
这时候才会恍然想起,原来你确实还存在。
可是这样的存在,又有什么意义?
郁飞尘能感受到这种抗拒,他的内心会因此变得更为晦暗,血腥的幻觉又在眼前闪回。
他会留下安菲。
安菲的灵魂里会有他的印记,像是船只放下永沉海底的重锚,任何狂风骇浪都无法斩断他们之间的关联。
安菲的身体被改变了,按照从前那个碎片世界的结构。他曾经厌恶那种东西,拒绝接纳那些过于强烈的渴望,会反过来支配理智的本能。现在他竟然觉得这样很好。起码,现在他们的身体里有了某种连结。
而且,还有可能诞生其它的联系。
想要一个——
那句话虽然脱口而出,但还是超出了他的认知,他并不能清晰地想象它,完全不能。
只是,一旦想到那种可能,就好像确认了一件事:他和神明之间,也许真的会有一个结局。
神明不想抬头看向他,但扣着下颌的右手稍稍使力,就能让祂仰起美丽的面孔,露出纤长脆弱的脖颈。
他会低下头亲吻安菲的眼睛,隔着薄而温热的眼帘能感受到眼珠不安的颤动,郁飞尘喜欢这种触觉,像是啜饮蜂蜜酿成的淡酒。
安菲总是会伸手要推开他,但推不动,反而被扣住手腕不得动弹。然后他会沿着手腕一路把玩,一个如此精美的造物,完全属于他。
这种事发生了太多次,他已经熟记手指滑过每一寸时会有的反应,细微的挣动,破碎的气息,牙齿咬在肩头的痛觉。
他会继续。他知道那只想把他推开的手最终会失去所有力气落下去,然后又像抓住水中浮木一般抓住他。
总是闭着的眼睛也会张开,露出涣散朦胧满是雾气的绿瞳。
“郁飞尘……”瞳孔中倒映着破碎的剪影,安菲的声音因为过分的断续和忍耐,像极了无助的哭腔,“你到底……”
手指用尽最后的力气抓住他。
“你到底……还想要什么啊……”
我能给的,难道不是全都给你了吗?
郁飞尘想要的就是现在。
像这样一切都离他们远去,一切变动都不会再发生只拥有彼此的现在。他不明白为什么安菲就是无法理解这件事。
他唯有给安菲更多。让一切不应该出现在他们之间的东西都远离安菲的脑海。
质问和不解最后都会消失在急雨般的喘息里。
原本不属于祂此时却真实存在在身体里的陌生器官会带来超出承受限度的感受,安菲只能无助地抓住郁飞尘——那唯一真实可触的事物。
然而这只会换来更加过分的对待。永眠花本是安宁平静的象征,可下意识里已经和无止境的迷幻疯狂紧密相连。
郁飞尘喜欢这种时候,安菲会像求救般抱住他,散开的眼瞳里全是他的倒影。唯有这种时候才能证明一件事:无论如何,安菲的世界里只有他了。
于是他会拽着神明往深渊更深处沉沦,把这样的片刻延长成漫长的永恒。
然而到最后关头安菲的神智总是会回来,祂会剧烈反抗挣扎,尽祂所能去逃离躲避,祂总是拼命地摇头。以往从不求饶的神明眼里全是惊惧和恐慌,殷红的薄唇几度张合,吐出支离破碎的拒绝和哀求。
“不要……”
郁飞尘看见安菲的眼睛,祂好像看到极为可怕之物。
他会再度意识到那件事:神明根本不想让那件事发生。
祂就这样不愿接受那个可能,祂根本不想让自己身上留下任何人的印记,祂永远不会为了谁而让自己改变——即使那个人是他!
“你在怕什么?”他会问。
回答他的只有急促的喘息声,剧烈的心跳,哭泣般的拒绝。
然后郁飞尘会俯下身去,把神明的一切逃离挣扎禁锢在自己怀中。那高高在上的神明越是拒绝的事情他越要去证明。他们之间会有一个结局,而那结局会是他想要的。
最后安菲只能颤抖着闭上眼睛,在墙壁与穹顶一切圣洁的图案环绕之中,一个凄迷的侧影,万物终于毁灭般的罪与美。
锋锐寂静的空白之境会尖啸着淹没一切。
在这座殿堂里,这样的过程周而复始,一次又一次发生。
永眠花的气息如酒一般渗入骨髓和灵魂,无处不在,除此外一无所有。
好像一切都泯灭了,外界的一切记忆与事物都渐渐远去,世界上只有他们两个。
那么,他们还是存在的吗?
还是说,已经在这末日的狂欢中把彼此彻底杀死了呢?
短暂的平静,有人抱着自己穿过花园,硫磺气味的泉水没过身体,安菲出神地抬起手,体会着起伏变化的水波穿过自己的身体,有一瞬间他感觉不出自己和水的区别。
郁飞尘看着安菲的神情,那平静压抑的目光越来越多地透露出惊心动魄的自毁的征兆。
那些会把安菲从他身边带走的东西现在都不复存在了。这里不是永夜也不是永昼,可祂为什么好像还是在消散?祂好像变得更真实了,又好像已不复存在。
伏在意志深处里的那些本源力量会伸出绵延的触手看向祂的内心。传到郁飞尘心中的是深渊般的虚无。
偶尔,极其偶尔,他会感知到一点——哽咽的哭声那样的情绪,投向他。
那情绪像是一道狭长的地裂,表面上只是细微的一丝,从那里往下看去却深刻如直至地心。
他甚至会感到安菲对自己强烈的抗拒之下是同样深刻的依赖。他不知道那是不是自己的臆想。也许不是,他们之间本该是这样。
但更多的时候他觉得,与永昼隔离了的神明就像离开土壤和水源的花枝,在与世隔绝的黑暗里无声凋谢。
意识到这件事的时候郁飞尘无法抑制内心中的念头,他的本源会变本加厉地入侵祂的意志,他会把祂的身体拽起来抱去雕花的床柱之间,他像是想要握住一捧流沙那样把祂握住手中。
又是一次相似的场景。
神明被抵在悬空的窗台和郁飞尘的身体之间。
祂当然会反抗。
但郁飞尘把祂按在彩绘玻璃上,让他无处可退。
安菲蓦然睁开眼睛倔强地与郁飞尘对视。可那一刻郁飞尘的余光忽然看到祂的手臂向下方动了一下——像是下意识要去护住自己的腹部。
他的呼吸猛地一顿。
意识到自己的反应被人察觉,安菲手上的动作生硬地停了下来,想回到自然放置的状态。
可郁飞尘的目光已经看向那里。
……那是怎样一种幽深的注视,让人背后发寒。
“你……”郁飞尘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沙哑,手指从上腹缓慢地滑下。
原本就潜伏在身体各处的力量再度在祂的身体里反复逡巡,它们用尽一切办法,探寻、嗅闻着可能会出现的痕迹。
这让安菲的身体细密地颤抖起来。
郁飞尘的目光,看起来愈发执迷。
“安菲。”他说。
安菲不回答,祂只是低着头,忍耐着力量的游走的郁飞尘的触碰带来的感受。
“在哪里?”郁飞尘问祂。
“……没有。”祂哑声道。
——但郁飞尘最后还是找到它了。
在金色的结构层层掩映的深处,在那个新生的陌生的器官内部。一个渺小的,甚至看不清是什么的存在——一个真实的、先前绝没有过的存在。
“安菲。”他又说。
安菲还是摇头。
但力量的触手已经密密匝匝伸向那里。
“别碰那里——”安菲的声音陡然响起,然后戛然中断。
郁飞尘才意识到,不应该这样直接地去触碰太过敏感的生殖腔。
大部分力量收回去,安菲绷紧的身体这才蓦地放松下来,虚脱般倚靠在窗壁上,呼吸急促。
只留下一丝力量,仍然能感受到那个微小的、未知的存在——那是真的。
安菲的身体里,真的会有一个他们的……孩子……?应该是这个名词,他似乎不认得了。
但是为什么不会?新的结构就是有这样的功能。而你们这些天来——
它就这样静静出现在安菲的身体里了。
你终于得到你想要的了。
你,和祂。你们之间发生过的一切,并不是幻觉或臆想。
郁飞尘不能形容这个认知到底给他带来什么样的感受。在腹部摩挲的手指缓慢展开,像是想把整个器官拢入手中。
他的手却被安菲猛地打开。
思绪有一瞬间的中断,郁飞尘望向安菲——却见安菲抬头看着自己,右手护住那里不要他靠近,死死咬着嘴唇,眼眶通红,眼瞳几乎竖起。
那绝非是喜悦的表情,甚至完全相反。那是混合着愤怒、不甘、抗拒的——伤心欲绝的表情。
连身体的动作和姿态都在诉说着惊惧和不安,像一只被逼上悬崖的鹿。
“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
安菲的身体剧烈颤抖,发红的眼睛死死看着郁飞尘,声音里全是哭腔——从来没见过祂这样失态的时刻。
郁飞尘看着祂的眼睛。
他记得很多片段。
在暮日神殿周围,在兰登沃伦的小镇,在那些碎片里,孩子们总是喜欢安菲,安菲同样喜欢他们。祂会微笑着看向他们,那目光里有无限爱与欢欣。
永昼的主神喜欢这样象征新生的事物。
为什么,当你有了自己的那个……孩子,却是这样的神情?
是这个名词,应该是。一个有生命的新物体。
安菲依旧那样看着他。
郁飞尘想说,不。他想问的不是你为什么不喜欢它。
他想问的是为什么你看起来却会这么伤心,这么痛苦?
郁飞尘蹙起眉,伸手去碰安菲的面颊,像是想要抚平祂异常的情绪。
相触的那一瞬间,安菲崩溃般哽咽一声,向前抱住他,额头死死抵在他的肩膀上,身体簌簌发抖。
“别哭了。”郁飞尘轻轻抚着他的后背,不断地去吻他的脸颊和头发。
回答他的,只有断续的恨声。
“——你满意了吗?”
作者有话说:
你们…… 标签里没有生子的话就是没有的x
永眠花的花期到了。
那么,也是复活日要举行的时候了。想不起“复活日”这个名词代表着什么。
他站起来。动作缓慢, 身体好像不受自己控制, 眼睛看见了面前的景物, 又好像从半空看着这具身体。
……这是谁?
……接下来要做什么?
身体里好像有模糊的惯性,他离开堆满永眠花的晶棺, 踩在神殿冰冷的地面上,向下看,地面是古老的白色巨石, 来自北大陆的边境。
心脏处传来奇异的感觉, 一种空荡荡的焦灼。
他觉得自己好像忘记了什么事情。
有人来了, 可能是伊斯卡迪拉, 仪式与……庆典之神。
他在说什么?
声音好像隔着白雾与海水传来,几乎用尽全力才勉强抓住话语中的内容。
他说,关于复活日的一切都准备好了, 祭坛设在辉冰石广场的中央,等待您的到来。创生之塔的所有神官都将陪伴您左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