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尖碑—— by一十四洲

作者:一十四洲  录入:03-01

心跳声。
胸口的伤口还在流血,但是郁飞尘根本没有管它。他像是已经体会不到疼痛,放任鲜血洇红神明的肩头。
郁飞尘的目光从神明的面孔向下看去,长袍上还沾着血迹。手腕上伤痕累累。
哦。郁飞尘想起。他还没有把这具身体完全修补好,并且,刚才的动作里,原来的一些伤口又加重了。
……总是把自己弄成损坏这么严重的样子。
本源力量将神明整个笼罩在内,像个过分亲密的拥抱。力量分作无数绵长的细丝,探入血肉之间,在神明的身体内肆无忌惮地游走——完全不在意自己作为外来者,会给这具身体原本的主人带来怎样的感受。
每当游走到了一处不算完好无缺的地方,它们中的一部分就会停下来,在那里蔓延生长——愈合被划开的皮肤,连接被截断的血肉,修补被迷雾的诅咒侵蚀的脏器,也补充流得太多,已经不足以维持生命的血液。
现实中的身体亦不过是一些有形的结构,修补它,就像修补一个结构精巧的人偶。
冰冷的丝线细细密密地游走在身体内部细微的每一处,它们在进行的动作各有不同——
神明的呼吸声隐有异样,像在压抑什么。
最后,郁飞尘复原了一具完美的躯体。这是意志的容器,也是存在的证明。
他收拢手臂,向下埋在神明的颈间。鼻梁擦过颈侧的皮肤,那种触觉温热动人。
力量终于退去了。
神明紧攥的手指松开些许,然而下一刻,祂蓦然睁开眼睛。
冰冷暴虐的气息,已将祂的意志禁锢在最中央。
他居然……敢入侵自己的意志。
将本源力量探入神明意志结构的下一刻,郁飞尘就听见了怀中明显急促得多了的呼吸。
“别动。”他低声说。
失去了对力量的支配后,神的淡金色本源变得更加黯淡,也更加虚无了。
但纵然是这样,郁飞尘也能看见里面的破损空洞之处。
现实中的身体能够愈合,那虚空中的意志也能够……
虽然,也许有些困难。
于是力量降临那里。它降临得很慢,但全然无法阻挡。
何为暴君?
冷漠、残酷,横征暴敛。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力,而全然不理会任何规则与法度。
它只在意它想要的。
神明松开的手指复又紧紧拢起,身体剧烈颤抖挣扎——然而被郁飞尘死死箍在怀中。
祂动弹不得,唯一能做的只有死死抓住郁飞尘的手臂——却不能把它移动分毫,祂的脖颈仰起,压抑着极度混乱的喘息。
本源结构经受的一切都会如实反馈在现实的身体里。
森寒可怖的力量遍布自己的结构,窒息的,毛骨悚然的潮涌里,它在用完全的暴力钳制着每一寸,迫使自己的本源一点点变动,伸展,拼合——
在永夜里,本源是最重要,最隐秘的东西。询问即是冒犯,窥视即是挑衅,而像现在这样……
的确,在兰登沃伦和暮日神殿,曾教过他意志和力量应有的正确的结构,但那不是为了这样对待自己!
这是千万个纪元里至高的意志本源,连直视都是僭越,都是忤逆。
——他怎么敢!
听到心脏濒死般的跳动,郁飞尘伸手扳过神明的面颊与祂对视——神明的眼睛里全是凛然杀意!
又生气了。
郁飞尘只觉得拿到了自己想要的——他甚至怜爱地低头吻了一下神明的右眼。
幽深晦暗的漆黑眼瞳里泛起隐约的疯狂。他近乎贪婪地感受着这样强烈的,完全源于自己,也完全投向自己的怒气杀意。
这样就好。
这才是活着的神明。
他看见神明冰冷震怒的瞳孔里全是自己的倒影。
不,这是活着的安菲。
虽然,这样的安菲,已经不是自己曾经认识的那个人了……
一个断裂的意志结构在过于强大的外力下重新被挤压为一体,它们的断面被迫贴合。当那道力量想要离去的时候,它们再度往两边分开去。
——于是那力量化作锁链将它们捆缚起来,并且,再不离去。除非它们在这样的链接中真的愈合如初。
就这样让摇摇欲坠的本源看起来如完整的一体。暴君的压制方才徐徐撤去。
郁飞尘缓缓松开禁锢。
神明已经完全没有力气支撑自己的身体,祂剧烈喘着气,眼眶薄红,连眼底的小痣都变得殷红如血。这时候郁飞尘看见在方才的挣扎中,锁链已经在祂脖颈和四肢上都留下了鲜红的淤痕。
几乎是下意识地,他的本源又想要去修复这些痕迹。
而安菲只是闭上眼,一脸抗拒之色。祂平复着自己的心跳和呼吸——平复着自己的一切。
等到一切重回平静,祂才再度睁开双眼,平视向郁飞尘。
“你还要发疯到什么时候?”
郁飞尘听了只是直勾勾看着祂,眼里带些怪异的笑意。
按捺住内心的怒火,安菲又问了一遍。
“你——”祂说,“究竟要到什么时候才会放我离开?”
“我,放你离开?”郁飞尘重复了这句话,像是听到不好理解的笑话。
刹那间,寒意陡然笼罩了整座殿堂,安菲蓦然察觉,方才冷静下来的暴君本源再度躁动!
郁飞尘语速缓慢,语气和停顿完全不像人类:“你以为,自己还能离开?”
本源再度暴动。
郁飞尘一字一句,继续道:“世界不可能再复原。你想要的,已经永远得不到了。”
“到现在,你还想去——和他们一起?”
话音落下,狂暴的力量如飓风海啸席卷周围。
整座殿堂猛然摇动,振振作响,锁链哗啦收紧。过分的束缚使神明的面庞上现出一瞬痛苦的神情。
一切都摇摇欲坠。
而处在漩涡中央的郁飞尘,看起来却极端的——近乎病态的平静。
他冷彻的目光静静打量着囚笼中仍自以为是的神明。
“我忘了,”他说,“我还要切断你和永昼的所有联系。”
多年来主神用本源力量维系着永昼,所以,祂身上一定有和永昼相连的东西,祂会用它联系永昼,逃出这里。
本源力量再度侵入安菲的结构中,沿着所有脉络一寸一寸地搜寻。
但郁飞尘什么都没有找到。就像他方才修补安菲的时候,也并没有想到这种东西那样。
“你没有……?”郁飞尘微微困惑,“不可能。”
祂怎么会放心和永昼完全断开联系?
下一秒,忽然想到什么,郁飞尘蓦然看向自己的身后——
在那虚无之下,深渊之中,千万条鬼魅般的连线延伸到无限远处。
自他的本源而起。
到永昼而终。
和永昼的联系,在他自己身上。
是主神不知不觉间将它们尽数转移到自己身上,好让他能更顺利地接掌永昼,还是说,它们一直都在?
郁飞尘知道答案只会是第二个,因为这些连线他曾经留意过,只是那个时候,他没能想到太多。
他没能想到,早在一切都没有开始,在他什么都不知道的时候,主神为这个世界设下的伏线,就已经绵延万里。
精心布置的谎言从哪里开始?
从母舰上,他和他的长官相遇那天?
还是再往前,祂在某次复活日遇到永昼崩溃的危机的时候?
还是说,要追溯到比这些更早、更古老的岁月……
他就这样静静看着自己傲慢而自负的神明似乎终于后知后觉领悟了现状,看向他的时候目光再度浮现出面临湮灭之时的恐惧。祂的手指无助地抓住他的袖口,仿佛这样就可以请求他停下。
他不会。
他再也不会为永昼的神明做出任何改变。
他也不问这一切从何处发端。
他早已不好奇自己究竟是谁,也不在意自己究竟从何而来。
于是他只是俯下身,在神明的耳畔说:
“我也恨你。”
然后残酷地——一根一根断开所有与永昼的连线。
只在一瞬间。
目光越过无尽虚空,横渡满是碎片与残骸的汪洋大海,他仿佛能看到永昼里正在发生的情形——
乐园里,地面开始震颤,本就饱含担忧的永昼神官第一时间意识到了不祥的变化。然而随着连线一根一根断裂,震动只会愈发剧烈,不会停止。
缺少了最为核心的力量,乐园的地面会崩碎,建筑会坍塌,最后,时间和空间也会断裂,整个乐园轰然消散,像是一页被撕碎的纸片。
然后是神国,再是整个永昼。
当然,神官现在都在乐园,也许能让它再支撑一些时间。
但是毁灭终会到来。
他看见画家把所有神官召集到一起,看到墨菲将一张骑士牌倒扣在桌面,在鎏金鸟笼和沙漏之间闭上了眼睛,像是不再想通过这双眼睛看到什么。
他甚至还看到穿着最喜欢的那件兜帽长袍,拉着一个滑稽的透明行李箱,正在离开辉冰石广场的克拉罗斯也回过头去,惊诧地看向正在发生的一切,似乎没有预料到事故的发生会这样突然。
实话说,守门人选择跑路这件事一点都不让人意外。只是行李箱里那些种类各异的廉价玩意有些令人费解。
所有连线都断开了。与永昼相关的画面也在他意识中烟消云散。
他看见神明的眼睛——祂正死死地看着他。
你竟敢如此。
你怎能如此!
——郁飞尘读懂了祂的意思。
他曾经选择信仰的这位神明看似随和实则傲慢,看似总是身陷危险实则习惯了言出法随。没有人敢违逆祂的意愿,没有人敢僭越祂的权力,也没有任何事会偏离祂的计划与意料。
除了自己,除了现在。
如果这时候再递给祂那柄匕首,郁飞尘毫不怀疑神会再往他身上捅几个窟窿,然后不顾一切闯出去,去拯救祂亲爱的永昼子民。
郁飞尘不由冷笑。
锁链再度收紧,将神的身体死死锁在原处。他伸手扳起神的下颌,与祂四目相对。
那种事绝无可能发生,因为神明已经自身难保。
“那么在意做什么?”他说,“你的神官还没死。”
“你……”神沙哑地吐出几个字,“不可理喻……”
郁飞尘:“你骂人的词汇真的很少。”
神明的目光冷的像冰,咬紧牙关一言不发。
并不期望看到祂再把自己的牙齿弄坏,郁飞尘原本扣着祂下颌的手使力,另一只的手指探进神明的唇齿,硬生生将其撬开。
于是被咬着的变成了他自己的手指。
那张华美的面孔因此微微变形,却无损其美丽,而是像坠落眼前的琉璃碎片一般,几乎要灼伤人的视野。
过分耀眼的光芒,只会增滋长人内心的黑暗。
蔓延如汪洋。
只听得见心跳。
他们就这样对视。比起对峙更像僵持。
人的力量和情感都是有限的,郁飞尘知道。没有人能时时刻刻在激烈的情绪当中,爆发的时刻总会过去。
等被死死咬着的手指松开了一点。那种极度刺激下的愤怒和戾气也有了消退的迹象,露出原本的底色。
神明看着他,像是看见一个陌生、不能理解的怪物。
你怎么会是这样?
——你为什么会是这样?
郁飞尘忽然发现神的眼眶是红着的。
像是下一刻就要有眼泪落下。
他若有所感,上前更近地注视着神的眼睛。
神明猛地偏过头去挣脱他的禁锢,也松开他的手指。郁飞尘清清楚楚的看见那一刻祂身体神经质般颤抖,别过去不愿看向他的眼瞳里还隐藏着什么——
祂在痛苦。郁飞尘明白了。
被背叛过后,除去愤怒仇恨,当然还有悲伤痛苦。
毕竟,祂曾经相信过他。
——祂居然也会痛苦。
那又怎样?
俯下身去,撕咬般亲吻住神明双唇的片刻,郁飞尘漠然想。
我不也是一样?
神明的肩膀被按下去,陷入刺绣着神圣纹路的软缎里。郁飞尘身上的气息晦暗又疯狂,将发生的事情不可预料,而祂自然反抗挣扎。
“你动不了……”郁飞尘哑声说,他的手指顺着神的上臂向下摸索,要寻找祂的手指,却触到五根纤长的手指紧攥着那条沾满他鲜血的藤蔓,微弱的力量在神与它之间交换。
郁飞尘的耐心消耗殆尽。
他当然知道祂想做什么。
藤蔓还没有长成,那点力量不足以让神能反抗他,不足以让祂离开这里,却可以让祂稍微改变自己的状态,回到减少了几岁时的少年样子!
强硬地抻开祂的手指,将藤蔓从祂手中拽出,空间划开一道漆黑的裂缝,下一秒藤蔓就被丢入裂缝之中,被关在这座殿堂之外。
祂的目光离崩溃似只有一步之遥,喘息急促但仍一语未发,好像已经打定主意再也不和他说话。
“别想再用这些手段……我看够你那副样子了。”郁飞尘扣住手腕把祂按在床榻之上,流金般的长发在主人的挣动间凌乱地散了半床,如同被碾碎的月光。
不是纤弱的少年,不是温雅的神官,也不是教皇、主教或长官。这是永昼主神的本貌。
因全部子民的狂热爱慕,神明将外表定格在此状态。
这是祂完全成年,道路已定,神力与领土皆至巅峰时的身体与容颜。一张如正午日光一样盛美浓烈的面孔。神是完美的化身,是对一切溢美之词的终极定义。这样的神明在圣洁庄重之时凛然不可仰视,而在一切表象都被撕开的此时,只有濒临极致,几乎行将毁灭的纯粹美丽,只看一眼即会陷入永世的癫狂迷乱。
郁飞尘明白,方才神要将自己的外表变为少年时候,是因为祂对一件事心知肚明:他一直以来都更偏爱与少年形貌的安菲相处。
郁飞尘承认,对少年时的安菲,自己的确有诸多爱护纵容,绝不会像这样对待。因为他从不愿把对方看做永昼主神,他不喜欢神。
但另一件事,祂一定不知晓。
从第一次听闻他人对神明的赞美之时,对于“永昼主神”这一名称,以及这名字背后属于真实神明的一切本相——他都只有无尽敌意与无限暴虐阴暗的欲望。
那吸引他的,诱惑他的——使他的目光久久追逐,久久仰望着的,一切的起因和根源,从来不是忠诚。
他若生为骑士,必要刺死君王。
他若生为信众,必要埋葬神灵。
这是他与生俱来的本性。
而现在,神明已落入他的缚网。
在这深渊地底。
连灵魂背面的燎原烈火都淬满剧毒。
四肢与脖颈都有锁链紧扣,它们只随郁飞尘的意愿绷紧或放松。身体已全部不由自己掌控,本源再度被暴君的力量侵入。
连亲吻都带着凶性。
那不像要触碰祂的皮肤,而像是要品尝祂的血肉。
主神的一生都在等待一场不知何时降临的湮灭永夜,可郁飞尘没有让祂在天平前死去。然而,此时,此刻,光怪陆离的知觉里,祂却仿佛看到永恒的长夜赴约而来。
走向混乱、终结、与毁灭。
视野一度模糊,神明失神地看着穹顶精美圣洁的创世彩绘。
郁飞尘听见祂说出几个断续的音节。
他看着祂的脸,看见祂涣散的瞳孔里映出创世之时的图案,神情是近乎迷惘的哀伤。
郁飞尘听清了。
那竟然是一句请求。
“不要在……这里。”祂说。
郁飞尘第一次认真的环视这座他一踏入就觉得熟悉的殿堂,心中并未追索到明确的答案。
“这里——是哪里?”他捞起神明的腰身,带些兴味地看着祂的眼睛,那是雾中无望的湖泊。
神明带血的薄唇动了动,但什么都没说出来。
祂没有说,但郁飞尘会代祂说。
沉冷晦暗的眼瞳里,连笑意都骇人——他根本没有停下。
把神的身体拥入怀中,让祂伏于自己的肩头,贴近祂的耳畔,情人间的密语也未必会有如此亲密的姿态,说话的语气却像是非要见骨见血才能满意。
“总是忘记问你,冕下。”他说,“为什么一直那么相信我会按你想的做?”
然后像是想起什么。
“从前,你也总是喜欢说我有高尚的美德,说我有正义的准则……每次听到我都会想,冕下今天又吃错了什么药。”
神明语气微嘲,仍然含有愠怒:“你做出……背叛之举,还有资格提起?”
“你以为我要说这个?”戾气骤然深浓,郁飞尘手指扼住祂脖颈,把人按在凹凸的浮雕立柱上:“让你觉得有美德的是谁?高尚到会看着你去死的人是谁?”
神明红着眼眶死死看着他的脸,良久,那双眼蓦然阖上,一个悲戚到近乎绝望的神态。
如果是从前的安菲,此时大概早已有眼泪落下。
而永昼的主神已经失去了这种东西。
这已是一种回答。
祂说,不要在这里。
那就永远在这里吧。
在你记忆中也许最珍贵的地方。
既然已经坠入深渊,那就永远沉沦下去。
似乎已经过了很久。
也许,他实在是有些太熟悉。神明的身体对他并非没有回应。
神明的本质还真是如此高傲。祂不会求饶,祂不会躲。就像承受整个世界加诸于祂的痛苦和使命那样,祂也就这样承受一切濒死的折磨。
祂不会让自己出声示弱,压抑不了的时候会咬着郁飞尘伸过去的手臂,或是他的肩头。只是他们两个之间现在的确没有什么情面可言,留下的都是血淋淋的齿印。
还挺厉害。郁飞尘全不在意,把祂逼迫得更狠了一些。
喘息的片刻里,郁飞尘没看祂的脸——总之不会有什么好脸色会给他。
他有一下没一下用手指梳理着神明微卷的发尾。
“你不会再离开这里了。”
“就算永昼和永夜全都毁了,我们也会在这里。”
“不要再想你的信徒和子民了。”
“……你只有我。”
神许久没有说话,久到郁飞尘以为祂睡着了,正当他想靠近看一下的时候,神却开口。
语速不快,那是语气极端平淡,嗓音也格外倦怠的一句。
“我从来也只有过你。”
郁飞尘怔了一瞬,随后扳过祂的脸,看清那张面孔上忧郁茫然的神色后,他不顾一切地吻下去。
而神明似是恍惚地碰了碰他的手臂,鲜血在祂指尖晕开。
也许过分逾越的接触能够弥补人心间遥远到陌生的距离,也许肉身的欢愉可以抵消灵魂的痛苦。
虽然,都只是暂时忘却而已。
你我永受折磨。
画家和萨瑟在画室里。
墙壁上挂满了画像,流派和风格各不相同——但画上的身影,都是同一个人。
另一边摆放着几座半成品的雕塑,也是同一个人。
笼罩着整个乐园的是灰紫色的天穹。
“这样看,守门人阁下和墨菲,还真是可以配合的呢。”
“如果哪里错了,可以回拨一下时间来改正,哪里需要做出艰难的抉择,可以暂停一下时间,多一些机会来思考……”
画家:“你说,祂什么时候会回来?”
“我……”萨瑟抱膝蜷在角落里,语气焦虑痛苦,“我想,我们也许应该考虑,祂还回不回得来,祂究竟还在不在……这样的话题吧。你没有亲身体会到,神明啊,小郁实在是太可怕了……”
“也许,小郁不会把祂怎么样呢?”
“那是不可能的。”萨瑟绝望道,“我现在总是在想,我们当初到底是被什么骗了啊?为什么每个人都觉得小郁是个好人?为什么当时就放心接纳了这么一个来路不明的刚刚到永昼一个纪元的陌生的东西啊?我想杀了自己,我甚至还想和他约会过。哦,他刚来乐园的时候还是你帮的他呢。”
“也许有一种可能,祂和小郁的相识,比祂和我们更早呢?”
萨瑟:“?”
他震惊地看向画家,却看见画家正凝视着最中央一副巨型画作,这是永昼中广为流传的名作。画上,神明站在复生的祭坛前,怀抱一只血迹斑斑的骑士头盔,流下一滴被鉴赏者认为是怜悯众生的眼泪。
众所周知,画家与主神相识最早。
“你是说……”萨瑟忽然明白了画家在说什么。
长久的沉默后,萨瑟道:“可是,那是太过久远的时光之前本已消逝之人,即使真的再度来到这个世界上,那还会是原来的他吗?”
“不必追问。”画家缓缓摇头,“在祂还有情感流露的最早的年月里,祂曾经对我说过。在那一天死去的,是头盔的主人,但也是祂自己。”
“你问我,那个人还是不是原来的他。而我的回答是……”画家说,“我们一直以来认识的祂,又是否还是原来的祂呢?而过去的他们和现在的他们,又究竟是哪个更接近真实呢?”
离开画室的萨瑟似乎明白了什么,但还是心事重重。
走出创生之塔,背后升起半透明的薄翼,飞到了巨树梢头他最喜欢的那个位置。
令人惊讶的是,戒律神官居然也在这里。他背后浮现出许多代表运算的虚影,有永昼现在对世界的占有进度,有乐园的力量模型,还有很多萨瑟看不懂的东西。
萨瑟看来看去,最后在戒律银蓝色的瞳孔深处,看到了一个奇怪的数字。
355711。
“这是什么?”
戒律说:“次数。”
“?”萨瑟有点愣住了。
“你不会要告诉我这是大家为了拯救永夜反复重开的第355711次吧?说实话,这样的副本我以前还真的去过几个……”
先是永昼要坏掉,再是画家提起了不知道几万个纪元前的旧事也许和现在有关,现在戒律不论说什么,萨瑟都要往最离奇的方向猜想了。
“……不是。”
“那是什么?”
“去往迷雾之都前祂和我有过一次交谈。交谈中祂询问我,是否能推演整件事可能的发展,以使它能尽可能走向想要的结局。”
“那么,这是你推演的次数?”
戒律的回答却似乎离题万里。
“在蓝星,我曾经以为自己完全了解人类。”戒律平静说,“直到最后我意识到这是一种错觉。”
“但这并不代表我的功能出现了问题。因为人类自己也无法完全了解另一个人类。他们会相互说‘我理解你’,但那只是一种礼节。”
“但我完全了解关于自己的一切。我明白组成我的一切算法。如果我推演自己,结果永远不会偏离。”
“如果有一个和我性质相似的系统站在我面前,瞬息之间,我们就能够交换关于彼此的一切信息。如果我要将它的一切转述给第三方,同样可以轻易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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