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过那句话。”克拉罗斯忽然说。
“我说过,如果有一天我能逃出去,会考虑也带着你。只是我怕我做不到,从来没承认过。最后我确实也没有做到。”他正色说,“现在我能帮到你了,过来,我给你稳定一下状态。”
“我不要!”方块四神经质地大喊了一声,翻涌的力量把克拉罗斯伸过来的意志狠狠拍开。
下一刻,他又天真地笑起来:“为什么你们都好像很担心我?不应该为我高兴吗?”
“起码,我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这么开心过了……”
“我给你那么多……”鬼牌一在意识的混沌中艰难抬起了头:“是谁一直陪伴着你……”
方块四的猫眼竖成一线,笑嘻嘻说:“那我的痛苦就不是你给我的了吗?父亲?你为什么要把我带来这个世界?”
“不……你们永远不能理解……”鬼牌一的身体已经摇摇欲坠,苍白的意志意欲破体而出,却始终被克拉罗斯的力量压制在原地,他又转向克拉罗斯,声嘶力竭:“你……还有你……你们毁掉的是人类伟大的事业……你们永远不知道……”
“哦?”克拉罗斯也笑了。
“人们追逐神明的过程中起码宣扬了几条冠冕堂皇的美德,你们鬼牌追求力量的过程却只让我作呕。”
“说真的,我并不是要毁掉你们所谓的事业,我只是在向你们复仇而已。”
“永夜谁来主宰,谁来终结,这个世界属于人还是属于神,或谁都不属于,我想,还是活下来的人才有资格评判吧。”
方块四扯断了那条丝线。
鬼牌一的意识彻底泯灭,身体踉跄倒下,落入永夜。
而方块四的身体如烟花般在夜幕中炸开。
他拒绝了克拉罗斯的帮助。
对于有些人,活着即是无尽的痛苦,死亡却有瞬间的宁静。
人的一生,也不过是为了那一瞬的宁静。
克拉罗斯有一瞬的动容。
然而下一秒,他就不得不往四周看去。
了结玻璃室是守门人一直以来的心愿,但他也没忘记自己现在是在逃命的过程中。即使过程只用了短短几十秒,可那道湮灭的涟漪却不会管你在做什么。大多数人都已经远去。按理说,他们这时候应该已经一起死了——其实克拉罗斯已做好这种觉悟。
怎么一直没感觉到那种危险?
克拉罗斯下意识望向了墨菲原本在的方位。却看见墨菲也仍然在那里。
时间之神没有与众神一同远去,也没有出手参与或阻止这场近乎于自杀的复仇。
他只是站在那里,恢复了原本的形态,左眼眶里的金红火焰寂静燃烧,以他为中心,奇异的流逝感。
——这是时间的领域。墨菲暂停了一整个区域的时间流动,因此保全了他们。
克拉罗斯抓起他,头也不回地朝永昼的方向掠去。
时间逐渐恢复同步流动,他们赶上了离开的永昼众神们。这时候,墨菲开始用领域覆盖所有人,以保护他们都能安全远离。
然而,即使是时间的力量,居然也无法彻底拖住那道涟漪。他们离开的速度始终要比它扩散的速度慢一点。
一直慢一些,就终究会被湮灭。
——眼看要被湮灭。
只见对面的虚空之中,永昼的方向,另一道璀璨的力量光芒爆发而出。几个身影朝他们朝他们疾速掠来。
萨瑟惊喜道:“伊斯卡迪拉先生!”
白胡子的庆典之神对他点了点头:“画家先生让我务必赶来帮助你们。”
不显山露水的仪式与庆典之神,他在永昼最有存在感的只有两个时候:准备复活日庆典,和每一次归乡节时送人在万千世界之中回到故乡。
时间的法则由墨菲掌控,而空间的法则属于这位神明。
墨菲与他对视一眼,时间与空间两种力量以精妙的规则融合。
他们所在的地方,和那道涟漪的来处被分割成两个截然不同的时空,令人窒息的压力终于稍稍减弱,他们在时空的夹缝之间朝永昼而去——
回头看,整个迷雾的领域已经陷落殆尽,它周围的一切也已变为虚无。
最深的噩梦中也不会出现的末日情形。
然而,就这一瞬的驻足,他们所在之地又震颤了一下。
是刚刚成形的时空界限被那道力量的涟漪碾碎了,所有人的呼吸都为之一窒。
时间、空间,几乎是最为顶级的两种世界规则。可即使是它们都不能阻挡它的降临。
——那是怎样一种超越现世的恐怖存在?
无尽的夜幕之中,整个迷雾之都化为灰烬,下落,消失。
那一霎,永夜与永昼中的所有生灵都若有所觉,抬头望向天空,仿佛可以看见,有什么东西永远地逝去了。
如同一个时代的落幕。
而虚无的深渊,还在向外延展——
它的核心,也依旧是如此死寂。
“够了吗。”
祂垂着头,带血的凌乱发丝下,一双空洞冷彻的眼睛。
没有回答。
像死一样寂静,也像死一样疯狂。
手指猛地收紧,身体往前挣动,锁链哗啦作响。祂抬起头,眼底一片猩红。
“我问你,够了吗!”
郁飞尘垂眸看着仿佛刚刚从情绪的空白中缓过来的神明。
活着的。
而且,比从前高高在上的时候更像活着。
湮灭的进程稍稍放缓。
郁飞尘伸出手,冰冷的指腹滑过神明同样冰冷的侧颊。
神明剧烈地喘息着,祂虚弱至极的生机又被方才的质问消耗去一些。
没关系。
银色的力量如蛇一般游走,行走过每一根血管,每一根细微的纤维,用自己的一部分填入新生的创痕之中,将它们缓缓修复。
那是一种极其毛骨悚然的触碰,让人遍体生寒。
可是神明像是完全察觉不到这些。
手指死死攥着带刺的锁链,鲜血和疼痛才能带来清醒,模糊不清的视野里祂看郁飞尘的面孔,空洞的恐惧再度浮上心头,就像看见世界湮灭的那一刻——
“我已经……”祂的声音冰冷沙哑得不像话,“把所有能给的……都给你了。”
郁飞尘平静说:“我不要。”
“不要,就可以毁掉吗?”身躯在过于极端的情绪中生理性地颤抖,谁都听得出那声音是强作冷静。
郁飞尘低头,倾身向前,抵着祂的额头,手指拂过祂跳动着的、脆弱的颈动脉,又恍若着迷一般感受祂的心跳。
活着的。
从未像这样活着的神明。
他感受那些象征祂还活着的一切,如同把玩精美的器物。连汩汩鲜血都赏心悦目。
而被困锁的神明唯一能做的就是在颤抖中环视四围的虚无。
祂蓦地想起离开故乡时的誓言——
“我会去黑夜里收回遗落的所有力量。”
“我会让已死的世界再度复活。”
昔日流光溢彩的绿瞳里空茫一片。
整个世界的力量是一个圆。力量在其间循环往复。
破碎的世界永无安宁之日,裂缝出现的第一天起,就要日复一日走向灭亡。只有当分离的它们再度重聚为一体,完美的结构才会重现,世间回到最初、最恒久的稳定。
那是祂唯一的信念。祂走过鲜血淋漓荆棘丛生的道路时唯一的念想。
千万个纪元,祂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那一天。
可是现在,有一部分力量,永远湮灭了。
即使再得到永夜和永昼所有力量,把它们拼起来,也注定缺失了一块。然后,不完美的世界再度破碎,分离。
它永远无法复生了。
永远,永远。
湮灭的涟漪停下了。但是已经没有区别。
那个空洞,大一些或是小一些,都是破碎的引线,没有区别。中途停下和直接湮灭整个永夜整个永昼也没有任何区别。
锁链响动,胸膛剧烈起伏,神明苍白的手指死死抓住郁飞尘的衣领,血流下来。
“你知不知道——”祂嘶哑道,“你都做了什么!”
郁飞尘的目光看回神明的眼睛。
他当然知道神的心愿。
“不好吗。”他忽然说。
缓缓地,他笑说:“再也不用想他们了,不好吗?”
“不……你……”
“冕下,难道你从来不知道一件事。”郁飞尘说,“我从没有一秒爱过你的世界和你的子民。”
神明的身体颤抖着想要向后逃去,祂缓慢地摇着头,看向郁飞尘的目光,像看一个从不认识的怪物。
可祂已无处可去。
正如祂已一无所有。
也如这个世界已堕入沉沦的末日。
最终,神明看着郁飞尘。
一字一句,祂说:“我会杀了你。”
郁飞尘一根根抻开祂的手指。
本源力量化出一柄漆黑锋利的匕首。他把它的柄放进神明手中,再合拢那些手指,好让祂牢牢握紧这把匕首。
“那就报仇,”郁飞尘的话语响在祂耳畔,如同恶魔的低喃,“就现在。”
身上的锁链也松动滑落。
内心的黑暗终将如潮水淹没所有人。
命运的终点是万丈深渊。
祂支起摇摇欲坠的身体。可祂的视野已是无边阴翳。
一生的所有片段好像都在祂脑海里闪回,可是什么都抓不住,什么都留不下。
感受着身体四周的无边黑暗,祂觉得似曾相识。
原来这么多年过去,又回到了世界边缘的那片断崖上。
祂拿起了匕首。
沉闷地,一声利器完全没入血肉的声音。
再拔出。漆黑的锋刃上沾满鲜血。祂刺进去的地方是那个人的胸膛。
祂好像在笑,可是喉口发出的是似泣似哽的、哭一般的气声。
手指还在颤抖,可是手腕已经抬起,鲜血溅出来,又一下。
泪迹般的鲜血从祂的眼眶滑下,掩盖了那枚鲜红的眼底泪痣。
祂闭上眼,整个人都在剧烈颤抖。
再一下。
利器刺破血肉的触感从刀身传到刀柄,从刀柄传到手掌最后遍及全身,那么清晰。
手指脱力松开,匕首当啷落地。说不出完整的话,好像也遗忘了该怎么呼吸。
终于失去一切力气的身体向前倒下,黑暗中,祂死死抱住郁飞尘的身体,哽咽着伏下去。
“我好……恨你……”
郁飞尘直到听到这句话才缓缓回神。
一,二,三。
意识好像还残留在这个人捅向自己心口的三刀上。
那么痛苦,那么疯狂的三下。
每一下都像用尽了全力。
可每一下都好像不在对的地方。
心脏在跳,它跳得那么快,让人觉得陌生。
“别哭了……”他收拢手臂,把神明摇摇欲坠的身体抱入自己怀中,让祂的手指能触碰到自己心脏处流出的血液,声音是从未有过的温柔,“看,给过你机会了。”
可是神明没有哭。
祂只是睁着眼睛,没有任何表情,任他抱着,仿佛失去灵魂的偶人。
可他却觉得,神明从未像现在这样真实。
郁飞尘吻了吻祂眼下的鲜血。
和幻想中一样美味。
于是郁飞尘起身。
华美的白袍如凋零的花瓣从他怀中垂落而下,他就这样抱着血污的、末路的神明转身离去,走入余烬飘飞的长夜。
那白袍掩盖下的手腕上,还缠绕着细丝般的锁链。
这里曾是迷雾的疆土,如今一切往事已经如灰烬消散。
留下的,只有一座永恒的囚笼。
作者有话说:
一键查询……算了……没得查了 安菲闪回的断崖是208章开头那个。
第286章 余烬之二
湮灭的波动放缓之时, 恰是众神在庆典之神和其它永昼神官的帮助下堪堪逃离之际。等到那道波动开始回收,他们也终于有惊无险地返回永昼。
外神们多数已经失散了,有些被湮灭, 有些与他们逃向了不同的方向。也有几位眼熟的外神选择紧跟着他们逃离, 因此也一起出现在了永昼——譬如脑科医生和他的两位病人。
在辉冰石广场上站定的那一刻, 医生缓缓环视四周:“真没想到世界上真有这样平静的地方啊,这里需要治疗的人一定很少吧。”
“……”
画家站在辉冰石广场正中央, 看到他们回来才稍微松了口气。
“我想那里一定会有很危险的事情发生,因此让几位神官先生务必前去帮助。还好你们回来了……”他的目光扫视过人群,像在寻找什么, 越说到后面神色越是凝重。
他没能找到下意识里在寻找的那个人。本该回来的人里少了两个。
其实, 说不出这到底是意料之外, 还是意料之中。
画家的目光看过最后一个人, 还是没有祂的身影。
萨瑟小声说:“祂还……留在那里。”
“哪里?”
“迷雾之都。”虽然迷雾之都已经不复存在了。
“那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萨瑟无奈地摇了摇头:“其实,我们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能说,是小郁他的力量彻底苏醒, 也彻底暴动了。”
“结果就是那样……”萨瑟往永夜的方向望去,示意画家也看向那里——那个深邃的、一无所有的黑洞。
画家的脸色冷的可以滴出水来:“我没记错的话,祂带着你们去到迷雾之都, 是为了收回那些至关重要的力量。”
一旁的希娜也默默点了点头。
“迷雾之都之所以重要,是因为那里有许多原初的、高级的力量。因为它是永夜中除了永昼外唯一一个几乎完整的大型世界。我们拿到它, 就可以修补永昼的漏洞,让神国更加稳固。这之后, 如果我们占领整个永夜, 让所有力量都回归一体, 这个世界甚至可能重回完美无缺的时候。”
希娜:“祂……应该就是这样想的没错。”
画家:“现在你们告诉我, 那里什么都没了?”
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世界的拼图永远不可能复原如初。永昼的未来、永夜的未来, 所有可期待的事全都没了。一切人、一切物的前路都被中途折断。
过去,命运像一方燃烧的火堆,它由有限的木柴堆起来,活着的人围绕着它取暖,期待它不要在长夜彻底降临之前熄灭。
现在,命运是散落的余烬。
纵然……其实并没有人真的相信,这有记忆以来就支离破碎的世界,还会有重获新生的一天。
可是即使所有人都不敢期待、不敢挑明,甚至不敢幻想有那一天——也还会有一个人,自始至终都是为了那一天而活着。
画家眼里升起难言的悲戚。
祂去往迷雾之都的时候,可曾预料到结局会是这样?
而祂此时此刻又会在想什么?祂在哪里?祂——还好吗?
一时间,所有人俱是沉默。
“也许,只有一件事还算不是太坏。”萨瑟说,“永昼现在还没什么事,我们也没有感觉到自己身上发生什么变化,所以祂应该还安然无恙吧。”
然而,这句话说出口,辉冰石广场上的气氛却更加紧绷了。
所有人都知道,万千纪元以来,是主神的本源力量一直维系着永昼不灭。
然而这也意味着,一旦主神身上真的发生什么事情,永昼的存亡——就不是那么好说了。
“咳咳。”一道听起来就非常虚伪的假咳声打破了冰封般的氛围。
“诸位,诸位。”克拉罗斯把自己的雨衣帽檐又拉得更低了一些,语气温文尔雅,十分礼貌,“有件事情,我想我不得不现在告诉你们……”
“什么事?”
灼灼目光霎时投向他,所有人都觉得守门人可能要说出一些至关重要的消息。
这似乎让总是待在黑暗里的守门人感到些许不自在,他又拉了拉帽檐,才开口道:“其实,当年我来到乐园的时候,与你们的神明做过一个约定。”
“我的国度全部托付给祂,而我本人在创生之塔做起守门人,帮祂看着那扇永夜之门——你们也知道,大概就是照顾那些去往永夜的好信徒,偶尔阻挡不良分子对永昼的入侵,之类的。”
“总而言之,是一桩我们两个都很满意的交易。”
“不过这个约定呢……它是有一个期限的。”
墨菲微抿唇。
就听克拉罗斯继续说:“那就是,等到有一天,对祂而言,迷雾之都的事情尘埃落定,对我而言,玻璃室的事情彻底结束,而祂也已经不在永昼的时候——我呢,就可以自由离去了。”
如果不是在这个时候说出来,这番话并不使人意外。
一直以来,守门人都未真正融入乐园。在永昼神官的眼里,他也更像一位因故暂留在此的客人。
最后,画家语气审慎:“那么,阁下的意思是,你已经决定要离开?”
“不,不,话不能这样说嘛。画家先生,你的措辞未免有些太过冰冷无情……”帽檐的阴影下,守克拉罗斯殷红的唇角泛着意味不明的笑意,“我只是说,诸位不妨继续商议永昼的未来大事,我呢,就先回十三层,去换身衣服,再收拾一些必要的东西啦……”
“报丧人。”墨菲冷冷开口,“听说你在永夜的时候,总能对世界的破碎先有感应。”
听了这话,克拉罗斯状似痛苦地捧心:“亲爱的,如果是你这样想我,那就太让我伤心了。那些人所谓的感应,也不过是基于一些现状的合理推断罢了。我本人当然是衷心祝愿永昼安安稳稳、恒久长存的。”
墨菲只是一言不发地看着他,在他眼眶中,金红色的火焰寂静燃烧,仿佛能看透一切虚妄。
“那么,没什么别的事的话,我先回创生之塔啦……”走了几步,克拉罗斯又回身看向脑科医生,“嗨,医生,如果您肯赏脸的话,我想,也许你有兴趣去参观一下创生之塔的内部?尤其是我的十三层。”
医生:“?”
而墨菲冷笑一声,不再看向那里。
辉冰石沙漏里,计时砂落下一粒。
时间还在流转,命运的昭示仍未分明。
雾气已从长河上升起,它缠绕着所有人。
世界的灰烬散去,整片区域的一切都不复存在了,黑暗中只有锁链天平依然矗立。那象征诅咒和仇恨的人眼刻痕已经彻底泯灭,然而新的阴霾又将其笼罩。
雾蒙蒙的表面上,昔日庄严的纹路模糊不清。锁链天平的一端下坠至极低处,另一端因此无力地高高吊起。似乎暗示着世间的公平与秩序彻底倾倒,又似乎在告诉注视着它的人:命运已入歧途。
神明的目光缓慢地从天平上移开,久久停留在虚空的幽邃中。
那个人在往前走。
前面是一片深渊,没关系,他们早已经在深渊最深处。
不知走了多久,郁飞尘停了下来。
时间流逝,残留在口齿中的鲜血的芬芳似乎淡去了一些。郁飞尘认真看着怀中的神明。他能感受到血液在这具身体里流淌,流淌的节律随心脏的跳动时缓时促,像海洋上潮起潮回。
目光在露出的侧颈上移动,淡青的血管在晶莹的皮肤下若隐若现。
你终于等到了这一天,低下头就可以啜饮祂的鲜血。
目光在那里停留许久,他才像是终于回过神来似的,迟缓地打量着四周的黑暗。
一切都湮灭了,在这里确实无处可去。
也许还有个地方,郁飞尘记得很久以前他应该有过一个碎片世界,是一座金属机械组成的堡垒。
随着念头浮现,堡垒的虚影出现在面前。
真正使用自己的力量还没有多久,但似乎已经不习惯用人类的方式去回忆往事。
那是什么地方?
似乎是他和一个叫安菲尔的人曾经相处过的世界。
郁飞尘记起那里的房间很小,上下床几乎快要到天花板。关上门,墙壁里到处是机器咬合的声响。醒来要做被安排好的许多事。在碎片世界里,一举一动都要按照它的规则。
奇怪的是他并不觉得那里很吵,不觉得规矩很多,也不觉得金属的墙壁和地板是冷的。下意识里,他甚至觉得那是个安全的地方。
和现在完全不像。
现在他拥有的力量远比那时候多,他知道自己存在的本质超越了一切物。所有力量他都可以湮灭,所有规则他都可以毁掉了。如果再遇到一个碎片世界,只要一瞬间,他就可以掌控它的一切,也可以让它永远从永夜里消失。
可他觉得很冷。
四面八方什么都没有,可他还觉得不安全。
他要去个什么地方。
去堡垒里?
这个念头出现的一瞬间,郁飞尘眼中出现冰冷讥诮的笑意,堡垒的虚影瞬间被抹去。
他不想去那里。
他永远都不会再去回忆那里。
最终,旧银色本源缓缓向下沉降,演化成一些可以构成实体的低等力量,它们在虚空中构成一条蜿蜒的道路。然后郁飞尘沿路缓缓行去。
道路尽头,力量交织构建出一座有些熟悉的建筑。
……把祂带到那里去。
郁飞尘看向怀中的神明。像是累了,祂缓缓阖起双眼,眼帘掩埋了那双毫无生机的绿瞳,于是,最后一丝像是活着的神采也从祂身上消失了。
没关系。
抱着祂,郁飞尘步入这座神殿式的建筑。第一眼他觉得这地方和安菲曾经在暮日神殿的寝居的那座殿堂相似,细看去又并非如此。
他也不知道自己的蓝本是什么,这只是想要找个地方停留时,下意识里浮现的东西。
殿堂中央有一座四角立柱雕花的大床,窗边有一把高背的扶手椅。目光在两者之间来回后,郁飞尘把神明的身体放在了床上。
锁链另一端自发蔓延生长,有几条缠绕在四角的立柱上,另一些则扎根没入石制的墙壁当中。
每一条锁链都与他的本源相连,任何一点动静都会被他察觉,更何况它们的缠缚如此紧密,任何人都无法从中挣脱。
稍微感到一丝安全,郁飞尘余光又看见半开着的彩绘花窗。力量涌动,殿堂里一切窗和门都砰然关闭了。
……还需要什么?
然后,他们来时走过的那条路也分崩离析,不复存在。这里彻底成为一座孤岛。
仿佛终于满意了一般,郁飞尘重新揽起神明的身体,让祂背靠在自己怀中。
这样他能用自己的心脏感受到神明的心跳。
鲜活的,稳定的跳动。
一颗完全由他的力量组成、与他自己胸腔里的那颗一模一样的心脏。
这种认知浮现的时候,郁飞尘眼底的血色隐隐蔓延了几分。他看着神明的容颜,如同看着一个终于得到的玩偶。
显然,神并没有睁开眼睛与他交流的意愿。没关系。祂已经无法离开这里。而且,刚刚那三刀似乎已经耗尽了祂的心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