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世界交给我们,需要我们做些什么?”
“善待他们,除此之外我无所求。世界的任何力量,两位都可以随意使用。”
“……但是,是在破解此局之后。”
“如果不能破解呢?”
月君从容回答:“如果不能,我不放心将它交付两位。”
“两位冕下有很大的野心,要取得永夜所有碎片,自然包括这里。身为此方天地的主人,有外敌掠夺,我自然誓死抵抗,与它共生死,以全职责。”
天上月相轮转,月君挥袖。
“请两位手谈一局。”
天地苍茫,霎时倒转。
天幕苍凉, 星辰浩瀚,周围环绕着如云如雾的尘埃。细看去却是一片混沌。
郁飞尘和安菲的所在是一片平静的空间,四面八方皆是虚无, 上下左右全是星辰。
四周是绝对的静谧, 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 仿佛外面的所有烦恼欢乐都远去了。
他们中间是一方古朴的石台。石台上用浅淡的刻痕划分出了棋盘,横线和竖线各有四十九道。
此情此景, 他们自然是在棋盘前相对而坐。
在那些最原初的时代,树枝在地面写划,就可以画出棋盘, 小石子与卵石放在上面, 就可以充当棋子。这是一种异常古老的游戏, 或许它与人的智慧诞生于同时。
不同的棋盘与棋子演化出无尽的对弈方式, 很多个世界都有类似的东西,乐园盛产的那些知识球里也收录了数不清的流派和风格。
但是,像这样一张棋盘, 注定不会简单了。
如果是戒律神官推演正常世界里那些至多十几二十道的棋盘,那种运算很简单,当然也耗不了什么电, 就像一枚灯泡在发光那样平常。
而棋盘的经纬每多一道,运算量就会向外增长许多, 规则也会变得复杂,像这样用四十九条直线织成的棋盘, 如果要推演全局, 运算量会如同汪洋大海。
即使是对于戒律神官来说, 也会像……有四十九枚灯泡在发光那样。
“……”
安菲打消心中略带奇怪的联想, 但他发现小郁的神情也有些一言难尽。
安菲:“我怀疑你刚刚想到了戒律神官。”
郁飞尘:“我怀疑你也是。”
好吧, 好吧。
对于戒律神官来说,下棋实在是太简单的一件事了。但是对于人来说,每一道增加的经纬都意味着鸿沟天堑,因为,人力有穷尽。
当然,于他们而言,问题也不大就是了。
“但我觉得月君请我们来到这里,不是要玩一些数字和计算的游戏。”
不然,登门永昼去找戒律神官就是了。
就像进入一个碎片世界,这是世界对他们的考验,也是月君的考验,决定了他是否能放心托付自己的子民。
“他会观察我们。”郁飞尘说。
“月君是很好的主神。”安菲道,“不知道他愿不愿意加入创生之塔。”
“……那你努力。”
“永昼现在不是我的,”安菲眼睫微弯,“你去努力。”
郁飞尘决定专心看棋,希望月君听不到他们的对话。
棋盘就是这样,没什么玄机,一旁的圆口石罐里盛放着几百颗的简朴的石头棋子,分出十几种不同的颜色,拿起一枚,郁飞尘看见上面刻着一些玄妙的古符号。
线条勾勒出的圆形周围,还有几道不同的圆弧。这种风格,似乎象征着月亮。
棋子不大,但沉甸甸的,涌动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气韵。郁飞尘在棋盘上找了一个顺眼的位置,将它轻轻放下。
落子的一瞬间,他的精神似乎和整座棋盘产生了联系。
而整个世界霎时一变,一轮巨大的圆月横亘在天幕的西北方,皓白的晖光洒落在无垠的空间里。
——而郁飞尘落子的位置,也正是在棋盘的西偏北方向。
与此同时,周围万千星辰中,有一颗绽放出璀璨的光芒,幻化出一个由光晕组成的神明的虚像,看不清面容,但周身皆是属于月亮的气息,它静静悬浮在原处。
安菲将这一幕收入眼中,也取出一子。
同样以一个圆为主体,上下却有放射状的直线衬托,显然象征着太阳。
这一子落在棋局东南。霎那间,东南天幕出现一轮灼灼烈阳,光与热遍照上下。在月神遥远的对面,出现一尊同样虚无静止的日神之影。
挺有意思。
郁飞尘这次拿着一枚图案更加抽象的棋子,那些远古的符号似乎在描述某种动态。这枚棋子落在“月”旁边不远处的格子上。
两枚棋子顿时产生联系,圆月开始在天幕上缓缓运行,月神虚像亦开始在天幕上漂浮行走。
移动棋子的位置,月亮的运行的方位和速度也会随之更改。
郁飞尘看见安菲好像精神起来了,又拿起一枚棋子去修饰他的太阳。
月君说是“手谈”,果然是纯粹的手谈,不是对弈。
很快,两三枚棋子遥遥拱卫着日月,天幕上日升月沉,昼夜交替,每当太阳落了,日神就会闭眼睡去,月生时月神会乘着雀鸟从天空一方出发,月落时抵达另一边,沉入世界的虚空。它们如此循环不息。
这样的结构有种特别的美,稳固圆融,近于永恒。
日月棋子不止一枚,亦有其它奇异的棋子可以替代,除此之外,还有大地、海洋、雷霆、雨水……数不清的意象。
随着落下的棋子渐多,虚空之下,广袤的大地绵延无尽,延伸向视线不可及的远方,在轮回交替的四季里迎接着风雨雷霆。
这就是月君的棋局,以天地为棋盘,万象为棋子。每落下一子,整个世界会为之变化。
安菲微垂眼看着棋盘,信手落子,看似从容随意,不假思索,可是看过去每一枚棋子都有自有深意。有些棋子孤零零落在一处,看似随手抛掷,但等到再落下百枚,它的作用自会浮出水面。神明雕刻一个世界,就像画家挥笔成就一幅传世的画作。
郁飞尘在对面观赏了一会儿他下棋时的神态。
郁飞尘:“你很有经验。”
安菲随口答:“你不也一样?”
小郁落子的间隔和他没差多少,连下棋的风格都一模一样,看着赏心悦目。就是经常把他落下的棋子再推那么一两格,优化一些细枝末节的问题,看着像是有什么强迫症一样,让人想给他治疗一下。
安菲顺手落了个没有那么完美的棋子。果然看见小郁目光一顿,像是被触动了什么敏感的神经,伸手,无言把那枚棋子推到它该在的位置上了。
然后听见安菲忽然轻笑出声。
——一听就知道心里装着坏水了。
郁飞尘头都没抬朝安菲丢了枚棋子,准确无误地要去弹安菲的眉心。
这点动作当然不能把安菲怎么样,两指轻描淡写截住棋子,看一眼花纹,将它落在盘上。
一个宁静广阔的世界已经缓缓成型了。大地之上,万物生发。虚空中,形形色色的神明各司其职,抬眼望去,形态各异的虚幻神明如华彩的漩涡般盘旋流转,光怪陆离,像是神圣又怪异的梦境。
地上是物,天上是神,然而天上的神亦是地上的物,没有谁统治着谁,只是互为真实的倒影。
看着这个已经成型的世界,安菲神色郑重了些许,在棋盘的中央地带落下一个象征着“人”的棋子。
刹那间天地又变,大地各处出现了无数个静止不动的人形物体,细看去,都是粗糙的泥胎木偶,面容模糊,每一个都一模一样。
这就是最原初的“人”了。
这是一枚特殊的棋子,当它落下,没有新的神明幻象出现,而它和其它棋子的关联又要格外紧密一些。
安菲和郁飞尘各落一子,它们开始僵硬地在这个世界移动。
人受到周围事物格外深的影响,同时,人也会反而改变其它的事物。因此,从这一子落下开始,一切都要万分谨慎。
棋子轻叩棋盘,约定着人的身体,人的智慧,人的善恶,还有人的生死。
山花几度开谢,天上斗转星移,一个小小的人影对着花朵绽放出笑容。人们依随春夏秋冬开始了他们的生活。
安菲暂停了落子,观看着全局。
下棋的时候他和郁飞尘的对话不少,但没什么营养,无意义的拌嘴占据绝大部分,他们几乎没有沟通过这盘棋要怎么下。
但是棋面上毫无冲突分歧之处,就像全是出自一人之手,他们设想中的世界也是同一个世界。
安菲:“很有意思。”
郁飞尘:“有什么意思?”
安菲:“小郁也喜欢这样的世界?”
“你是意志,”郁飞尘说,“你怎么想,我也会。”
“那你是力量,你有多少,我也可以拿来用多少?”
郁飞尘:“那你用。”
“真的?”
“假的。”
对话又不可避免滑入了无意义的深渊。
郁飞尘继续落子。
月君的棋局浓缩了一个世界的脉络,不同的棋子是不同的力量结构,棋子的走势象征着力量与力量被制约和影响,按格划分、整饬分明的棋盘是它们运行的基本规则。
这样下一盘棋,也就是构造一个世界。对此,安菲无疑熟练至极。而早在还在永昼的时候,安菲就教过他关于世界运转的那些东西了,后来掌管永昼,他又学会更多。
可是永昼是已经成型的庞大世界,能做的无非是修修补补,安菲当年创造永昼,亦是将许多个已有的碎片合为一体。
因此,像这样从零开始设计一个世界,他们首先感到的是一种自由。
但在自由之后,依然是无穷的压抑与审慎。
这个世上不会有人比他们更清楚一个世界将会面临的灾难与漏洞,任何细微的偏差都会在无尽的时间长河里演化成不可弥合的裂痕,大地如此坚实,其实却如同初冬水面的薄冰,投下一枚石子就会碎裂,这是跨越千万个纪元的洞见。
所以,纵然棋子如此多样,纵然棋盘如同空白的画布任人涂写,在他们手中渐渐呈现的,依然是——寻常的山川与原野,闲适而质朴的人们,日升月落中恒久稳定一成不变的生活。
太阳升起又落下,花朵凋谢又开放,人迎来新生,又走向死亡。代代如此,循环往复。
如果你想要一个世界恒久长存,不向飞蛾扑向烈火一样奔向毁灭和死亡,它就会是这样。
但是,这样,它就真的能够永恒了吗?
枯树在地面投下交错的影子, 月君在树下一人独酌,无端显得有些寂寥。
只不过,他的杯子是茶而不是酒。
永夜里没有主神会让自己真正醉酒——连酒神都不会, 遑论月君。
在这里, 他自然看不见安菲和郁飞尘的影像, 也听不见他们下棋时的对话。他能看到的,只是天幕上一方巨大的、变动着的棋盘。
棋盘上斗转星移, 人世间沧海桑田。
“不愧是永昼的神明啊。”夜风中,月君轻叹。
“用了很多个纪元,我才雕琢出整个世界的轮回, 让它变成现在的样子。他们却好像拿起棋子, 就知道要往哪里下一般。”
枯树的枝条轻轻晃动, 似乎在回应他的话。
“哈哈, 不,我当然不是在因此自惭形秽,”月君说, “我只是在感叹,能够对世间的规则和力量拥有如此惊人的感知和掌控,他们一定经历过太多磨炼。永昼的主神自所有人有意识起就存在, 也许,在我们漫长的历史中, 他没有一刻停止过这种尝试……”
枯树再动。
“你在恭喜我?”月君微笑,“的确, 要做到这样, 除了实力, 还要有对整个世界恒久长存的期望。如果是现在这样的棋盘, 已经能够证明他们与我是同道之人。”
语声意味深长, 似乎还有未竟之语,但月君轻啜一口茶,没有再说什么。
寂静中,时光流逝,一片枯叶挂在枝梢抖了抖,而后彻底脱离那里,无力落下。
月君伸手接住那枚枯叶,仰头看枯树的枝桠。在那里只有两三残叶还兀自挂着,除此外别无他物,而枯叶飘摇无依,仿佛再来一阵风,它们也要落去了。
月君凝视着风中的枯木,目光却似乎穿越虚空,到无限远处。
“寿数将尽,生机已绝。”他轻声问,“你何时再发新枝?”
回答他的,只有枯树的沉默。
虚空中,棋还在下。
棋势已经分明,大局也已落定,剩下的只有细微的推移和调整。
安菲:“我们已经下了多久?”
郁飞尘:“不知道。”
“我曾经听过古老的故事,一个人看完了一局棋,感觉不到时光的流逝,最后却发现已经过了一百年。”
“这个故事很好。”郁飞尘说,“也许我们出去的时候,永昼已经毁灭了。”
安菲真是不知道郁飞尘究竟为什么对永昼毁灭这件事抱着这么大的期待。
“当然永夜也是。”郁飞尘适当补充。
但是无济于事。
“月君那么善良,才不会和你一样。”安菲说,“如果永昼或永夜有事,他一定已经中断棋局,放我们去收拾局面了。”
郁飞尘:“也可能月君已经趁我和你不在的时候,把天平的权柄都拿到了。”
这次轮到安菲用棋子去丢他了。小郁的道德虽然没有什么原则上的明显问题,但有时候说出的话真是会让人想要教育。
棋子打在郁飞尘胸口位置,然后往下掉,这人不动声色接住,把它落在棋局上。看不出神情的变化,但莫名有种这个人被教育后反而很得意的观感。
棋罐已空,郁飞尘说:“我好了。”
棋盘之上,流光溢彩的众神各司其职,各行其道。
棋盘之下,形形色色的众生经历春夏秋冬、喜怒哀乐。
“我也是最后一枚了。”安菲执着最后一子,悬在棋盘上空,他的目光再次遍观全局。
“小郁,”安菲说,“你觉得月君的棋局,最重要的是什么?”
棋盘上,棋子的颜色各不相同,然而深深浅浅,如同黑与白的对峙。
“平衡。”郁飞尘说。
说出口后像是觉得这样措辞并不精确,片刻后,他将其更换一个更加神秘的词语。
“轮回。”他说。
棋局如果要达到恒久稳定的局面,每种相反的概念必须达到精妙的平衡,与此同时,它们还要相互连结,交替运行。
生的力量,等于死的力量。生被死终结,死由生开启,轮回不息。
万事万物都要依据此法运转,生死是其中最重要的关节,除此外,还有善恶、悲喜、寒热、动静……一切都要纳入这个循环,像是形成了一个首尾相衔的圆环,可以长久转动下去,但凡那微妙的平衡有一丝破坏,这个圆的运动就会受到阻滞。
此时安菲手中的最后一子,正是到达完美的最后一步。
“放下它,就算是破解了吗?”安菲自问。
“不会。”郁飞尘道。
安菲轻叹口气,将棋子落下,所有棋子相互勾连,宛若天成。可惜无事发生。
其实,和小郁待在一起安静下棋的感觉也还不错。
只是还有更多的事情,是下棋无法解决的。
“的确,如果这样就算破局,月君不会请我们到这里。”
棋盘上,柔和圆融的气韵流转,生生不息。
“花会谢,树会枯,人会死。如果永恒的存在要用生与死的交替来维系,那么一个世界无论如何完美,也注定有从生到死,必然消散的使命。”安菲注视的棋盘,神情岑寂,如万古的雕塑。
人朝生暮死,代代轮回,与之相对,世界的存在宛如永恒。
可是海水会枯竭,高山也会磨灭,一个宏大的世界也有它的终末,再然后,或许会有新的世界再度自混沌中诞生。它的生死轮回,衬托出的是更高层次的永恒,人的目光不能触及的地方。
那么,这时的“永恒”,就是真的永恒了吗?你又怎知它不是另一个轮回的一部分?
所以,永恒本就是一种幻觉。
花、树、人、整个世界,现世中的事物想要触碰“永恒”这个词语,也像人要成为“神”一样,终其一生无法抵达。
“人会死,新的人会诞生,但是死去的人,死了就是死了。”安菲看着郁飞尘,冰湖般的绿瞳平静得让人心惊,“也许新的世界会到来,但是旧的世界,死了就是死了。所有人都不在了。”
“月君知道,这个世界已经缺了什么。”安菲露出一个叹息般的微笑,“他也知道,永昼和永夜重新融为一体,似乎是不可能实现的举动。”
一旦失败,那时候发生的滔天剧变,恐怕会让整个世界比自然死亡毁灭得更快。
“但他还是邀请了我们,我们也来了。”郁飞尘淡淡道,“如果月君真的发自内心认同生死是注定,轮回是完美,他就不会想托付子民,也不会想帮我们。他只需要带着自己的子民等世界毁灭那一天。”
安菲托腮,轻拨着棋子,他和自己的所有物学会了一点点阴阳怪气的语调。
安菲:“月君阁下甚至认真给我们展示了他的理想世界,好像很喜欢的样子。”
“很坏。”郁飞尘,“你别学。”
守门人的小本本上说这人有很多陷阱,确实是客观的描述。
棋局不是在落子的那一刻才开始的,踏入月君领土的那一刻,迷局已经悄然开启。
“但下棋还是很有趣的……”安菲慢慢道,“我想小郁对永昼未来的结构一定有更好的规划了。”
郁飞尘:“?”
“别想。”他说,“来玩别的。”
安菲就看着郁飞尘把这个世界的太阳无情地拿走了。
接下来是要进入乱玩的环节了对吧。
作者有话说:
乱玩ing
第340章 枯荣 05
太阳被故意拿掉后, 日神闭上双眼,静静地退到众神的最边缘,月神露出忧郁的神色, 身上的光芒似乎也黯淡了几分。
下方世界顿时陷入幽暗。
失去太阳的牵制, 月升月出也变得混乱, 不过还算有月光和星光照明。
地面上的生灵全都发生了变化。
——全都变得很丑。
幽暗潮湿的世界里生活着形状扭曲的动物们,大部分都有苍白半透明的皮肤, 有的长着巨大的眼睛,有的会发出星星点点的暗光,苔藓状的大团植物取代了正常世界的花草和树木, 其间还生长着形态各异的荧光真菌。
人还存在, 他们变得四肢细长, 皮肤苍白, 长着三对眼睛,眼球是半透明的质地。他们也有自己规律的生活,黑暗最深的时候他们会在地下的居所休息, 当月亮出现在天空时他们又会在地面活动。
天气寒冷,土壤上结了一层薄薄的冰壳,在月光下映出磷磷的白光, 随着时间恒久演变,酷寒会渐渐降临, 到那时候,一切都将归于死寂。
安菲把太阳安回去了。
日神睁眼, 回到众神的序列, 异状霎时消失, 世界回到正常状态。
——然后安菲默默给这个世界放了七个太阳。
日神成了七个, 每个都尽职尽责地照耀着世界, 成功让这世界变为一片赤红的荒滩沙漠。
生活在这里的人们身材矮小,皮肤粗砺,身体构造都为沙漠和炎热而生。为了抵抗风沙和阳光的侵袭,他们有的在石缝和地洞中居住,有的建造出厚重的土石堡垒。生灵在白天时会在藏身之处静息,夜晚时分才会出来觅食,寻找水分。
生存勉强能够维持,但这个世界的寿命也不会太久,长久的光阴后,它会变为一片无生命的广漠,消散在风中。
安菲:“发现了没?”
郁飞尘:“发现了。”
接着,安菲开始动其它的棋子,看不出章法,只是在随意地推乱。
郁飞尘也一视同仁地打乱了几颗。
每动一下,下方的世界就会变幻出一种与先前不同的模样。有时候棋子的排布完全不足以维持一个有生命的稳定世界,它就会呈现出奇形怪状的姿态,有那么一次,它变成了一团缓缓蠕动的发光的果冻状物体,还有时候,它破碎成五颜六色的齑粉。
等到所有的棋子都被完全打乱,下方世界已是一片了无生机的灰白混沌,而上方的众神全都模糊了形体和面容,变成一些随意堆杂的黯淡光团,它们无序地糅合为一体,一眼看去令人目眩,仿佛精神都受到了污染。
人能看到许多色彩。如果一个人将所有色彩的颜料均匀地混合,它就会变成灰色。
灰色没有任何颜色的偏向,因此,它就是“无色”。
同样的道理,将世界的所有成分均匀地混合,它也就成了“无”。
小郁发疯发的最厉害的那段时间,安菲曾领会过真正的“无”的模样,它深邃而疯狂,人的眼睛无法直视。而月君的棋盘推演到这一步,也渐渐指向了那个境界。
到这样棋盘乱无可乱的境地,郁飞尘又伸手将几个关键的大棋子归位。世界的轮廓又随着他的拨动渐渐成型。
安菲微笑:“真的很有意思。”
郁飞尘:“确实。”
最开始下棋的时候,他们是把棋子是一颗颗放上去的,所以世界也就呈现出随棋局逐渐推移发展的状态,但几次乱放的尝试,证明棋盘运行的原理并不是这样。
移去太阳,呈现出的并不是原本的世界失去太阳的样子,而是太阳从最开始就没有参与这个世界的样子。
增加太阳,也不是给原本的世界添上七轮太阳,而是呈现出一个本就有七轮烈日的世界。
移动其它棋子,也是这样。
“所以棋子每动一下,下面出现的都是一个新世界。”安菲若有所思,提出了一个问题,“那我们这样做……月君会不会想杀了我们?”
“没事,”郁飞尘用安菲说过的话回答了他,“月君是好人。”
然后补充:“而且他打不死你。”
安菲那本就只有一点点的愧疚更是无影无踪。他再移一子,看着下方世界又变:“那么,新世界出生,旧的世界去了哪里?”
郁飞尘道:“从来没有存在过,也就不会去哪里。”
“哦?”安菲道,“世界不是就在下面吗,为什么说它不存在?”
郁飞尘:“不可能每动一次棋子就真的去构成一个世界,那样消耗力量太多。”
如果真是这样,月君就千真万确会想要打死他们了。
“而且,我们的场地只是这里,并不能真正到达下方的地面。所以,那里其实只是一些幻象,那些世界全都没有存在过。”
“真的不存在?”安菲再度反问,“还是说,只是我们注定看不到也等不到,所以才只能说它‘不存在’?”
郁飞尘看着安菲的眼睛:“这两种‘不存在’没有任何区别。”
安菲微笑:“莎乐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