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去掉“可能”两个字。祂的身份不作二想, 祂不是造物,而是神明——那位与永昼的烈阳一同, 仿若永恒存在的最尊贵的主神!
在场的有许多自称“主神”的存在, 现身人前、或与他人战斗时, 他们总是以巨相现身, 彰显力量与威势。
可“那位”只是平静地站在那里, 祂那优美挺拔的身形,大小与常人无异。这样站在高远而巨大的锁链天平前,仰头看着它的时候,对比起来,像一粒渺小的尘沙。
可就算是这样的动作,祂和锁链天平之间,仍然像是平视,而非仰望。
阴影越来越近,巨鲸的身影几乎掩盖了永昼的光辉,它已经来到近处,静静悬停在锁链天平的身后。
虚空,日蚀,鲸影和天平,像是一面意境惊人的幕景。
这时候人们才看见,那巨鲸怪物的背上,居然还有一个人!
被注视的一瞬间,那人轻轻跃起,然后,居然平静地落在了——锁链天平的最顶端。
这无异于对天平的亵渎和冒犯!它象征的可是世间的规则,怎么可以站立在它之上!
但他就是做出来了,而天平也没有出现什么发怒或不悦的异象。
或许,是不屑于和凡人计较吧。
可那人居然像永昼主神一样难以直视,过了一会儿,人们才看清他的模样。
这人长了一张冰冷但又俊美非凡的面孔,发色和瞳色都是浓墨般的黑,身穿一件立领的长风衣,隐约有些银色的暗纹,这副着装风格特别,森冷幽秘,却又透出某种宗教般的神圣——诡异的是,居然与永昼那位主神身上的神袍遥相呼应。
于是,这人的身份也就呼之欲出了。
“……”
永昼的先后两位主神,究竟是对立还是站在同一边?
——应该是前者,因为他们没有站在一起,像这样站着,真像是剑拔弩张的对峙。
没准,今天就是他们最终开战的时候呢。
至于那遥相呼应的着装,不过是因为他们乐园里,喜欢设计衣服的就只有那一位罢了,这是谁都知道的事。
没错,是这样。
“小郁站在那里,真的没问题吗?”
不具名的角落里,萨瑟看着那边。
而“喜欢设计衣服的那一位”就站在他旁边,似乎是欣赏着自己的作品:“果然很不错。”
然后才回答了萨瑟的问题。
“没关系的,小郁他就喜欢站在高的地方。”画家微微笑,“既然凡人对它的争抢掠夺都算不上冒犯,那站在它的最顶端当然也不算冒犯了,规则是最公平的。”
“它真的有自己的意识吗?”
“它没有人一样的主观意识,但是,如果是对着他们两个……我想,他们之间,一定有某种渺茫的感应。他们在世间的位格是相同的。”
“但是,那张图上,天平在权杖和长剑之上。”
“嘘……让我们看着吧。”
静默的注视后,安菲朝锁链天平缓缓行去。
离得越近,越能感到天平也注视着他。
郁飞尘没有看天平,他只是一直看着安菲的身影。
自始至终,他们两人没有看周围乱战的人们一眼。
那不是他们的朋友,当然,也不是他们的敌人。
他们争夺天平的权柄,但天平的权柄事实上和他们完全无关。他们所谓的“掌控”,也只不过是使用了最表层最浅显的功能。
天平没有对他说什么,但郁飞尘就是知道,它在等着他们。
天平的平衡,没有确切的原因。但郁飞尘却觉得,正是在每一次自己和安菲的关系变化时,它的两端随之转动。
而在他与安菲彻底和解,彼此认同,澄清了所有过去和现在之后,天平也就来到了平衡。
天平和他们之间,有比现世更深的关联,所以它只会等他们,也只能等他们。
但他们却迟迟才来到此处。
从月君的世界出来后,他和安菲又游历了许多有趣的碎片,然后收集他们,丢回永昼——郁飞尘承认,这种悠闲的生活有时候也有点意义。
以后,可以和安菲经常这样出去走走。
……意识到自己的注意力有些偏移,郁飞尘的心神回到现在。
此时此刻,正有某种茫茫缥缈的意识从锁链天平的内部逐渐生出,它缓缓笼罩了安菲,也笼罩了他。
那是一股玄奥的意念。随着它的降临, 现实中的场景渐渐解离。
郁飞尘看到虚空中的力量结构,再然后,那些纷繁的结构也渐渐消散了。
最后呈现在他眼前的, 是无法用人类的任何语言描述的奇异的图形。它们如同浩瀚的海洋缓缓流动, 将他包围其中, 一种异样的秩序。
人的意念解读不出其中的内容,但是来自更高位格的直觉却知道, 那是这世间最根本的规则。
意志,力量,由诞生至消亡、从生到死的万物都在它的统治之下。
郁飞尘尝试用意识驱动它, 但仅仅能够撬起它的一角。
现世的规则如同巍峨的山岳, 如果连它都能轻易被动摇, 那整个世界又岂会在支离破碎的现状下坚持存在到如今。
一路走来, 郁飞尘也听到一些消息,说是有的人已经能够利用规则的权柄来达成自己的目的,譬如优化本源的结构, 改变力量的属性。他试了一下,果然如此。
这样的话,神国又能变得更稳固了。一个念头之间, 郁飞尘脑子里已经出现十几种可能的优化方案,但他不想亲自去实施了, 不如把这项任务交给守门人,当然, 交给画家也可以, 其它人也不是不行。
但是, 如果仅仅是能够做到这一步的话, 那还太少。
当时迷雾之都可是驭使着天平, 几乎要复活了整个自己。那个过程郁飞尘全程都有参与。
郁飞尘开始集中自己的意念,他尝试复现那一次的动作——将自己沉入万物之中,然后托起。一切过程他都不陌生,而且,现在他对自己力量的了解远胜当时。
做到这件事的那一瞬间,他对天平的掌握又上了一个台阶——体会着此时此刻自己链接着的万物,他有一种感觉,现在的自己可以调动永夜中所有无论是有主还是无主的碎片,如果用心梳理整合,他能用它组成一个完美程度不逊于永昼的第二个神国。
可他觉得还不够。
锁链天平的权柄不止如此。
驱动它,掌控它——怎样做到?
郁飞尘想起安菲曾说过的。
代表着“规则”,持有着“审判”权柄的锁链天平,在某种程度上是有自己的意识、自己的判断的。
那么,使用天平的权柄,是不是意味着,要得到它的认可和同意才行?
天平所有的不是人类的意念,但它是可以沟通、可以交流的存在。
——所以,和它的沟通要怎样才能开始,怎样才能进行?
也许安菲什么都不做,就可以和天平沟通了,那人对这种玄而又玄的东西总是有特殊的感应。
既然安菲可以,那他也要。
郁飞尘现在已经通过天平链接着永夜的万物了,现在他想要更上一层,去链接天平本身。
力量铺散开来,精神和意念也融入其中,他在万物中想要探寻天平的存在,没有什么进展,又将精神和力量展开去触碰那些奇异的图案,独属于规则的庄严感觉漫散开来,他确信天平的真正力量就隐藏在其中,可是却始终没有触摸到。
他和天平的真实存在之间,似乎有一道难以逾越的隔阂,看得见却摸不着,即使伸出手也碰不到。
——为什么会这样?
一个疑惑在郁飞尘心中突兀地浮现——突兀得活像是别的东西强加给他的一个念头。
——你用什么去沟通它?
用你的双手?用你的躯体?
用你的意念?用你的本源?
双手可以拿起武器,躯体可以感受世界。
意念能够产生意念,本源能够影响本源。
那你又该怎样与规则产生平等的交流?规则是什么?而你又是什么?
——我是人。他心中浮现唯一的答案。
对规则这样至高无上的存在来说,“人”这个词又意味着什么?
郁飞尘下意识看向自己身体所在的方向。但是那里什么都没有,一片空空荡荡。
——因为在方才随着整个世界解离的,还有你自己。
——人是什么?
这个念头出现的一瞬间,那些关于他的一切碎片如同漫天大雪一样刮起,那些光怪陆离的画面再度出现在他面前,像沙一样纷纷扬扬。
生命中每一个瞬间的念头都成为一幅画面。他看到自己在乐园、在巨树旅馆、在创生之塔、在尘沙之海、在雇主面前……一切的一切重重叠加而后展开,那画面,一个人只要看上一眼,就会陷入永世的疯狂。
可是还不仅如此,再往前的一切瞬间,千百个轮回里的画面也都全部浮现,它们纷繁交错如碎片,像被撕碎后搅乱在一起的纸张。如果每一个画面都要用一秒钟来观看,那么又要用千百个纪元,才能看完这全部的画面。现在它在一瞬间灌入郁飞尘的视野和脑海。
这就是你从在现世诞生算起的一生,这就是你作为人的全部。
就是它们组成了你,你就是它们。
——现世的每一个人也是如此。无数个碎片连起来,成为一个人。
它是如此纷乱,如此苍白的存在。
这就是你。
这所有的一切,所有的瞬间,在庄严的规则下竟显得如此孱弱。
那么,作为这样的“人”的你能拿起规则吗?难道你有资格与“祂”相提并论?
那一刻仿佛有肃穆的意念化作质问无声无息灌入脑海,如果你给出的答案不能令“祂”满意,后果将不可预料。
而郁飞尘依然平静。
如果是一无所知的他遭遇到这样的画面,恐怕也要陷入永世的迷茫和疯狂。如果他认同自己没有资格与天平站在能够平等交流的对面,他将真的永远不能做到。
但现在的他已经做完了一切该做的。
早在迷雾之都的时候,这样的碎片画面他已经看过一次,那一天,他看着小主人在自己怀中流尽鲜血死去,一次又一次,它们没有击溃他的意念。
不久前在月君的阵法中,那些千万轮回的画面他也已经看过了,过往时光安宁美好,它们也没能让他迷失其中。
他知道他和安菲要做的是一件怎样的事情,所以,为了它,他们已经做了所有能做的,一切都是清明的,一丝尘埃都没有在心中留下。
所以,此时此刻,他心中只有无限的平静。
而且他知道,安菲亦会是同样。
这世上,已经没有什么能困住他们。
没错,他是人。只是人。
但是,他不是那些一触即碎的画面。
怎么回答规则的质问?
他只是伸出手,轻轻地,像是要去触碰情人的脸颊。
他碰到了。
天平对面的安菲神情微微一怔,然后放松下来,一个微微的笑意。
然后他也抬起手,虚虚放在自己的侧颊之畔,像是在抓着某个人的手腕。
两人隔空的动作令在场所有人沉默了一刹那,虽然他们本来就够沉默的了。
虚空中,旧银色的力量本源触碰向意志本源,他感受到安菲的存在。
月君的阵法名字叫做“真我”,在那里面,他找到真正的安菲,就是找到了真正的自己。
那么在这里,感受到真实的安菲,也就是感受到真实的自己。
安菲的侧颊会如同永眠花最柔软的内里,他的长发会像流水一般从指间穿过,如果你对他笑一下,会看到那双翡绿的眼瞳里蓦地浮现笑意,像金色的日光霎那漫过美丽的原野。
这就是安菲,感受得到的安菲,此时此刻的安菲。他就站在这里,与他的一切过往都无关,那些瞬间与碎片在规则下也许不值一提,可是安菲还是安菲,他就在这里。
——他也一样。就在这里。
所以为什么要问我什么是“人”?“人”不就站在你的面前么?
此时此刻存在着的、能思考、能感受、能做出抉择的,就是真实的我,就是真实的人。没有其他答案。
——人凭什么可以沟通规则?
双手无法将规则拿起,意志无法将规则驾驭。但我就在这里,看着你。而你,难道不是也正在看着我?
我存在,所以,我有资格。
这个答案,你满意么?
这一刻,所有纷纷扬扬的过往瞬间刹那消散,就像正午烈日下灰飞烟灭的露水。
留下的,只有真实的人,只有真实的存在。
下一秒,郁飞尘感到自己的身体陡然升了起来!
作者有话说:
月君:拿我当模拟器是吧。
这样, 可以与你对话了么?
天平没有具体的回答,但郁飞尘的视角已经来到高空之上,他俯视着地面上流淌着的规则的图案。
他也能感受到安菲就在自己的身畔, 安菲也完成了与天平的沟通, 和他一起来到这里。
郁飞尘看向下方。
当他看向那些图案中的一个, 其中蕴含的信息蓦地涌入脑海。
那是一朵花的诞生。
花是一簇力量,当力量依照这朵花应有的结构运转, 在现世中,就出现了这朵花。
可是它到底是怎样来到这世上?为什么力量依照那个结构运转,就会成为一朵花的模样?究竟是谁定义了它, 是谁带来了它?
——是规则。
力量和意志都不能解答的问题, 它可以解答。
一朵花要被注入属于它的那一方规则, 才能来到世上。一棵树、一个人也是如此, 现世中的每一个活着的存在,都是规则演化的一部分,都能在规则中找到自己的图案。
所以, 即使是永昼的主神也不能创生,因为他还没有掌控规则。生的规则是很难的,他不能在规则之外创造那些事物。
可是, 现在,在那些图案里, 他们似乎隐隐学到了这种东西。
还有更多、更多,汪洋一般的有关这个世界最根本的知识……
意识在那些图案中游走, 仿佛新的世界轰然打开, 郁飞尘闭上双眼, 让它们进入自己心中。
安菲同样, 这是规则馈赠给他们的礼物, 亦是对他们祛除自身污染的报答。
看到他们的动作,感到虚空中那种奇异的韵律,在场的主神亦是能够明白,他们身上正在发生着至关重要的事情——这两个人一定是在天平里获得了更深层的领悟!
他们苦求而不得的东西,这两个人好像只是平平常常地站在这里就感受到了?凭什么?
——凭他们能成为永昼的主神,凭他们真的很强大。
好吧,好吧。
但是——无数贪婪垂涎的目光,霎时间看向中央那两人!
他们看起来,正在接收什么至关重要的东西,无法分神。
也许……他们现在……是没有防备、不能防御的……
所以……
霎时间,无数黑影像是傍晚的蝠群一样向那边轰然卷去!
——然后被一道金红色的火焰拦在半道。
时间之神的金箭呼啸着带出一道灿烈的焰弧,时间,这至高无上的真理,在敌人面前划出一道不可逾越的鸿沟天堑,在这天堑之后,墨菲持弓而立,魔法师长袍猎猎飞扬,鎏金鸟笼在他身后静静悬浮,里面的骨骼小鸟翅膀向外大展,鸟喙和空洞的眼眶上抬,头颅高高仰起,它注视着天空的方向。
这意味着,时间之神全力出手。
他守护着背后的天平和天平背后的两人。
在他的身边,是空间之神伊斯卡迪拉。时间与空间两种法则蓦然交织开启,无人能够近前!
来袭者顿时受阻,但是另一边,仍然有众多主神向中央袭去。
力量女神的巨剑拄地,无法形容的巨力波动将那些人全部阻滞在原地,六对翼翅在她身后展开,白金冠冕在永昼的日光下熠熠生辉。
在她的左手边,智慧女神手捧神圣的典籍,红发飞扬,周身环绕着奇异的波动,似乎能穿越人类精神的海洋。
在她的右手边,命运女神身周环绕十三枚水晶球体,每一个里面都有奥秘的光芒流转,仿佛暗示着命运线的变幻无常。
虚空里,一棵巨树忽然生长而出,它的枝蔓遮天蔽日,散发着强悍雄浑的生命力量,梢头坐着一只面庞异常美丽,神色凛然的精灵,他是生命之神萨瑟,巨树的主人,生命的执掌者。
但他身畔,还有一位看起来平平常常的人类,栗色的衬衫,优雅的半长头发,他像是一个寻常、略带艺术气息的画者,在画架前闲散地坐着,即将搭笔创作。可是,他手中的画笔,面前的画布,却似乎流露出万千世界诞生又消亡的气韵。
他就是画家,艺术、创造与灵感之神,乐园中仅次于主神的主位神官。
所有人都被他们流露出的气势震慑之时,却又有一道银蓝色的身影飘然而落,站在生命之神的旁边。
冰寒气息扑面而来。
蓝星,初号机。有人认出了他在永夜里曾经令人闻风丧胆的代称,不重要了,现在他是乐园的执掌戒律之神,他的运算中,包含永昼的一切。
而在最后一个缺口——契约与法律之神手托刻字石碑庄严站立,他只有一个人,可他身上的气息竟然与锁链天平遥相呼应,因此百倍强大,只是看着他,那种威严就让人忘记了一切,只想俯伏叩拜。
——这就是永昼的力量。
辉煌的烈阳,完美的神国,统御一切的创生之塔,全盛状态的乐园九神官,每个人背后都浮现一尊浩瀚的本源虚相,何其盛美,何其强大。
他们全都守护着背后这一方天地,守护着正在领悟规则的两位主神。
更别提,黑暗中不知还隐藏着多少来自乐园的巡游神。
他们的每一丝力量,每一双眼睛都在告诉来犯者——你有什么勇气站在这里?
……不,好像还少了一个人,那是传闻中的……
有人抬眼往永昼的方向望去,然后蓦然睁大了双眼——
在永昼的前方,一尊巨大的黑铁王座横亘在他们和永昼之间,后方是与似与天地相接的永夜之门。在王座上,守门人以一个散漫的姿势闲坐,手托下颌,兜帽下的下半张优美面孔露出一个神鬼莫测的笑容。
他是守门人,报丧人,死亡之神,永夜之神。无人不知晓他的存在,还有他的那些传说,那曾是永夜里流传最广的秘闻。那些故事曾经随着他进入永昼而消隐,今天,它们又重新在人们心中浮现。
此时此刻,其它人守护着主神,而他守护着永昼。
滴水不漏。
在今天,没有人能对永昼的一切包括两位主神,造成哪怕是一粒沙子的损伤。
永昼是不可战胜。
第356章 终始之四
随着逐渐明白那些图形的含义, 郁飞尘的视野也不再是世界完全解离后的抽象场景了。
如果他想,注意力可以回到现世的景象中。所以,他看到了周身发生的事。
锁链天平依旧威严而沉默。墨菲的金红火焰十分刺眼, 守门人在远处的巨大虚影也吸引着人们的目光。
每一位永昼神官都以全盛状态出手, 打斗的响声无处不在, 而安菲依旧安静地轻闭着双眼,像是绝对相信自己的安全, 也相信永昼众神的保护。
的确,很少见到这群人如此正经工作、丝毫不掉链子的样子。说实话,用来对付外面那些货色, 不像打斗, 更像炫技, 可以说得上是赏心悦目。
郁飞尘也继续闭上双眼, 意识深深沉入规则的世界中。
他学到了很多。
一朵花的开放,一个人的一生,一片海的诞育。世间的规则包罗万象, 每一种事物都依照规则运行,从诞生起就是如此,灭亡时依然如此。
可是, 撬动规则要付出非凡代价。
一个本来在规则中存在过的生命,假如它消亡了, 那么,付出代价, 可以把它再带回来。
而一个本来在规则里不曾存在的生命, 若要创造它, 要付出的, 是千百倍的代价。并且, 需要注入那一道生的规则,它才能真正诞生。
假如复生需要的是一滴血,创生需要的就是半条生命,复生需要了解规则,创生则需要掌控规则。所以,创生比复生更难。
但是,至少现在他们知道了该怎么做,至少他们能够做到了,不是吗?
既然原本不可能做到的创生现在都可以做到了,那么,又该如何弥合这个日光下千疮百孔的现世?
意识往更深处沉去,有玄妙的波动从他们身旁产生,向四面八方而去,似乎影响着整个世界。
郁飞尘看向那些,暗示着世界的规则。
无限的知识从那里展开,每一个都晦涩难以言表,他缓慢地接收着它们。
规则之间隐隐有所联系,可以相互比喻。
但生命的规则,比无生命的规则复杂百倍。
世界的诞生、运行、消亡,又比生命的诞生、运行、消亡复杂千万倍。
规则的海洋里越是深入,越能感到修复整个世界是如何难以完成的一件事。
假使,假使,这个世界能恢复如初。
一切逝去的都复生,一切破碎的都弥合。
可是你——付得起代价么?
更何况,你能吗?这是能够做到的事吗?
退一万步讲,拿到了规则的力量,你就可以做到吗?
如果它是根本不可能完成的事呢?如果世界的破碎就是它按照自己的使命,按照现世的规则,注定走到的结局呢?
如果消亡就是整个世界注定的命运,如果规则就是要它从生到死走完一个注定的轮回,你又要如何?你在做的又算是什么?
郁飞尘深深凝望着那些世界最底层的图形,他知道安菲一定也在做着同样的事。
他能想到安菲的眼瞳,那翡翠般温柔的绿色,氤氲着晨曦般的光泽,殷切地注视着这些图形,想要从中得到一个充满着希望的答案,最后却渐渐化成露水般的、源自宿命的悲哀——
因为,这所有的图形,都在告诉他们一件事:是的,你所预想的最坏的情形,都是真的。
毁灭,就是注定的命运。
死亡,就是最终的结局。
无论你做了什么,都只是延缓规则的运行,让它苟延残喘得到暂时的延续而已,仅此而已。
规则的伟力你已经知道。
你要用蚂蚁一样渺小的人的力量去撬动它,让它回到最初吗?
想要这样做的迷雾之都最后得到怎样的结局,你已经看到了。
郁飞尘伸出手,虚虚握住安菲的右手。
安菲回握住他的手,继续忧伤地深深凝望着这一切的图形。
曾经有一个人对他说过一句话,现在那句话又回荡在他的耳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