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文死死看着唐珀的眼睛。
从前的首领不是这样。
他尖锐,进取,对教廷充满反感,不表露一丝属于omega的弱点。
而不是现在这样……这样……
考文无法形容现在的感觉,看着那双平静的冰绿色眼瞳,他觉得他根本没有任何情绪的波动,他什么都接受,什么都原谅。他不在意他们的忤逆,不为自己辩解,也没有受制于人的不甘,就像大人看见一个犯错的孩子。
曾经的首领让人服从听令,现在的首领却让人想……痛哭忏悔。
他好像什么都知道。
刀刃往脖子里割进一丝,唐珀的眼睫终于缓慢地阖了一下。
“是我错了。”他轻声道。
考文的情绪终于到了崩溃的边缘。“你做了什么?真的背叛了我们?”他道。
“不。”唐珀说。
“我们走得太远,忘记了很多事情。”他声音里有淡淡怅惘,听起来像一声叹息,“忘记让我们走到一起的是对真理的追求,而不是对教皇的仇恨。”
考文愣了愣,继而浑身剧颤。
就在这愣神的片刻,唐珀冰凉的手指扣住他的手腕,他惊恐地发现自己根本反抗不了。
那柄淡蓝窄刀鬼魅般到了唐珀手里。
神父砰地开枪。
子弹划出一条刺眼的弧线,唐珀朝前递出手,淡薄的光刃在他手指间翻转。子弹呼啸飞来,被炽烈的离子流接个正着,在高能力场里“嗤”一声化作一团漆黑的烟雾。
惯性让烟雾继续往唐珀的方向飞去,但它们已经无以为继,最后在唐珀面前飘然飞散。
枪灰散去后,冷光灯下的人依旧从容平静,凛然如神明。
他看也不看地上痛苦抱头的考文,以及周围一众反叛者成员,走向飞船控制台,声音淡薄冰冷:“如果已经不相信自己,就去看别人在怎样做。”
见唐珀脱险,温莎终于松了口气,但看着唐珀的侧影,又不由自主为郁飞尘默哀。
他喜欢的是单纯的温柔哥哥,最好比自己大一点,但还真不敢招惹这种。一起过上几年,那不是自己是谁都忘了。
飞船控制台上有周围宇宙环境显示,有航路图,也有雷达成像。影像上,另一艘飞船正朝这里追逐而来,并且越来越近。
而航路已经被设定完成,飞船正奔赴离首都星最近的一颗死星。
“这是自毁模式。不会停下,也不能和其它飞船接驳。”那名神父忽然开口:“我们早已做好为此而死的准备。你的alpha救不了你。”
唐珀只是垂眼看着飞船影像,并未对此作出任何反应。
神父心中猛地掀起一股没着没落的焦躁,他不知道为什么这种时候了唐珀还仿佛无事发生,为了压下心中的不安,他继续道:“我们留在首都的伙伴会继续未完的事业。”
话音未落,天花板上忽然一片巨响,接着整座飞船剧震,周围摆设稀里哗啦震落一地,舱内红光骤现,刺耳警报声陡然响起。
“警报,警报,受到攻击——”
这世界太危险,温莎麻木地想,难道点太背,是有陨石撞上来了。
很快他们就不用猜了,因为真的有东西撞了上来,还砸穿了飞船最薄的外层舱壁,他们这里的天花板也鼓起一个变形坑。
“警报,警报,A3区损坏——”
“袭击物:S537号弹射舱。”
“警报,温度过高——”
天花板凸坑处响起嘶声,金属被灼烧变形卷起,然后化成液滴落在地板上,出现一个黢黑的裂缝。
从那裂缝里滚下来的先是浑身是血的教皇。
再然后是郁飞尘,他没滚,自己跃下来的,动作很稳。
落在地板上,郁飞尘环视四周。觉得卫兵们这面如死灰的样子有点眼熟。再一看,考文正在地板上痛哭,温莎四肢俱全地被铐在一边,主神冕下好端端站在控制台前,正回头看自己,看完自己,又看向天花板上那个被砸出来的口子。
看完这些后,他看向了郁飞尘手里的铜管枪。
郁飞尘陡然一惊,让铜管枪瞬间消失。
“来晚了。”他把教皇踹到另一边,免得挡路,敷衍地对周围一众目瞪口呆的人们道:“你们好。”
或许郁飞尘很好, 但他们不好。
反叛者刚刚受到灵魂的拷问,正在痛苦地思索人生;卫兵们被骤然告知飞船开启的是自毁模式,他们很快就要完蛋;温莎双手被铐得死紧, 还被枪指了脑袋——高贵的公爵继承人有生以来受过最大的罪是在喜欢的omega哥哥婚礼那天辗转反侧不能入睡, 这还是第一次尝到受制于人的滋味。
郁飞尘注意到了唐珀脖子上那条若有若无的血线伤口, 看向温莎:“你们怎么了?”
“一个好消息,唐珀首领解决了目前的危机, 我们暂时死不了。”温莎虚弱道:“一个坏消息,飞船已经被设好航路,飞向死星自毁, 我们最终还是要死掉。”
控制台前的唐珀看过了操作信息和航路, 适时补充了一句:“航路无法更改, 二十五分钟后抵达死星。”
卫兵和温莎求生的目光灼灼看向郁飞尘, 仿佛他能让飞船凭空转弯一般。郁飞尘觉得不对,他来之前唐珀不是控制得挺好,怎么现在又变成他一个人是全村希望了。
他当然没有让飞船拐弯的能力。但他现在也没有让飞船拐弯的心情。
郁飞尘居高临下站在考文前面。考文看见他, 目光中流露出痛苦与仇恨。他手指胡乱在地板上抓着,想拿回自己的武器,摸索了一会儿才响起那柄窄刀已经在唐珀手里了。
郁飞尘当然也看到了那柄刀。如果他手里现在有枪, 考文的右手和脑袋已经不在了。可惜没有。直到这时他才察觉自己刚才下意识收枪的举动很有点欲盖弥彰的意味,也不能确定唐珀刚才有没有看到, 最好没有,这东西毕竟是通过非法途径得来。
他只是俯看考文, 问了一句:“他对你说了什么?”
考文却是看向身受重伤的教皇:“你……你们做了什么?”
原以为兰顿和唐珀已经倒向教皇一方, 教皇却如此狼狈地被丢到了这里, 这是他们所有人都没想过, 甚至从不敢想的。
郁飞尘倒笑了:“和你有关系么?”
明明是带着笑意的一句话, 说罢后,舱内气氛却更加寒意逼人,众人皆噤若寒蝉。参与此事的反叛者们俱低下头一言不发,脸上青红白交加十分精彩。
温莎没被寒意影响,微微笑着,替考文回答了问题:“唐珀首领提醒了一下他们,当初究竟是为了反抗什么而走上这条道路。”
教皇统领的——迟暮之年的教廷阻挡了某些人追求心中真理的道路,他们这才渐渐走到了一起。推翻教皇的统治本来是达到目的所必经的道路,可道路如此艰难,理想又虚无缥缈,多年后这件事渐渐变成了目的本身。他们视教皇为洪水猛兽,生死仇敌,前进路上的唯一障碍。因此当唐珀再度出现,才会引起这么大的反应。
而教皇深知这一点,他不必做什么,只需要稍加挑拨,反叛者们就会内起纷争,原本的首领变成该被排除的异端敌人。
温莎叹了口气,信念也会变质,世上其实没什么东西是纯洁的。
唐珀用光刀割开了温莎的手铐,温莎理了理衣襟,恢复体面优雅的姿态:“感谢您。”
唐珀道:“连累你了。”
温莎:“很荣幸被你连累。”
郁飞尘淡淡看了温莎一眼。
唐珀莞尔,关掉窄刀开关。光焰熄灭,只剩银色刀柄,杀人利器握在他手里,倒像个精致绝伦的艺术品。“给我。”郁飞尘说。
语气很自然,像是见到了什么新鲜玩具,要来看看。唐珀给了他。
开关一下后,郁飞尘把东西收起来,他伸手拨开唐珀的头发,露出脖颈上那道伤口。血还没干,他用指腹缓缓抹掉正往下流的鲜血。
这人明明只是低头看着那里,没什么别的动作,但温莎看见这一幕,忽然背后微微发寒。
那伤口其实没什么,不处理也能自然愈合。唐珀打量一遍郁飞尘全身,确认他也没出什么事,轻声道:“我没想到你会来。”
郁飞尘:“那我做什么?”
想了想,唐珀说:“我正期待着还未抵达死星,就传来你任务完成的消息。”
郁飞尘根本懒得回答他。可能当时他按着教皇把同意加冕的章盖了,再反过来让教皇签几个丧权辱国的条约,那百分之三十的进度就能完成——而不是对教皇开了两枪,再带过来一起亡命天涯。
但是当那座飞船里有唐珀时,理智竟然可以说是不复存在。
“但我得保护自己的omega。”他说。
主神笑了笑,眉眼间依稀有点温柔的意味。这让郁飞尘心安理得了一些,最开始主神朝他那枪看过来的时候,他是真炸毛了一下。但现在又觉得,就算发现,也就那么回事。
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这人反正不会发作。等独处后,又必定发作不出来。
——唯一值得担忧的是回到乐园后,但顶多是没收。他总觉得主神现在对他的容忍程度很高。
痛哭声大了一些,那句“我得保护自己的omega”好像又把地上的考文刺激到了。没办法,当他们为那虚无缥缈的危机感背弃自己的首领的时候,却有另外的人愿意放弃一切去追逐这条注定撞向死星的飞船,这让他们的信念和情感显得那么苍白。
本来就很苍白,郁飞尘想。
正在这时,教皇终于缓过了气来,疯狂咳嗽之后看清自己所在,道:“你们……把我弄到这里,究竟要做什么?”
这话问得就很可笑。
“您就不能,”郁飞尘淡淡道,“是个添头?”
这话成功让唐珀眼里的笑意加深了。温莎见状直接看向天花板,怕着了道。
教皇 :“……”
为了掌握现在的情况,教皇扫视人群,发现有一名本该在这里的神父消失,大约是逃命去了。
教皇深吸一口气,这种对事件发展丧失掌控的感觉他今天已经体验了太多次,而与此同时,他的砝码少得可怜。
但他不能就这么死了。
“飞船有逃生舱。”只听教皇道,“但枢机主教以上权限可以打开。”
枢机主教以上,只有教皇和教皇的副手,也就是只有教皇可以打开。
没人说话,仿佛根本不想逃命一般。教皇急了,又问一遍:“你们到底想要什么?”
郁飞尘还是没说,一双冷沉沉的眼睛让人打心里犯怵。
“要加冕令,还是要……”教皇看向唐珀,咬牙割让出了自己的最大利益:“要他做继任教皇?”
对着教皇的目光,唐珀礼貌又冷淡地摇了摇头。
教皇的喘气猛地粗重起来:“你还是想推行你的那套语言吗?”
唐珀:“如果是呢?”
教皇咳嗽几声,唐珀俯身,把他从地板上扶起来,在一旁坐下。终于得到了不那么粗暴的待遇,教皇看起来好了很多。
保罗教皇的眼皮因苍老而下垂,嘴唇抿紧又松开,郁飞尘看了半天,觉得这应该是个悲天悯人的表情。
“推行通用语言,是一场会波及教廷所有人的变动。唐珀,当初我拒绝它,并不是因为有偏见。只是这不是现在的我们该做的事情。”教皇声音嘶哑,接着他又看向考文和其它人:“我知道你们反叛的理由……你们认为对真理的探索不应该被帝国所束缚。”
没人对他这番话提出质疑,于是教皇的语声也稳定许多。
“但多年来……我们没有自己的土地,没有真正的财政和税收……我们只能依赖领主——”他惊天动地地咳嗽了起来。
当别人说话时,即使他只是在咳嗽,守礼的贵族也不应该打断他,温莎没说话。他觉得哭穷的该是自己而不是教皇才对。
咳完,教皇顺过了气,语调沉痛许多:“我从未忘记过对真理的追寻,也未忘记过……我们的子民。”
“我们要废除秘语,推行通用语言。”郁飞尘开口,打断了教皇的抒情。
“作为答谢,我会扩建帝国所有修道院,以便给所有子民提供通用语言和知识的教育。”他一字一句缓慢道,“您满意吗?”
教皇的表情蓦地静止了,飞船航行的嗡鸣声里,他好像一个风中固化的石膏像那样,足足几十秒后吐出几个字:“我不需要。”
“为什么?”
“我们现在的人数……已经足够研读真理。”
“研读结果就是雪人?”即使有唐珀在一旁监考,郁飞尘的耐心也已经降到最低,他淡淡道:“回首都后就开始吧。”
教皇怒极反笑,咬着牙道:“那就一起去死星吧。”
这世界里,人均寿命很长,他还有二三十年甚至更多的光阴。
但当对话来到绝境,他也被迫拨开层层表象,用行为承认了内心真正的想法。
当秘语营造的壁垒被推平,所有人都能平等地看见真理的时候,对真理的探索必然走上崭新的光辉灿烂的道路。
但到那时候,世上还会有真理教廷的城池,还会有教皇的存在吗?
他在意的真是所谓教廷或真理吗——还是只是这些东西带来的至高无上的权力?
至于多年来与教皇作对的反叛者们,他们中的大多数人向往的又到底是崭新的教廷,还是能使自己从中获益的权力更替?
温莎看过了在场所有人的表情,不由笑了笑。其实绝大多数人的目的都不那么高尚纯洁,所以那些纯粹的追求才显得珍贵。他看向郁飞尘和唐珀——在场的,追求相对纯粹以至于像是在给整个世界做慈善的两个人,并提出了一个发自内心的疑惑。
“我有句话想说。”温莎语气真诚,道:“你们真的一点都不慌吗?”
说完,他指了指天花板上那个巨大的裂缝。郁飞尘来时的那艘歼击舰早就不知道遗落在了茫茫宇宙的什么地方,这人是用歼击舰朝这边怼了个弹射舱,强行和他们的飞船接驳的,现在飞船外壳重度损坏,已经开始冒烟了。
同时,氧气浓度也在迅速下降。
当然最要命的是,这艘飞船真的在是头也不回地撞向死星,看那俩人镇定自若的姿态,他还以为这是在去外星系旅游。
郁飞尘道:“你可以去找他开救生舱权限。”
“冕下。”温莎从善如流,恭敬道:“麻烦您把权限开一下,我回去后,温莎会贡献给您今年百分之九十的税收。”
教皇只是冷笑,他看着郁飞尘。
这是生死赌注,只要郁飞尘想活,就要向他服软。
温莎无功而返,装模作样地叹了一口气。
郁飞尘只是从一旁拿了酒精,给唐珀的伤口消了一遍毒。在飞行控制台上敲了些什么东西,但敲完之后航行状况没有任何变化,可见只是无用的努力。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舱内氧含量迅速下降,飞船航行不再平稳,警报狂响,走廊里传来物品倾倒打碎的声音。
离死亡时刻越来越近,教皇握住扶手的手指也收得越来越紧,指节已经泛白。
就在这时——
郁飞尘接起一个通讯。
温莎挑了挑眉。
一开始对面没人说话,是机器声,像是在什么控制室里,几秒后才响起人声,有卡扬的声音,还有西蒙斯的声音。这两人的声音在那头传来的一瞬间,暴怒击垮了教皇最后一丝理智。然而他已经什么都做不了了,只剩一个阴暗的想法,那就一起死吧。
让教皇、反叛军、危险分子、公爵都死在这条船上,他的所有罪证也随着兰顿的完蛋在这世界上消失无踪。
这样想着,他唇角浮现一丝疯狂有解脱的笑意,一抬眼,却忽然对上了温莎公爵高深莫测的笑容。
“郁哥,”通讯另一端,声音平稳传来,“我收到你的坐标和航路了,接下来你得确认这是个可跃迁飞船,而且已经打开了保护力场。”
郁飞尘:“打开了。”
“呼……等一下,我确认最后一个参数。”
飞船上,郁飞尘也把保护力场的强度开到最大。
白松努力镇定的声音从通讯那头传来:“距离,七单位;时间,五秒后。我已经为你们打开镜星虫洞,终点为圣城上方大气层,4,3,2……”
反叛者和卫兵对视,目光在呆滞中浮现无尽的麻木。
在今天,已经没有什么事能使他们惊讶了。
教皇终于捏碎了座椅扶手。
作者有话说:
您身体害挺好。
第120章 远星倒影 终
空间被镜星折叠, 通道开启。人类的肉眼无法看见虫洞的构成,飞船跃出无形的通道,就像飞虫从门洞里穿过, 抵达另一片天地, 周围景物蓦然改变。
真空般的寂静维持了三秒后, 濒临报废的飞船出现在圣城上空。洁白的云雾下,巍峨的圣城伫立在首都星正中, 如同一座浑然一体的王国。
圣城的防御系统自然监测到了上空巨大的能量波动,雷达也锁定了突然来袭的飞船。它的反应速度堪比一个大型军事基地,眨眼间, 歼击机群就像蜂群一样从圣城各处腾空而起。圣城遇袭的信号同时传达给了阿希礼上将和教廷自己的骑士团处。
阿希礼就在白松旁边。他正直勾勾看着白松的举动。
白松一脸焦虑地给骑士团首领发送消息, 说教皇和兰顿公爵都在那艘飞船上, 不要轻举妄动。
首领大骇, 问他们是不是被反叛军劫持了。
白松敷衍地回以“嗯……我也不清楚……等待……”之类的废话。
“兰顿什么时候认识了你?”阿希礼上将道。
白松审慎回答:“我仰慕公爵很久了。”上将脸上浮现怀疑的表情,像是听见鸭子学会上树。
“他们挟持了教皇,这一定都是唐珀的阴谋, 你是唐珀的下属。”上将说。
“也许吧,”白松小声道:“但不管教皇是谁,真理也还是真理, 对吧,上将。”
上将若有所思。
穿越虫洞后, 飞船沿着惯性又向前飞了一段,然后由直冲变成悬停。此前一直响着的刺耳警报声也突兀地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遍又一遍的报错声。
“错误, 坐标已丢失。”
“错误, 未找到正确航路。”
“未知错误。”
“未知错误。”
“警报, 未知错误。”
“航行已停止, 请确认——”
郁飞尘拉闸。世界清静。
穿越虫洞对航行系统来说是不可预估的意外,宇宙坐标突然改变,航路丢失,没有应急预案,飞行过程强行停止。
于是等航行系统重启的时候,飞船已经从自毁模式中跳出了,变成手动操作模式。
郁飞尘操纵着它缓缓下降,飞船逐渐穿越云层,接近圣城的建筑。
从外面看,就是一艘冒着黑烟的舰船不怀好意地逼近了圣城的核心。圣城守军的歼击机在半空中悬停,各色武器全都瞄准了它,然而没有一个开火。
看起来像是军队投鼠忌器,身处事件中央的教皇看见这样的场景,却明白,自己大势已去。
温莎、西蒙斯、卡扬、阿希礼……有一个算一个都不忠诚。阿希礼口口声声敬畏教廷,却——
教皇终于恍然间明白了一件事。
让所有人口口声声敬畏赞美的,不是教皇个人,也不是教廷,是真理本身。
他费尽心机构筑起的牢不可破的权力的体系,只是短暂窃取了真理应有的权柄。只要有一个人道破了它的本质,这座圣城就上水面上倒影一样,风一吹就散了。
飞船缓缓下降,教皇的血液也渐渐冷却。胜利已经不可能,他现在唯一能做的是给自己争取一个不太难看的结局。
最终,教皇长长叹了一口气。
“你们要什么,”他露出疲态,说,“都拿去吧。”
咔嗒。轻轻一声玻璃碰撞声,唐珀往教皇面前放了一杯温水。
众人彼此对视一眼,确实,再不缓缓,要么脑梗,要么心梗,总之教皇已经在被气死的边缘了。
教皇没拿起唐珀给倒的水,唐珀也没对他开口提任何要求,只是看着郁飞尘操作舰船。
郁飞尘看起来还是一贯以来的冷冷淡淡,没什么表情,他的情绪不在脸上。
教皇和反叛军这一出,不知哪个环节让这人彻底戗了毛,不能善终了。
唐珀想过,“不能善终”的方式无非就是郁飞尘之前说过的,直接把通用语言辞典上传知识库,所有人都能看见。帝国无疑会震荡,但郁飞尘不打算管,左右那时候人已经回了乐园。
教廷有一道名为“幕墙”的系统,监视着人们的通讯和发言,限制每个人在网络中的权限。上传知识库需要最高级别的权限,得从教皇手里拿。现在教皇已经妥协,但郁飞尘似乎没有任何与教皇沟通的意愿。
唐珀走过去,到郁飞尘身边。
操作界面上不是航行系统,是武器系统。
飞船在圣城一座建筑斜前方悬停。教皇喉里“嗬嗬”几声,死死瞪着那里。
建筑里,疏散警报长鸣,神职人员逃命一样奔出来,四下里散开。
接着,武器系统瞄准。
爆炸声骤起。地动山摇,建筑坍塌崩毁。
震耳欲聋的轰声过后,圣城以这座建筑为中心,腾起一朵尘埃弥漫的灰云。
帝国里,使用知识库检索的人、解惑区提问的人、正在登陆账号的人,终端上忽然跳出一模一样的白屏。
尘灰往上涌,裹住了飞船,舷窗外一片灰白,舱内一片死寂,温莎眨了眨眼睛。
丧心病狂,他默默想。
寂静中,规律的脚步声响起,到了考文主教面前。
考文被两个卫兵押在一旁。卫兵比教皇识时务得多,一见这秋后算账的架势,忙押着人往前送了送。
郁飞尘比考文高得多,看人的时候垂着眼,漫不经心的模样,烟银色瞳孔光透不进,冷沉沉空无一物。
考文打了个寒颤。
郁飞尘朝一个卫兵的方向递去了手,掌心朝上。
卫兵忖了忖,把自己的配枪献过去,递到他手上。
郁飞尘接过枪,目光又在考文身上停了一会儿,才看向银白的枪。
他像是在想什么。想自己为什么要做这件事,想今天究竟是什么东西驱使着他做了这些。
半分钟后,他对考文抬起了枪。枪口黑洞洞的,好像连接着地狱。但考文觉得自己早已在地狱里待着了,绝望恐惧到了忘记呼吸的地步。
远处忽然传来一道淡淡的声音,考文迟缓地想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那是唐珀在说话。唐珀还站在原来的地方,看着郁飞尘的背影。冷光灯往下照,在他身体边缘投下一个虚无的轮廓。
“好了。”他说。
声音传到考文耳朵里,像是来自遥远天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