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官乐意这样做,他就不用再多费口舌,不错。
就听安菲尔德冷冷平静的声音再次响起:“这是收容所的一个未来。”
“是的,这就是我们昨晚看到的收容所的未来。”
安菲尔德没说话。半分钟后,白松忽然睁大了眼睛。
“一个未来。你是说,你是说——”他语速变快了许多,道,“昨晚我们看到收容所清空了,这是一个未来。而今天我们看到格洛德让瓦斯泄露,杀死了所有人,这也是一个未来。这两个未来是不一样的。”
“在昨天,格洛德被士兵带去了莱安娜在的营房,然后引发了后面的事件,所以我们看到的未来变化了,对吗?”
安菲尔德道:“或许。”
他们说的这些,也是在更早一些,第一眼看到营房里微笑尸体的时候,郁飞尘想过的。
两次看到的未来呈现出不同的结果。这不太符合常理,但告诉他们一点——未来是可以被改变的。
也就是说,那些惨烈的结局,未必会成真。
安菲尔德淡淡道:“我想知道,我们现在所在的确切日期。”
顿了顿,他继续道:“最好还有你们昨晚所在的日期。虽然已经不太可能得到。”
他话音落下,白松张了张嘴,忽然用一种近乎痴呆的表情看向郁飞尘。
看到白松的神情,安菲尔德微蹙眉,也看向郁飞尘。
郁飞尘放下手中的纸笔。
他动作从容仿佛早有准备,伸手,把白松堆在墙角的被子向旁边一拉——
惨灰色的墙壁露了出来。
墙角上,先是三道手指挠出来的血迹。紧接着向右,却是数道长短几乎相等的,竖着的血痕。由于牢房里阴暗潮湿,血迹的边缘已经长了灰绿色的霉,长霉程度从左到右依次减弱。
一共八条。
安菲尔德的注视下,郁飞尘开口。
“1月19日零点,我在这里发现了三条血痕。早上五点后,营房回到正常,它们会消失。”
“1月19日晚上,白松无意在墙上抓出了这三条痕迹。我要求他从明天,也就是1月20日起,每过一天,在这里添一道。今晚您来前不久他刚划完一次。您来得不巧,没看到。”
“昨天这个时候是7条,现在有8条。”组织语言耗费精力,他声音里带了一丝懒倦,说,“所以。今天本该是1月21日,但我们来到了1月29日凌晨,长官。”
这时他看到大鼻子也加入了白松的痴呆阵营,而壮汉也茫然地张开了嘴,只能临时补充:“20日开始,划8次后是27日晚上。28日白松去砖窑,之后大家一起死了。尸体没开始腐烂,所以现在是29日凌晨。”
然后他用目光示意了最开始的三条痕迹,继续说:“每次看到它,都会比上次腐烂一点,腐烂程度可以用旁边的痕迹比较。每次推移一天。所以1月20日凌晨我看到的是1月28日,1月19日看到的是1月27日,全都隔了8天。”
“您有什么想法吗?长官。”
安菲尔德看着那些痕迹,一时间没说话,若有所思。
郁飞尘看着他——长官似乎总是对局势了如指掌。但显然,他没想到另一个人也早就为这一切做好了万全的准备。
玻璃油灯发出轻微的“噼啪”声。安菲尔德的目光从墙角血迹上移开。
郁飞尘没动,和他对上了视线,但谁都没说话。
长官的目光似乎略带审视。
郁飞尘回他一个坦然的眼神。
——在这个晦暗阴沉的收容所里,继那天和卫兵赤手搏斗后,他终于再次愉悦了。
那双淡冰绿色的眼睛映着玻璃灯的光芒。过了三秒钟,眼睫微微垂下。
“营房里出现时间错乱,是从1月15日开始。”安菲尔德说。
郁飞尘:“你知道?”
“1月15日早晨,有两名俘虏在这里失踪。”安菲尔德淡淡道。
“白天,我拿到了一些证词,”安菲尔德说:“逃跑的两个俘虏之一是个建筑师,曾经尝试过挖掘地道来越狱,并因此持续受到许多无理处罚。就在14日的凌晨一点,他还被一个醉酒后的卫兵带出营房,替他代写述职书。”
安菲尔德被派来调查俘虏的失踪案,这是郁飞尘知道的。不过,在橡谷收容所上下都对调查者充满敌意的情况下,还能拿到有效的证词,这位长官确实不太简单——他又想到了那天安菲尔德身上淡淡的血腥气,以及总管又恨又怕的态度。
在他们的这间营房里,十二点一过,就和原本的收容所不在同一个时间了。从外面往里看,里面的人都在安睡,如果开门走进来,或许也会走进未来。
而在1月14日的凌晨,外面的卫兵还能把里面的人带出来,证明在那个时候,一切还都是正常的。
所以,时间的异常从1月15日开始。
郁飞尘在纸上写了几笔,道:“那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安菲尔德微不可查地点了点头。
沉默的空气中,响起白松疑惑的声音:“你们在说什么?”
看着白松,郁飞尘叹了口气。他好像看见了以前的那些雇主们。
“从1月15日起,这间营房里的人,会见到8天后的收容所。”他说,“问题是,我们看到的到底是什么,又是用什么形式看到的。”
“或许是神明降下预言来警示我们。”白松说。
“修士也这样认为,现在他连一粒灰都不剩了。”郁飞尘道。
这绝非什么神明的预言,而是这个世界出现了故障。这间营房就像一个交点,连接了两个不同的时间。
那问题就在于,它所展现的未来,是不是真实的。
如果是真实的未来,为什么会随着新一天发生的事情而改变?他们看到的28日和29日之间并不连贯。
但如果只是根据事情的进展而呈现出的预言,为什么修士和小个子都死了?
安菲尔德开口了。
“它真实存在,并且遵守规则。而且局限于这个收容所。”他说。
郁飞尘也是这样想的。
那未必是他们真实的未来,但是,是一个真实存在的时间。否则,当小个子看到自己尸体的时候,他不会消失。
而局限于收容所——这是显而易见的。当修士拉开大门,走向外面,他消失了。他现在在哪里,谁都不知道,或许就那样消失在了无穷无尽的虚无中,因为他去往的是根本不存在的地方。
既然是真实而非所谓的预言或幻象,那他们所处的真实时间,和这个未来时间,一定有一种交叉的方式。
“异常时间从1月15日开始,”他说,“那大概率会在22日结束。”
痴呆的神情又回到了白松脸上:“为什么?”
“22日午夜过后,我们会来到23日。”
白松点点头。
“对,”郁飞尘说,“但是,15日那天,23日已经出现过了。”
白松愣了愣。
“或者说,已经被预言过了。”郁飞尘换了个措辞。
“所……所以呢?”白松问。
“所以当22日过完后,我们不会有太好的结局。”
“你不对劲。”白松想了一会儿,说,“按照这几天的规律,15号能看到23号,真正的时间走到了23号,我们就会看到31号这样。”
“确实有可能,”郁飞尘说,“但如果是这样,和我们就没关系了。”
——那就仿佛每天固定时间段播放一段平行世界的电影一样,看或不看都没什么关系。它不代表什么,也不暗示什么,他们只需要照常生活,努力逃出去就好。
白松还是维持着那种“你不对劲”的表情,说:“那如果像你说的那样,和我们又有什么关系?”
安菲尔德听到这里,似乎笑了笑。
他说:“那就变得有关系了。”
“22日结束,按照常理,时间会来到23日,”安菲尔德说,“但是真的会吗?”
“会啊,”白松睁大眼睛,说:“时间……时间就是向前走的。22日结束,就是23日了。”
“可是23日已经过去了,”一片寂静里,郁飞尘说,“它和15日一起发生了。”
白松怔了怔,半晌,仿佛突然看到极恐怖之事,他眼中露出惊疑的神情,人们遇到不能理解之物时总是这样。
过了好久,他终于开口:“那……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郁飞尘把他刚才一直在写写画画的便签纸拿了出来。
现在翻开的那一页,从上往下依次写着30到15这十六个数字。
“正常的时间是这样走的。”他拿笔从下往上画了一个15到30的箭头。
白松点点头。
“但是,根据现在的情况,时间出了故障,断开了。”
说着,他在22和23之间画了一条横线,把它们截开。
便签翻到下一页,还是这些数字,但变成了截开后的两列,从上往下,左边一列是30到23,右边一列是22到15,并且一一对应,加起来一共是8行。
“时间断开,然后又这样叠上了。这就是我们这几天经历的事情。”他说。
白松木然拿着那两根用来撬锁的铁倒刺,把它们分开,然后贴在一起。
郁飞尘感到了一些疲倦,并不是不想讲解,只是他今晚说了太多话。如果这种疲倦再继续下去,他很快就要进入到会被投诉的那个状态了。
似乎是看出了他的疲倦,也看到了白松的迷茫,安菲尔德接过了他的纸笔,在15和23之间画一条横线,然后依次画在16到24,17到25间,直到22到30。
“把这些日期叠上,就是我们最近遇到的事情。15日可以看到23日,16日可以看到24日之类。”他声音清冷,用词也准确清晰,“这间营房就是连接它们的横线。”
“好像是这样。”白松点了点头:“所以呢?”
安菲尔德在“15”下方写了一个“14”,又在“30”上方写了一个“31”,然后在一旁也画了一个向上的箭头:“但是,时间要往前走。”
白松木然把两根重叠的倒刺错开些许,让两头都露出一个尖尖。
“我们从14日来,并且往31日去。这之间的16天,却因为因为异常而重叠了。”安菲尔德说:“当我们度过15日,23日也已经成为昨天。”
白松犹疑着点了点头。
“今天是21日,重叠会在22日结束后消失。问题在于,当22日过完,来到23日的零点,我们会遇到什么。”
“是什么事都不会发生,来到新的23日,还是来到这里。”他用笔尖指向那个与15日对应的23日,“来到这个被预言过的23日——这恐怕不太好。”
郁飞尘看着便签纸,从疲倦中恢复了一些,说:“或者永远停在断开的地方。22日。”
安菲尔德点点头,笔尖又移到“31”上:“又或许,时间永远向前。22日过去了,与它相连的30日也过去了。我们会与31日的收容所直接重合。但是我们不知道31日的收容所会是什么样子,或许也全是死尸,就像今天。”
“那你们的意思就是,”白松从木然变成了绝望,“无论如何,22号过完,我们都要糟糕。”
安菲尔德:“确实。”
“那,”金发壮汉好像也终于听懂了一些,“最可能是哪个?”
“我倾向于最后一个。”安菲尔德说,“在过去的这些天,我们只是通过一个通道或窗户,观测到了几个可能的未来。但到了23日那天,真正的未来就会降临在这里。”
郁飞尘看着安菲尔德,锡云军校还会教“观测”,他冷漠地想。
“到那个时候,闭眼就不会再有效,真实的世界里,不会有两个相同的人。”他的声音有种微微的缥缈。
郁飞尘从安菲尔德手里拿走便签纸,收起。
“睡觉。”他说。
白松脸上露出了疑惑的神情:“就……就睡觉了?”
“你想做什么?”郁飞尘问。
“继续……”白松看向他的便签纸:“做点数学题,什么的。”
郁飞尘说:“我不喜欢做数学题。”
讲解了这么大一会儿的数学题,他只得到了一个简单的结论。
必须在22号过完之前,带着他的科罗沙同胞们,一个不落地离开这个鬼地方。他还有40个小时。
这或许就是永夜之门交给他的任务。
“异变只局限在收容所内,”就听安菲尔德淡声说,“我会尝试与大校沟通,在那之前,把你们转移出去。”
“您……”
白松对他的称呼变成了“您”。
“锡云是派您来做什么的?”
——锡云是黑章军所属的那个国家的首都。
这个问题很尖锐,尤其是发生在一个科罗沙俘虏和一位锡云上尉之间的时候。
“调查俘虏失踪事件,并核查橡谷收容所的管理是否出现疏漏。”安菲尔德回答了他。
“那,您是想要善待俘虏吗?”
安菲尔德看了他一眼。
“对于如何对待俘虏,锡云仍在进行争议。”安菲尔德说。
这个回答不出郁飞尘的所料。
争议。这意味着黑章军并没有一个严格的规章来对待俘虏。也就意味着,至少在现在,所有举动都被默许。那么一旦有了残酷的事情发生,就会越来越残酷。
此后无话,第一缕天光照进营房的时候,变化悄然在房间里发生了。
金发壮汉的尸体忽然在营房里消失了。他本人则好好地活着,蒙眼坐在那里。
小个子那微笑着的尸体却仍然横躺在地面上,来自未来的尸体取代了真正的他。
与这一幕同时出现的是“砰”一声枪响!
血液飞溅,小个子微笑着的脸部被子弹打成一团烂肉,再也看不出微笑的表情了。
恐慌的尖叫声在别的营房里响起。门口站岗的士兵原本睡眼惺忪,此刻猛地睁开眼睛,看向里面!
——安菲尔德收起银白色的手枪,神色冷冷。
没有士兵敢质疑他。
营房里的其它人则露出了恐惧的表情。他们不知道安菲尔德的用意。
郁飞尘没说话。橡谷收容所建立高墙,控制俘虏,为的就是隐瞒他们的所作所为,尤其是那个使人微笑的毒气。一旦橡谷知道了消息有泄露的可能,这些人将会性命不保。
总管很快前来开门,他看到房中俘虏的尸体,对着安菲尔德的脸上充满了亲和的笑意,与平日的阴阳怪气截然不同。
“这个科罗沙杂种对您做了什么?尊敬的上尉,”总管说,“是他的脏手想摸您的头发吗?你知道的,这些人简直无药可救。”
安菲尔德什么都没说,径直越过他,离开了这里。
总管对他的卫兵说话,语带得意:“上尉终于放下了他清高的身段,橡谷现在欢迎他了,我要立刻报告给大校。”
一天的砖窑生活又开始了,今天的看守又比昨天残暴了许多。橡谷就是一个这样的地方。善待俘虏者必定被排斥,施虐者才能得到认同。久而久之,所有人都会习以为常。
郁飞尘再次找到了那些人——那些昨天他曾寻求过合作的。
当然,今天他还带了别的东西,正面是用长官的便签纸画成的路线示意图,背面是交给他们的任务。
昨天,他们拒绝了他,但今天,他们都收下了那张便签。
至于到时候会不会做,又会做成什么样子,郁飞尘不知道。他希望他们能顺利。
曾经,在他被投诉得最多的那段时间,契约之神莫格罗什经常找他喝茶——这是约谈批评的代名词。
“我知道你习惯孤身一人,”莫格罗什的眼神在那时候会很慈祥,“但你得学着去信任你的队友。你迟早会学会。”
但至少他现在还做不到,一天下来,他在脑海中演练了无数种情况,从一个人掉链子到所有人全部掉链子,无一遗漏。
夜深后,22日的零点即将到来,安菲尔德仍然按时到了。如果一切真如他们所料,那这将是他们在收容所度过的最后一个晚上——也是探查收容所的最后一次机会。前天晚上,他们看到科罗沙人被全部“净化”,昨晚,看到格洛德泄露毒气,杀死了所有人,今晚又会看到什么?
白松主动提出把他自己、大鼻子和金发壮汉的眼睛都蒙上,最大限度避免惨剧的发生。郁飞尘觉得可行。
白松撕下了衬衫下摆,分成三条,分别蒙上了两个同伴的眼睛,又蒙上了自己的。
郁飞尘还在复习逃跑路线。
正在复习,余光就看到安菲尔德动了动,从右胸的口袋里拿出了一条黑色缎带。
再然后,他就看到安菲尔德转向了自己。
月光下,一个朦胧的轮廓。
安菲尔德说:“你也蒙上。”
郁飞尘不认为自己有蒙上眼睛的必要,他能控制住自己。但长官既然愿意多此一举来保证他的安全,他也没有什么拒绝的理由。
他收起纸笔,看着安菲尔德倾身过来——然后缎带就盖住了他的眼睛,黑夜落下。除了朦胧的光晕外,眼前什么都没有了。
安菲尔德的存在感却因此被放大数倍,冰雪寒意靠近了他。
郁飞尘忽然碰到了什么东西,是这人的长发垂落下来,触到了他的脸颊。
他不太习惯和别人离得那么近,伸手打算拨开。
——于是手指就碰到了那些微带凉意的金发。他还听见了安菲尔德的呼吸声,近在咫尺。
轻微的压力从眼上传来,缎带的结系好了。
他不是个善于和人交际的人,但这不代表他没有识人之明。各个世界里,他见过太多形形色色的人,乐园里,他也与穿梭在各个世界的人们打过交道。
寻常世界里的人,和超脱于单个世界之外的人,所知、所识都有很大的区别。用虚无一点的说法,气质不一样,除非天赋异禀,否则截然不同。
过近的距离会使人错觉他们之间也不再陌生,他对安菲尔德问出了那句想问很久的话。
“长官,”他低声道,“你听过永夜之门吗?”
安菲尔德的呼吸声稍顿了一下。
他握住郁飞尘的手腕,把它往外拉开。
郁飞尘看不见什么,只感到那些光滑的发丝从指间倏然流走。
安菲尔德的嗓音在他耳畔淡淡响起。
“管好你自己。”
郁飞尘这辈子最擅长做的事情,就是管好他自己。而他的好奇心又和他的记性一样有所欠缺,不会执着于某个问题。
他一言不发。营房里,除去呼吸声就只有怀表的秒针走动时那细微的声响。
玻璃油灯被灭掉,然后在五分钟后,十二点的时候重新点了起来。安菲尔德是唯一没被蒙眼的人,因为无论按照什么逻辑,来自锡云的高贵上尉都不会死在一间关押俘虏的营房里。
郁飞尘出声:“看到了什么?”
短暂的沉默后,安菲尔德才回答了他。
没了视力,听觉被放大数倍。安菲尔德霜冷的声音听起来遥远又若即若离,像一声宣判。
“你们都死了。”
这倒出乎了郁飞尘的意料,他以为,至少自己不在其中。
他确认了一句:“全部?”
安菲尔德言简意赅:“全部。”
——也就是说,在22日指向的30日里,他们所有人都死了,在营房里。
郁飞尘伸手摸向营房门,却被安菲尔德抓住了手腕。他力度很重。
郁飞尘立刻意识到了安菲尔德的意思——如果没被拦住,可能他下一刻就会摸到自己的尸体!
而摸到尸体的后果,恐怕和亲眼看到自己的尸体相差无几。
“门是从外面锁着的。”安菲尔德把他的手按回原位,起身。
说话声还伴随着衣物的摩擦声,他在翻检尸体。
“你们被锁在这里,”安菲尔德的声音淡淡传来:“毒剂气体从下往上扩散,每个人都想去高处。所以你们相互踩踏,最后抓住铁门,堆叠在一起,全部死于微笑毒剂。”
第二次被死亡的金发壮汉低声骂了一句脏话。郁飞尘能理解他,因为这位长官描述的场景实在有些过于生动,尤其是他们目睹过别人的微笑尸体后。
沉闷的尸体拖动声响起。想象中的场景本来就已经足够诡异,如果再加上戴着雪白手套面无表情处理尸体的安菲尔德,就更加离奇。
郁飞尘不可避免地想到了在化工厂看到的毒剂配方。
在那本记录上,它被正式命名为“净化之水”,未正式定名前,被随意记录成“微笑瓦斯”。
以前,在创生之塔接到的任务有时非常离谱,他因此或直接或间接地接触过很多类型的科学。所以能从实验记录大致推出这种瓦斯起效的过程。
它很简单,由毒剂和某种神经麻醉用品按一定比例混合而成。毒剂使人的整个生理系统瘫痪,丧失一切功能,最后死于无法摄入氧气引起的窒息。另一个成分则麻痹神经中枢,传递某种使人兴奋的信号或幻觉,使中毒者脸上不由自主浮现笑容。
吸入这种毒剂后,大概会一边因为中毒而窒息、像溺水一样痛苦无比,拼命想爬往高处呼吸新鲜空气,一边却不由自主陷入迷离的幻梦,最后挣扎着倒向死亡。
在这个世界的预言里,他也这样死亡了。但他不认为自己会这样死掉——起码不会和别人堆在一起。
但真正死去会是什么感觉?郁飞尘发现自己竟然在认真思考这个问题。
撬锁声响起,铁门打开了。
安菲尔德拉起郁飞尘,牵他走出了这里,然后依次带出其它人。
有了小个子的惨案,这次谁都没有往回看,而是取下眼罩,看向了别的营房。这次月光如雪,不必用玻璃灯也能看见一切景象。
无一例外,每个营房的十几人,全都以扭曲的姿势堆叠在门口或角落。
“发生了什么?”白松深呼吸了一口气,经历了昨天的恐怖景象,大家今天都好了一些。
郁飞尘打量着这些。门被从外面锁上,走廊角落里有一个掉落的防毒面具,证明是卫兵们的手笔。几乎每个人身上都有鞭伤,证明死前都受到了惩罚。大门紧闭则是为了防止毒气外泄,这是有计划的谋杀,指向一个明显的结论。
“长官,”郁飞尘忽然说,“分头行动吧,不打扰您。”
安菲尔德回他以一个丝毫不带感情色彩的“嗯”。
他们探查收容所是为了寻找逃出去的机会。而这位长官在搞清楚那两个人失踪的原因后仍然前来,一定也有自己的目的。
他没有说自己要找什么,郁飞尘也没对他吐露任何关于“逃跑”的计划,既然如此,默契地分道扬镳就是最好的选择。
但是,当营房的大门打开——
郁飞尘:“……”
长官那辆黑色的军用轿车,赫然停在门前。
然后,长官从容地拉开车门,来到驾驶位,车门“砰”一声关上,车灯亮起,引擎启动,轿车在夜色里缓缓开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