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人点灯,夜色透过窗棂落在神明雪白的衣袍上。
郁飞尘:“你没有什么想说的?”
“有。”安菲不看郁飞尘而是看着窗外,道:“但在这之前,我需要一些时间来失去记忆时发生的那些事。”
郁飞尘回忆了一下这段时间的安菲。耳畔响起少年人嗓音居高临下的一句“我是你的主人”,同时,他还想起了被泼掉的果汁,被捂住的呼吸,以及被嫌弃的墨菲。
似乎的确需要时间来面对。
于是郁飞尘点亮了蜡烛。玻璃窗立刻映出他们两人的影子,并模糊了外面的景物,使安菲不得不看见他们两个。
“……”
眼瞳里浮现无奈的笑意,安菲转身,面对真正的郁飞尘。
祂看起来还像暮日神殿里一样温和平静,仿佛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仿佛他们之间并没有隐瞒与欺骗的账目需要清算。或者说,神明本就是一件容颜不改的雕像,无论发生了什么。
空气中,恐怖的力量如同被激怒的凶兽,发出冰冷摄人的吐息。它无时无刻不在想撕毁眼前人,此时尤甚。
郁飞尘深呼吸一口气,压抑着那股冰冷的躁动。他越接近本源的力量,理智就消散得越快。
终于,安菲开口:“你想问什么?”
想问的有很多。
譬如那些忘记的是什么,为什么要将它封存。
譬如,你有意放任守门人唤醒我的本源,要用它去做什么。
或者陈述事实,你需要给我一个交代。
静默在他们之间蔓延,像冰花凝结在窗户。
郁飞尘:“你的生命还有多久?”
听到这个问题, 安菲居然轻轻笑了。
侧脸被灯火映亮,光芒在他眼睛里熠熠生辉,看起来竟像是被这问题取悦。
他动作缓慢优雅, 伸出右手食指抵在了郁飞尘嘴唇上。一个噤声的动作。
房间里的陈设在墙上投下暧昧不清的剪影, 寂静里滋长着欲言又止的气氛。
“问你该问的。”
郁飞尘握住他手腕反按下去, 声音变冷:“回答我。”
他直直看着安菲,目光像是一场对峙。长达半分钟的岑寂后, 安菲敛去了笑意。
安菲:“因为看到了我的本源?”
郁飞尘没否认。在本源的世界里,其它所有人都是实质的结构,唯独安菲的本源是黯淡的半透明虚影。墨菲的本源力量几乎耗尽, 但也只是色泽灰败, 远没有安菲显得脆弱。
安菲:“世上没有不灭之物, 你我都会有一死, 但不是现在。”
暴戾的冷银色力量缓缓移动,在虚空居高临下,迫近安菲的本源。
“如果我继续往前, ”郁飞尘说,“下一秒它就会灰飞烟灭。”
“会么?”安菲轻声道。
话音落下,至高的意志在金色本源里显现, 居高临下,肃杀凛冽, 越过郁飞尘的意志震慑了他的力量,使郁飞尘的来势为之一顿。
两人僵持。彼此都没有再进一步。
“现在呢?还觉得它即将消散吗?”安菲缓缓抬头, 直视着郁飞尘, 说, “你看到它黯淡虚无, 但这就是我一直以来的模样。因为我是无形之物, 是已经接近纯粹意志的存在,力量只是暂时供我驱使的工具。尤其是在远离永昼——我的力量造物之时。”
郁飞尘:“告诉我一切事物由力量组成的人也是你。”
“确实如此,但我身在造物的规则之外。”
“当年创建永昼时,是无数次剥离本源的痛苦使我感受到意志的存在。那些东西我至今还没有完全明白,所以不曾教授于你。”神明的语调平缓而沉静,“白皇后的玻璃室曾试图探究意志的秘密,后来红心序列上千实验品全部崩溃解体,只有克拉罗斯成功叛逃至永夜。如果你看过克拉罗斯的本源,会发现它与我有相似之处。”
郁飞尘见过克拉罗斯的本源,一团紫荧荧的物体,某些结构确实有虚无的意味。
安菲继续道:“在永昼之外,我会出现一些问题,昏睡、重病……你都曾见过。那是因为我带出的外在力量无法维持一个完整的身体。但即使只剩一滴鲜血,我也仍然活着存在。”
他说得很好。
让人差一点就信了。
郁飞尘直勾勾看进安菲的眼睛:“这样说,永昼里的你是完全的。但在暮日神殿里你常年沉睡,约拿山上你也有过两次虚弱的时刻。为什么?”
安菲看着郁飞尘,微微眯起了眼睛。有时候,所有物太过敏锐也是一种烦恼。
人在戒备的时刻才会露出这种神态。郁飞尘看在眼里。他意识到安菲仍然有所保留。
他见到的、听到的、知道的,从不是真实,是安菲想让他见到的东西。他眼前的安菲也不是真正的安菲。神有千万张面孔,面对每个人时都不同。祂为每个人安排好了道路,以到达最终的结局。而祂自己的存在,也是这道路的一部分。
所以,祂才会言不由衷。
而自有意识起到现在,自己身上发生的所有事情,又有哪一件,不是出于安菲的控制?
这种认知出现的刹那,晦暗的情绪在郁飞尘心中浮现。
那本就空无一物的漆黑的眼瞳里,此刻仿佛涌动着深渊的暗流。
真实世界里,淡金色的本源仍旧精致而脆弱。在这一触即碎的表象下埋藏着深不见底的秘密,那些秘密安菲不愿让他知道。他可以发问,但不会得到回答。
全是未知,全是虚无,他可以伸手,但什么都抓不到。
这种知觉侵袭着他的灵魂,他灵魂最深处滋长出疯狂的欲望。
只有一种方法能让祂完全坦诚,让被禁锢和约束的感觉永远消失,让自己获得永恒的平静——
你活着,要么永远痛苦,要么毁灭祂。
冰冷暴戾的力量在现实中显现。
这一刻,这栋楼里的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噤。克拉罗斯也感受到这种变化,唇角抽了抽。“这是在做什么?”他嘀咕说,“不会吧,引导的时候都没失控,这时候还能失控?”
同一时间,旅馆外漆黑的巷子里立着几个苍白的人影。它们的数量比在君主棋会场的时候少了两个。
感知到力量波动的那一刻,白影中的一个幽幽出声:“今夜果然不会平静。早就说了,‘暴君’不会臣服于人。”
“这两种序列A的力量,只能你死我活,不可能和平共处,它们彼此之间的性质,早已注定了暴君和主神之间不会是从属的关系……”
另一道声音笑了笑:“说过多少次,不要用这种不科学的神秘代号来称呼它们,这两个名词连诞生的背景体系都不一样,怎么拿出来相提并论,不觉得别扭吗?”
“闭嘴,你是写研究报告上瘾了吗?”
那声音不理会斥责,继续道:“我们应该去发明更客观,更精确的表达,设计两个完全对立又完全平等的表达。而不是跟着永夜里的愚人装神弄鬼。”
房间内,力量缓缓扼住了安菲的脖颈。
“我不需要别的回答。”郁飞尘道:“你还能活多久。”
安菲喘了一口气:“——我无法给出确切的数字。”
力量刹那间暴动,与意志在虚空中相撞!
这一刻,不止是这座旅馆,迷雾之都的所有人都在直觉中感到了一瞬的危险,像是极可怕之事正在发生。
“最后一遍。”郁飞尘说:“还有多久?”
安菲抬起眼看冷冷他。千万个纪元以来,第一次有人敢严刑审问永昼的神明。这种程度的僭越之举足够上断头台一万次。
敌意像地狱深处最暴烈的冷火,刹那间在两人之间席卷。已经不是因为僭越与否,态度如何,而是来自力量最本身的相斥,他们的存在注定无法相互理解,不能平静相对。
沉默像是能杀人的刀剑。
本源的世界里,则席卷起波及整个世界的风暴。所有力量都不约而同地往远离他们的地方偏移,映照到现实就是此刻迷雾之都的所有人都想要往外逃去,而这房间的一柱一瓦都隐隐颤动,相互挤压,表面蔓延出细细的裂纹。
时间流逝。
蜡烛的火焰疯狂摇曳,安菲的目光忽然看了一下窗外的无垠夜空。
本源的世界里,半透明的金色结构显得愈发脆弱易碎,暴虐不定的银色力量将它彻底笼罩。恐怖的力量无时无刻不在涌动,攫住安菲全身每一处,带来死亡与湮灭的预感,像人在黑夜荒原里行走,忽然对上前方群狼荧荧的眼瞳。
任何人在这样的压力下都会感到面前的人是那样暴戾与可怕,他可以顷刻间抹去你在世间的存在,此刻留着你的性命不是因为升起了怜悯之心,而是还没有得到满意的答案。
直面这样的力量,那属于人的,脆弱的精神——会彻底崩溃毁灭。被波及的所有人都感到难以呼吸。
只有安菲依旧保持着沉默。
他的一举一动都只是在说,不要问你不该问的东西。
郁飞尘眼底缓缓浮现一丝血红。
终于,安菲轻轻叹了一口气。
明明还没有说几句话,就演变到了这种地步。
理智离开身体的感觉,何止是很久没有感受到过,简直是有生以来第一次出现,虽然只是一霎那。
从前,在神殿里的时候,老女使总是对历代主人与骑士长的关系如数家珍。说他们中的一半,一生的时间都在剑拔弩张,彼此敌视。甚至,多年前还发生过几次血色的事件。
那时候,他无法理解为什么会有这样的事情发生。直到现在才有所体会。有些东西从有生命起的第一刻就已经注定。
安菲看着郁飞尘,眼瞳里浮现出一丝雾一样的忧伤。然后他伸出手,轻轻碰了一下郁飞尘的侧脸。
那一刻,本源世界里那股毁灭性的力量终于安静了一瞬。温热的指腹轻轻擦过颊侧的皮肤,像神明抚慰不安的羔羊。
又是这样垂悯世人的目光。
郁飞尘闭了闭眼睛。感到一种有别于身体的痛苦的知觉。
“我还没有说完……不是不愿回答。”安菲轻声说。
郁飞尘看着他。
安菲:“生命本就不是固定的数字,它随着很多变数减短或延长。对我来说,它随着永昼的状态而变化。”
这话落下的那一刻,楼里的人忽然不约而同觉得自己身上的压力卸下了一点,各自都争分夺秒地喘了口气。
郁飞尘神情莫测,似乎在思考话中含义。半分钟过后,他的神色终于缓和了一些,看见那个此刻格外显得支离破碎的金色本源,失控边缘的银色力量也不再往外蔓延。
握住安菲手腕的力度,也终于有了一点减轻的趋势。
就在这时,安菲的手腕无力地挣了挣。郁飞尘低头,看见皮肤相触的地方已经被压握出深深的红痕。
直到这时,他的理智才慢慢回到了该回的位置。本源力量缓缓收回。
半分钟后,几个房间之隔的白松终于恢复了行动能力,余悸难消地顺了顺胸口:“我刚才怎么了?心脏病了吗?”
温莎搅着一杯牛奶,道:“你大可以这样想,反正我们也做不了什么。”
白松:“今天很多浑水摸鱼的乌合之众都走了,我在想,我留下是否真的有什么意义。”
“意义就是见证。”温莎说,“今天,斗兽场上,你见过了从未见过的最高层次力量,或许在接下来的日子里,我们还会见到更多不可思议的事情。”
白松还想说什么,却见温莎示意噤声。温莎公爵闭上眼睛,语调有些飘渺:“别说话,我建议你循着刚才被力量压制的感觉,去体会本源,体会整个迷雾之都。刚才有一个瞬间,我感觉到在迷雾之都深处好像还藏着一股力量,它刚才往这边看了一眼……那股力量真是神圣。”
白松悚然。
安菲终于收回了自己的右手,缓慢揉按着淤红的部位。
“这一次,正是为了永昼更长久的宁静,我才来到迷雾之都,”安菲说,“这里有我需要的力量,它藏在迷雾之都的核心。虽然我和你都不喜欢这个地方,但依然要遵循这里的规则,不能强行摧毁。因为那力量的等级和你我持平,甚至有可能略高一筹。”
郁飞尘:“得到后你的生命就会随永昼延长?得不到呢,很快就会消亡?”
“为什么要这样问?”安菲靠近,金发擦过郁飞尘的侧脸,淡淡道,“你只能胜利,因为我不允许第二种结果。”
没有真正的答案,但这答案也不是很坏。
安菲收手,雪白衣袖垂落,盖住了深红的淤痕。
郁飞尘:“那力量是什么?”
“现在还不是直呼其名的时候。神性的名字凡被呼唤,必有回应。虽然它刚才好像已经看过来了,那时候你的动静太大,同层次的力量会感应到。”安菲顺了顺郁飞尘的额发,神色带了一点无奈。
郁飞尘面无表情,似乎不觉得这有什么。
“我没有见过它,不知道它真正的属性,但很早就知道它。那是在我的年纪还小,不明白力量究竟如何运作,只知道它们会听从我意志流动的时候。那时有人告诫我说,你要记住,用这命运赋予你的权柄去做正确的事情,不要做错误的事情。”
“他们说,在殿堂的深处还有一种至高的力量存在。它是法典,是锁链,它不会轻易出现,但一直存在。若你仁慈、公正、拥有高贵的品德,那么一生都不会见到它的踪影。但若是残暴、贪婪、自诩为力量的主宰,而沾上罪孽的鲜血,它将越过一切法则,无视任何反抗,在新一天的第一缕日光降临之前将你处决。”
郁飞尘:“你相信了?”
“我相信。”安菲道:“刚才它看过来的时候,你不是也有所感觉?”
“没有。”郁飞尘说,“那时候我在控制自己。”
安菲:“你那时明明是放弃了控制自己。”
郁飞尘:“……难道不是因为你的原因?”
“看来,控制这样的力量,真的是一件很难的事情。”安菲低声道。
在觉醒力量之前,小郁勉强还能扮演一个濒临合格的骑士,现在则变成了拥兵自重的封臣。稍微不注意就会出现逆反的倾向。
郁飞尘:“我呢,是什么?”
“想了解你自己?”安菲说,“玻璃室把你的本源力量定名为’暴君‘。很难期待一位暴君能治理好一个国度,但他要摧毁原有的法度和道德,掀起无法收场的混乱——却很容易。就像你的力量看向什么,什么就会畏惧俯伏,当你真对它们抬起手指,它们就会失去一切秩序,崩解成混乱的碎片。想必在斗兽场上,你已经有所体会。”
同样的名字使郁飞尘想起了墨菲抽出的第二张牌,一个高处的黑王座。
安菲轻轻笑了一下:“当然,还有一个更合适的名词,我从没有对他人提起。”
“是什么?”
“将有序之物导向不可知的混乱与毁灭,不就是这场永夜里正在发生的事情?既然如此,将它称为‘永夜’,难道不是更为贴切。”
郁飞尘看着安菲,没有说话。
“我的力量是永夜, ”郁飞尘道,“那你的是什么?”
“何必非要问得那么清楚,”安菲笑说, “沙粒在手中握得越紧, 流淌得越快。”
“从前你触摸不到它, 现在你见到它,也能控制他了。我也就可以幻想一件事:当你对它的了解愈发深刻, 我们是否就能知道永夜诞生,世界破碎的真正原因。当然,那是以后的事情了, 而现在——”
“暴君、永夜、或混乱与毁灭, 那只是力量的定义, 不是你。”安菲目光清寒, 半睨郁飞尘,“你问我你是什么,你是力量的主人, 是我的骑士和长剑。你此行的使命就是为我摘下流落在永夜中的最后一顶冠冕。”
祂发号施令的样子一如既往,让人觉得接受使命是一种至高无上的荣耀。
然后,祂会先给出一部分奖赏, 使你的信念更加坚定,愿意服从祂一切命令, 觉得自己能为神明付出一切尤其是生命。
若即若离的冰雪气息靠近,安菲微侧向郁飞尘, 要在他右颊印下一个轻吻。
这是骑士应得的。就像旧时候的战士出发为王国征战的前夕, 总要来到女皇的座下接受祝福那样。
郁飞尘偏头避过。
安菲抬眸, 目光里泛起一丝冷冷审视。
他们近在咫尺, 但此刻这咫尺之间的空气好像要结成冰棱。
意志和力量都是半收的状态, 却又在虚空中隐隐相触,相互对峙。
郁飞尘:“不这样,我也会帮你拿到。”
烛火中,神明面无表情。但郁飞尘就是知道,安菲现在很不爽。
大概永昼的神明还没被拒绝过。而他不再是那个会向神明索要奖励的人。
郁飞尘:“信仰你是因为我愿意信仰你,不是因为应该信仰你。不用给我什么。”
说这话的时候他背着对着烛台的光,漆黑的眼瞳里,目光幽沉,仿佛来自永夜最深处。那股毁灭性的力量早已在现实世界里隐去,与力量一脉相承的气质却又自他身上隐隐透出。
他的神情很平静,语气也是,甚至,像是带一点笑的。可他整个人却因为这平静透露出强烈的违和感。像是明明心中满是毁灭和反叛的念头,却因为某些原因,正在尝试扮作一个正常的信徒一般。当然,这人也不介意被人看穿他的假扮。
安菲:“你可以把话说得更清楚一些。”
郁飞尘:“但是如果有一天我不信仰你了,记得保护好你自己。”
然后淡淡补了一句:“和永昼。”
眼中深处那一点隐带疯狂的笑意像是世界背面的火光,野兽舔着齿尖的血。
安菲:“。”
连装都不愿意装了。
郁飞尘确信,如果这时候安菲的手边有果汁或酒水,那液体现在已经在他身上了。
安菲:“那会是什么原因?”
郁飞尘拿起安菲的右手,嘴唇轻碰一下先前被握红的部位:“你对我说谎过多。”
这是一个反客为主的举动,不带有什么忠诚的意味,反而是直白的威胁。
安菲抽手,拂袖转身:“我累了。休息吧。”
郁飞尘没动。
安菲把自己的外袍搭在鹿角形状的黄铜衣挂上,吹熄了床畔蜡烛。像一个生活能够自理的人那般。
然后安菲闭眼。
眼不见为净。
如果不是本源力量仍然有直觉感应,那就更好。
房间缓缓回归平静。波及了整个迷雾之都的恐怖力量也渐渐收敛成寻常的模样。
漆黑的暗巷里,白影们仍没有离开。
“没有失控,你们怎么说?”
“短暂的和平。祂点起的是自焚的火焰。毁灭不在今日,就是明日。”
“真可惜,进了圈套。给红心三刻下的印记被摧毁了,不然我们可以离得更近。”
“红心三现在的序号应该前移了。”
“你们还在想着怎样捕获序列A?可我觉得神的力量不是我们能够把握的。现在我们知道这种力量真实存在就足够了。”
“胆小鬼,你又怕了。当初如果不是你退走,红心三怎么会打破牢笼?”
“呵呵……如果当初你听了我的告诫,没有相信红心三的第二人格是一个天真无邪的小女孩,那份最珍贵的资料也不会被他骗走。”
“够了,”一道冷冷的声音说,“你们在干什么?争论被自己的实验品吓退和相信了一个疯人的角色扮演这两件事哪个更值得骄傲?”
“……”
“但是这一担忧也不无道理,人的力量无法与神的力量相比。”
那个说“够了”的声音再度响起,带着一丝讥讽的意味:“不要忘记,玻璃室里只有‘序列A’的力量,没有‘神’的力量。我们是真理的探索者,不信仰任何神明。”
另一个幽幽的声音反驳了他:“然而当我们的理论越发深入,我认为,‘神’的概念是真实存在的。当年红心三骗走的那份资料也印证过这一点。”
“即使存在,又怎么样?玻璃室历代以来的研究员都要牢记我们最初的信条:我们要用人的力量去制约神的权柄。”
“现在你也说‘神’了。”
“去死吧,废物们。”
夜渐深沉。月色透过玻璃花窗在地面上缓慢地移动。郁飞尘站在窗前,仿佛在为神明守夜一般。
本源力量凝成一柄长剑在现世中浮现,被他拿在手里。借着月光,郁飞尘看着它。森寒狰狞的龙翅刻纹其实是线条锋利的凹槽,里面空无一物。久远的时光之前,这些凹槽里或许镶嵌着装饰用的晶石。
指腹摩擦过剑鞘的纹路。
长剑不是他用得很多的武器。但郁飞尘觉得熟悉。
在夜色里,抱着剑站在一个人的窗下,这件事像也做过千百次。
寂静的夜晚了无声息,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身体的每一块碎片是怎样被看不见的丝线悬挂,与永昼相连,他看起来像是永昼的一部分。
其实早有预兆。第一次踏入暮日神殿之时,他觉得这座殿堂的一草一木都似曾相识,就像他一直与它们同在。
想来也与暮日神殿的那位神明同在——在漫长的、千万个纪元里。也许他的存在本来就是被神明捕获的那种力量,也无所谓。
午夜的寒意在地板上升起。郁飞尘依旧清醒地在那里,任谁抬头看到窗前的背影,都要感叹这守夜的举动真是恪尽职守。
当然,呼吸声证明床上那位神明也一直没有入睡就是了。
寒意里掺杂着一丝别样的气息,许久才辨认出,这是淡淡的血腥气。
安菲睁开眼睛。看见昏暗中阴影绰绰的浮雕天花板。
所有物那一听就让人想把果汁泼过去的嗓音响起。
“睡不着可以起来。”
消极地继续躺了五分钟后,安菲终是披衣起身。
“你的伤怎么样了?”
月光下,郁飞尘却只是静静看着他。
安菲走到郁飞尘面前。他未着鞋履,踩在地毯上没有声息。
“你变小点。”也许是在夜风中站得太久了,郁飞尘的声音听起来带着一丝沙哑。
总共宣誓了多少次?安菲看着他左边胸口,想。
他伸出手想去解开郁飞尘身前的衣扣,右手却再度被扣住,不得动弹。
“变小点。”
朦胧的光晕亮起又散去,月色里,金发的少年神情微愠:“我问你——”
“伤口?”郁飞尘道,“哦,我忘了。”
说罢,本源力量涌动些许,弥合了先前的裂痕。至于心口处多次宣誓划下的伤口,也就随着力量的变动消失无踪。
安菲抿唇,看起来是在责备他。
祂变成这种模样,就不像总会骗人的样子了。
身体的痛苦本来就不算什么,要它散去也就散去了。
同样的地方,另一种晦暗的隐痛,却总是如影随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