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了,没完全醒。洋酒后劲十足,他现在觉得浑身发热,汗涔涔的。
秦淮川放下报纸,走了过来,伸手便要解他的长衫。
“你做什么?”他迷糊着问。
秦淮川看着目光呆滞的孟庭许,说:“庭许,你醉了。我帮你解开衣裳,会舒服一点的。”
“不,我要回家。”他断断续续地说。
“没关系,今晚睡这里也可以。”
“嗯?”睡这里,不行,妹妹还在家等着他。“不……不行,要回家。”
“你都站不起来了,如何回去?”秦淮川目不转睛地盯着他因吃醉酒通红的脸,“乖,听话,把衣裳脱了,我带你去洗澡。”
他喝醉了,醉得人晕晕沉沉的。
秦淮川低首,似乎也劝不动他,只得把人架在肩上。
一套动作下来,也算是轻柔。
孟庭许被晃得想吐,手上没劲儿,脑子想的却十分清楚。万一吐到他身上了,那件雪白料子的衬衣他可赔不起。故扭过身,脑袋一下子耷拉垂下,栽倒在秦淮川的臂膀。
秦淮川眼瞳一跳,探头去瞧他的脸。不太明白他的意思,想着他这动作这么暧昧,似乎是与自己想得差不多。
于是又把他往上颠了颠,好把他整个人抱起来。
不想孟庭许受这力量一颠簸,胃里翻江倒海,一股酒气就从喉咙窜了上来,面色苍白,对着地面猛地狂吐。
“哎呀,吐了?”秦淮川提着他的后领,见地上一滩污秽眉头一皱,又怕这人摔倒,忙着扯他衣袖。
孟庭许看着地上的污物,地毯边儿都脏了。心里一急,就要跪在地上给擦干净。
“对不起,我擦干净。”
秦淮川手里捏着他的衣裳,力气不是一般的大,眼见他就要摸到那脏东西,手臂往回一收,孟庭许整个人就跌倒在了沙发上。
他踉跄地晃悠几步,手肘擦到了茶几上摆放的花瓶。一声清脆响亮的瓷片破碎声响起,花瓶里的梅花落在脚边。
屋外的范文生听见里头的响动,起先是紧张地僵直了脖颈,随后里边儿又安静下来。没听见秦淮川有什么吩咐,现下他也不敢进去,又松了口气,原地等着。
他知道秦淮川的脾性,在他手底做事这两年,分寸感把握得还算不错。
以前没见他对什么感兴趣,平日就去戏园子听听曲儿,楼里喝喝茶。窑子是不逛的,身边儿想亲近他的女人不少。偶尔和别家少爷小姐说一两句话,多数还是愿意自己呆着玩儿他的马和枪。
港口来货了,他亲自去关口检查,怕西洋参杂些坏家伙事儿,大烟缴获全部焚烧,毒物一律不准放进来。
海关数他的号令才敢放行。
毕竟秦鸿莲升职去了山西,愿意巴结秦家的人就算排得上队也拿不到号。
像今天对一个人这么上心倒是第一次见,范文生也没管他是男是女。
总之,秦淮川的意思他大抵明白就是了。
这个人想试探孟庭许,要是发现孟庭许跟个白开水一样无味,说不定等会儿就把他从房间里扔出来。
瓷瓶碎裂的声音让孟庭许的酒醒了一小半,心里打鼓没个底,原先地毯可以洗了给人家,现在这个瓷瓶碎了,根本没办法复原。
以自己一个月十块大洋的工资,不吃不喝攒一年也才一百二十块大洋。他赔偿不起,也没办法赔人家。
眼珠子一转,懊恼不已自己为什么要吃那两口酒,就算是挨他一枪子儿也不应该吃醉的。
秦淮川一脚踢开地毯,回身见他脸上表情难看得紧,心知那人是被这摔碎的花瓶吓着了。表情冷淡,但仔细一窥,还是能瞧出来他心里的意思。
又想逗逗他,让他赔这花瓶。
孟庭许直愣愣盯着花瓶,斜眼看着桌边的枪伸手就去拿。
秦淮川见势,一把冲上去拦他:“那破花瓶摔了就摔了,你拿枪干什么?”他抓紧孟庭许的手腕,朝天举着。
“我用命抵给你,我还不起。”孟庭许食指扣上板机。
秦真早先已经将枪上膛,孟庭许亲眼目睹的,也知道扣下扳机意味着什么。
秦淮川握住枪口,还没逗他,他倒是先闹起来了。想了许多种让他赔花瓶的理由,可没想让他拿命来换。
“花瓶值几个钱,你的命值几个钱?至于吗?”
孟庭许看他用手堵着枪口,又怕真误伤了他,届时再搭上命一条,秦公馆哪里能放过自己,怕到那时,妹妹也跟着遭殃。
“我的命……不值钱,但是你的命,很值钱。”他语速迟缓,身体是醉了的,思路却清晰。
秦淮川一凛,手里的动作停下。他说的话确实也不假,港口那边儿的人好几次找人对他下手,说秦淮川一命千金值。
但眼下就摔碎了个花瓶,就已经谈论到一命抵一命了,一想就觉得好笑,甚至觉得孟庭许一脸担心的模样很是有趣。
秦淮川松开枪口,语调故意放慢:“照你想的那样,我抢了枪,说不定擦枪走火伤了我自己。你也赔不起我这条命。那你愿意,就用自己的命抵这花瓶吧,我不拦你,可我也没说要你赔钱。”
孟庭许握着枪的手有些无力,冷汗直冒。
秦淮川嘴角噙笑:“开枪吧。”
孟庭许自然不敢动,拿着枪也开始紧张起来。
秦淮川眼睛往下瞟,问:“怎么?不敢啊?”说着趁他不注意,夺走了枪。“你不敢,那我来帮你。”
孟庭许一惊,浑身发抖,绷直了脖子,仰头看他。
一会儿说不要他赔偿,一会儿又要他的命。酒性上来,闷着气就要往外走。
秦淮川眉梢跳了下:“去哪儿啊?”
孟庭许醉着,咳嗽两声:“我回去攒钱还你……你别开枪。”
秦淮川掰正孟庭许的下巴,俨然一副我主他仆的模样,自小养尊处优惯了。脾气本来就暴躁,如今能耐着性子哄哄人也是头一遭。
耷拉着眼皮仔细端详,身下这人生得确是有些说不出来的味道。
双手往他胳膊上一掐,秦淮川诧异地微蹙紧眉头。
骨头硌手,心忖这人就跟城外头饥荒饿了半年似的,照这样再饿下去,恐怕皮相也不好看了。
只剩具骷髅,难看得要死。
这酒也确实烈,孟庭许只觉得身体无比的沉重,连手也抬不起来。
说话时也只会支支吾吾含糊不清。
“我不要你赔钱。”秦淮川忽然说。
孟庭许顿了顿:“那你要什么?”
秦淮川邪气一笑:“先生试过么?”
孟庭许迷糊:“什么?”
秦淮川眼神扫向下面。
他跟着往下一看,只见秦淮川裤头微微隆起,顿感脸辣火烫一般。
读了十几年的圣贤书,第一次见有这么厚颜无耻之徒。
“松手!”孟庭许呵斥。
秦淮川摊手:“是我会错意了。”
孟庭许只觉得被人侮辱,想赶紧离开这个地方:“明天我会凑好钱还你。”刚走到门口准备推门就听见秦淮川的声音响起:“花瓶不值几个钱,也就这个数。就是不知道孟先生要凑到几时去,能否明天如约而至,要不我们还是先写张欠条吧?”
秦淮川懒散地伸出两个指头。
“两百块?”
“两万。”
孟庭许停下脚步,几近晕厥。
两万大洋,还不如以命抵了。
他回身就去抢秦淮川手里的枪,动作快到这个人根本不像是喝醉了的。孟庭许咬紧下唇,将枪口对准自己的太阳穴,猛地扣下扳机。
咔嚓——
只听一声闷闷的空气声传出,孟庭许神色凝重,耳边回荡秦淮川低沉一笑。
里面没有子弹。
孟庭许捂住胸口,剧烈咳嗽,汗水打湿了后背。
他被戏耍了。
秦淮川抱着手臂,弯腰去看他,有种观赏戏剧后通畅淋漓的快感。
“咦?枪里没子弹吗?”
孟庭许再也忍不住,越咳越凶。
“孟先生太单纯了,挺好骗的。”
没有一句话不在刺激他。
秦淮川见他眼圈都咳红了,急忙改口:“我胡说的,先生当真了?”
咳得那么厉害,吊着口气跟要死了似的。秦淮川边说边扶起他:“嗐,你这人好正经,怎么经不起开玩笑呢?我还以为孟先生跟我一样,是我误会了。你别生气,我不是要让你用身体赔偿花瓶的。”秦淮川说话的语气多少有些轻浮放荡,哪句真哪句假根本听不出来。
他依旧不当回事,拦着人。
孟庭许挣脱开:“我真的要生气了!”
秦淮川意外地抬眉,听他说话语气稍稍重了一些。
跟着,孟庭许用力推门。
早就站在门口听见里面吵闹声的范文生抢先堵住了门,以为孟庭许要跑,把门挡得严严实实。
孟庭许推不开门,急坏了。
秦淮川往门上瞄了眼:“混账,挡着门干什么?让孟先生出去!”
范文生一听,慌张往后一退。
推开门的瞬间,孟庭许也摔了下去。
范文生见状,伸出手想扶起他,又不敢,急着往秦淮川脸上瞟。
秦淮川倚靠在门框上,手里玩着枪,看着地上的人索性扭过头进了屋子。
范文生硬着头皮问:“爷,怎么办?”
秦淮川没回头,径直上了二楼。
孟庭许这一摔,人直接睡死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慢慢再次转醒。身上已经收拾得干干净净,躺的是秦淮川的卧房。
这是晕倒的第二次,而秦淮川就坐在一旁,静静地注视着他。
第四章 字据
孟庭许自小身体单薄,有点儿风寒就生一场大病。酒后失态是第一次,他不常饮酒。躺在雪白的大床上缓缓睁开眼睛,入眼的是天花板上悬挂着的水晶吊灯。秦公馆富贵,装修更偏向西洋风,就连墙上挂着的画作也是金发碧眼的女人。
细看分辨一番,这应该是西方的纽斯女神。
他有些害怕地扫了眼四周,秦淮川就坐在床尾。
秦淮川起初看他脖颈和脸蛋通红,撑着下巴在他入睡这半小时期间观摩许久。看来看去甚是满意,现在一觉醒来,更是有种朦胧不清的美感。
虽是带着欣赏般的眼神,可他一举一动里却藏着一股无形的压迫感。
被秦淮川盯久了,自然紧张起来。
想起花瓶那两万,忽地哑了声。
两人对视,彼此打量起来。气氛流转,肉眼可见的微妙。
孟庭许这才慢慢坐起,听天由命。
“你说话作数吗?”孟庭许问。
“什么话?”秦淮川半笑半故意地反问。
孟庭许吞了口气,齿间寒意深深:“花瓶,用身体。”
秦淮川诧异之色闪过,先前的话只是逗逗他,要是真的想做点儿什么,也只是方才他睡着后的一瞬。那模样可真是乖巧,与醒时的他不一样。现在听他这么一问,忍不住想捉弄孟庭许一番。
瞧他一本正经的,秦淮川也正经起来:“如果你想的话,也可以的。”
孟庭许心里凉了半截,垂头抓紧自己的手心。
可两万块对于他来说,确实是比登天还难。
秦淮川见他为难,又说了一句:“你想好了就给我说,我不催你,也不要你今日就还。”他起身从抽屉里取了只钢笔和信纸,“我们立个字据,白纸黑字写明,也别说以后谁耍赖皮,可行吗?”
孟庭许露出绝望的表情:“要是你不遵守呢?我去哪里找你?”
秦淮川乐了:“一次两万块,对你来说不是小数目。但是对于我来讲,不过是家中一件摆放的花瓶。我难不成事后还赖着你不放?还是说,你想让我负责啊?”
这话明显就是在羞辱他,把他当成外头那些莺莺燕燕,要个名份。孟庭许神情没挂住,眼角往他脸上一扫,猛然抽走了秦淮川手中的笔和纸。
“白纸黑字,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你守信就好。”
“先生言出必行,我怎敢做个小人,必定言而有信。”
孟庭许写完将笔递给他,心如死灰,又躺了回去。
秦淮川看着纸上的字迹眼前一亮:“你这楷书写得不错,是有练过吗?”
孟庭许轻轻苦笑,现在哪还有闲情逸致与他讨论书法,自然不答,只说:“快些吧,我要回去了。”
话落,秦淮川抬首看了孟庭许一眼,说:“你心急啊?今日都醉了,改日吧?再说,我也快不了。”
说完,他拿着纸到他跟前研究起字体来。“我有一本柳体的拓印本,跟你这倒是特别相像,你随柳公权练的?”
“随他,反正不随你。”孟庭许没好气,掀开被子就要走了。
秦淮川赶紧拦着:“你去哪儿?”
“我回家,这也你要拦着?字据已经签好了,也该放我走了吧?”
“哪儿能拦着你?”秦淮川瞄了眼墙上的挂钟,“这都半夜三点了,你现在回去家里人都睡了不是?不如明早再走,我送你回去。”
孟庭许一听,也不信他的鬼话,只说:“我一介白衣,青天白日坐着秦监督的车招摇过市,反正不好。你若是真想送我,就趁黑把我拉回去,庭许感激不尽。”说着,也起了身。双脚落地才发觉腿上光光的一凉,急着扯被子盖上。“我的长衫呢?”
秦淮川放下字据,吩咐范文生进来:“给先生拿套白衫来。”
孟庭许打断他的话,皱着眉说:“不用麻烦,请范先生取我的长衫就好。”
再穿他一件长衫,几百块肯定是有的,他可不想还了。
范文生站在门口,左右为难,听孟庭许的口气,想来刚才房间内一定发生了不愉快的事情。
秦淮川不在意地说:“衣裳我送你,又不要你还。再说你的那件衣裳……”弄脏了不说,破破烂烂缝补了好几个洞。“文生,你取来就是。”
孟庭许不依,只要自己的衣裳。秦淮川的东西要来很容易,还就难说了。这次要他舍身,下回真要舍命。
“算我恳求秦大少爷,把衣裳还我,长衫再旧再破我也要。”
见此情形,范文生插嘴道:“那不如这样,孟先生的长衫已经让婆子拿去洗了,现在又是冬天,衣裳干得慢,不如我先去取来衣裳您穿着,我再催人去烘干好了。”
孟庭许脸上表情一凝,只好应了。
秦淮川微微挂笑,随手替他掩了被褥说:“我们再说说楷书呗?”
孟庭许两耳不闻,只靠在床头,管他什么楷书行书,心思早飘到了别的地方。
见他这副不想聊的神情,秦淮川可不干了。好没兴致,突然坐得离他近了些。
床上那人僵了下,扭头看向他。眼珠子一转,愣地问:“做什么?”
秦淮川挑笑:“反正这会儿你也走不了,不如早点还了钱,你我两清。”
孟庭许后背一凉,没敢动弹。
“你不是说不一定非要今日吗?”
“但我想了想,今日也行。眼下就你和我,既然没别的事做,那我们就做该做的事情呗。”
孟庭许冷冷一笑。
屈辱感闷上心头,捏得骨头咔咔响。
秦淮川见人上钩了,生气的样子和眼神像是要把他生吞似的,越发来劲。
于是假装伸手要解他上衣的扣子,还没碰到就被一巴掌打在了手背,啪啪响了声。
他顿时一滞,脸一转,瞧见孟庭许神情凶巴巴地瞪着他。下一秒,他光着脚就往外头跑。
人刚到门前,就撞了个满怀,额头瞬间磕起个鼓包。
秦淮川先是惊讶,后见他傻乎乎蹲在地上的背影忍俊不禁,无奈捂着嘴角抬脸望着他。
这是在发脾气。
他站起来:“你出去。”
秦淮川憋笑:“这是我的卧房。”
孟庭许背着他没转身:“把门打开,让我出去。”
秦淮川揉了揉被打的那只手背:“我又没做什么,门也没锁,你跑啥?”又拿起字据放在脸上,往身后的床上一躺,嗅着墨水味叹了口气。“什么白纸黑字,原来是我被骗了。”
这一说不要紧,孟庭许立马转过身,朝他走来。
“起码让我洗个澡,再……”
秦淮川脑袋微抬,挪开字据,露出一双黑亮的眼睛。
惨了,孟庭许那眼神实在引人遐想。
他又把字据盖在脸上,没说话,白纸下的嘴角抑制不住地悄悄扬起。
他没打算真要对他怎么样。
这戏台子已经搭好,主角儿唱了第一句,轮到他秦淮川这里倒是没了下一句。
孟庭许站在床前生气,夜晚凉,光着腿就冷得慌。
骨子里的傲气又不允许他回到床上盖被子,只好离远了等着范文生取衣裳来。
要说也是,这都过去多久了。一件衣裳到现在还未拿过来,难不成是有什么事情给耽误了?
秦淮川举着那张字据反反复复看了又看,人如其字,这字迹实在漂亮。
“你以前在哪儿上的学?这字是哪位书法大家教你的?”
孟庭许喉咙痒,吹点儿寒风就忍不住想咳嗽,回道:“说了随柳公权。”
秦淮川听出他语气的不耐烦,慢吞吞蹭起。胳膊抵着床铺,青色血管依稀可见。
“我是想问先生上的哪所学校,广州的学校竟然还藏着我不知道的书法大家。总得有人指点你,不是吗?”
孟庭许已经没了耐心,寒气一直钻进身体,他终于咳嗽起来:“你快让范先生送来衣裳,我好回家。”
秦淮川啧了声:“你就是倔,逞强害了自己,觉着冷就坐过来,我不对你如何。”
“我不想跟你打嘴仗,秦大少爷要是不肯放人就直说,叫人去拿什么衣裳。”
“我怎么就不放你了?门就在哪儿,你想出去我难道还要抓着你不让走吗?”
“你这是歪理!”
“什么歪理?”
秦淮川折好字据,又瞄了眼挂钟,这都半个钟头了,确实有些古怪,范文生来去不过五分钟,眼下去得是久了些。
于是他站起来就往大门走,惹得孟庭许下意识躲闪开。
秦淮川冷哼:“我好心叫你来取暖,先生倒是以为我要占你便宜似的,活脱脱农夫与蛇。”
孟庭许别开脸,想着分明就是这人把自己衣裳藏起来了,故意玩弄他,还被他说成是好心,气不打一出来。
“巧舌如簧,我不想与你争辩。”
秦淮川推开笨重的大门,刚打开迎面就看见了匆忙走来的范文生。
范文生眼神闪躲,手里拿着一套上好料子的白衫,走上前。
秦淮川瞥眼见孟庭许雪白的双腿,上衣只遮到了臀部,立马回头将门拉窄,自己站在中间挡着,问:“怎么要这么久?”
范文生似乎有难言之隐,边把白衫递给他边小声说:“码头好像出事儿了,下头的人不知道怎么办,差人来问您的意见。”
秦淮川眉头一动,接住长衫说了句:“知道了。”随后关上大门,转身看向孟庭许。“拿着,穿上吧。”
孟庭许站在门口,约莫是听见了范文生的话,心想除夕夜大家都窝在家过年,码头怎么会出事情。
早先冷青松给他提起过,说码头有些乱,做苦力的搬运工人总是和卸货的船员打架,又是点火烧船又是烧仓库的。后来被警察厅的人带走了,至今没再出现什么动乱。赶在这个时间点出事,一定不是寻常打架的问题。
能从码头上报到海关监督的,肯定是半夜有船趁着过年人少,走私违禁物品。
看来秦淮川有的忙了,孟庭许松了口气,雀跃终于能摆脱他的魔爪,心里舒坦了许多。
孟庭许抱着长衫,语气略微平淡:“你在这儿我怎么换?”
秦淮川挪远几步,又停下,将手放在门把手说:“我占你便宜了?”他推开门,范文生立在门口恭敬地等着。“你换吧,等会我叫人送你回去。”
他没把门关紧,留了个缝隙。
秦淮川站在走廊里,壁灯昏黄,五官模糊不清。
“怎么回事?”他问。
范文生说:“值班的船帮管理发现码头突然来了艘货船,起初大半夜的也没当回事情,后来有人就发现那艘船有些古怪。按道理来说工人开工应该是早晨六点,再早五点半。现在四点开工,也太早了些。他们卸货也不打灯,黑灯瞎火的定然看不清。值班的人觉着奇怪,就把这个情况上报给了交通厅港航局的刘主任。巧的是刘强不在府上,又去找周副处长,他居然也没在。科员小张只好打电话给他们科长。”说到这儿他稍微顿了下,“下头人都知道您管关口管得紧,有什么异常情况当时就得上报。港航局的程科长当时就带着人去了码头,这一看不要紧,要紧的是查到他们运货的箱子里藏着烟土。这事儿就大了,后面听说您回广州了,急忙来寻您。”
秦淮川一听,脸色立马拉下:“箱子里装的什么货?”
“是从法兰西运来的钢笔和墨水,专门卖给富贵人家小姐少爷的。”
“下头的人不在,港航局管事儿的人呢?”
“就是没联系上。“范文生忽然叹了一声,“我差人去找了,说是都去园子听戏,眼下还在打麻将呢。”
话刚一落,里头孟庭许的声音就响了起来:“多谢秦监督借的衣裳,改日我洗干净再送还到府上。看您有公务在身,就不用送我了,我走回去就行。”
秦淮川眼角瞅向门缝儿,一脚勾上,把门关了。
转过头,才道:“继续说 。”
孟庭许看着门被关上,一下子就来火了。
这厮可恶的嘴脸猛地浮现在脑海,他站在门口,使劲儿往外推。
他拍拍门:“你说句话,到底让不让我走?”
声音透过门传了出来,秦淮川耳朵动了动,没理他。
范文生不敢看秦淮川脸色,欲言又止,接着往下说:“我通知警察厅的人把人扣下了,搬运的工人只说老板让他们晚上来卸货,别的一概不知。只有船员和工人,别的话,抓了两个女学生。”
“女学生?”
“是,盘问一番,说替同学来取钢笔的。”
秦淮川蹙眉:“除夕夜晚上四点来取钢笔?”
范文生点头:“是。”他默了默,突然想起来什么。“哦,对了。那两名女学生是仁德女子学校的学生,听她们讲,最近学校兴起用法兰西的钢笔,显得洋气,很受欢迎。”
门内,孟庭许整理袖子的手顿住,静静听着外头说话。
秦淮川问:“货船进港是谁通过的?船上的东西没检查就放进来了吗?”
范文生低头:“您不是去宁波了吗?估计……关务就松懈了。”
说是松懈,明显是有意放进来的。
码头卸什么货,停了多少只船,船帮管理第一时间上报给港航局,根本不会出现半夜突然有船卸货的情况。
现下上至局长,下至小小科长全都不在家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