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夜聚在一起打麻将?
这种巧合谁信?
秦淮川嘴角一扯,说:“哪个园子?你去开车,叫警察厅的人把工人和船员都带回去审问。我不信没人知道箱子里装了什么,凡是拿了钱,就要办事,事情办得好不好另说。”
范文生得了吩咐,说:“哎,好嘞,我这就去把车开过来。您稍等两分钟再下楼吧。”说完,听见孟庭许在门内没了声音,又问:“那两名女学生怎么办?”
秦淮川拉开门:“一并带进去。”
门拉开一条小缝儿,范文生瞥见孟庭许生气的脸,恍然一顿,咬紧了唇。
秦淮川挑眉:“有话?”
范文生为难道:“其中一位女学生好像有点儿眼熟,我拿不准,就问了名字。”
“什么?”
“她说她叫孟幼芝。”
孟庭许僵住,猛地推开门,看着范文生问道:“你说叫什么名字?”
“孟幼芝,仁德女子学校的学生。”范文生小声问:“孟先生认识吗?”
孟庭许着急起来,转身对着秦淮川说:“是我妹妹!”刚才还听见秦淮川要抓她进警察厅,这可把孟庭许吓坏了。“她年纪小,不懂什么烟土,这事儿她肯定不知道的。”
秦淮川垂眼,诧异地问:“你还有个妹妹?”
他慌了,抓着秦淮川的胳膊:“她一向听话乖巧,胆儿也小,不可能帮别人走私烟土这种东西,可能是受人蒙骗。”说着心里发毛,这要是进了警察厅就真完了,故又问:“你们去警察厅能带上我吗?”
警察厅那些人什么德行,孟庭许心里清楚得很。害怕妹妹受到惊吓,眼下能帮他的就只有秦淮川。
秦淮川被他盯得紧,那双眼眸透露出来的担忧已经胜过方才的怒意,看起来甚至还有点儿可怜。
又见他换了这身白绸缎子的长衫,清俊的容貌被衬得更加俊美。
一时,瞅得秦淮川呼吸倏地急促起来。
全乱了。
就说他穿这身儿好看吧。
秦淮川打量半响:“你想让我怎么做?”
孟庭许顿住,若是自己也像别人那样希望秦淮川用关系将人保释出来,那他跟送冰雕的程少雨有什么不同。
他最了解孟幼芝,一定不可能做这种违背良心的事情。
想到这里,孟庭许才答:“我只去看着她,警察该审问的问,要做笔录就做,只要她没事就好。”
秦淮川浅浅哼了一下:“早些也不见你这种态度待我。”
这会儿子还能跟他顶什么嘴,他要如何说就让他说去。孟庭许恢复神色,安静地站在一旁等着秦淮川发号施令。
他一个眼神,范文生立马转身下楼去开车。只剩下俩人站在走廊,墙纸是釉绿色系,图案和法兰西油画里的差不多。秦淮川身材高大,宽肩遮了大半光源,孟庭许瞧不清他的面目,但也知道在这几秒钟的瞬息万变间,他肯定是露出了与方才不同的表情。
毕竟先前俩人还在房间里斗嘴呢。
自己说要回家,对他的态度算不得好。
如今有种拿人手短吃人嘴软的感觉,呼吸都变得谨慎起来。
没过一会,卧房的窗外有道光闪了进来,孟庭许看清了秦淮川的脸。
他站在门口整理衬衣袖口,边系扣子,嘴唇边抿着,眼神始终是落在孟庭许身上的。
眼尾下垂,盯着他的神态好似在欣赏。
下一秒,楼下管家的声音便响了起来:“爷,车来了。”跟着,汽车喇叭也叭叭应了两声。
孟庭许被那声高亢的喇叭惊得激灵一抖。
他胆儿也小,这都能被吓着。
秦淮川笑。
秦淮川衣着已经整理整齐,他先深吸了口气,随后缓缓吐出,俩手插在笔直的西装裤侧包里,弯下腰对着孟庭许道:“值了。”他顺着孟庭许身前走进卧房,挑起外套挂在胳膊上,带过门把手:“孟先生无论何时都这么惹人注目,我今天能看见这么个标致的人儿,实在大饱眼福。”
说完,他往楼梯走去,拐下楼时管家正毕恭毕敬地站在旁边等着他。
秦淮川从他手上拿了枪和皮鞭,换了副口气说:“以后大半夜不准按喇叭,吵着自己不要紧,别吵了外头。”
管家连连点头:“是是是。”
孟庭许一时哑巴,等秦淮川的声音响起才回神。
“还不下来?舍不得走啊?”
孟庭许捏紧手心,拔腿就往他哪儿走。
一月底气温骤降明显,孟庭许随着秦淮川出了门才感觉到温差有点儿大。
范文生早就等在秦公馆门口迎他们,后头开着车门,先是让秦淮川上了车才回头看向孟庭许。
“先生请。”
孟庭许生怕和秦淮川坐一起,只说:“我坐前头就好。”
秦淮川一听这话,不满地朝他又望了望:“跟我坐委屈你了?”
孟庭许咬牙:“没有。”
秦淮川斜眼落向身旁的位置:“那还不赶紧上来?再晚些,你妹妹怕是笔录都做完了。”
范文生眼睛偷偷往车里瞟,顺着秦淮川的话附和道:“孟先生先上车吧,我们去园子只要十几分钟,路不远的。”
见此,孟庭许只好弯腰上了车。
范文生回驾驶座开车,频频侧头望汽车的后视镜。瞅见秦淮川从孟庭许上车后就一直盯着人家,看得孟庭许好不自在。
今日奇了怪,他在秦府少说也待了七八年,秦淮川留洋之前在家见得也算多。
第一眼的印象就是个凉薄寡淡又无情的人,可眼下这种柔和的看着别人的神情真是令人感到咋舌。
汽车驾驶出梧桐巷口,街道两旁挂着红色的灯笼。过年的气氛浓郁,偶尔还有人在外头放爆竹。
孟庭许看着地上红色的爆竹残片,刺激性的气味顺着风从车窗飘了进来。
心里除了孟幼芝以外,也装不下其他的,忽地发问:“我们不是去警察厅吗?怎么走这条路?”
秦淮川顺着窗外的风景挪向他的侧脸,看着那跳动的喉结说:“嗯,等会儿一并去。”
等会儿一并去是什么意思?
孟庭许有些不解,转过头,目光投向他:“要先办什么事情吗?”
秦淮川对上他的视线:“是。”
孟庭许眨眨眼,说:“知道了。”
“你不问是什么事情?”
“听你安排。”
“这么信任我?”
“嗯。”
废话,全然废话。
妹妹都在人家手上了,自己还签了个难以启齿的字据,被拿捏得死死的,任他自如,哪儿敢说什么其他的话。
秦淮川脑子灵活,心机城府颇深,不然年纪轻轻怎么能坐上海关监督的位置。
秦淮川一听他的回应就知道孟庭许在敷衍自己,这人先前在秦公馆软硬不吃,现在是因为妹妹的缘故才看起来乖顺了点,凭他那股子倔脾气劲儿,怕是懒得跟自己搭理一句。
这倒是显得他秦淮川热脸贴冷屁股,赶着上趟儿,揪着人家不放。
于是又想了个法子,想好好整整他。
秦淮川欣赏完侧脸,盯着他鼻尖上的一小颗痣问:“晚上太太们教你打的麻将学得如何?牌都认全了吗?”
孟庭许听他这话就知道他又要作妖,暗里揣测他的想法良久,表面只好回答:“花色大抵都认识。”
“广东麻将有些复杂,现在流行的叫鸡胡,平胡,新章,清一色,十三幺。当然了,女人跟男人喜爱的打法不一样,擅长心里博弈,更喜欢赌清一色。”秦淮川眼睛看向窗外红灯笼,光影穿梭在孟庭许脸上忽暗忽明,他下意识停下来,在他瞳孔里捕捉到了一丝茫然不解。
秦淮川蹙眉,斜肩往他身上靠去,问:“听不懂?”
孟庭许眼珠左右动了动,见他那张棱角分明的脸挨近了点,说:“你该不是要带我去跟他们打麻将?”
秦淮川一怔,静默无声中,俩人依旧没把视线从彼此身上挪开。
秦淮川开口:“这都被你猜到了,先生好聪明。”
其实也不用猜,虽然秦淮川的心思难猜,但是码头发生的事情经过范文生在走廊上说的那一通话这么一想,估摸着就是港航局的人出了纰漏。
秦淮川直奔唱戏的园子而不是警察厅,定然是去抓人了。所以才会说,等会要一并去警察厅。
他对待海关进出口十分严格,国人饱受烟土折磨,销毁大烟的措施也才刚实行不久,这里有千丝万缕的关系,官官相护也常有,能像他秦淮川这样说一不二的人,广州就出了这么一个。
还好是他家底厚实,还有个秦鸿莲给他撑腰。
要换做旁人,去抓一个机关干部,什么命令也没有,带着把枪就去的,也只有秦淮川干得出来。
他别的不佩服,这点是心服口服的。
烟土这种毒物,残害人的东西本来就是万万不能放进中国。
孟庭许想了想才说:“如果我能帮得上你的忙,你尽管说。你要不要先联系好警察厅,让他们好先有个准备,届时接应你。要是他们反抗……”
话还没等他说完,汽车一下子刹住,孟庭许失重,往前栽倒。在触及到后背座的那一瞬,额头贴上了一只温热的手掌。
孟庭许眼前一黑,仰起头,有了光亮。只见秦淮川表情严肃,凝眉看向范文生冷冷道:“怎么回事?”
范文生急忙探身去看车头,回道:“哎呀,撞了个驴子!”他推开车门,“爷,我去看看,您先稍等。”
他下了车。
不好,怕是撞着人了。
秦淮川就着一只手臂推孟庭许,将他安置好在一旁,无事发生似的接着他的话往下说:“他们哪里敢反抗,反抗过我的人,眼下就你一个。”
孟庭许一听,顿口无言。
第七章 驴子
范文生忙着瞧车头的驴子,驴子前蹄破了口,血流不止。再见那赶脚的人一脸欲哭无泪,拉着驴子怯生生地望着他。
“这么宽的马路不走,你走中间的道做什么?”
范文生先是问了声,知道这驴子是他维持家计的唯一希望,要是离了驴子,白日就不能拉人做活路。他们本就忙着去园子,这一撞起码得耽误几分钟时间。
赶脚的说:“对不住!对不住长官!这驴脾气倔,我拉不动它,刚才突然发癫冲到路中间撞了您的汽车,真不是有意的。”
范文生叹口气,问:“大新年的你半夜起来拉什么?路上都没个人影。”
他粗糙的手缠紧两圈牵驴的绳子,为难地瘪了瘪嘴:“前几日墨宝阁的老板说让我除夕夜帮他去码头拉一车货,我半夜睡死了,没注意时间,这不是晚了嘛。”他又拍了拍驴头,“这畜生走到半路死活都不走,然后就跟您撞上了。长官您知道我是无心的,驴子也听不懂人话。弄成现在这样,这可怎么办呀!”
说完,赶脚就跟失了魂儿似的,面对那辆看起来十分昂贵的汽车,一下子就瘫软了。
这如何赔得起?
范文生听完他的话,没想到码头货船还有另外的玄机,揪着方才关键的字句问:“你说你是替墨宝阁的老板来拉货的?是哪间店铺?在什么地方?”
赶脚的面容扭曲,焦虑不安地回答:“就在草堂药房对面,仁德女子学校附近的那间墨宝阁。”他舔了舔干涩的下唇,边想边道:“哦,对了。现在改名儿了,叫墨宝文具店。以前卖的是笔墨纸砚,如今换成了西洋的钢笔和墨水。”
这就巧了。
难道这走私烟土的事情还跟那间文具店有关系?
范文生不敢大意,让赶脚的先等着,自己走回汽车旁向秦淮川汇报。
秦淮川手臂搭在车窗上,偏头听,一旁的孟庭许跟着往车头望了两眼。
“人撞着没?”
“没,就是驴蹄伤了,往后估计拉不了重货。”
“你让他留个家里的地址,明天赔他两头驴。”
“好嘞。”
范文生得了命令,转身又朝赶脚的走去。
孟庭许意外地看向秦淮川,说:“为什么不直接给他钱?”
秦淮川扭头问:“那你觉得我应该给他多少钱?”
一头驴子差不多要五块大洋,但现在东西一天变一个样儿,如果给他五块钱万一买不到一头驴,那这家人挣钱的唯一工具就没了。
像秦淮川这种出手阔绰的人,若是真的要赔他钱,随随便便给几十块不在话下。但他却选择赔他两头驴,应该是留了个心眼儿。
一是怕他拿着这么多钱起了别的心,往别处花。二是穷人穷,今日给了他钱,解决了今日饱腹,那明日呢?往后怎么办?
所以赔钱不如赔他头驴,正好。
孟庭许说:“没,还是你想的好。”
秦淮川指指前车那赶脚的:“赔他两头驴是要他一个地址,货船走私烟土,谁放进来的,货是谁买的,往哪里运?这些现在都不好说,我们也不知道。想查清楚,就要把这些零零散散的线索全都收集起来,顺着风筝线摸风筝。以后要指认谁的时候呢,也好抓了他去认。不然这茫茫人海,你上哪儿去捞他住的地方?”
孟庭许一时噎住,原来自己想的跟他完全是两码事。
他还是把秦淮川想得善良了。
“再说,你以为真是什么老板让他运货?”秦淮川看着他笑,“你再仔细想想,我们正要去园子抓人,一路过来家家户户都关着门,谁还在大街上闲逛,更别说这拉货的赶脚。”
这么一说也是。
文具店春节早就关店歇业了,平时生意肯定没有开学的时候好。
谁进货摸黑进?
秦淮川往后车座一靠,伸手抓着孟庭许的肩膀往自己身前带。
孟庭许一僵,愣住问:“干什么?”
秦淮川松开手:“让你看外头的驴子,你反应这么大做什么?”他盯着孟庭许,嘲笑一声:“你该不是以为我要对你动手动脚,辱你清白吧?”
孟庭许冷冷一呵:“看什么我自己会看,不要你拉我。”
秦淮川摊手,别开脸:“外头的驴没有里面的驴犟,我自然拉不动。”
他骂我是头驴。
孟庭许心里郁闷起来,打嘴仗他没吃亏过,本想反驳两句,一想求人帮忙,吃点亏就算了,最终没理会秦淮川。
他探过身,从车窗往前面瞅去。
秦淮川闻着他身上淡淡的酒味,那脖颈间的肌肤犹如冰雪般的白,耳垂薄,轮廓线条很好看。心里忍不住翻滚,跟着他的视线看向外面。
“看见没?驴身矮小,牵在手里的绳子又细又短。如果是拉货,肯定要在后方加个板车。要是拉人,也得要座椅。”秦淮川低声问,“你现在仔细观察一下,这两样东西他有吗?”
孟庭许脑袋晃了晃:“没有。”
秦淮川说:“那就是了,拉货没有板车,光靠驴子驮载,怕是不成。”
孟庭许坐好,点点头:“他是故意来拦你的,我们已经耽误十来分钟,估计园子都散得差不多了。”
这时,外头那人听见范文生说明日要给他送去两头驴子,喜出望外,连忙感谢。
他牵着驴子走了。
范文生回到车上:“按照您说的,已经要到了他家里的住址,就在东边儿的打鱼庄。”
秦淮川摸着衬衣扣子:“打鱼庄?”停顿一下,推开车门。“园子不去了,你下车跟着他,看他回了哪里。”
范文生下车:“哎,好。”
秦淮川走到驾驶位,看向车内的孟庭许:“坐上来,我们去警察厅。”
孟庭许瞟了一眼,这才出来又上了副驾驶。
非要他坐前面,实在心烦。
随后汽车轰地冲了出去。
秦淮川叫范文生跟踪那个赶脚,可见心思缜密。他开得快,路上没和孟庭许说话,直到到了警察厅才开口。
“在车上等着,我马上就出来。”
“我也去。”
秦淮川立在汽车旁,笔挺站直:“你妹妹的笔录肯定做完了,见到你怕是要哭鼻子,这么多人看着,她还有个同学在身旁,以后在学校影响不好,别去了。”
孟庭许还在私塾教书,教书先生大半夜在警察厅,外面的人不知道会传成什么样儿。可能会影响到工作,也会让别人误会他和秦淮川的关系。
孟庭许只好点头,乖乖坐在车上等着。
眼见秦淮川走进警察厅,门口值班儿的认得他,一瞬吓得半死,赶紧开了门。
进了大厅,铁门里靠墙坐着两个女学生。
警察厅的处长白敬姚亲自来了,跟在秦淮川身后。听科长程少天说了这事,知道马虎不得,事情不小,急着赶到了厅里。
秦淮川一来没说要过问码头的事,只看着牢门淡淡开口:“她的笔录做了吗?”
孟幼芝听见一声清凉的男声落入耳中,仰头望去,那人身材伟岸,身姿挺拔有型,气质绝佳。身旁的人似乎都以他为中心,甚是气派,心里猜想秦淮川定是个人物。
警员拿着本子,边说边双手呈给秦淮川:“都在这儿了,她俩确实是替同学来取钢笔的。”
程少天附和道:“怕这小妮子唬人,我们加大力度审问,一刻不停歇,连口水都没来得及喝,就怕万一错过什么重要的信息。监督,您看……这笔录可行吗?”
秦淮川一手拿着本子,纤长的手指在上面摩擦了几下,眼神朝孟幼芝瞟去。
那张脸容貌清丽婉约,举止文雅,甚有大家闺秀的风范。长相和孟庭许相像,只不过脸蛋圆润,肤白丰腴。
与孟庭许干瘦的身材形成了鲜明对比。
第一眼就觉得孟幼芝被孟庭许养得极好。
看来是心疼妹妹的。
秦淮川眉头一挑,将笔录丢到桌上:“原因不详,为何半夜三更取钢笔没有写明,是谁让她取的钢笔,姓名住址全都没有,这份笔录做得不完整。”
一边的白敬姚站出来:“按照监督的意思,重新审问,把前因后果问清楚,并且要跟当事人核实。没有这几样东西的笔录就不要拿出来丢人了!”
程少天听完,一个劲儿地点头,又复述一遍让那警员记下来。
里头的孟幼芝听来听去,那话里的意思是还得审问自己,走到铁门前想说话。不料程少天为了想在秦淮川面前表现自己,转身对着她就是一顿呵斥。
孟幼芝胆儿小,忽然被凶一顿,吓得一抖。立在原地没有动弹,只是眼神落在程少天身上,未曾躲闪,反而死死盯着。
这倒有趣了。
跟孟庭许如出一辙。
秦淮川脑中闪过孟庭许被汽车喇叭惊得激灵的画面,徒然坏笑起来。
这兄妹俩不同别人,骨子里的高傲根本与普通平民不一样。即使身处牢笼,也有种莫名的安然。
他被他们身上散发出来的傲气深深吸引。
程少天见她没被自己震慑住,又在秦淮川和白敬姚面前失了面子,最重要的是还当着手下人。
一时尴尬,气氛僵持。
早前大哥程少雨出差来广州的时候就想求秦淮川动用关系把自己调去海关谋个职位,以为送了礼物,秦淮川也该看在收了礼的情况下对他的态度有个变化。
结果现在看来,那礼物根本没起到作用,依旧被他无视,心里一阵难受,压抑着怒火。
白敬姚赶紧站出来,笑着劝程少天:“何必这么凶呢?小妮子都被你吓到了,依我看……要不先把人放出来,等过了初一再审呗?那边一群码头工人都还没有问明白,仁德学校的学生一向爱国,烟土这样的毒物肯定不会乱碰。”他朝警员要了牢门钥匙,边说边动手开锁。“姑娘家家的,以后不要一个人半夜出来了,怪吓人的。”
秦淮川就这么看着,似乎像坐在台下看上头唱戏的,背着手玩起了自己的指头。
一副无所谓的姿态,懒洋洋的,让人看了以为是在园子听曲儿。
孟幼芝见了他那张脸,心里暗忖,虽是一脸斯文相,但内里薄情寡义,很会装模作样。
白敬姚是个聪明的,至少知道能劳烦请动他秦淮川的绝不是一般人。
一来不问案子,只问这女学生的笔录,猜想这小女子莫不是他相好的。恐怕误抓了人,心惊胆战的揣测许久。
不过,又因秦淮川那番不冷不热的态度,方才的猜测又不对了。
想来想去,还是先把人给放出来,由他评定去,要是总长问责,只需搬出秦淮川就好,轮不到自己承担后果。
秦淮川扫了一眼孟幼芝:“都问清楚了?”
白敬姚忙着道:“清楚,都清楚了!”
秦淮川又扭头问程少天:“程科长还有什么需要问的吗?”
程少天后脊梁骨发凉:“没有!笔录上白纸黑字明明白白都写了,前因后果都清楚。”
秦淮川轻轻嗯了声,左瞧右瞧,然后走近孟幼芝:“走吧。”
孟幼芝一脸茫然,眼前这个男人是谁,她不知道,莫名其妙还要带自己走。回头看见同学眼巴巴地望着她,心里不解,于是问:“你是谁?为什么要带我走?”
我是谁?
秦淮川想了想,总不能说是他哥哥的合约情人,更不能说是债主,只好耐着性子说:“你哥的朋友,他在外头等你。”
孟幼芝一听孟庭许来了,想着晚上做的这事一瞬间紧张起来。孟庭许离开家的时候嘱咐过,要去秦公馆一趟,叫自己好生呆在家里。往日他去一遭,回来得很晚,经常第二天才归家。
所以才背着他取钢笔一事。
“哥哥的朋友?”
没听孟庭许说起过。
秦淮川已经失去耐心:“你哥哥为了等你一个人站在外头吹着寒风,瘦不拉几看起来就要死了似的,你再晚点去,估计就只能给他准备一副棺材了。”
说完,还故作深沉地叹了口气。
孟幼芝的理智一下子没了,慌了神,撒腿就往外头跑。
“哥哥!”
见人跑得只剩下回音,秦淮川扭头也准备走了。
程少天赶忙叫住他:“监督,那个……还有个女学生,您不一并带走吗?”
秦淮川停下脚步,扭头看向那哭花脸的女学生,再将视线挪至程少天脸上:“你大哥近来身体可好?上回我出差没在家,跟他错过了。下回等他再出差来广州,定要一起吃顿饭才是。就定在和平大饭店,我做东,你也来吧。”
程少天受宠若惊,脸色好了些:“多谢监督记挂!我哥身体好得很,怎么敢让监督破费,下回就由我做东道主,恳请您跟我们吃顿饭。甚是荣光!甚是荣光啊!”
秦淮川笑呵呵,眼光别往白敬姚:“白处长赏个脸,一起来啊。”
白敬姚像个惊弓鸟似的,看见秦淮川的笑就跟见到阎王爷笑一样,恍若要奔赴这场鸿门宴,心死了,脸却陪笑道:“不敢不敢,监督请吃饭,白某一定去!”
这些话好在隔得远,没让那女学生听见,万一听见了,放她出去就能捅出个天大的篓子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