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不能解释,解释就是欲盖弥彰。
不过奚微没多想,奚微当然不认为自己是钟慎的私事,他们公得不能再公了。但这个答案不是他想听的。诚然,不论钟慎怎么说,他都不太想听。有些情绪不能靠道歉抚平,只能靠发泄。
“你是不是觉得我脾气太好了?”他按住钟慎的后颈,略微俯身,“不找避雨的地方,故意淋湿给谁看?”
钟慎浑身一僵。
奚微手掌用力,迫使他仰头绷紧,“既然这么有头脑,一定知道自己错在哪了吧?继续说,我想听。”
“……”
奚微居高临下,眼睛投射出无法形容的威胁。不是他有意威胁钟慎,他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巨大的威胁。
他在等钟慎的答案。像神话里象征恐惧与诱惑的斯芬克斯,如果钟慎胆敢答错他的谜题,结局唯有一死。
“我……”钟慎低声道,“不论在什么时候,什么地方,有什么困难,我都应该把你的需求和感受放在第一位。没做到就是我的错,对不起。”
奚微道:“空话。”
钟慎表情一片空白:“我以后不去了好不好?除你以外,我再也不做没必要的社交——”
“这话说了你自己信吗?黄启征是‘没必要的社交’?你巴不得早点拜进他门下吧?”奚微冷冷地道,“连敬业都不知道怎么演了,跟我硬背台词?——不知道怎么认错就滚,明天找方储结账,想要多少分手费随便开,养你这么多年,我也不差再加几个零。”
“……”
他松手,推了下钟慎,但竟然没推动。
钟慎握住他的脚腕,沿大腿向上,突然把他推到了床上。
奚微视野猛地摇晃,还未看清眼前就黑了。钟慎熟知他房间里灯的开关,轻而易举关闭,卧室一片黑暗。
唇上一重,钟慎吻住他。但更过分的动作没有了,钟慎似乎有点发抖,与其说是强吻他,不如说是控制不了自己,要靠他的吻来维持情绪的稳定。因而无论如何、绝对不能离开,即使冒着被他教训、惩罚的风险,也要先亲完再说。
奚微一天能洗三遍澡,不用香水身上也有沐浴露的香。这种香气似乎也成了能缓解某种瘾症的解药,他的脖子被用力按住,钟慎贴到他的颈动脉上,克制地嗅着,吻着,突然又说一遍“对不起”。
……这回才终于恢复正常水平,表现得有点诚意了。
至少拿出了拍孙兴厉电影的演技,没当上“最佳男主角”是评委的损失,不是钟慎的问题。
奚微在黑暗中冷眼看他。即使知道他在演,也不得不承认,钟慎至今还有在自己面前表演的机会,是因为和季星闻之流相比,各方面都更高一级。
一般明星习惯镜头之后,会不知不觉养成对外展示自我的习惯,无时无刻不散发魅力,以至于显得廉价。
钟慎的魅力却来源于他浑身散发着一种“爱看不看、爱拍不拍”的对外漠视,好像很不愿意主动吸引谁,宁可被雨淋透,烂进泥里。
“差不多行了。”
极具威胁的斯芬克斯终于松口,勉强算钟慎答对。
而答对之后的奖励,也只是不被扼死而已。
奚微的嘴唇被吮得有点肿,推开亲起来没完的钟慎,他冷酷地说:“在我抛弃你之前,你不能去别家门口讨饭吃,懂吗?”
“那你能不能……”钟慎的嗓音有点哑,“别抛弃我?”
第8章 分界线
“能不能别抛弃我”,和“把你的需求和感受放在第一位”一样,都是努力讨好奚微的一环。奚微不回答,钟慎也不会真的期望他点头。他们之间自有心照不宣的默契,聊天不如行动。
冬夜的凌晨五点,不适合起床也不想再睡,是亲热的最佳时机。钟慎把浴袍扔到地上,熟练地摸黑打开抽屉,拿出需要用的物品。但还没做什么,奚微忽然按住他肩膀借力一翻,强迫他调换了位置。
奚微在这种事上向来随心所欲,从来没有羞涩的时候,但也不会表现得特别开放。好像不论他怎么做都是理所应当、顺其自然的,不值得用羞涩来遮掩,也不值得用开放来炫耀。
钟慎恰恰相反,不论有过多丰富经验,都难以开口调情,一点带颜色的台词都不讲,嘴巴闭得比平时还严。
但不说话也不代表没交流,每当这时他的眼神就特别有内容,是想要还是难忍,或者刚亲完奚微又忍不住要亲却觉得太黏人是缺点不得不努力忍耐时的煎熬,都鲜活地呈现在眼里,再于无形之中凝成汗水,挥洒到奚微滚热的皮肤上。
能维持长期关系,对方有魅力很重要。
钟慎话少,奚微却不吝于夸他。但夸奖也是居高临下的腔调,就像有时奚微难得陪小黑小白玩一会儿,丢出飞盘,它们迅速地叼回来,奚微便宠溺地摸摸狗头,夸它们乖。
正因如此,钟慎在床上其实不太乖。奚微能感觉到,他不爱听夸奖,他更喜欢在奚微底线的边缘试探,有时在线内,有时不声不响越线,见奚微皱眉,再不动声色地退回线内,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发生。
但这种事并不那么好控制,上头也是常有的。最过火的一次发生在某年七夕。那天他和奚微喝了点酒,奚微八分醉,钟慎醉没醉看不出来。他们在书房的沙发里——原本是来书房拿书,奚微醉得字都不识得,仰头盯着排列得密密麻麻的书架,专心寻找,一言不发。找了几分钟后,可能奚微自己都忘了刚才想找什么书,就站在那儿发呆,不走也不求助,表情活像在自家的书房里迷路了。
就在奚微坚持不懈地思考自己究竟想找什么时,突然被钟慎从背后搂住,然后他稀里糊涂地被按在了书柜门上。
从书柜到沙发。奚微醉得厉害,罕见地丧失控制力,没对钟慎不规矩的行为表示拒绝。不拒绝就等于接受,钟慎可能也喝得神志不清,什么该做的不该做的都做了。还不止一次。
最后一次奚微才堪堪醒酒,脸一沉要发火。但钟慎有时也挺会装傻,不解释不道歉,把锅推给酒精,再配合装睡,睡醒一觉“后知后觉”地认错,说自己好像干了不该干的事,实在对不起。
“……”至今奚微也不确定他到底是装的还是真的。
但奚微主观认为是装的。今晚旧戏重演,钟慎又想试探他的底线。
用奚微在上的姿势,钟慎身处其下,腰腹紧绷,每一下颤动都仿佛在对奚微进行无声的请求,希望他点头,容许自己留在里面。
平时奚微不会答应,可今晚吵过一架,气氛竟然莫名地升温了。钟慎的乖顺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更有诚意,对他的渴求也不似作假,像一个脑袋里除伴侣什么都装不下的纯正恋爱痴,不要尊严不要人格,只要他的宠爱。
奚微不吝啬一点点微不足道的宠爱,俯身扣住钟慎的下颌,用让他疼的力度,给了他一个赏赐般的吻。然后容下他的所有诚意和痴,微微蹙着眉,像一株美丽植物,静默无声地接受雨水灌溉,直到雨停。
再醒来时已经接近中午,窗帘半开,漏进一线光。
奚微无意识地一翻身,撞到了钟慎肩上。
“……”从神态判断,钟慎早就醒了,由于一条手臂被他枕着不方便挪走,才坚持当枕头,让他睡到现在。
“饿吗?想吃点什么?”钟慎问。
奚微拿起手机看了一眼,11点26分,最近他起床最晚的一天:“你自己吃吧,我要出门。”
“去哪儿?”
“回家过元旦。”
奚运成是一个传统老人,奚家规矩很多,比如家人一定要住在一起,就算身在外地,逢年过节也一定要团聚。但从这点就可以看出,奚微不守规矩。他甚至是目前为止,奚家三代人中唯一搬出来独居的。
有他开先河,他姑妈家的弟弟奚岚也想搬,但被父母摁住,没勇气挑衅祖父的权威,一直很怨念。
奚微下床洗漱,然后去隔壁衣帽间挑衣服。他走到哪里钟慎就跟到哪里,乖顺的劲头从昨晚到现在竟然还没消。
外面雨早就停了,往楼下一望,花园里潮湿的土壤被小黑和小白刨出好几个坑,遛狗的管家正牵着绳子被狗遛。奚微见状笑了一下,转头发现钟慎在看自己,他了然道:“昨天的事我当没发生过,你不用紧张。”
钟慎含糊地应了声,也给自己找衣服穿。
钟慎在这里有一个自己的衣柜,为的是万一出意外,不至于没衣服换洗。他和奚微的尺码不一样。
——有衣柜,有洗漱用具,了解房间陈设,记得门锁密码,有钥匙,有单独车库,是宠物的第二主人。
除了不会每天留宿之外,钟慎和奚微的关系已经和同居无异。
其实奚微不是没想过,可以跟钟慎维持一辈子。这种设想与钟慎本人无关,只基于奚微的自我规划:将来怎么过。
他的生活里有管家,司机,秘书,厨师,每位都不可或缺。他不会动辄考虑“我什么时候炒掉他们”,生活的舒适来源于稳定,能不变则不变。
钟慎本质上跟这些人并无不同,但又非常不同。
不论管家,司机,秘书,还是厨师,都可以有自己的家庭和不受老板干扰的私生活,但钟慎不能有。
钟慎在为他工作的期间,一切都属于他。
所以客观审视这段关系,它必然不能长久,没有谁甘愿永远不平等地伺候另一个人。否则钟慎也不会那么想上岸了。
那么回到最初的问题:将来怎么过?
奚微最近一直在思考这件事,无关钟慎,因为家里希望他结婚,正如外界传闻,他未婚妻的人选已经定下了。
但和传闻不同的是,奚微对异性无感,自然不会欺瞒对方。以他爷爷的传统道德观,也不容许他这么做。他们安排的未婚妻,其实是奚微的同类,同性恋。对方和他一样,迫于家族压力,需要一段有名无实的形式婚姻来巩固家族利益。
前段时间出国,奚微便与对方当面商谈过。但此事说来话长,奚微心里不大愿意,仍处于考虑阶段。
今天回家过元旦节,免不了又要提起,奚微还没出门就觉得厌烦了,很遗憾自己不是从石头里蹦出来的,没祖没宗就好了。
他换完衣服,钟慎同时换好,跟他一起下楼。
走出几步,奚微敏锐地回头:“钟慎,你今天是不是有点太黏了?”
“……”钟慎闻言一顿,“有吗?”
“我昨天话说得重,但那些大多是气话。”奚微不喜欢别人过分的殷勤,委婉道,“有些事你心里有分寸、能记住就好。我的脾气也没那么大,需要你从昨晚哄到今天。”
钟慎张了张口,似乎想辩解自己不只是在哄人,但很不巧,手机不合时宜地响了,钟慎抬起一看,是他爸的来电。
奚微近距离扫了眼屏幕,在他不经意的注视下,钟慎竟然迟迟没有按下接听键,似乎不打算接。
奚微无语:“你爸的电话也不方便我听?”
“……没有。”钟慎抿了抿唇,到底还是接了。
但不论他接或不接,奚微没兴趣听他们父子聊什么,转身走到门口,给司机打了声招呼,准备出发。
虽说不想听,可奚微心里实在莫名,钟慎跟妹妹通话要躲开他,跟父亲通话也要躲开他——有什么好躲的?
搞得像特务一样,必须保密。他们钟家哪有什么秘密是他不能听的?
以前也这样吗?奚微后知后觉地回想了一下,没印象,钟慎好像没在他面前接过家人电话。
据他所知,钟慎因为太忙,和家人联系得不多,这几天反而比平时频繁些。
奚微脑海里闪过某年春节,他见到钟家人的画面。
那年奚微跟父母闹了点不痛快,年没过成便摔门而出,给钟慎发消息,命令钟慎也不准过年,来陪自己。
钟慎从不拒绝他的要求,只说没开车回家,等会儿打车去找他。奚微当时正在外面开车兜风,离得不远,于是便转过两条街,亲自来到了钟家楼下。
如果他们是朋友,来都来了,奚微应该上楼拜年,也可以留下吃顿饭。但不论钟慎还是钟氏夫妇,都没有能让华运太子亲自登门拜年的面子。
奚微端坐在车里,瞥见单元楼里走出四个人。钟慎在前,父母和妹妹在后——他们可能是考虑到自家需要反过来给奚微拜年,才这么齐整地出门,但这么做又叫脸皮薄的人有些尴尬,所以只远远地看奚微一眼,没走近。
宛如双方之间横亘一条无形而不可逾越的分界线,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奚微也只隔车窗漫不经心地瞥了两眼,连钟慎父母的表情都没看清。
他的存在不是秘密。在钟家人眼里,可能当他是上司或者别的什么,不重要。总之,不论钟慎怎么编谎话,奚微都不会故意揭穿,有必要躲着他接电话吗?
越想越莫名其妙,奚微回头看了钟慎一眼,那边的通话刚好结束。
平时不关注时没察觉,现在留神一打量,钟慎接完电话后情绪似乎变差了,刚才那股惹人腻烦的黏人劲也消失不见,回归常见的沉默状态。再定睛一看,又像什么情绪都没有了。
这才是私事,奚微无意过问,钟慎明显也不打算倾诉。发觉他的目光,钟慎即使情绪不好也不忘自己身份,主动走过来问:“我陪你出门好不好?”
奚微当他是客套话,理所当然拒绝:“我回家,你怎么陪我?”
“给你当司机。”钟慎竟然是认真的。
他不像一个行程排满的顶流明星,倒像是一点正事也没有,满心只想围着奚微转,“你进去吃饭,我在外面车里等,好吗?”
“……”
第9章 远虑
开奚微的车,中午12点左右出发。为防止下午等奚微的时候没事做,钟慎从书房里拿了几本书,用作打发时间的消遣。
从明湖开到奚家,将近四十分钟车程。钟慎曾经去过一回,见过那栋建得像城堡的巨大别墅。细究祖上,奚家颇有底蕴,往前数几辈据说出过好几位时代名人,钟慎曾听别人这样恭维过奚微,不愧是某某的后代之类的。但奚微私下很是不屑一顾,说都是假的:“我爷爷用八竿子打不着的同姓前辈给自己脸上贴金而已,用你们娱乐圈的话讲,叫蹭热度。”
钟慎:“……”
奚微不觉得自己叛逆,但客观评价,他还是挺叛逆的。
钟慎不熟悉路线,车里开了导航。四十分钟不算短,但感知上过得很快,奚微在副驾上跟姑妈家弟弟奚岚聊天,闲谈几句家事,不知不觉间一抬头,车已经开到了大门外。
钟慎果真把自己当司机,连奚微身边那位专用司机的“工具人”属性都学了去,一路上一句废话也不说,停车后下车开门,对奚微说:“你去吧,我在这里等。”
他不问奚微几点出来,好像一点也不急。其实如果不是今天家里要聊结婚的事,容易吵架,奚微不介意直接带他进去。
才下车,奚微后知后觉道:“你也没吃饭,先去找个地方吃点东西吧,不用一直等我。”
“嗯,我没关系。”钟慎答得不清晰,倚着车门看奚微走,眼里的安静一如既往,没流露想陪奚微一起进门的渴望。好像眼前这座象征着金钱名利的巨大城堡并没有多么吸引他,跟他去拜黄启征码头的行为一比,显得自相矛盾。
奚微看他一眼,也没再多说什么,回家接受不得不受的烦恼去了。
俗话说,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富贵也不能避免。而奚微本人,就是奚家所有人眼里最难念的那本经。
奚微是一个天生高智商的小孩,同龄人玩泥巴踢球打架时,他在家里看书,做功课,学外语。并非源自父母强迫,他是自愿的,并以此为乐。他的童年几乎没什么娱乐活动,最爱缠着当哲学系教授的姑妈教他东西,一直教到姑妈觉得自己教无可教,不再理他。
在奚微眼里,姑妈无疑是全家最有智慧的人。但在奚运成等人看来,这个女儿却是全家最没出息的一个——对商业一窍不通,论育人著书,也没什么值得一提的成就,空有一身好气质,是个人见人夸的知性美女。
而奚微的人格,介于爷爷和姑妈之间。截止奚微出柜的前一天,他都是奚运成的骄傲,他既有商业天赋,又学识渊博,通晓哲理,聪慧绝伦。但人生下来不可能没缺点,聪明过头会出问题。果然,奚微毫无预兆地出柜了。
他爷爷至今都没想通,当时根本没谈男朋友的他为什么要出柜。奚微却把这当做确立自我的一个简单行为:“我就是这样,通知你们一声而已。”
后来闹着闹着,家里也就习惯了。他在外面包养男明星不是秘密,奚运成虽然恼火,但始终认为他没定性,再过两年收收心就好了。
如今奚微二十九岁半,半只脚踏进三十大关。都说三十而立,奚运成觉得到时候了,谈婚论嫁不能耽搁,就算是形婚也得结。只有把“已婚”的标签贴在奚微的脑门上,他才能意识到自己该进入人生的下一阶段了。
下午一点多,饭局一开始,奚微就知道自己今天将面临什么。果不其然,老爷子一句铺垫也没有,开门见山地问:“结婚那件事你考虑得怎么样了?”
“……”
姑妈家三口,他爸妈,和爷爷一起盯着他,奚微面不改色道:“我不想结。”
他不爱用假话敷衍糊弄,坦诚道:“我现在过得很好,为什么要把自己送进下阶段?嫌生活太安逸了,找点罪受?”
奚运成道:“歪理,规划未来怎么能叫找罪受?人无远虑必有近忧,你现在觉得安逸的生活,再过几年就不安逸了。”
奚微左耳进右耳出,夹了口菜。奚运成不满道:“都怪你姑,总教你学些没用的东西,长歪了。什么哲学,有一点好处吗?”
姑妈奚莹莞然一笑,对老爷子抖机灵:“学哲学总比学文学强吧,人家柏拉图都说,哲学家最适合当政治家。微微的管理才能这么好,有我一份功劳呢。”
奚运成冷哼一声:“别扯你那套,我不爱听。”
奚微道:“我饿了,吃完再说行不行?”
“你自己吃得下去?”奚运成对他的行踪了如指掌,“把你那个小情人扔在门外,让人家饿着等,你可真是皇帝派头。”
奚微:“……”
上菜不到五分钟,奚微就生气生饱了。接下来也没有新鲜话题,左右不过是讲结婚的好处,威逼利诱,劝他结婚。
奚微听得烦躁,一面耐着性子听,一面灵魂出窍般抽离地思考,是什么迫使他必须坐在这里,忍受这些?
大概是因为他现在独立、安逸的生活,依然建立家庭的支持上。独立得不完全,安逸得也很表面。人无远虑必有近忧,这句倒是真的。
奚微吃饭的时候,钟慎在车里接电话。
今天有工作——他几乎没有哪天是没有工作的,唐瑜问:“怎么打好几遍才接,你忙什么呢?”
钟慎道:“手机静音没听见,怎么了?”
大白天的静音干什么?唐瑜莫名,听他竟然问“怎么了”,更是心梗:“昨晚是怎么回事?奚总那边没发火吧?”
“没有。”
“没有就好,哎,吓我一跳。”唐瑜听出钟慎的敷衍,有点不知道该怎么接。其实以前钟慎也这样,她都没往心里去过,但自从被钟慎拉黑一回,她猛然顿悟,自己一直以为和钟慎拥有共同被奚微“压迫”的战友情,如同同事可以聚在一起吐槽老板,事实却并非如此。
钟慎本质上不是她的同事,而是另一个老板,对奚微的感情似乎和她不一样。
唐瑜迟钝地摆正自身位置,心里有点难受。不在于地位的降低,而是突然觉得和钟慎的距离拉远了。
她潜意识里当他是朋友,才总是那么口无遮拦。但钟慎好像从没把她当朋友,什么心事都不讲,冷淡又敷衍。
可除了她,钟慎也没别的朋友啊?人怎么能这么孤僻无聊,难怪精神状态看起来很迷,让人摸不透。
唐瑜压下胡思乱想,认真讲工作的事:“下部戏你想什么时候进组,有计划吗?”
“晚点吧,我最近有点累。”钟慎说。
“好,等下我传几个剧本给你看,先慢慢挑着。”唐瑜突然想起件事,话锋一转,“对了,今天早上你爸突然给我打电话……”
钟慎一愣:“他找你说什么?”
唐瑜道:“也没说什么,就是打听圈里的事,问我你工作忙不忙,累不累,还有一些无关紧要的八卦。我听他那意思,好像不太喜欢你当演员?竟然问我你能不能转行,我都听呆了……你已经出道七年了,家里怎么还有意见呢?”
“……”钟慎沉默了下,“不用管他,下次他们再打你别接。”
唐瑜笑笑:“没事,我也不忙,闲聊而已。”又聊回工作,“你准备休息几天?最好给我一个定准,否则行程不好安排。”
这个问题很要紧。她猜到钟慎现在应该和奚微在一起,哄奚微自然比跑通告重要,但工作这边也不能太怠慢,动不动放人家鸽子,不讲诚信。
钟慎却说:“先歇一个月吧。”
唐瑜大惊:“一个月?你去年整年的假期加起来都没有一个月。”
尤其现在正是危急存亡之秋,能不能和奚微继续走下去是未知数,更应该抓稳工作,哪有放大假的道理?
唐瑜很是茫然,突然怀疑钟慎是不是受家里影响,有点不想干了?不应该吧?他那么喜欢拍戏。
“算了,”看出钟慎不想交流,她也不想总是一头热地啰嗦,“你自己心里有数就好,那你先忙,有事再找我。”
说完,唐瑜难得主动挂了电话。
钟慎放下手机,脸上有种早已能够摒弃一切外界干扰的平静。他把车窗降下一半,让风吹进来,然后翻开书,继续读刚才没读完的那一页。
奚微出来的时候,夕阳已经滑到地平线以下,只剩一丝微弱的光,散成天际幽暗的晚霞,即将熄灭。
钟慎趴在方向盘上,不知什么时候睡着了。
如果没记错,车停的位置和他离开时一模一样,一厘米也没挪动过——钟慎没去吃饭。
奚微皱了下眉,感觉钟慎这举动和昨晚淋雨一样,是别有心机,故意的。往重了说是钻营,往轻了说是撒娇,总归是想管他要点什么。
“醒醒。”奚微敲了敲车窗。
不过,钟慎再烦也烦不过他爷爷,甚至令人感到轻松,至少钟慎的初衷是讨好他,不是给他找麻烦。
“我来开吧,”奚微把突然惊醒、有点茫然看着他的钟慎推到副驾驶,“带你去吃饭。”
第10章 人不如故
可能是因为刚才趴方向盘上睡觉的时候梦见了什么,梦中情景和现实存在某种反差,钟慎醒来后脸上挂着恍惚的神色,车开出半天他才清醒,在副驾上正了正坐姿,问奚微:“我们去哪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