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落下来,遇到它,并没有被遮挡住,而是穿过这座城堡,直接打在地上。
这座城堡的存在让人完全无法理解,无论是从何而来,还是如何漂浮在那里,都充满着诡异和恐怖的感觉。地面上的人,似乎只要仰头直视城堡,就会受到它的干扰,精神和认知产生某种错乱。如果是意志脆弱一些的人,只要更长时间地直视这座城堡,就会变成一个认识混淆的疯子。
不见寒敢肯定,这座城堡的恐怖程度,绝对比徘徊在他家门口的怪物要高出许多。当时那个怪物和他仅有一墙之隔,可是带给他的惊悚感,却不及这座城堡的百分之一。
要知道,这座城堡,距离他还有数千米之远啊。
假如面对面地相遇,空中城堡起比之前那个怪物,恐怖感要强大何止万倍?
不见寒赶紧收回了目光。
他隐约意识到,在这座复苏市中,发生了许多他难以想象的异变。现在的他不能、也不应该对这些诡异的事物产生好奇。想方设法地活下来,才是他当前的主要任务。
他先给苍行衣喂了些糖水和退烧药,又悄悄揭开帘子,扫了一眼窗外。空中城堡还在缓慢移动,似乎正在往远处去。
徘徊在他们家附近的怪物,或许是受到这座城堡力量的压迫,才不得不离开的。
总而言之,泥水怪物走了,这对不见寒来说是个机会。他得在泥水怪物回来之前探查清楚周围的情况,最好能趁机带着苍行衣一起离开这里。
他吻了吻苍行衣的眉心,权当告别,抓紧时间起身离开。
回到一楼,他在翻倒的储物架里找到了理想城购物活动时满赠的雨衣——他记得自己当时还嘲笑说,复苏市的天气根本不会变化,想出这个促销活动的人怕不是脑子有点大病。现在却只觉得庆幸,还好自己当时没有将这件雨衣丢掉。比起要占据一只手活动能力的雨伞来,雨衣显然更加便于行动。
除了雨衣和手套之外,他还得带上一件趁手的武器。在分别掂量过菜刀和消防斧之后,他选择了后者——前者虽然在砍人上更加方便,但是他的目的并不是大开杀戒,而是探索周围的环境。考虑到或许要破开某些障碍物,消防斧比菜刀要好用得多。
观察过一楼所有能观察到的窗户,确认那个泥水怪物不在附近之后,不见寒谨慎地打开了大门。
昏黄的灯光,照亮一片小夜雨。
大门打开时碰到了之前被他砍断的手臂。他刚将这节断臂踢出门外,忽然之间,感觉到后背一冷。
在各色剧本中锻炼出的超强直觉和反应能力,让他猛然回头。
他顿时看见,在黯淡的灯光中,他身后的影子张牙舞爪,好像想朝他扑过来。
是错觉?
不见寒将视线移回门外……这一次,就在他转头的瞬间,他感觉到自己脖颈发冷,当他再次快速回头时,他发现他自己的影子已经将手伸向了他的脖子,双手牢牢掐在两边颈侧。但凡他反应稍微慢一点,现在就已经被掐死了。
他从来没有想过,竟然还会发生这种事,一时间竟然不知道是该觉得惊慌,还是该觉得好笑。
我的影子想杀我?
“你给我……”
他表情漠然,低声呵斥。
“滚回去。”
影子似乎也知道,既然被他察觉到了自己的意图,目的就很难再达成。它慢慢地、慢慢地退回原位,老老实实贴在地上,摆出符合不见寒此时动作的姿势,假装自己只是一个没有灵魂的乖巧影子。
不见寒深呼一口气。
在这个该死的复苏市里,真是一刻也不能放松。
他从挂钩上摘下马灯造型的露台灯,提在手中,走进夜雨里。
冰冷的雨水打在雨衣上,发出巨大的噼啪声,隔着雨衣,都能隐约感觉到皮肤被雨珠打出的痛意。四周都是黑暗,光线的能见度很低,视野还被暴雨模糊。
不见寒只能试探着,一脚深一脚浅,慢慢地往前走。
门口的血迹和较小的碎尸都已经被暴雨冲走,剩下一些大块的尸体,被雨水泡得发白,已经开始腐烂,散发出难闻的臭味。
台阶下雨水积了两指深,不见寒没有雨鞋,只能穿着运动鞋淌进雨水中,双脚难免浸湿,遭受一阵阵刺痛和冷意。
走出自己家的小花园,不见寒循着记忆中的方向,先找到了之前那个来他家敲门的插画师邻居的别墅。他不敢确定泥水怪物是否躲在邻居家中,只是隔着围栏远远望了一眼。
邻居家所有的灯光都熄灭了,唯有门敞开着,黑洞洞的,像一张怪物的大口。门口被屋檐遮住的地方,有一道拖曳而出的血迹,尚未被暴雨冲洗干净。血迹一直延伸到视线无法辨识的黑暗中。
他没有停留太久,离开了这里。
路边停着几辆汽车,但是不见寒没有钥匙,没办法开走。下水道井盖边,有几具被雨水冲刷到附近来的尸体,五官和肢体都泡涨变形,皮肤苍白透明。最奇怪的是,他们面目惊恐扭曲,不像是被人谋杀,也不是被泥水怪物杀死应有的惨状。
或许这附近,还有其他和泥水怪物同等级别恐怖的怪物。不知道别的区域怎么样,但至少,这个小区里是绝对不安全了。
他抬头,用余光瞥了一眼天空,空中城堡正在慢慢远去。
即使此行收获不多,他也得回去了。
假如他回到家里,泥水怪物还没有出现,那就说明它或许真的已经走远了。他必须趁此时机将苍行衣从家里带出来,赶去医院。
也不知道现在医院那边情况怎么样,会不会比小区里好一点……
这样想着,他缓缓转身,准备返程。
然而,就在回身的那一刹,提灯照亮夜雨,他的动作僵住。
巨大的泥水怪物,露出一只布满血丝的眼珠,悄无声息,正趴在他身后。
第242章 剧本十二·雨夜洗血·四
电光在夜里闪烁,可怖的一切,在暴雨中发白。身后小山丘一般的怪物,被白色的闪电照出庞大的阴影,将不见寒整个人笼罩其中。
巨大,未知,黑暗,恐怖。
令人无法理解的一切,真实死亡的威胁,在这一瞬间,将渗人的气氛绷紧到了极点。
不见寒手中的提灯,在轻微颤动。
他缓缓地、缓缓地,向后方退了一步。
在看见身后的怪物没有做出十分明显的反应之后,他立刻转头,拔腿就跑!
不能回家!
现在回去,无疑会将苍行衣暴露在怪物面前。假如他无法阻止这个怪物,那么他和毫无抵抗之力的苍行衣,都会沦为怪物的猎物。
他得引开怪物,跑得越远越好。即使他会被怪物杀死,至少也要把怪物带离远一些。怪物离家远一米,苍行衣就安全一分!
湿透的运动鞋啪嗒啪嗒踩在淤积的雨水中,冰冷的水花飞溅起,拍在不见寒的小腿上,使他双腿一阵阵刺痛,冻得几乎失去知觉。
可他无暇顾及,他身后的怪物已经反应过来了。它以一种并不算快,但是不见寒光是跑步绝对无法摆脱的速度,追了上来。只要不见寒感到疲惫,觉得快要跑不动了,从它身上散发出的恐怖压力,就仿佛在暗示不见寒:只要你停下脚步,立刻就会被杀死。
不见寒又勉强逼出一丝力气,强迫自己冲进前方的黑暗中。
跑过别墅区围墙的拐角,插画师邻居家的房子出现在眼前,花园的大门敞开着,铁艺栅门被暴雨击打着微微晃动。这是不见寒目前唯一能够找到的掩体,即使他不确定屋中是否安全,现在也只能冲进去。
他踩着门口拖曳出的血迹,冲进了漆黑一片的房子里。血迹尚未完全干涸,被他鞋底的雨水沾湿,立刻变得又黏又滑,让他脚底一滑,重重摔在了地上。
手中的提灯摔飞出去,在黑暗中向前滚了两圈,最终停在了一滩血泊中。提灯四面的玻璃罩被暗红色的血水溅满,原本暖黄色的灯光,变成了诡异暗沉的血红色。
手肘和膝盖似乎被摔伤了,在短暂的僵硬之后立刻生出剧痛。他顾不上检查伤口,回头看见泥水怪物已经追过来,堵满了门口,眼看就要从门洞中挤进来。他甚至来不及从地上爬起来,伸腿用脚尖勾住半开的房门,将它狠狠往外一踹!
门被关上了。
门外传来巨大的闷响声,似乎是泥水怪撞在门板上,发出的声音。
不见寒忍耐浑身剧痛,扶着膝盖从地上爬起来,正要去捡回提灯,双脚却停在了血泊之前。
浸泡在血水中的提灯,光线忽明忽暗。它越发黯淡的光,只能照亮非常狭小的区域,将它环绕的血水面上浮动着涟漪。
咔嚓,咔嚓,咔嚓……
它的光线所无法照亮的黑暗深处,似乎传来某种咀嚼的声音。
不见寒隐约能看见,在血水的尽头,有一只手,指尖点在水面上,轻微上下晃动……那是一条青白的、毫无血色,属于尸体的手。绝不是有人这么无聊,到了这种危机时刻,竟然还有闲心拨动水面。是有东西藏在黑暗中,啃噬着尸体,咀嚼的动作带动尸体的手臂在水面上晃动。
咔嚓咔嚓的咀嚼声停止了。
不见寒听到黏腻的啪嗒声,从黑暗中传来。好像是某种蹼,走在湿哒哒的沼泽中,发出的恶心又可怕的声音。
它在朝他走来。
不见寒放弃了捡回提灯,一步一步,慢慢地向后退。
直到逃无可逃,他的背脊已经紧紧贴在门板上,忽然之间——
一股剧烈的撞击力,狠狠撞在他的背脊上,震得他浑身发麻。
泥水怪物还在外面撞门!
从有记忆以来,不见寒从来没有遇到过这么危急的恐怖场面。
能够操控人的行动、会将人撕碎的泥水怪物堵在门口,而面前黑暗中是不知道模样而且会吃人的鬼怪。甚至于他还不知道,身边究竟潜藏着多少危险,黑暗中有多少未知的怪物环伺,时刻准备着冲出来,将他撕碎!
生死存亡之际,他做出了一个疯狂的举动。
他听着黑暗中朝他逼近的脚步声,已经快要来到面前,他竟然朝旁边一闪,拉开了刚才被他关上的门!
一声巨响,泥水怪物撞在门框上,身体的其中一部分强行挤进了门洞中,正与迎面走来的未知怪物相撞!
与此同时,屋外电闪,天地惨白。不见寒抓紧这个机会,看清楼梯的方向,毫不犹豫朝着那边奔了过去。
楼梯上似乎横着尸体,冰冷僵硬,不见寒忍着恐惧感从对方身上爬过去,踩着尸体的大腿爬上楼梯。
此时他忽然感到脚腕处传来一阵阻力,回头时闪电再次将楼梯照亮,他竟看见原本应该死透的尸体坐了起来,紧紧抓住他的脚腕,布满血丝的双眼圆睁,死死盯着他。
这他妈都是些什么玩意?!
不见寒内心几乎要崩溃。
荒谬、惊惶、恐惧轮番侵袭,他浑身上下鸡皮疙瘩一阵一阵地往外冒。
有一瞬间,他甚至想要放弃。心中升起一股念头,希望这一切都和乐园一样,只是自己病中的一场噩梦而已。只要他醒来,睁开眼睛,一切就会恢复原样。复苏市还是那个灰暗但是安全的复苏市,苍行衣会坐在病床边憔悴但是温柔地望着他。
但是他清醒的意识,他浑身上下的冰冷和疼痛,残酷地告诉他,这不是。
这就是你身处的现实。
假如你死在这里,一切都将会结束。
“去你妈的……”
不见寒咬紧牙关,举起手中的消防斧,狠狠砍向尸体的手臂。
“老子还没当面喊过苍行衣一声‘老婆’!”他嘶吼着,用尽全身力气,“谁他妈要死在这里!!!”
他感觉自己好像劈中了什么东西,又或者实际上并没有,但黑暗中实在是什么都分辨不清。他或许砍伤了自己的腿,可双腿被雨水冻得失去知觉,已经感觉不到疼痛。不管怎么说,紧紧扣住他脚踝的阻力,总算是消失了。
水从他脸上淌下来,分不清是雨水、汗水、泪还是血,他喘息着抹去,踉踉跄跄,在黑暗中往前方摸索。
他爬上了二楼。
手机留在卧室给苍行衣充当台灯,没有了提灯,他彻底失去了在黑暗中的照明。唯一能够勉强看清周围环境的方式,就是等待,等待惨白的闪电划过天际,在黑暗中给他一瞬间的光明。
他凭着这瞬间的白光,跌跌撞撞找到了窗边。泥水怪物庞大的身躯挤在狭小的门洞中,臃肿的后半段在门外不断地弹跳、挣扎,企图将自己挤进屋中,溅起大片雨水,像一条被洒了盐的蛞蝓。
不见寒深呼吸,往后退了几步,然后借助几步助跑,撑住窗台翻身跃出,一个前滚翻,在前花园中利落着地。
雨衣的兜帽在激烈的奔逃中揭开,冰凉的雨从天而降,瞬间淋湿他的头发,打在他脸颊上,疼得他睁不开眼睛。
他已经尽量放轻了跳窗的动作,可是泥水怪物感应他的存在,似乎并不是凭借视觉和声音。他刚一离开屋中,它便立刻感知到了,不再执着地企图将自己挤进房子里,而是在背后睁开了一只巨大的眼睛。
眼珠骨碌碌转动,锁定了不见寒的位置。此刻它首尾调转,刚才拼命想往屋中钻的头部变成了后尾,而露在屋外的尾身,反而变成了头。
数条管道般细长的东西从它身体底下伸出,探向不见寒的方向。
肉眼完全无法在黑暗中视物,不见寒根本不知道自己身后发生着什么事情。直到冰冷滑腻的细管卷上他左手小臂,他才头皮发麻,意识到自己遭遇了怪物的攻击。
附着在他小臂上的细管一旦缠上,便紧紧绞住,末端似乎有什么尖锐的东西,扎进了左手小臂里,疼得不见寒发出一声惨叫。而且那东西还在不断往他血肉里钻,似乎想要深深在他血肉中扎根,将他寄生。
“操……滚开!”
不见寒忍着尖锐的刺痛,左手紧紧握拳,往后猛拉,感觉到将细管绷直之后,消防斧沿着细管的方向用力劈下去!
那细管不知材质,他连劈了七八下,才将它劈裂,狠狠拽断。一边的拉扯力忽然消失,他身体失去平衡,跌坐在暴雨积水中。但是被劈断之后,残留在他手臂上那截细管竟然没有彻底失去活性,而是仍然像一条蛆虫,拼命往他身体里钻。与此同时断裂的一端竟然开始生长,绷直了向前伸探,试图和断掉的那边相衔接上——
找不到弱点,没有痛觉,无法欺骗隐瞒,也不能造成伤害。
这种东西,人类怎么可能对付得了?!
再犹豫下去,就会被彻底寄生,沦为像邻居那样半死不活的傀儡。
千钧一发之际,容不得不见寒犹疑,他只有做出取舍。断裂的细管再次和本体相接,不见寒伸直了手臂,用力拉扯。
肘关节发出一阵咔吧咔吧令人牙酸的声音,在剧痛中,他的关节被自己扯开脱臼,紧接着他紧咬牙关,消防斧对着自己手臂劈下去!
斧刃落在关节处,将手肘劈断大半,剩下的皮肉在拉扯中生生被撕裂。不见寒再次跌回积水中,疼得脸色惨白,大脑一片眩晕。有一瞬间,他甚至真的觉得,自己已经被活活疼死过去。
相较于冰冷刺骨的雨水,他自己尚且温热的鲜血喷洒在自己身上,温度唤回他残余的一丝知觉。剧痛已经使他无力抓住武器,消防斧掉在地上,唯恐失血过多,他用右手紧紧掐住左臂伤口上端,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一步深、一步浅,朝花园门口的方向逃去。
雨噼里啪啦地下着,冲刷着他身上的血迹。在他无法看见的黑暗中,鲜血不断从他身上滴落,在砖石的缝隙中流淌蜿蜒,弥漫成殷红的水洼。
还差五步。
两步……
剧痛和体温的流失,使他意识逐渐变得模糊。他脑海中只剩下一个念头,他得逃。
他要逃出去。
花园的栅门就在眼前了。
他忽然感觉背后闷痛,遭到一击重击。
终于不再耐烦的怪物,用伸出的长管像鞭子那样一甩,重重抽在他背上,将他撞飞出去。
不见寒整个人砸在围墙上,呛出一口鲜血,身体沿着墙体缓缓向下滑落,最终倒在雨水中。
闪电白光照耀。穿过密密麻麻像帘幕一样的暴雨,他看见怪物缓缓蠕动着,不急不缓地,正向他挪来。
可是他已经没有再爬起来的力气了。
他此刻只有一种感觉。
他曾经通关过那么多的剧本,骚操作频出,戏弄过那么多的灵异和鬼怪,一路从新人畅通无阻地攀到六星,勉强称得上高玩。他还以为自己有多厉害。可他竟然忘了,回到复苏市,他只是一个普通人。
作为一个人类,一个普通的人类。
他所有的智慧,敏捷,体能,能够使用的道具,在这些可怕的怪物面前,统统没有用处。
他不能反击,无力对抗,光是站在怪物面前,就已经感觉到了压倒性的恐惧,击退它更是想都不要想。唯一正确、唯一有机会求生的方式,就是逃。
只有拼了命地逃跑。
可他没逃掉。
怪物还在朝他逼近,已经来到他面前。
刺骨的剧痛中,不见寒感觉到异常疲惫。体温在随着失血流逝,身体逐渐冰冷,最后像一具尸体,彻底没有了知觉。死亡的阴影已经笼罩在他身上,耳边响起嗡鸣,雨声离他越来越远。
他在黑暗中失去了意识。
诡异、恐怖的惊变,同时发生在复苏市的每一个角落中。
这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雨,将被所有玩家当做安全屋的复苏市,将被称为“创作者理想乡”的复苏市,洗刷成了可怕的人间地狱。
本应救死扶伤的医院,被白色的巨茧重重叠叠地包裹。停尸间中的早已僵冷的尸体,被丝线牵扯,竟然从保存尸体的冰柜中爬出,动作僵硬,走向巨茧的中心位置。茧不断吞噬着尸体,似乎其中正酝酿着巨大的危险。
灰暗的天空上,不知从何而来的城堡漂浮着,宛如一座空中壁垒。凡它所经之地,皆给陆上的生灵带来恐怖的威压。城池之下的凡人无不惊惧恐慌,却被某种莫名的力量驱使,控制不住自己去仰望。在凝视空中城堡的瞬间,认识混淆,精神错乱,变成一具呆滞的空壳。而城堡在空中缓慢地四处巡游,好像在寻觅着什么事物。
城郊的树林之中,闪电照亮无数被悬挂在树上的青白尸体。它们在暴雨中摇晃,被风吹动,敲击在树干上,发出沉重压抑的闷响。然而当电光消失,树林又恢复成死寂昏暗的密林,树木孤独地矗立在荒林里,枝梢上没有悬挂任何东西。
停电的购物中心里,惨叫声接连响起,人们争先恐后地奔向出口,在黑暗中相互推撞踩踏。
街道上,汽车相撞,迸溅出火花和浓烟。血从车门的缝隙间淌出,染红了破旧的公路。
有人亡命奔逃,绝望地大声呼救。有人躲在床底墙角,捂住嘴瑟瑟发抖。有人对着镜子,拼命用头磕撞,想摆脱肩上畸形的怪物。有人仰天狂笑,浑身染血,从高楼窗户中跳出。
有人举起了刀,想要拼杀出血路,却毫无反抗之力地被掀翻在地,开肠破肚。有人组织起同伴去地下停车场避难,却在避难所中被怪物击穿天顶,所有人都碾成肉泥。有人嘶吼着,开车冲向怪物,却连人带车消失在了黑暗里。
他们之中,甚至有许多是经验丰富的玩家,曾经依靠对剧本套路的分析、设定优越的身份卡和功能强力的道具,在剧本中计谋百出,所向披靡。他们获得过许多认可和追捧,曾经被赞誉为无论在怎样绝望的情境下,都能死里逃生,拼出一线生机。
可他们所有这些引以为傲的、应对剧本的能力,在这场异变之中,竟然像一张薄薄的白纸,一捅就破,不堪一击。
他们束手无策,在绝对无解的恐怖面前,只有逃命和等死而已。
这场暴雨,只是一直下着。
它平等地将恐怖、死亡、绝望与疯狂,带给这座城市中的每一个人。
雨水冲散了地上猩红的血迹。它们哗啦啦地流动着,这些冰冷不再剩有余温的鲜血,朝四面八方淌去。
这些血水最终四处流散,隐没在环绕复苏市四周的红雾之中。黯淡的红雾仿佛吸收了这些人类的鲜血,变得更加鲜艳了,它像是被煮沸的水,剧烈地翻涌起来,并且向复苏市逼近。
被红雾所覆盖到的地方,所有一息尚存的生灵都发出惨叫。最终像溶解在这片红雾中一般,所有的人、建筑、道路、草木,全部彻底消失。
红雾在吞噬着复苏市。
它的范围在缓慢地收紧,复苏市的面积,越来越小了。
或许要不了多久,红雾就会将复苏市从无垠时间与空间中,彻底抹去。
而与此同时。
三源路的别墅区,一间同样被笼罩在暴雨下的房前花园里。
失去了半条左臂的少年,昏倒在暴雨中。他倚在花园围墙下,浑身是伤,创口被雨水冲洗得发白,雨水和血在他身下聚集成一小洼血泊。
一团仿佛从下水道里抠起来的泥团般,巨大的怪物,缓缓蠕动,已经逼临他面前。
倘若有人看见这一幕,无论是谁都不会怀疑,下一刻,重伤的少年就会怪物碾碎或者吞噬。
他在黑暗中睁开了眼睛。
一双赤红色的双眼,红艳得宛如鲜血。这抹红色浓郁凌厉,目光冷酷,足以击穿任何恐怖与黑暗。
泥水怪物在他面前停下了,没有再前进一步。
它虽然没有智慧,也没有意识,但是它能感应到某些与它同源的存在。正如它会将自己隐藏起来躲避空中城堡的巡游那样,在比它更强大的恐怖面前,它会主动避让。
但现在,这个躯壳残破的少年,它竟然在他身上竟然感应到了与它同源的,威压级别丝毫不亚于空中城堡的恐怖。
少年在墙角下站了起来。
准确地说,他并没有“站”起来。而是在他身下,滋生出了无数阴影,将他的身躯托了起来。
他并没有从昏迷中清醒,只是睁开了双眼而已。似乎是他的身体,或者说他身体中的某种力量,在他重伤昏倒的时候,被触发了自我保护机制。
一股恐怖的压力,从这具纤细的身体中爆发出来。
他断裂的左臂伤口处和双腿都变得漆黑,开始融化,往下滴落的不再是混合着雨水的血,而是某种令人难以理解的黑色物质。非要形容的话,那大约就感觉像是具有了立体形状的影子。可以被肉眼看见,却并非真实存在于这个维度,无法被抓住。
从他身上融化滴落的黑影,与他身下的阴影交混相融。环绕在他身周的阴影形状变幻,无数手臂从阴影中挣扎伸出,仿佛有一千万只妖魔正在向上攀爬,张牙舞爪,企图从禁锢它们的深渊中逃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