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面上只剩下一滩刺眼的血迹。
按谢祈所说,沐汀兰经历过传染病高烧昏迷的阶段,现在应该已经是患病者了,死后应该会有病异显现,变成怪物才对。
可是为什么没有?
是因为被巨茧压制了吗?
还是……沐汀兰本身,就和巨茧之间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
见到不见寒还站在原地,小乔以为他被吓傻了,不由分说扯起不见寒的手臂,就拉着他朝白茧被拖离的反方向跑去。
“我们为什么要跑?”不见寒大为不解。
小乔像看弱智一样,回头看了他一眼:“不跑等着被怪物杀?想死你去啊!”
说着,他当真就松开了拉着不见寒的手,准备自行逃离。
“慢着,你说怪物,是指刚才那个女人?”不见寒终于反应过来了,小乔口中所说的“怪物”,原来一直是指沐汀兰,“为什么?”
“它是杀不死的,我们已经试了很多次了!我们每次把它杀掉,它很快就会复活,然后回来,一个一个杀掉我们。”小乔苍白的脸上露出了怨恨和恐惧的表情,“它已经看见了我们的位置,很快就会过来了!”
小乔话音刚落,从楼梯间的方向,再次传来脚步声。
这次脚步声沉稳厚重,不再是清脆的高跟鞋落地声,而是硬质皮鞋底落在地面上的声音。认真去判断的话,大约能听出是成年男性的脚步声。
它正在下楼。
小乔颤抖着,不再搭理不见寒,向后退了两步,转头就跑。
不见寒现在已经不确定,他刚刚看见的究竟是真的沐汀兰,还是一具被怪物操纵的躯壳。小乔在就诊楼里生存了一段时间,他对这里的情况肯定比自己了解,跟着他跑总不会是去送死的。他仅仅犹豫了片刻,就跟上了小乔。
顾及到声音会招来怪物,小乔逃跑时会尽量收敛脚步声,因此速度不会太快。他们几次自以为已经摆脱了怪物,那道催魂铃声一般的脚步声,却又忽然在不远不近的地方响起。
不见寒莫名生出一种感觉。
对方明明可以很轻易地杀死他们,不讲任何道理就夺走他们的生命,但它没有那么做。
它只是在漫不经心地巡游自己的领地,遇到垃圾就顺手清理一下。
反衬得他们这些为了活命仓惶逃窜的人可悲又可笑。
不见寒意识到,这样一直逃下去,是永远没有尽头的。他们会不断被人撵着逃跑,直到精疲力竭,甚至都不需要怪物亲自动手,他们就会像那个坠楼身亡的人一样,被自己逼入绝境。
既然不能下楼,那他们就只有唯一一条生路。
解决掉巨茧,要么就被巨茧解决掉。
“就诊楼里有多少侵蚀度比较高的患病者?”不见寒问小乔。
“我不知道,患病者是什么?反正楼里的人能跑的都跑了,跑不掉的试图上楼,也没有活着回来的。”小乔声音急促地回答,“你想干什么?”
“我明白了,”不见寒思索了片刻,“那我上楼吧。”
病异淋雨会变强,患病者会,那么怪物同样也会。随着时间的推移,巨茧的病异会越来越恐怖,到了那时,只怕他想上楼,都没有这个机会了。
“你疯了?!”小乔不能理解。
不见寒没有向他解释的义务,他直接走出藏身的地方,跑向楼梯的方向。
“靠……!”
小乔怒骂了一声,踌躇了片刻,咬牙跟上了不见寒:“我也上!”
不见寒:“上去就下不来了。”
“四楼的资源已经被清得差不多了,再待下去也是等死。”小乔抿了抿嘴,“有能力的那些家伙,都带着食物上楼了。我还不如上楼拼一拼,说不定能多活两天。”
不见寒对此不作评价,赶在脚步声再次出现之前,登上了去往五楼的楼梯。
越往上走,茧丝越稠密,覆盖了所有的墙面和医疗器械。不见寒几乎以为他们误闯了某种吐丝生物的巢穴。
“你……快来看这里!”
小乔朝不见寒发出了惊恐的声音。
他蹲在两面墙之间的夹角中,用小刀挑开层层叠叠的茧丝,露出掩盖在茧壳下面的东西。不见寒走过去,看见一颗宛如虫卵一样的东西堆在墙角,被茧丝保护着。
虫卵外是一层半透明的卵膜,里面是半透明的淡黄色浆汁,隐约能看见有带着血丝的东西在里面动弹。这颗卵似乎在孕育着什么,又好像在将裹在里面的东西消化。
在挑动茧丝的过程中,小乔手中的刀一不小心划破了卵膜。黄色的卵液流了出来,散发出一股刺鼻的恶臭,随着卵液流出的,还有里面的胎儿。
胎儿在卵被挑破之后,顺着卵液一起流到了地上,蠕动了几下就死去了。这诡异的场面可谓令人毛骨悚然,使人不自觉地联想起玻璃罐中泡在福尔马林里的婴儿标本。玻璃罐被碰落摔碎之后,防腐的黄色药水和尸体一起,在地上洒成一滩。
小乔鸡皮疙瘩都起来了,连退了好几步:“我去,好恶心。”
不见寒试着往走廊前方走了几步,却没有想到前面没路了,彻底被茧丝堵死。
他不得已退回来,沿着楼梯,继续往楼上走。
可楼梯这边,同样也走不通,通往六楼的楼梯在拐角处被茧丝封死了。
“我们好像走到死路了。”不见寒对小乔说。
“怎么会这样,那些上楼的人呢?”小乔不敢置信,“他们该不会都死了吧?可是人死了,应该有尸体啊,怎么什么都没有?”
不见寒没有回答,他看着面前被茧丝完全堵死的楼梯通道,内心忽然萌生出一种怪异的直觉。
他将手放在了白色的茧壳上。
阴影以他的手为中心,沿着茧壳的表面扩散出去,将白色的茧丝全部侵蚀溶解。厚重紧密的茧丝像被火燎了一样,迅速消失,露出底下的东西。
密密麻麻,重重叠叠,全部都是那样的虫卵。
成千上万的虫卵寄宿在茧中,每一颗都有一个人头大小,其中包裹着一只生死不知的婴儿。它们遍布了不见寒视线所能触及的空间,楼梯上、天花板上、墙面上,此明彼灭,宛如一座庞大的蜂巢。
“我,我草……”
小乔已经震惊得话都说不出来了。
他只感觉头皮发麻,一股冷意从背后直窜上天灵盖。
“这他妈是什么玩意儿啊?!”
“你没有出楼,可能不知道,巨茧已经覆盖了整座就诊楼的上面三层。如果我没有猜错,从这里开始,一直到顶楼八楼,里面全部塞满了这种东西。”不见寒说,“这里根本没有人类可以生存的空间,如果曾经有幸存者为了求生上楼,他们肯定已经全部死了。”
“那我们岂不是死定了?”
小乔声音嘶哑,逐渐变得绝望。
“前面没有路,也没有食物,下楼又一定会死……”他喃喃自语,身体剧烈颤抖,表情崩溃,“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啊,复苏市之前不是好好的吗?为什么忽然就变成这样了?”
他忽然抬起头,以一种充满敌意的仇视的眼神,看着不见寒。
“都怪你!”他厉声喊道,“如果不是你非要上楼,我在四楼还能坚持两天的。都是你要上楼,才害我们陷入绝境的!”
不见寒好笑道:“怪我?不是你自己要跟上来的吗?”
小乔没有回答,他咬紧牙关,死死盯着不见寒。
他在思考如何出手,才能以最小的代价杀死不见寒。
不见寒有他不了解的诡异能力,但他也曾经多次杀死过怪物,战斗力并不太差。反正他现在被困在这里无法下楼,也没有食物和水,已经是必死之局。如果他能杀死不见寒,靠吃不见寒的尸体,也许还能在五楼剩余的狭小空间里,再苟延残喘两天。
只希望人类尸体腐败变质的速度不要太快。
他目露凶光,举起了手里的刀。
——嗒。
嗒,嗒,嗒,嗒……
空灵悠远的脚步声传来。先前下楼的怪物,竟然跟上来了。
两人一震,顾不得正在彼此对峙,同时往楼下望去。只见昏暗的楼梯间里,一个身穿藏蓝色唐装的青年男子,沿着楼梯,徐徐走了上来。
青年仰起头,望向楼上二人,楼上两人同时也看清了他的脸。
不见寒瞳孔急剧收缩。他无论如何都没有想到,竟然能在复苏市中,见到这个原本应该不可能存在于复苏市中的人。
唐装青年五官俊秀,皮肤白皙,气质文静温雅,模样几乎就是沐汀兰的男性翻版。
不见寒脱口而出:“沐时卿?!”
他不是沐汀兰身份卡上的角色吗,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住院楼,苍行衣的病房前。
谢祈搬了张凳子来,坐在病房门口,左手的三根手指变成细长的触手,右手抓着自己的左手手指编麻花辫玩,一边织一边哼着跑调的小曲。不一会儿,身穿白大褂的傅逸明从另一间病房出来,走向谢祈。
“你刚刚干嘛去了?”谢祈问道。
“给那边病房里的小姑娘换吊瓶。”傅逸明指了指自己刚刚出来的那间病房门,“也是前两天才刚送到医院里来的,但她身体素质不错,烧已经降下来了。估摸着这两天就能醒。”
“醒来有什么用?一个两个,怕死得跟什么似的。都已经是患病者了,还不敢加深侵蚀度,伸长了脖子等别人救命。”谢祈继续低头玩弄自己的手指,“看着就烦。”
傅逸明无奈地笑了一下。
他虽然每天在医院里忙进忙出,却始终没有感染上这种在玩家之间流行的传染病。或许是已经感染上了,只是还没有发作,又或许是他就染不上这种病……有的人羡慕他没有失控变成怪物的风险,可没被病异侵蚀,也就同样意味着他没有和患病者以及怪物对抗的资本。
很难说这种交换,究竟是公平,还是残酷。
他给苍行衣换了滴到尽头的吊水,又测了一下体温。出来的时候谢祈已经放弃了玩弄自己的手指,开始编织头发。
自从成为中度患者,她的身体偶尔会不自觉地呈现出非人的形态。比方说现在,她的头发已经不再是根根分明的黑色长发,而是一缕一缕地结在一起,变成触手,宛如神话中邪恶美艳的蛇女美杜莎。在这里的许多人即使被她救过命,保护过,也害怕接近她,心底深处恐怕也不认为她和怪物有什么两样。
她对此并非毫不知情。只是一如她在现世被当做变态时那样,她不在乎。
“情况怎么样?”谢祈问道。
“还在高烧中,没有好转的迹象。”傅逸明回答,旋即转移了话题,“让不见寒替你去就诊楼打探消息,真的没问题吗?连你都从巨茧那铩羽而归,他只是一个才参与剧本没有多久的新人玩家而已。”
“我也是没有别的选择了。如果苍行衣清醒,我肯定优先考虑说服苍行衣去,问题是他现在瘫着啊。”谢祈耸肩,“我和不见寒下过一次剧本,他脑子还算活泛。不指望他能解决多大的问题,探探路、活着回来,大约不难。”
傅逸明:“我以为你很笃信他能成功把沐汀兰带回来。”
“我不知道。但如果沐沐活着,现在少说也应该是轻度患者了,他们两个联手,一起出来是很有希望的。”谢祈说,“毕竟她对自己执念的偏激,并不比我要弱……”
说到这里,她忽然轻轻笑了一下。
“如果病异真的能挖掘出一个人心底最深的渴望,”她说,“对沐沐来说,这说不准是一件幸事呢?”
有关和沐汀兰成为朋友的事,谢祈其实没有对不见寒说出实话,至少没有完全交代清楚。
因为她认为那一部分涉及到沐汀兰的个人隐私,由她说出来并不合适。
谢祈和沐汀兰真正成为交心朋友,是在她第一次去沐汀兰家拜访过后。沐汀兰家很大,在一线城市的城区,竟然拥有一座不小的中式庭院。由此她也得知,沐汀兰家究竟是什么等阶的出身。
书香门第,世代风雅。沐汀兰生于这个传承了数百年的大家族,他们家中的每一件摆设,每一样器皿,都承载着许多时光与历史。她自幼受的是正统儒家理念教导,仁义礼智信,温良恭谦让,同时与时代理念并进,没有性别歧视和强加的规矩束缚,尊重她的个人意愿和喜好。她也在家人的关怀与呵护下,长成了他们所期待的温良端正的模样。
谢祈一开始也是这样认为的。
她和沐汀兰并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但她仍然喜欢沐汀兰的宽容和温柔。她知道自己的爱好很小众也很古怪,从没有想过一定要被谁喜欢或者欣赏。她想要的,不过是得到和其他所有人一样的公平待遇,被别人用正常的目光看待,得到“这就是一个正常人的普通爱好,没必要特殊处理”的对待。只有沐汀兰是这样看待她的。
那天她和沐汀兰一起吃了佣人做的桂花糖藕做下午茶,沐汀兰一边泡茶一边教她做题。在她誊抄错题的间隙,沐汀兰兴致勃勃地说到今年新采的明前碧螺,要找出来跟她一起尝尝。趁着沐汀兰去取茶的时候,她站起来活动坐僵的腰腿,四处走动,无意间走到了沐汀兰的卧室门口。
她不是刻意要去偷窥沐汀兰的私人空间,但沐汀兰的房门没有关紧。她朝屋内不经意地瞥去一眼,看到书桌上放着一样奇怪的东西。
那是一个带着音乐盒的水晶球。
水晶球中似乎漂浮着什么,她有些好奇,犹豫了片刻,终于还是走进房间里,看清楚了那是什么东西。
水晶球盛满了福尔马林,浸泡着一个拳头大小的死婴。
这是一件和整个沐家,也和沐汀兰完全无法被联系到一起去的东西。突然出现在书桌上,违和得十分诡异。
一瞬间,谢祈想到了很多。可能这只是一个单纯的标本,又或者沐汀兰有过和她相似的经历。但不管怎么说,她都不应该私自去挖掘沐汀兰的隐私,这太不礼貌了。
正当她打算装作什么都没有看见,退出这间卧室时,门口响起了沐汀兰的声音:“你看见了呀。”
沐汀兰抱着青瓷茶叶罐,轻轻地笑着。走廊上昏黄的光线照在她背后,她的微笑温柔,却又诡异至极。
“抱歉,”谢祈不知所措道,“我不是故意要进来的……你房间的门没有关好。我没有碰你卧室里的任何东西。”
“没有关系,我原本就打算介绍给你认识的。”沐汀兰温声说。
她走到书桌边,将茶叶罐放在书桌上,然后端起了书桌上盛放着死婴的音乐盒水晶球。
“这是我的双胞胎哥哥,沐时卿。”沐汀兰向谢祈介绍道,“他和我一母同胞,但是在出生之前就死了。医生说,是因为我在妈妈怀孕的时候吸收了太多营养,导致我哥哥营养不良,所以一生出来就是个死胎,只有拳头大小。妈妈把哥哥做成了标本,作为纪念留给了我,所以我虽然一直对外称是独生子女,其实心里总是有一个哥哥的。”
“我小的时候,家里人都很忙。爷爷奶奶经常会出去会友,爸爸妈妈忙着工作,关心学生,很少有时间陪我。但是我没有关系,我有哥哥。哥哥一直陪在我身边,我也会经常和哥哥说话,哥哥是和我最亲、最重要的人。”
“再后来,我渐渐开始想象,假如当初我哥哥和我一样顺利出生会怎样?又或者世界上有另外一种可能性,我没有出生,而生出来的是我哥哥,他会是一个怎样的人呢?”
“他一定比我还要优秀,聪明,温柔,宽容,又理性。最重要的是他会很疼爱我。”
“他会教我写作业,给我买我喜欢吃的东西,带我一起去公园玩或者逛街给我买礼物。我们会一起去古迹旅行,他的学问比我优秀,会给我详细地解说碑铭的内容和背后的故事。我们也会一起穿着同款的礼服,出席家族的晚宴。我会挽着他的手臂,所有人都称赞我们郎才女貌,是再亲密、再般配不过的兄妹,”
“他和我心意相通,清楚我所有的所思所想,我也了解有关他的一切。他会是世界上另外一个男性的我,我的半身,和我既是一体,又彼此相爱。我们两人就是彼此的一切,世界上没有比这更亲密的关系了。”
沐汀兰阖起双眼,捧着盛放了死婴的八音盒水晶球,温柔地贴近自己的胸口。
“谢祈,是你给了我启发。虽然哥哥在现实生活中只能以这样的方式陪伴在我身边,但是我可以用别的方式,让他在我生活中出现啊。”沐汀兰说着,又朝谢祈笑了笑,“我现在有开始尝试写小说,把哥哥的事情在文章故事里写出来,这样我就能更清楚地记住和他有关的事,也可以跟他交流了。或许我一生只会写只和他一个人有关的故事,也只会写这一个故事吧……谢祈,我是真的很感谢你的。”
“我一直以来都没有朋友,是因为哥哥对我来说是最重要的,只有得到哥哥认可的人,我才能用真心与对方交往。”
“抱歉,这件事情一直没有告诉你。谢祈,你会觉得这样的我,是个怪物吗?”
谢祈怔怔地看着她。
“我,我真的没想到你是这样的人……”
和沐汀兰温婉闺秀的外表比起来,反差实在是太大了。
“这太奇怪了。”
谢祈的表情逐渐变化。
“但是,沐沐,这才是最好的爱情啊!”她露出了理解的、向往的、狂热的笑容,看向沐汀兰的眼神越发得欣赏,无比亲热,“对方恰好是你所喜欢的理想恋人的样子,你们之间有最亲密的关系,而且全身心地信任彼此,对彼此完全了解、没有秘密。你不用担心被伤害,更不需要害怕对方变心。天啊,你究竟是怎么创造出这么完美的爱情的,你简直是个天才!真是太好了,我现在激动得语无伦次,都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来祝福你……”
“是吗,你能够理解真是太好了。”沐汀兰朝她微笑,抱着水晶球,有些赧然地拢了拢散落的长发,“这些话哥哥听到,也觉得很开心,他一定会喜欢你的。那么,从今天开始,我们就正式成为朋友啦。”
谢祈开心地握住了沐汀兰的手:“好啊!沐沐,我实在是太喜欢你了!你永远是我唯一的、最好的朋友!”
那一瞬间,谢祈从来没有感觉自己如此幸运过,竟然选择了和沐汀兰成为朋友。
无论是出身、性格,还是拥有着爱的姿态,沐汀兰果然和她所想象的完全一样。
纯净,安全,完美无瑕。
第255章 剧本十二·雨夜洗血·十七
窗外雨声连绵不绝,掩盖了所有不为人知的秘密,以及风平浪静之下涌动的深渊暗流。
“这对沐汀兰来说是幸事吗?我本想说,有足够的力量在复苏市里活下来,对谁而言都是幸事,但仔细想了想,又似乎不能这样讲。”傅逸明说道,“作为一个普通人,或许在夜雨爆发的那一瞬间死去,才是一种幸运。即便有了力量,挣扎在恐惧与疯狂之间,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对寻常人来说,也太可怕了。”
谢祈笑了起来,她露出最美丽妩媚的笑容,口中却吐露出恐怖的话语:“可怕吗?我没感觉到啊。我反而觉得,现在的我才是真正的我,我很惊喜自己终于能挣破那具名为‘人’的躯壳。或许对你们来说,这里是无间地狱,可对我来说,我感觉自己好像来到了梦寐以求的天堂。”
傅逸明哑然,无言以对。
正当二人之间陷入尴尬的沉默,走廊另一头传来匆匆的脚步声。一名身穿病号服的女子出现在走廊那一端,气喘吁吁地朝这边赶来。
“谢小姐,谢小姐!二楼那边好像出事了!”病号服女子看见谢祈,立刻惊惶地大喊,“求求你过去看一下吧,之前跑出去的怪物,好像又回来了!”
“怎么回事?”谢祈惊诧地站起来,“不对啊,有巨茧在医院里,应该没有怪物敢靠近的。”
随着病异对她侵蚀的加深,她逐渐有了隐约感应周围病异存在的能力。假如周围存在任何怪物,或者和她一样受到病异侵蚀的患病者,她的本能都会使她对对方的存在有所察觉。
可是现在,她在住院楼内没有感觉到任何强大病异的存在。
“我也不知道,可就是很奇怪。有几个人莫名开始说疯话,指着房间里的空角落说有鬼,我也不明白。”病号服女子显然被吓坏了,说话语无伦次,“谢小姐,你救救我们,现在只有你能救我们了!”
她虽然朝谢祈投去哀求的目光,却也不敢靠近谢祈一步,只会远远地望着谢祈发抖。
“没道理啊……”
谢祈皱起眉。
“会不会是由潜伏期的人侵蚀度提高了?”傅逸明道,“留在这里的除了少数护工,大多是刚刚痊愈的病人。或许是哪个潜伏期的患病者进入了观察期,控制不住病异,引起灵异事件了?”
谢祈点头:“到也有可能。”
而且这样解释,也能说得通为什么她感应不到病异的所在。刚刚进入观察期的人病异侵蚀度很低,在巨茧如此强大的存在感影响之下,被谢祈忽视了,也有可能。
“如果真的是这样,我确实应该去看看,以免那个刚刚进入观察期的患病者受惊失控,直接崩溃成怪物……”谢祈说着,又看了一眼身后紧闭的病房门,“可是我答应了不见寒,在这里帮他看好苍行衣,不让他出事。”
傅逸明说:“我在这里帮你看着就行了。我是医生,有很丰富的应对传染病病情的经验,我在这里守着,可以说比你还管用。况且我曾经是不见寒的主治医生,跟苍行衣打过很长一段时间的交道。有我在这里,你还不放心?”
谢祈沉思了片刻:“……你说的在理。”
别看观察期的侵蚀度不高,但凡病症显露,患病者就和普通人有了本质上的区别。更何况病异的杀伤力,并不完全以侵蚀度来衡量,万一是比较危险的、不受控制的病异,瞬间屠空一个区,也并非不可能。
现在的住院楼内,除了谢祈,没有拿得出手的患病者。换而言之,除了她之外,也没有人能处理得了病异失控的事态。
“行,那我去看一眼,给处理一下,没事就尽快回来。”谢祈对傅逸明说,“你帮我看一会儿苍行衣,别让闲杂人等搞事。”
傅逸明立刻答应,谢祈又对病号服女子说:“你也在这和傅医生一起待着,暂时别上楼。病异的事普通人就别掺和了,轻举妄动随时会丢命的。”
女子忙不迭地点头,侧身让开道路,谢祈风风火火地走了。
她的身影一消失在走廊尽头,傅逸明立刻将手放在了病房的门把手上。病号服女子见到他的动作,慌乱地朝身后看了一眼,确认谢祈已经走远了,才小声对傅逸明道:“傅医生,我们真的要这样做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