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到这里,楚静渊立刻想起了棺中那具万箭穿心的尸首:“可是你大哥他……”
“叛国通敌之事,自是无稽之谈。大哥为人如何,我们这些做弟弟妹妹的人,难道还不清楚么?”六少爷轻笑,手指在棺盖上摩挲,“然而副官的亲妹妹是圣上受宠的妃子,圣上对其颇为信重;边疆督师不利,同样也需要一人领罪。有什么人能比一个通敌叛国、最终被射杀阵前的反贼,更适合承担这份罪责?”
“其中波澜种种,不提也罢。大哥为国征战,千里奔波,如今终于是回到府中,得以安歇了。”
六少爷说罢,搭在棺盖上的手缓缓滑落,垂在身侧。
“因着大哥一事未有确据,疑点重重,朝野上下亦是议论颇多,圣上也拿不定主意。于是只下了一道诏令,命王府中再去将功赎罪,抵消大哥贻误的军机。”他似乎终于说尽了交谈的兴致,语气轻而淡漠,仿佛一阵夜风吹来,便能将字句吹散拂去,“二位,有关我大哥的事情,便是这些了。更深人寂,我大哥已经歇下了,二位也请自便,去寻消遣吧。”
“这夜,还长着呢。”
六少爷说完,朝楚静渊和唐申再度一揖,提着灯烛迈入长廊。白袍飘荡,他宛如一抹的幽魂,没入浓郁的夜色。
在他身后,少女甜美的笑声绕梁不绝。笑着笑着,那声音唱起童谣,在走廊里往返回荡。
“南山矸,白石烂。生不遭尧与舜禅……”
“短布单衣适至骭,从昏饭牛薄夜半……”
“长夜漫漫……何时旦……”
望着六少爷的背影离去,楚静渊才终于松懈下来,快步走向唐申:“你没事吧?”
唐申摇头,抬手指了指左侧脸颊。楚静渊愣了一下,见他侧脸仍然是白玉无暇,这才反应过来,他的意思是,自己的脸上有东西。
楚静渊伸手一揩,蹭了满手的血迹。
“……差点忘了。”
这是刚才他被那个古怪的少女声音制住,企图挣脱桎梏时,将自己挣扎弄伤的。
按道理说,他抵抗致死规则,应该是受到了很严重的伤势。但奇怪的是,他明明伤至吐血,手臂上也还残留着刚才崩裂的血纹,他却没有感觉到丝毫疼痛。
这是为什么?
暂且把细枝末节撇开,楚静渊用袖子胡乱揩了把脸,将信封捡回来,展开给唐申看。又对他说了自己见到的棺中异样,以及武库中发生的事情。
最后,他问唐申:“你对这个剧本的情节怎么看?”
唐申一目十行,扫过信封,其中重要信息都映入眼中。他沉吟,似乎是在罗列语言,片刻后说道:“眼下的线索,大约能拼凑出这样一个情节。青羽王府老王爷和老王妃战死疆场之后,边疆无人督师,皇帝命处于孝期且在病中的大少爷父承子业,领兵征战。”
“显然现在大少爷也是马革裹尸还。依你描述,棺中尸身中箭多在背后,这有三种可能:他是战场逃兵,被己方背叛,或者为保护某人而死。而六少爷所说的,有关他死后副官被上奏叛敌之事,或是触及朝中绥靖派利益,遭人构陷。”
“我也是这样觉得。”楚静渊说,“我不太懂分析剧情和人心……但是个人直觉吧,很多细节都看得出,大少爷确实是一个忠君爱国的人。一般而言,这种情况下,是他被人污蔑的可能性很大。”
两人聊到这里,唐申忽然说:“我刚才还试探了一下六少爷,得到另一条有趣的消息。”
楚静渊愣了一下:“你用技能了?”
【唐申】这张身份卡有一个技能,叫做【洞察】。当装备唐申身份卡的玩家选定某个目标,使用洞察的时候,就可以获得与目标相关的关键词。
楚静渊问:“你查出他什么关键词?”
唐申右手修长的五指在轮椅扶手上轮番轻叩,话语意味深长:“……是‘南柯无觅,叛国通敌’。”
第191章 剧本十·丧吊临人·八
苍行衣从床边拖来一张红木椅子,在桌案前姿态端庄地坐下,一副要与桌案对面的存在促膝长谈的架势。
沉吟片刻之后,苍行衣缓缓开口。
“我曾经,有一个深爱之人。”
不见寒心里咯噔一下。
“他是一个画师,画技非常高超,却不为世人所欣赏。”苍行衣说着,语速放得很慢,似乎在一边叙述一边追忆,神态中蕴藏着女儿家的怅然与深情,“但是我第一次见到他的画作,就被他的创作深深吸引了。我对他产生了浓厚的好奇,迫不及待想要结识他。最终,我如愿成为了他的知己,他也曾说过,我对他来说是最特别的,也是世界上唯一能够读懂他的人。”
不见寒:“……”
画技高超,不被世人欣赏,一见钟情,唯一能读懂的知己。
要素察觉。
苍行衣说的,该不会就是他自己和失忆前的不见寒吧?!
苍行衣继续说:“后来我和他相爱了。他尚未成名,身家清贫,我也并不介意。我自己攒有一些家底,维持我们两人的生活并不成问题。同时我游走交际场合,对贵人高官送往迎来,也想借此为他扩宽路子,让他的优秀被别人赏识。我相信酒香不怕巷子深,终有一天,他会成为举国闻名的大画家。”
不见寒越听越不是滋味。看向苍行衣的眼神,逐渐变得充满了愧疚和感激。
原来我在失忆以前,也是一个被苍行衣包养的软饭男吗?
实在是太没有出息了!
等等,我为什么要说“也”?
“但是我们的相爱,并没有能维持很久。”苍行衣说到这里,语气低沉,仿佛一声深深的叹息,“虽然我深爱着他,但他在见识过我在交际场上的八面玲珑之后,再也不信任我,觉得我已经变心了。”
“最终,他杀了我,叫嚣着要得到我的心,掏走了我的心脏换给自己。他自以为这样才算是真正的深爱,能够和我永远在一起。”
“呵,男人。没一个好东西。”
不见寒:“……”
打扰了,告辞。
他安静地钻进了桌子底下,并趴好不动,默默装死。
苍行衣低头问:“怎么了?你为什么突然一副不高兴的样子。”
不见寒:“你说的是秦楼月和林传风的故事。”
苍行衣:“不然呢?我用的是秦楼月的花魁身份卡啊。”
不见寒:“没什么,是我自作多情了。你继续。”
于是苍行衣转回头,继续对面前的红嫁衣说:“所以,像我们这样太深情的女孩子,总是很容易遇到渣男。这不是你的错,是狗男人的问题。”
他说着,握起桌子上的金色小剪刀,噌的向下一戳,扎进桌案里。
“对付渣男,就应该用最直接了当的方式,没收作案工具!王八蛋敢出去花天酒地,就让他和漂亮姑娘一辈子情同姐妹去吧!”
不见寒:“……”
有被深深震撼到。
为什么你左一句“我们这样的女孩子”,右一句“没收作案工具”,说得那么自然流畅啊!
这一瞬间,不见寒甚至开始怀疑,苍行衣的性别出厂设置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
“姐妹有什么想给渣男带的话,想爆锤渣男或者对他进行人道主义制裁,这里可以提供三百六十度全方位的代打业务。”苍行衣面不改色,“我们经验丰富,业务熟练,保证能够完美达成你的要求。不管他是活的,死的,还是已经转世投胎的,我们统统都不会放过!”
“我们的宗旨是,让每一个女孩都过上不被辜负的幸福人生!”
不见寒:“没有‘我们’!这项业务熟练的只有你,我根本没从事过这种工作好吗!”
可能是被这种从未见过的操作深深震撼,也可能是被苍行衣真情实感的演说打动了,纠缠在金匣子上的红线,竟然真的缓缓散开。
闺房中断断续续的呜咽停止,化作一声深长的幽叹。
不见寒:“我靠,不是吧。这他妈也行?”
苍行衣拿起已经解封的金匣子,轻轻一揭,就将匣子掀开了。
里面放着一封圣旨,以及半截被折断的珠钗。
苍行衣将圣旨展开。这封圣旨是一封和亲圣旨,指名要求青羽王府的三姑娘与北疆王世子和亲。
“圣旨里内容不多,但是可以从旁推测一下和亲发生的背景。”苍行衣将圣旨摊放在桌案上,把兔子寒抱上桌面,“一般而言,中原王朝对边境胡虏都持轻蔑态度,这封圣旨对北疆的称谓却是友邦,显然是在边疆战争中失利,受制于人。和亲是迫不得已的妥协之策,舍不得送宗室公主去苦寒边疆,于是决定将青羽王府的三姑娘嫁走。”
“至于这根折断的珠钗……应该是跟五少爷相关的信物。”
除此之外,闺房里似乎就没有其他重要线索了。
“珠钗可能是在提示我们,下一步可以去五少爷的房间探查线索。”不见寒说,“咱们走吧。”
苍行衣将圣旨、珠钗以及插进桌子里的金剪刀都收起,抱起兔子寒,推门走出闺房。
吱呀——
闺房门外,走廊中央,站着一个人影。
阴风穿堂而过,满廊红线簌簌飘荡,衬得中央那道漆黑的人影形如鬼魅。
苍行衣提着煤油灯的手立刻一甩,煤油灯收回背包,手中出现一把染血的尖刀。紧随其后,煤油灯的负面效果发生,黑暗中睁开窥视之眼,无数追捕之手从阴影处探出,伸向走廊中对峙的两人!
“……何用问遗君?双珠玳瑁簪,用玉绍缭之。”
“闻君有他心,拉杂摧烧之……”
黑暗中,突兀地响起女孩清脆的童谣歌声。
“……秋风肃肃晨风飔,东方须臾皓知之!”
歌声落下,站在走廊里的漆黑人影,手中提灯烛火忽明。黯淡的烛光闪烁着,照亮他苍白的面庞。
六少爷在走廊深处,提灯而立,远远望着苍行衣。随着昏黄烛光的摇曳,潜匿在黑暗中的追捕之手竟然悄无声息地退回原处,瑟瑟不敢动弹。
苍行衣反握尖刀,横在身前,上下打量这个不知在门外站了多久的六少爷。
“姑娘不必如此紧张。我只是忧心三姐,前来探望她。”六少爷朝苍行衣颔首。
苍行衣:“哦?不是来问责我擅上绣楼,打扰你三姐的事情?”
“姑娘愿意与三姐说说话,开导她的心绪,这是件好事。”六少爷说,“我感激还来不及,怎敢不分青红皂白,责怪姑娘?”
他说完,朝苍行衣身后的女子闺房望了一眼:“自从和亲的圣旨送到府上,三姐整日以泪洗面,已经许久不见展颜了。偏偏五哥又是个不争气的,心爱的姑娘要远嫁他乡,别说做些什么,劝都不敢来劝一句。”
家庭伦理惨剧,还真猜对了。
苍行衣问:“你五哥和三姐有私情的事,家里其他人都知道?”
“大概都是心知肚明的。”六少爷曼声解释,“我与五哥是双生,并非青羽府王爷和王妃所出。我父亲乃是王爷旧部,战死疆场后,王爷怜恤遗孤,将我和五哥领回王府,待遇与府上的少爷姑娘们相同,平时也以兄弟姐妹相称。”
“三姐和五哥玩得最好,府上也有为他们定下娃娃亲的意思。三姐美貌娴静,又才名远扬,五哥虽然对她有意,却觉得自己门第低微、无甚才名,配不上她,从来不敢表露。大哥明里暗里提过几次,都被他推辞,说以三姐的相貌才情,应当嫁给高门世家的青年才俊。”
苍行衣说:“你五哥的没出息,恐怕不止于此。”
“确是如此。在这事上,即使是亲兄弟,我也无言替他辩驳。”六少爷道,“原本我大哥在边疆战死后,五哥终于有所醒悟,发奋读书,想要入朝为官,争取庇佑王府的能力。哪曾想一接到遣送三姐去和亲的圣旨,他又故态萌发,终日颓然酗酒,随人上花楼消愁。”
“三姐听到和亲的消息,也是六神无主,她想去找五哥将亲事先定下来,甚至已经做好了生米煮成熟饭的准备,这样朝中就没有理由将她送去和亲了。待到她终于鼓起勇气,迈下自己一生都未曾出过几次的绣阁……却最终,在花楼见到了正在寻欢作乐的五哥。”
说到这里,他抬起手,无数浸染鲜血的红线从他手上拂过。
“回来之后,三姐就悬梁自尽了。”
“虽然当着弟弟的面骂哥哥不太好,但我还是要说。”苍行衣说道,“你哥真不是个东西。”
“或许五哥也觉得他自己不是个东西吧。”六少爷淡淡地说,“三姐死后,他主动上书,请愿去了边疆。或许是想用军功弥补自己庸懦无能所犯的罪过,但是人死不能复生,做得再多,又能挽回什么?”
讲到这里,他似乎才恍然,意识到自己心绪纷杂之下,说了许多有的没的话语。最终他笑着朝苍行衣摇头,说:“诸事家丑,让贵客见笑了。闺怨情仇之事,我毕竟身为男子,不好插手。也许三姐有想请姑娘代为转达五哥的话语,或者什么物件,就有劳姑娘替她出这口气吧。”
说罢,他提灯转身,苍白的背影像一抹幽灵,隐入走廊深处的黑暗里。
直到他的背影彻底消失,苍行衣才收起手中的刀。
被他抱着的兔子说:“我感觉这个剧情是有前后文的,他五哥那里应该还有剧情。”
“肯定有,我们现在去找五少爷的房间。”
苍行衣说完,走到走廊一边的栏杆旁,向下眺望。
王府中,所有的楼宇台阁都半隐在冰冷的黑暗中,冷雾沉沉环绕,淹没了许多房宅的门窗。只有三姑娘闺房檐下的红色灯笼,在黑夜中幽幽发亮。
少顷,红灯笼微微闪烁,烛火在冷风中熄灭。
与此同时,王府的另一个方向,一扇菱花窗忽然亮起,烛火暖光照出纸窗前竹影幽邃的轮廓。
似是有人正欲夜读,点亮了书斋中的油灯。
第192章 剧本十·丧吊临人·九
释梵和傅逸明在他们分配到的房间内,搜查出了一把带有竹枝纹饰的钥匙。在对比过大半王府中的建筑后,终于找到了和钥匙对应的房间。
是一处带有竹林小院的书斋。
“这是不是刚才六少爷提到的,他五哥读书的地方?”傅逸明有些犹豫地问释梵,“我们就这么进去?”
“来都来了。”释梵说完,将佛珠缠在左手腕上,打开了书斋的房门。
书斋里面,一片漆黑寂静。
干净倒是很干净,没有什么灰尘蛛网,只是书籍和文房四宝摆放比较散乱。看得出来在这里读书的人并不是从小品学兼优的文生,通过屋内的情形,就可以想见一个不爱读书的青年强迫自己坐在桌前,一边硬啃四书五经,一边痛苦得头皮发麻的形象。
书案前有一盏油灯,旁边放着火折子。傅逸明将火折子吹燃,点燃油灯,细小的火苗一阵摇晃,将沉黑的书斋照亮。
“这些书新的很新,旧的又明显有经常翻阅的痕迹。旧书在书架上,而桌面上的往往是新书。”释梵在书斋里看了一圈,从线装古书中拿起一本翻开,里面内容都是繁体竖排版,“旧书字列之间有批注笔记……扉页上有一个‘陆’字,这是什么意思?”
傅逸明也拿起一本旧书翻开,果然也在扉页看见了一个“陆”字:“我这本也有,不像是丛书的编号吧?我拿本新书来看看……”
他换了一本新书,翻开扉页,这本书的扉页上是一个“伍”字。
“可能是名字记号。”释梵说,“多看几本,确认一下规律。”
他们对比了好几本新旧书册,终于确定旧书大多封面上有“陆”字,而新书则是“伍”字,书上批注字迹也不同。带有“陆”字标识的书籍,批注字迹明显清逸隽美,“伍”字的则水平相去甚远。
“这些旧书应该是六少爷的书。新书是五少爷的,大多数是科举及第者的文章刊录,相当于我们高考优秀作文选集。”傅逸明总结道。
“旧书都是从书架上抽出来的,”释梵拿着一本旧书,抬头看向书斋两侧排列整齐的书架,“其他地方没看见有线索,这里的谜题应该是要求将旧书全部按分类归纳回原位。”
散落在书斋各处的旧书有十余本,他们先将旧书都挑出来放在一起,然后根据书名,将它们放回书架上原本所在的位置。
谜题不算难解,但是让两人吃了一惊。
“好几柜子……这么多书,得几千上万本吧,全部都是六少爷的?”傅逸明刚才已经确认过了,随手抽一本带“陆”字的书籍,内页都能看见六少爷认真精要的批注,“他全都看过了?太恐怖了吧,这还是人吗?”
“刚才我们在正厅的时候,我闲来无事,就观察了一下厅堂两侧的对联。上联是‘事庙堂丹心昭日月’,下联是‘镇边荒精忠垂汗青’,横批‘正气长存’。青羽王府应该是一个武将世家出身。”释梵捻着佛珠陷入沉思,“但是我看六少爷面相,不太像武将子弟,或者说没有习武之人那种刚烈气魄。”
傅逸明:“什么,你还会看面相?你不是和尚吗。”
释梵:“我只是信佛,没有出家。我还会点道法和易数呢,要不我给你起一卦?”
信奉科学和唯物主义的正直法医傅逸明婉拒了他的好意,并将最后一本旧书放回原位。
书斋震动了一下,一侧书架沿着滑轨移开,露出了嵌在墙壁中的暗格。暗格里放着一个染血的木匣子。
“有新线索了。”傅逸明说着,伸手从暗格中将匣子拿出来。
说时迟那时快,一阵阴风在他背后扫过。
傅逸明只觉得后颈一凉,立刻转头,身后的烛光被冰冷的夜风吹拂,跳动摇晃,影子在纸窗上投射成一个青年男子夜读的形状。
他心中正觉得不妙,开口想提醒释梵小心,却听“哐”的一声,书斋门被风吹关上了。
与此同时,烛火扑地一下熄灭,书斋没入黑暗。
“好疼啊……”
书架深处,从暗格的方向,传来男性嘶哑痛苦的求救声。
“好疼啊……!!!”
傅逸明把匣子往怀里一揣,朝释梵大喊:“跑!”
说完,他就冲向书斋门口,一脚狠狠踹向门板。然而紧闭的门扉纹丝不动,他重重踹了几脚,踢得脚发麻,又用肩膀撞在门板缝上,都是做无用功。
身后一阵怪异的蠕动爬行声,他回头,顿时眦目欲裂。只见书斋四面墙壁不知何时都变成了黑红的血肉状,书架深处伸出许多灰白黏血的触手,看起来像是被碾烂的肠子,朝侵入书斋的两人伸去。
而释梵站在书斋中央,被肠子环绕,竟然无动于衷。他不知何时将缠绕在左手腕上的佛珠取了下来,一百零八颗菩提子在指尖捻动,嘴唇飞快翕动,口中念念有词。
“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
“舍利子,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想行识,亦复如是……”
傅逸明人愣住了。
释梵在干嘛,都这个时候了,生死存亡关头,他还想给鬼怪来个临阵超度怎么的?!
“菩提萨埵,依般若波罗蜜多故,心无挂碍。无挂碍故,无有恐怖,远离颠倒梦想,究竟涅盘……”
腐烂的、带着粘稠血污的灰白色肠子已经蠕动着,爬到了释梵脚边,沿着他脚踝往上爬。上面附着的血污在他裤管上蹭开一片,滴滴答答往下滑,阴冷的气息穿透布料,渗进骨子里。
与此同时,数段肠子也从变成黑红血肉的天顶上垂下,掉落在傅逸明身边。他连连向后退,那些肠子一落地,就像出水的活鱼一样,富有弹力地向他跳过去,缠在他身上。
“啊!”
傅逸明受到惊吓,短促地尖叫一声,脚底打滑,踉跄着摔在地上。肠子立刻攀援而上,勒得他小腿僵硬,他反手拿出一把手术刀,屏息沿着小腿划下去,企图将肠子割断。
但是他越割,肠子缠得越紧,很快已经攀爬到了他膝盖附近。他额头上急得冒出冷汗,握着手术刀的手已经开始发抖,一个不慎划破了小腿的皮肤。那节肠子竟然就像嗅到了腥气的鲨鱼一样,飞快地窜向伤处,宛如蚂蟥般想要沿着伤口钻进他的血肉里!
“……揭谛揭谛,波罗揭谛,波罗僧揭谛,菩提萨婆诃!”
就在此时,嗡地一下,一圈金光以释梵为中心扩散开,在两人身边形成了一个半圆形的金光罩,上面浮动着金色的梵文经文。
被笼罩在金光之中,傅逸明腿上的肠子立刻失去了活性,像一截普通的死肉一样松开,软趴趴地垂落在地。
身份卡【圣僧】的技能,【佛祖保佑】:背诵心经,使己方全体获得佛祖保佑,免疫灵异伤害。
“这个技能效果可以持续一分钟,要快点开门。”释梵说完,也快步走到门边。
门被从外面用插销插上,根本无法从内部打开。书斋四面的窗户墙壁都被肉块淹没,无路逃生。释梵和傅逸明又齐心协力地撞了好几次,都没办法将门撞开。
眼看一分钟的时限即将结束,象征佛祖庇佑的金光越来越黯淡,释梵将佛珠重新缠回手腕上,挽起袖子,缓缓说道:“实在没办法的话,只能使用‘那一招’了……”
话音刚落,金光罩消失,两人再次毫无保留,被暴露在阴气深重的鬼怪中央。
傅逸明还没来得及问释梵接下来怎么办,只见那厮捏紧了拳头,一个箭步冲上前去,一拳轰在书斋深处那团最大的蠕动的血肉上。
“阿弥陀佛,妖魔退散!”
血肉飞溅,泼在年轻的佛教徒身上,在他平和的眉眼间添上几分威严厉色。
技能【物理超度】:在对目标进行一顿暴打之后,使其一心向善。
傅逸明:“……”
你还说你不是和尚,这分明就是鲁智深拳打镇关西的架势啊?!
他只来得及在心里吐槽一句,就顾不上更多了。随着释梵拳打妖魔鬼怪,那些肠子更是受了大刺激一般蜂拥而来,向傅逸明进攻。
傅逸明挥舞手术刀,勉强将几条凑近过来的肠子砍断,但更多的就无力应对了。很快,他的双手双脚都被缠住,吊缚在半空中,抱在怀里的匣子也掉落在地。
肠子们的目标似乎也是这个匣子,它一落地,就有三四条灰白血肠卷过来,想将它拖走。情急之下,傅逸明硬生生将一根肠子扯断,扑向匣子,将它紧紧抱住,压在身下,不让肠子将其抢走。
再坚持一下……
坚持到释梵把鬼怪打退,他们这关就过了!
肠子们眼看无法将匣子掳走,将傅逸明缠得更紧,勒住他的脖子。傅逸明被勒得喘不上气,脸涨得通红,眼前一阵阵发黑。
这样下去,他一定会在鬼怪悔悟向善之前,就窒息而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