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觉得路玄这个人古怪得紧。他明明在副本里也没有其他的同伴,你出了事,情况尚不明确,他却和你说掰就掰了。他这不是明摆着做贼心虚么!”
柏易的眼神越来越沉,空气中的热意随着光线退去,暗沉的光线给那张面孔添上许多阴霾。
他恨恨地道:“你说得对!我今天白天只顾着找救命的东西了,东奔西走的,没顾得上查他,竟是瞎忙活了一整天。”
英俊的男人别过脸去,牙关咬得紧紧的,紧绷的肌肉使那俊容上的高鼻深目都难以控制地显露出几分阴冷和暴戾:“他想我死,我岂能如了他的意!反正我都要没命了,不如拉着他共赴黄泉……”
小曼不易察觉地皱了下眉,她总觉得“共赴黄泉”这四个字听起来有些暧昧?
但仔细瞧着柏易的神色,见他浓眉紧锁,咬牙切齿的模样实在不似作伪,便觉得他肯定是报复心切,口不择言,就此错过了近在咫尺的真相。
柏易忽而转向她,炯炯的眼神中透出一股异样的狂热:“可惜路玄现在走了,我没去过他的房间。要是我今晚就这么死了,他却能平安无事……”
他装出一副嫉恨的语气,俨然一副被仇恨冲昏头脑的样子,道:“我就算死了,也不能瞑目!!”
天边的晚霞逐渐散去,天穹像块洁净的幕布,渐渐变成了灰色,显然已是天黑的前奏。
小曼对天色的变化根本没有反应,还是柏易看了一眼渐渐擦黑的云层,和已经露出一点面目的月亮,语带不舍地道:“天快黑了……我不能再耽误你,你还是先回吧。”
他说着,拔腿便要向前走,小曼顿了顿,道:“且慢——”
柏易回过头,好像有些期盼似的。小曼看着他满怀希冀的眼神,试探着道:“他现在走了,自然奈何他不得。”
柏易点了点头,小曼见他信服自己的观点,也微笑起来,用带点愉快的、恶作剧似的声调说:“路玄不是说他眼神不好吗,既然他走哪里都带着他的灯笼,不如将他的灯笼拿走毁去?这样,他定不会好受,但我们也不算真正伤他性命。”
柏易垂下目光,掩饰眼中的厉色。
这东西花言巧语一套一套的。灯笼烧了,还在说不伤人性命……
皮囊还在,魂魄却被毁灭。这也能叫做活着?
柏易在心里冷笑了一下,他故意看向自己的灯笼,神情显出几分冷厉。
小曼显然也在留意他的神色,见状,掩口惊呼了一声,故作疑惑地问:“怎么,难不成这灯笼,还有其他的用场?”
柏易瞥了她一眼,眉头一挑,似有讽意。
小曼仿佛受了什么打击,眉目都低垂下来,期期艾艾地道:“我、我并不是想打听什么。只是今日你和他都拿着灯笼,路玄说是因为眼睛不好,我就觉得或许是真的……”
一听到那个名字,柏易毫不客气地翻了个白眼,冷冷道:“路玄这个人,嘴里没一句实话,他说的话你也敢信?”
他给荆白扣帽子顺口无比,但实际上,荆白是他见过的最不爱说假话的人之一——人如其名,直白坦荡。
但为了从小曼这里套取更多信息,他当然不会说荆白的好话,她的误解越大越好。
小曼被他怼了,面带失落地低下头,说:“你不想说便罢了,我只是想替你出个主意。”
柏易连忙放轻语气:“我不是怨责你的意思,只是听见他的名字,心里就来气。如果说话不好听,你别见怪。”
小曼听他态度又和缓下来,脸上就显出不好意思的神色。她刚想说话,柏易便说道:“其实我也觉得你说得有理。他早上总归要应卯,总要经过花园,便是不知道他住在哪里,也有法子抢走他的灯笼。”
小曼眼睛一亮,又要开口,柏易又道:“这是我的私人恩怨,我不能将你牵累进来。灯笼不灯笼的倒是小节……”
见小曼又张了张嘴,一副着急说话的样子,柏易心中暗笑:他本来是没有这么爱骗人的,但这东西送上门来找骗,那就只好满足它的愿望了。
他提起手中还未点亮的灯笼,在小曼眼前晃了晃,语速急促道:“对你,我也没什么可瞒的,这便长话短说吧。
“他带灯笼究竟是什么原因,我不清楚;我拿这灯笼,其实是觉得这东西是唯一一个我在房间外拿到的道具,说不定就能派上些用场。”
“小曼”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面带惋惜地道:“原来如此!郝哥,你真聪明!早知这样,我也将我的灯笼随身携带了。”
柏易装出一副受用的神情,在心中默默翻了个白眼——说得好像你还有灯笼带似的。
他咳嗽一声,道:“不算什么。天快黑了,你也快回去吧。不知今夜到底会发生什么,你小心行事,别跟我一样遭人暗算。”
小曼急道:“可是、可是路玄的事,你还没说要怎么办……”
柏易发现这东西是认真惦记上荆白了,或许是因为他总是独来独往,连唯一有联系的柏易也当着众人的面掰了,反倒成了它们眼中唯一一个未被蒙骗的人。
柏易当时骗“小曼”的时候,根本没料到后面的情势变化会变成这样。他当时是想把荆白摘出去,但当所有人都不正常的时候,荆白这唯一一个“正常人”的身份就太显眼了。
柏易瞥了她一眼,神色露出几分狰狞,发狠道:“他的事你就不用管了,现在情势紧张,我不能再把你牵涉进来……他,我自有办法收拾。”
“诶——”
光线已经越来越暗,柏易抬头看了一眼天色,见将要擦黑,说了句“你快走,不然来不及了”,决绝地一摆手,带着一股“壮士一去兮不复还”的悲壮气势,快步走出了“小曼”的视线。
他必须走得很快,同她这么演下去,真的很难不破功。
既然确定了这些东西的目标都在灯笼上,柏易留下来找小曼的目的就已经达到了,他懒得再浪费时间和她飙戏,当然要找个由头告辞。
至于画的事情……就要看荆白那边的情况了。
天穹一片灰黑,月亮寂寞地高高挂着,惨白的光芒同冬日的夜风一样阴冷。
这已是天黑前的最后一刻。
周遭的景物亦即将被黑暗吞噬,身材颀长的青年拿出火折子轻轻吹亮。
一片遥遥无际的昏暗之中,柏易举目所及,只有他手中的小小火焰是唯一的光亮。
直到火苗轻触到黄铜底座上的蜡烛,灯笼亮起的一瞬间,柏易还在想,也不知道荆白此时情形究竟怎么样?
荆白一直稳稳地缀在卫宁身后,虽然卫宁行动迟缓,似乎并没有发现他跟踪的能力,但他依然同她维持了一丈以上的距离,只在转弯时稍微拉近一些,避免跟丢。
但随着天色逐渐变暗,他发现卫宁的行动速度似乎逐渐恢复了。
明明他们刚从亭子处离开时,卫宁走路还是一步一顿,似乎还在犹豫着什么;但等天边的晚霞彻底消失,天色越来越暗时,按说视线不好,走路的速度理应放慢才对……
卫宁却似乎丝毫不受光线的影响,行动越发灵巧迅捷。荆白一开始还需刻意放慢脚步,避免离她太近;等天色转黑,竟然渐渐要费些力气才能跟上她了。
荆白跟着她走过凉亭,走过小溪,走过三人昨天分道的岔路——她的住处和柏易果然是一个方向。
可惜柏易得去应付小曼,否则,他跟过来才是更好的选择。
天色逐渐黯淡,深蓝色的夜空连一颗星星也没有,像一匹光滑的缎子。唯独半轮雪白的月亮高高地挂在云层之上,有种冷冰冰的孤洁感。
卫宁在前面拐了个弯,柏易这里往左拐,她是往右,荆白知道这就是她和柏易的分道之处。后面的路就是他没走过的了。
视线的能见度已经变得很低。荆白抬眼看了一下天色,知道十分钟以内就会天黑,便准备要点亮灯笼。
路是陌生的,还要和卫宁保持一点距离,这时也顾不上心疼蜡烛了,不要跟丢了才是正经事。
荆白跟着卫宁,眼见着她穿过一道月亮门,才站定下来掏出火折子,信手点燃了灯笼。
漆黑一团的夜间,灯笼的光虽不明亮,也是一团明显的光源。
荆白点亮灯笼之前还不觉得,点亮灯笼之后才意识到,在这种陌生的路段和黑暗的环境里,如果他要保持在卫宁发现不了他的距离,就极有可能会跟丢。
荆白心念电转,他反应极快,虽然意识到了问题所在,表现在脚步上时却没有任何犹豫,脚步不过迟滞片刻,便立刻跨过那道半圆的拱门,追了上去。
理由很简单,且不说他推测卫宁可能还没死,就算卫宁和小曼一样了,有蜡烛在手,他总有一战之力。
即便有百分之一的可能性当场死了,他也认了。副本里任何行为都是有风险的。
他前两天已经试着遵循副本的规则行事,情形没有好转,反而持续恶化;到今天开始,他和柏易不约而同地开始转换策略。
在凉亭里,两人你来我往,只消几句话的功夫,片刻的眼神交流,就明白了对方的意图,不动声色地决定了各自的去向。至于风险,当然也只能自己承担。
但跨过那道门时,有一瞬间,荆白想,如果他遭遇了这样的情况,那柏易那边呢?
他需要和小曼正面交锋,他会怎么样?
这个念头转瞬即逝,因为如果不是他点亮了灯笼,转过这道墙的拐角,就会立马和卫宁脸对脸撞个正着。
饶是荆白,看她静悄悄地站在那里时,心里也不禁打了个突。
因为他竟然不知道卫宁是什么时候停下的。
看她站的位置判断,好像就是荆白点亮灯笼的时候。
如果对方还是人,跟踪当然不是什么光彩的事,但现在的情况可真不好说。
荆白不作声地观察着卫宁,女人的神情怔怔的,蜡烛这一点暖黄光线照不亮她苍白的脸。
乌黑浓密的卷发编成一个大麻花辫,垂落在她的颈项边。
荆白注意到她直愣愣的目光落在自己手中的灯笼上。
他没有急着作任何举动,屏气凝神,默默地、一瞬不瞬地盯着对方那张再度变得呆滞的脸。
在他的注视中,女人的唇角缓缓勾起,好似立刻要开口说出一句正常的寒暄。
可正在此时,她的脖子缓缓歪向了另一个方向,那脖颈和脊背几乎已经紧贴着了,用力到荆白几乎觉得她的脖子要就此折断。
可即便如此,她的面容还在微笑。
这两者显然不是出自同个意识,其中有一个应该是卫宁的?
她是想表达什么吗?
保持着那个诡异的微笑表情,女人张开嘴,发出一些含糊的呜呜啊啊的声音。
荆白眉头紧锁,试图解读她的表达。
“够、额——喔……唔”
凄寒的夜风掠过脸侧,带来刺骨寒意的同时,蜡烛的光也随之晃动。
女人瞪大的眼珠几乎是凝固的,光线明明暗暗,伴随着磕磕绊绊的说话声,让那张脸显出一种僵硬的森然。
为了看清卫宁的神情,荆白不得不将灯笼举高一些,用它直接照着卫宁的脸。
直到这时,他才发现,卫宁虽然张着嘴,可是舌头并没有动过,像是被什么力量禁锢住了似的。
她的嘴角还在微笑着,但为了发出那些含混不清的声音,她的脖子上已经青筋迸裂,像绞在脖子上的爬虫。
她的头并不是故意歪着,而是以一个不易察觉的、很小的弧度在拼命地摆动。
这样诡异的画面,以荆白的反应能力,也过了片刻才意识到,这似乎是在给他指出方向。
这个拐角前面是另一个月亮门。
荆白在这个大院子里已经走了好几天了,在范府里,通常这种拱门接着拱门的构造,连接的都是较为密集的住所,他、小曼和柏易的房间都是如此,也就是所谓的下人房。
这样看来,卫宁的房间或许已经不远了,她指的……或许就是自己房间的位置?
荆白飞快地看了卫宁一眼,他没有太多时间思考,扛上卫宁一道不是不行,但是这样会降低他的行动速度;况且卫宁的身体无法完全自主,带上她有很大风险。
如果以最快速度找到她房间拿回灯笼,她获救的可能性反而更大。
荆白有了决断,他将灯笼放下的那一刻,能看到卫宁黑白分明的眼珠从灯笼上挪到了他的脸上。
她的视线几乎没有什么眼神可言,都是凝滞的,但荆白走出了好几步远,还能听到她断断续续地说着荆白实在无法解读的话。
“够、额——喔、够、额……”
等再拐过一个弯,按卫宁脖子指的西南方向走了一段,荆白看见不远处的一点摇摇欲坠的光亮。
没有他印象中灯火通明的房间那么亮,但也不止只有灯笼照明那么暗。
那光甚至是闪闪烁烁的,犹如风中残烛,好像被什么无形的力量在动摇着。
触目所及的那一瞬间,荆白猛地意识到,方才卫宁刚才费力地挤出来的几个字到底是什么。
“救、救、我”
对于卫宁的状况,荆白只能猜测。
从她互相冲突的举动来看,她本人残存的意识很可能不在灯笼旁边,而是在自己的身体里,此时正在同掌握她身体主动权的某个存在——或者说黑影——做激烈斗争。
她前后的表现如此诡异,应该就是这个原因。
荆白看见房间里的光忽明忽暗,肯定也和她本人的状态以及灯笼有关系。
凄冷的夜风呼啸着,闪闪烁烁的灯光似乎变得更暗了。
天是已经彻底黑了,在这片浓稠的黑暗中,这点光源显得如此绵软无力,像风中的残烛,飘忽的样子又像荒野外的鬼火,晃晃悠悠的,看着直教人心里不舒服。
荆白手中还提着灯笼,这点亮光相对眼前一望无际的黑暗来说显得微弱无比。
他却没有任何犹豫,径直往那明灭不定的光源的方向走去。
既然找到了卫宁的房间,那就非去不可。
毕竟荆白这次天黑了还冒险不回房,就是为了找到卫宁的房间,确认她的画的状态。
他在凉亭时就感到,卫宁虽然看起来状态最不对劲,反应迟缓呆滞,但这种异常反而像是她的本体意识仍在挣扎的信号。
长了眼睛的人都能看得出卫宁的不对,向来以她马首是瞻的于东和小舒却对她的状态漠不关心……荆白当时就知道,他们更有可能和小曼一样,已经被完全代替了。
卫宁虽然看上去很糟,却是亭子里那四个人中最有可能还活着的。这也是荆白在四个人中选择她跟上去的原因。
白天时他和柏易就已经发现了问题可能出在画上,只是看到的画太少,状态又各有不同,始终没推出新的线索。
如果能看到卫宁的灯笼和画,说不定就能推出这些画变化的规律,以及它和灯笼中蜡烛的长度之间的关系。
在往那个房间走的片刻时间,荆白将可能遭遇的危险在脑海中悉数罗列了一遍,步伐却一如既往地稳定。
棉布鞋子踩在石板路上,脚步声却接近于无,像猫一样轻盈。
荆白便这样静悄悄地走到了院门之外。
院门是开着的,房门却是关着的。
大片的黑暗中,荆白不知道路过了多少黑灯瞎火的房间,唯有眼前这间屋亮着。
暗淡的光透过窗纸照在青石地面上,它一晃,地上的黑影也跟着摇摇曳曳,像有什么怪物蛰伏在这片阴影里,正伺机而动。
荆白没急着立刻闯进去,他站在房门外,默默观察了几息。
这房间的灯光远不如昨晚的他房间明亮。
走近了能看出来,房间里至少有两个光源,窗户边的那一个,肯定是油灯;门口一个,位置更矮,荆白猜测那应该是灯笼的亮光。
是还是不是,进去看一眼就知道了。
荆白朝着自己的灯笼看了一眼,确认一切如常。
他轻轻吸了口气,下一秒,手上用力,上前推开了房门!
房间里的灯火猛地一闪,荆白脸色没有丝毫变化,进门就找灯笼,打眼一瞧,果然和他房间一样,就挂在门口不远处的一颗钉子上。
还亮着。
只是这灯笼不知怎么回事,在墙上挂得歪歪斜斜,火光不停地跳动。
荆白走近一看,发现虽然蜡烛仍固定在底座上,可灯笼亮着,烛泪就会不停往下滴,火苗也离灯笼越来越近。
灯笼的结构再是坚固,毕竟是油纸做的。
蜡烛的火苗一旦烧到灯笼上,整个灯笼很快就会燃起来,最后必然会和小曼的灯笼一样烧得满地都是,蜡烛更是一点不剩。
好在荆白及时赶到了。
荆白右手牢牢握着自己的灯笼,左手将卫宁的将灯笼拿起来,平稳地放到不远处的桌子上。
拿起来时,他顺便看了一下卫宁的灯笼里蜡烛的长度,果然情况不妙。
黄铜的底座上满是烛泪,连纸上也洒了好些,蜡烛只剩下了短短一截。
荆白目测了一下,约有三寸,也不知道还能烧多久,这让他有些为难起来。
他倒是想给卫宁省着点烧,但从他身上发生的事情来说,蜡烛恐怕是摆脱控制,维持自我意识的关键道具。
卫宁的意识岌岌可危,如果仅靠蜡烛维持的,他直接将蜡烛吹熄,说不定会加速她的死亡。
荆白盯着烛火看了一会儿,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把斜挂的灯笼扶正了,现在蜡烛燃烧的速度十分正常。荆白对比了一下自己的灯笼,发现烛泪滴落的速度差不太多,如果卫宁还能继续行走,坚持到她回来肯定没问题。
这不仅意味着能获得更多信息,最重要的是,在范府这个副本,只要多一个人活着,鬼能利用的皮囊就又少了一个。
而且卫宁对小舒和于东的情况更为了解,如果两人有什么异动,她也能及时反应。
确定了卫宁的灯笼没问题,荆白才开始巡视她的房间。
这也是个和他房间一样简单的卧房,不像柏易房间一样有隔扇门,卫宁的房间也只在顶上用木头做了个简单的隔断,算是隔开了内外间。
荆白在外间转了一圈,想到小曼房间的画藏在丝帕这种隐蔽的载体上,他这次找得很仔细,连木头上的雕花都没错过,却并没有什么发现。
他这才转入内间,但等绕过了木制的隔断,不需要寻找,他一眼就瞧见了。
它甚至没有别的物品作为载体,就是一幅挂着的画。
和小曼的画一样,虽然画了人在上面,可是人在这幅画中并不是主体。
这幅画整体的颜色结构非常鲜明,主体是灰色的炉灶,炉灶中鲜红的火焰正熊熊燃烧。
炉灶上则是空无一物,连口锅都没有。
东院的灶确实一直在空烧,荆白记得卫宁在第一天的时候提起过这件事。画上确实是一五一十还原了他们经历过的工作情况。
至于人物,哪怕荆白是抱着看卫宁状态的想法来看画,这幅画的构也让他在第一眼时错失了人物,细看时,才在画面左下方的柴火堆旁边看见了一个弓着腰的女人。
正如卫宁昨天说过的,厨房并不缺柴火。
棕色的柴堆在画面的角落垒得高高的,十分整齐,也使得女人的身影更不易为人察觉。
画里的女人身形很小,穿着紫色的衣裳,梳着和卫宁一模一样的大辫子。
这是很明显的一个动态姿势,她弓着腰,半侧着身子,头微微偏着。
哪怕是相对写意的画风,也能看出和卫宁如出一辙的细眉细眼。
她的手往前探,似乎正要从柴火堆里抽出一根柴,添到炉灶里。
注意到这里时,荆白心口一跳。
他护着手中的灯笼,猛地往后退了一步。
不……这画不对。
柴火堆很高,比卫宁整个身体还要高。
画里的她在拿柴火,够不着柴火的顶层,就只能整堆柴火的中间抽出一部分。
为了不让柴火塌下来,但凡是稍有常识的人,取柴的时候,眼睛都会看着柴堆,以免失手柴堆倒塌。
画里那张女人的脸根本就没有理由侧对向外,那双细长的眼睛……自然更没有理由直视着画外的他。
荆白看着那张画里,画中的女人漆黑的眼珠斜向眼角,正幽幽凝视着他。
那张同卫宁一模一样的脸,正以缓慢的速度一寸寸地转向画外。荆白忍不住看了一眼画中女人的脖子,可那细细的脖颈往下完全没有移动。
动的只有她的头。
那颈项和脸的弧度极为怪异,渐渐地,荆白已经逐渐能看见女人线条圆润的下巴和嘴唇。
画笔妆点过的樱桃般的小口,唇线竟往上提了起来,勾出一个鬼魅的笑容。
自从被女人的目光锁定之后,荆白就感觉周遭变得异样的安静,风声,窗纸被吹动的声音,都消失无踪。时间仿佛停滞了,他握着灯笼的手僵在半空中,却连动一根手指都难。
明明刚才退了一步,离画已有两三步远,但画上的内容却越放越大,也离他越来越近。
画中女人的五官分明是卫宁的,却被圆融的线条柔和了轮廓。画师笔触纤细柔美,人物笑起来时,也该有种传神温柔的感觉。但荆白能看到的,却是那张脸越放越大,等带着纸质质感的脸已经贴到了他面前时,再生动的五官,也变得诡异而恐怖。
太近了,近得连黝黑眼珠里的怨毒都能看得一清二楚,更别提那细长的脖子以下,其实依然只是个背影……
荆白的视野逐渐模糊,他连眨眼都做不到,只能眼睁睁看着目之所及逐渐融化,塌陷成一团一团模糊不清的色块。
他的最后一个念头,是握紧手中灯笼的手柄。
“你怎么在这?”
身后忽然响起的女声打破了一室的寂静,语气诧异中带着几分警惕。
荆白一惊,他发现自己终于能动了,猛地转身往门口的方向看去。
经历了方才的事,他转身时快得几乎感到眩晕,中招的劫后余生之感仍未消散,胸腔中心脏犹在砰砰地狂跳。
站在他身后的,不是卫宁又是谁?
她手里拿着一个灯笼,眉头皱得死紧,锐利的目光带着几分怀疑,最后停留在了荆白脸上:“大晚上的,你在我的房间做什么?”
荆白没着急回答,先看了一眼外间的桌子。
放在上面的灯笼已经没了,卫宁拿在手里的应该是真的。
荆白这才转回视线,他没回答卫宁的问题,反问她:“你回来的路上没见过我?”
她脸上果然露出迟疑之色,停了一下,才道:“我——我就算见过也忘了,今天人有点恍神,下午和你们碰头的事儿我印象里都模模糊糊的。”
荆白盯着她的眼睛,问:“怎么醒过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