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榛宁则是想喝不敢喝。
他一直把自己归在酒量小的一类,其实酒量大不大自己也不知道,因为从小到大没有机会测,从来都是抿一小口就停了。
再说谈迟坐在他旁边,他才不敢放开了喝。
这个不敢放开了喝有两层意思。
平时他就是单纯的不喝,毕竟谈迟还是他小谈叔叔,曲榛宁就是跟他不亲,也不敢喝得烂醉如泥。
更别提本人就坐在他手边,曲榛宁眼神儿都不敢往酒瓶那边瞟。
就算谈迟不说他什么,默许他在同学面前该怎么样就怎么样,曲榛宁也总会收着那么点。
而今天,主要就是下午落水那件事。
他已经一下午不敢看谈迟了,更不敢跟对方说话,今天这顿饭虽然桌上气氛一直很好,但这都跟曲榛宁没什么关系。
他平时也算能说的,这晚上却一直在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赶紧消失就好了,别让谈迟看见就好了。
可无论他如何沉默,总觉得谈迟的注意力就放在他这边。
曲榛宁就是不抬头去看,也会觉得谈迟若有似无的视线落在了自己身上。
这种感觉一直持续到谈迟忽然离席。
众人还在闹,没人注意他离开,唯有曲榛宁在他的身影消失在门边后,猛地松了口气。
好……好尴尬啊啊啊,也好可怕啊啊啊!
陈氧他们是热闹了一天,或感动或快乐地玩到了晚上,而他却是活生生尬到现在!
那是什么社死经历!
会有人在命悬一线……姑且称之为命悬一线的时候,对着自己的救命恩人那样的吗?
发/情的蠢狗吗他?
而最最重点的是,从泳池出来之后,被发/情的人也没有主动跟他说过话!
这说明什么,这说明谈迟他也感觉到了!
但他没说!
他什么也没说!
好想死啊。
曲榛宁一下午连酒都没喝一口,一直倒的饮料,所以也就一直清醒着,一直靠理智对抗着这种要命的煎熬。
太惨了吧也!
而且拿起手机一看,这会儿都午夜了!
零点五分了!
这是什么意思,这都是第二天了!
这破店怎么回事啊,怎么还不关店?!
难道是二十四小时营业吗,不是吧!不是的话谁来把客人们都赶走啊?
他好想回家,好想藏在被子里……
抹着眼角并不存在的泪水,曲榛宁觉得自己一下午老了十岁。
“姐……”
那边宋心昕还推着把脑袋搭在自己肩膀上的林州均,就听到旁边传来一道气若游丝的声音。
跟被妖怪抽了魂儿似的。
“小宋姐,还有酒吗?”
宋心昕转头看去,只见曲榛宁耷拉着一张白净的脸,耳朵却是微红的,脸上做着奇怪的表情。
有点像她手机表情包里面一只仰天流泪的小兔子。
脚边还放着两个未开盖的酒瓶,宋心昕递给他,关切地说:“榛子你怎么了,我看你一直没喝过,还以为你不喝酒呢。”
“我叔叔在旁边,一直没敢。”
曲榛宁做了一个欲哭无泪的表情。
他开了瓶,觉得是不是把自己灌醉比较好,至少回程路上,就不用坐在谈迟旁边接着装作若无其事了。
回家那一路那么久,不喝他真的会死的。
宋心昕却没看出他危难临头,笑起来:“你很怕你叔叔吗?可是感觉又不像。”
“当然没有,我那不是怕。”
曲榛宁把后面两个字吞到了肚子里。
“那是什么?”宋心昕随口问道,似乎也并不需要他回答,自顾自说了下去,“你叔叔他好年轻啊,要不是林州均提前给我说,我还以为是你哥哥。”
“也差不多吧,他也就二十来岁嘛。”
“你们关系很好吧,我看他刚才一直看你,可能是想给你夹菜。”
“啊?真的啊?”
曲榛宁在席间一直埋头苦吃,总觉得谈迟看他,却没想到这一茬。
不过,这也证明谈迟就是有在看他吧!
他的感觉并不是错觉!
“小、小宋姐啊,我能不能问你一个奇怪的问题?”
或许是曲榛宁的语气太小心翼翼了,流泪的小兔子或许会一惊一乍的,宋心昕忍不住笑道:“什么奇怪的问题呀,你问吧。”
“就是、就是……”
曲榛宁支支吾吾,还是把话说了出来:“刚才你不是说小谈叔叔他在看我吗?你还记得他是什么表情么?”
宋心昕愣了一下,好似没想到会是这个,“确实是个有点奇怪的问题。”
“嗯,”曲榛宁挠了挠头,“其实也不是,我就是想知道他,嗯,他有没有生气,或者别的什么的。”
曲榛宁语焉不详,宋心昕也没催他,一直等他说完才回想片刻:“没有生气吧,表情我实在描述不出来,不过感觉没有什么异常。”
“我也是今天第一次见你叔叔,不知道他平时跟你相处起来是什么样子,不过从一个外人的角度来看,挺平常的。”
“喔,这样啊……”
曲榛宁用手攥着瓶口,下巴搭在拳头上,不知在想什么,有些微的出神。
不过很快他就回过神来,又说:“那姐姐,你有没有觉得他跟早上有什么不一样?”
“跟早上,嗯……更沉默了一点?我觉得你们两个下午好像都挺沉默的,一直也不说话。是发生了什么吗?”
“啊,没、没事……”
宋心昕只是随意一问,可曲榛宁却紧张得口干舌燥,他下意识舔了舔嘴唇,摇头道:“什么都没有。”
之后好像不想再说谈迟的事了,转而问宋心昕,“话说小宋姐,你什么时候跟林子在一起的啊?”
“要聊这个呀,”宋心昕有点不好意思了,掩着嘴笑,“总感觉你像我闺蜜一样,互相推荐完好用的产品,又要说恋爱话题了。”
“啊,这是好还是不好啊?”曲榛宁想,是不是自己太自来熟了。
好在宋心昕说:“当然好呀,就是觉得你很亲切。”
没一会儿,宋心昕简单聊了聊她跟林州均的恋爱经历。
两人是高中同学,毕业没多久就确定关系了。
“他先跟我告白的,不过我们是两情相悦,我就同意了。”
说这些话的时候,林州均还挂在她肩膀上,晕晕乎乎的,宋心昕有时会露出嫌弃的眼神,但又不是真的嫌弃,反而在他头往下滑的时候伸手扶了扶。
女生的表情很柔和,看得出来是真的喜欢林州均。
曲榛宁不知怎么的,心里忽然有些羡慕——
两情相悦,多好的词啊。
曲榛宁好像从来没有被这样温柔地选择过。
说喜欢他的人不少,但是很快也就因为各种各样的理由而不喜欢了。
不仅是恋人,就是家人也会这样。
要是他也能像林州均和宋心昕这样,找到一个跟他互相喜欢的人就好了。
可这样会喜欢他的人,除了小谈叔叔,还从来没有见到过一个。
而更惨的是,小谈叔叔今后或许也不会再喜欢他了。
经过今天下午这件事,谈迟也不会再理他,也会跟他保持距离的吧。
他们下午没有说话,不就是最好的佐证。
真正会喜欢曲榛宁的人,好似从一开始就不存在于这个世上。
“你们这样真好啊。”
实在是很羡慕了,曲榛宁把心里话说出了口。
宋心昕不好意思地笑了,把话题转移到他身上,“榛子,老实说你怎么想问我这种问题啊?”
“也没什么,就是有点好奇。”
“是嘛,”宋心昕侧着头看他,“我还以为你是有喜欢的人了呢。”
喜欢的人……
曲榛宁忽然顿了下。
“怎么了?”
见身边的人忽然不说话,宋心昕伸手碰了碰他的肩膀,“榛子,你也喝醉了吗,怎么突然不说话了?”
曲榛宁是在发愣,因为他总是在想别人会不会喜欢他,从来没有真正想过自己喜欢的人。
就算是被起哄,他也从来没有去想过。
可是……
“榛子?”宋心昕又叫了一声,手上用了点力气。
被碰到肩膀的人终于慢慢抬起头来,似乎在她的呼唤下回过了神,却不像刚才那样跟她搭话,而是缓缓抬起手捂住了嘴。
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喝醉了,曲榛宁的脖子连带脸颊都泛起了一片红潮。
他的眼睛睁着,从侧面看映着灯光,又黑又亮,有种水洗过的清透感,让宋心昕产生一种“他是不是哭过啊”的想法。
“完蛋了……”
包厢里依旧很吵闹,曲榛宁的声音小的几乎听不见,却又切切实实地从他的指缝中传出来。
他闭上眼睛,看不出是痛苦还是喜悦。
“我好像……我好像真的有喜欢的人了。”
时间不早,一桌子人喝得差不多开始群魔乱舞。
作为年纪最大的人,谈迟觉得需要人为结束今天的行程。
他起身去前台结账。
店里剩下的员工不多,买单进程也比平时慢了很多,足足用了二十分钟,才把曲榛宁他们用餐及办生日会的费用结清。
结账的速度是比谈迟想象中慢了一些,但他属实没想到就这么二十来分钟,一来一去,再回来时一桌子人除了那个小姑娘,竟然都已经喝趴下了。
曲榛宁明明跟他一样,从头到尾一口酒都没沾,此时却也靠在椅背上歪着脑袋,一副喝得不省人事的模样。
“他喝酒了?”
谈迟走到曲榛宁跟前,皱眉问道。
“啊,嗯,”宋心昕似乎愣神了一些,才有些迟疑地说,“是喝了一些。”
“一些吗?”
谈迟注意到曲榛宁身前放着的酒瓶,两个刚才还没有,现在却空空如也的瓶子。
“……是两瓶。”宋心昕说。
按宋心昕的理解,一个长辈,无论他是多年轻的长辈,但凡不是本身作风不正的那种人,对着比自己年纪小的小辈时,都会多多少少有种不由自主的责任感。
这种责任感在眼下这种场景中,具体会表现为,神情严肃地批评小辈,最轻程度的批评也要是“你们这些小孩儿真是胡闹”。
不过谈迟并没有这么说。
他一开始仅是垂眸看着曲榛宁,沉默了一会,忽然抬起了手。
宋心昕就在谈迟的侧后方,虽看不见他什么神情,但大体动作还是可以一览无余。
有一瞬,她还以为谈迟的手会摸上曲榛宁的脸颊。
不过并没有,他只是扶了扶额。
好像不知道要说什么好了,又像是根本拿眼前的人没办法,他叹了口气,却又露出一个淡淡的笑来:“真是小傻子。”
“?”宋心昕怀疑自己听错了。
还不等她纠结那句“小傻子”到底是真的被眼前的男人说出来的,还是自己臆想出来的,谈迟已经收敛了一切表情,恢复到了常态。
他转向宋心昕,温和又不失客气地说:“小宋姑娘,辛苦你在这等一会,看下他们几个,我去开车,很快就回来。”
大抵是考虑到夜深人静,宋心昕一个女生跟一堆醉鬼在一个几乎没几个人的餐厅里,谈迟的话令人挺有安全感的。
他来回一趟的速度也跟他说的一样快,还叫来了两位店员,几人很快把醉倒的男生们背上车。
他自己则是拉起曲榛宁的两条手臂,往肩上一搭,手扶着曲榛宁的腰臀,轻易就把人背到了身上。
这个动作看起来十分熟练,仿佛早已经这么做过很多次。
他背着曲榛宁离开包厢,走得又平又稳,最后把人放在副驾驶上,系好了安全带。
等其他几人都上车之后,谈迟平稳地发动车子上路,尽职尽责地将几人分别送到了家里。
因这几个人实在醉得狠了,除了乔绪南那样睡一觉醒来就可以自己行动的之外,剩下几个都需要人扶着上楼。
谈迟就负责了这个工作,留宋心昕在车上。
等到最后,剩陈氧和林州均两个人时,谈迟的车正好没油了,他就近找了个加油站,停下车休息。
“下来透会儿气吧,小宋。”
谈迟买了几瓶饮料,还有一些爽口糖,让宋心昕自己拿。
两人没离开多远,宋心昕在车下走了几步,谈迟则一直站在副驾驶这一侧。
“他们几个看着都挺能喝的,没想到一个个睡这么死。”
“是的,我刚才在车上还以为他们睡一会儿就醒来了,结果谁都没醒。”
谈迟笑了下,“你一个小姑娘,晚上还要照看他们,辛苦了。”
宋心昕觉得在深夜跟一个算是陌生的男人站在加油站聊天实在令人有些意想不到,不过谈迟很温和,跟众人在一起相处,时不时会有一种长辈在场的安全感,却又不会觉得别扭。
他在该负起责任把小孩们送回家时,默默地做起长辈角色,跟他们说话时又弱化了年龄上的隔阂。
比宋心昕见过的长辈们都要有亲和力一些。
不过宋心昕并不觉得对方跟自己是有什么话好说,大概是有什么话想问吧。
不过等了一会儿,谈迟什么都没说。
他隔着窗户看向副驾驶,开了一条缝的车窗上映出男人温柔的神情,让宋心昕觉得如果有什么要问的,那也势必是跟曲榛宁有关。
看起来,两个人的关系似乎跟自己想的并不一样。
“那个……”宋心昕忽然出声。
“嗯?”谈迟转头看向她。
宋心昕犹豫了一下,又笑了笑说,“也、也没什么。”
这时候工作人员加好了油。
谈迟只当她觉得时间晚了,于是说:“油加好了,你先上车吧,我付过款之后送你们回去。”
宋心昕点了点头,说:“谢谢。”
宋心昕向来不多事,是很理智聪明的女孩。
她原本是想提醒谈迟,但曲榛宁抱着酒瓶跟自己说话的模样也一直浮现在脑海中——
“小宋姐,你能不能帮我一个忙。”
刚才在餐厅,曲榛宁捂着脸不知道在想什么,没一会儿又松开了手。
他看了看门外,又在桌子上看了一圈,拿了个空酒瓶放在自己身前的桌子上,想了想说,“等下我小谈叔叔过来了,你就说我喝醉了,他要是问你我喝了多少,你就说很多。”
曲榛宁什么意图,宋心昕其实是不知道的。
但是她的直觉告诉她,曲榛宁的一系列行为都是冲着谈迟去的。
虽然有些好奇,不过宋心昕既然跟曲榛宁说好,那就没必要多此一举把这些事告诉谈迟。
如果曲榛宁有什么计划,那就祝他成功好了。
凌晨三点,把陈氧送到他家楼上之后,谈迟原路返回车上。
曲榛宁还在睡觉,靠在副驾驶上呼吸平稳,看起来很困的样子,也没什么防备心。
好像无论是谁,这个时候对他做什么都可以。因为本人无知无觉,顶着一张做什么都绝不可能被本人发现的脸。
晚风习习,暑气似乎融化在了静谧的夜晚中。
路上没有旁的人,就连灯光下的飞虫也安静的听不到声音,月色一泻千里,唯有蝉鸣格外清晰。
谈迟隔着窗看了他少许时间,轻轻拉开门把,一声闷响过后,副驾驶的门被打开,那股温热的暖风也徐徐钻进了车厢。
仿佛被暖风和动静惊动,曲榛宁很轻地皱了下眉,乌黑的睫毛颤了颤,好似下一刻就会睁开。
不过并没有,他只是不安分地动了动脑袋,没一会儿又安静地睡了过去。
喝酒的人睡得总是会沉一点。
不过不知道是怎么喝醉的。
谈迟原本想问问那个同行的小姑娘,不过最后还是没问出口。
即使不问,他自己也能猜到一点。
曲榛宁今天下午没吃什么,他从小到大不太喝酒,酒量天生好不好不知道,总之后天可以养成的生理适应性很缺失,喝了身体不习惯,两瓶就醉倒也很正常。
至于谁让他喝酒的,在谈迟看来,应该就是他自己。
他自己故意喝的。
发生下午那种事,小孩儿一晚上没有跟他说话,眼神游离,脑袋也不敢抬起来,又怎么敢在他离席地那一小段时间喝酒。
如果喝了,那一定就是为了躲。
喝醉了谈迟就不会拿他怎么样,喝醉了就不用在车上度过那段连手脚都不知道怎么放的时间,喝醉了就可以假装什么也没发生,第二天依旧一如既往地生活了。
倘若谈迟不给他装傻充愣的机会,说不定还会想要回家,跟他说,小谈叔叔,你看我是不是好久没回家了啊,我想我爷爷了,得回家跟他待两天。
谈迟想着想着,很轻地笑了一声。
他觉得对曲榛宁实在是很了解,脑内已经模拟出很多之后小孩儿会做的事情。
但如果他假装什么事都没发生,曲榛宁很可能会接着乖乖留在他家。
乖乖的,假装没有那件事。
谈迟有时候觉得这样就好。
曲榛宁是个笨小孩,学习尚可,恋爱却总是不开窍,运气也不大好,明明看起来很招人喜欢,但除了谈迟之外,另一个真正喜欢他对他好的那个人似乎还未出现。
作为竞争对手,谈迟觉得另一个人永远不出现就好了。
他不需要做任何事,曲榛宁就会留在他这里,像一只永远需要庇护和呵护的小动物,永远留在它温暖的巢穴。
那种稳定的平静,谈迟并不想打破。
但也有一些时候,譬如感受到互相触碰升高的体温,以及这样安静胡作非为也不会有人知道的夜晚。
谈迟想要打破那层隔在两人间的隐形的玻璃。
他总觉得曲榛宁需要保护,他们的关系又与众不同,主动出击十分欠考虑,应该等待曲榛宁慢慢开窍,把希望一点点递到他手上。
可等待曲榛宁开窍是一件过于煎熬的事情,煎熬到,他想要否定这件事本身,会问自己该不该接着等。
哪怕玻璃碎掉,曲榛宁自身也可能受伤。
路旁的灯光被谈迟的身影遮挡住,小部分亮光透过挡风玻璃落在曲榛宁的手臂上,照得他的皮肤很白,不规则的影子笼在他身上,层层交叠,像是压在睫毛上,让他不能将眼睛睁开。
暗影中,睫毛更浓密了一些,睡着的样子很乖。
谈迟站在旁边,垂着眼眸,看不清神色。
但他始终保持着一个姿势,就是注视曲榛宁。
不知道用目光审视过这张面孔多少次,谈迟终于抬起手,像刚才在餐馆中想做的那样,将手指落在了曲榛宁的脸颊。
皮肤是微微发凉的,触感很软,软得一塌糊涂,谈迟甚至不知道有没有真的碰到他。
手指停在了脸颊,好一会儿,才缓缓抬起。
但它并未远离,只是稍稍避开了些许,顺着曲榛宁面容的轮廓而上,路过他的鼻梁,眼角,最终停在眉梢末端的位置。
好像想要用力地,用力地在皮肤上留下痕迹,但又始终没有碰到他。
谈迟收回了手,只是他也并未离开,而是单手撑着门框,很轻地俯下身去,少许时间之后又站了起来。
之后,他轻轻关上门,走到较远的一棵树的暗影下,点起了一支烟。
而安静的车厢中,看上去一直在熟睡的曲榛宁,在等待了一段时间后,缓缓睁开了眼睛。
曲榛宁原本并没有想要喝多少酒。
他最开始只是想到下午那件事的发生,会令两人在车上单独相处时变得过于艰难。
于是他只是打算做个样子,给自己增添一点酒气,至少让谈迟知道他喝酒了,装睡也不会装得那么假。
只不过他实在高估了自己的实力。
哪怕只是喝了一点点,也很快就在安静的车厢中沉沉睡去。
中途,谈迟停车送室友们回家时,曲榛宁是有醒来过一次的,不过仅仅是在车门开合时被动静吵醒了,没多长时间他就又睡过去了。
在车上,他做了一些乱七八糟的梦。
这些梦只能用“些”来形容,是他小时候的各种片段。
有的片段是跟爷爷一起去下棋,他蹲在路上看蚂蚁排着长队努力搬运一小块食物的渣渣。
有的片段是他走在放学路上不小心被石子绊了,扑通一下摔在地上。
还有的片段是他长大,他背着书包走在林荫道上。
这些梦的都很真,应该是他记忆中的一部分,因而曲榛宁也知道那些片段之后发生了什么。
他记得蚂蚁在前面走,他在后面跟,被一双手从腋下抱起来,谈迟拿着他喜欢的糖果,说不用看蚂蚁了,小谈叔叔陪你玩。
他撑着身体站起来,膝盖上刮破的皮肤渗出点点鲜红的血迹,是谈迟背着他去诊所抹黄黄的药水,再背着他从诊所回家,一路都讲有趣的笑话。
还有他背着书包往学校走,一回头,谈迟总是会站在校门口,一直到看不见他才离开。
这些曲榛宁都记得。
再一次从梦里醒来的时候,眼前一片漆黑。
他发现自己一个人坐在车上,窗户开了一条缝,谈迟不在 驾驶座,后面的座位上也没有室友们了。
是在送最后一个人了吧。
曲榛宁还是有些困,虽说喝的酒并不多,但到底也是小半瓶,总觉得脑袋昏昏沉沉的。
他一边这么想,一边再次闭上了眼睛。
然而没多久,谈迟就回来了。
曲榛宁听到他打开车门的声音,好像不想吵醒自己,谈迟的动作很轻,要不是夜风从外吹进来,曲榛宁都快要觉得这是一个新的梦了。
谈迟什么也没有做,但视线很灼热。
曲榛宁几次想要睁开眼睛,内心都在睁与不睁中反复挣扎。
这个挣扎一直挣扎到脸边有些痒痒的触感。
很痒,他寒毛都要竖起来。
不知道是不是感受到他的紧张,谈迟挪开了手,可也只挪开了一点,依旧可以感受到体温。
他的手指停留在曲榛宁的眉梢,曲榛宁觉得心跳得很快,快到成为一种噪声,让他很担心会不会在这么安静的夜晚里,也让谈迟听得一清二楚。
所幸没一会谈迟就收回了手。
可他所幸的有些太早了,就在他觉得这如坐针毡的时刻终于结束了,谈迟会关上门开车回家时,一股熟悉的、灼热的气息靠近了他。
那是有规律的、微微加重的呼吸,从较远的位置一点点靠近,直到停留在离曲榛宁很近很近的地方。
曲榛宁意识到那是谈迟的呼吸。
他的大脑有一瞬间放空了,仿佛窒息的瞬间,大脑失去了一切机能,他处在一个真空的空间中。
而一直到身侧的门重新被关上,曲榛宁才被这个动静唤回了神志。
他逐渐意识到刚才发生了什么——
谈迟亲了他。
那个吻就落在他的唇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