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他们找你干嘛。”
“挺客气的,问我要不要你的新书,还说如果有什么想法他们可以私下转达给你。话里话外就是想让我别发差评呗。”
明盐只能尬笑一声。这种事正主已经努力很久,都主动献身了,奈何黑粉管不住啊。
谢元写了几年书评,豆瓣账号已经攒到数千粉丝,豆邮长期都是未读999+,塞满了各种小广告。他会想起来去翻,也是出于眼下的经济压力。找他发软广的人始终都有,只要一条动态就能收入一礼拜的买菜钱。但他心中有种说不清的爱惜羽毛,不想脏了自己一个字一个字、认认真真写起来的号。为工作给同事的新书写好评,就是他退让的底线了。
在未读列表里翻了好几页,实在是没有能接下去手的商务合作。约书评的同行只能给一本样书,多抓鱼卖了都收不回时间成本;而愿意付费的普遍一言难尽。为什么拼多多卖辣条的也来找他?算了算了。
明盐的新书,有关注者问他看了没有,什么时候发评。他好像真成明老师的黑粉头子了。但可以“私下传达”之后,他又何必费时费力去写呢?看他评论的人也就是图个乐子罢了。谢元回了一句:【不关注,不想给他流量。】
次日醒来,看到明盐给他发了个链接。点进去居然是他“不想给他流量”的发言页面。下边有显然是明盐的读者嘲讽他“以为自己是个什么东西”,又有谢元的关注者调解说,楼主应该是个编辑,劝粉丝不要替明盐得罪圈内人。
【编辑了不起?什么人都能上网假装编辑了。】
【这么恶毒,现实里一定很苦吧。】
【现在AI这么发达,编辑马上被取代,楼主等着失业。】
还有若干更难听的人身攻击。
而明盐亲自在下面实名回复了一长段。
【第一,编辑和作家一样,我相信不会被AI真正取代。文学是一门艺术,千变万化,每个句读都会有不同的意义。如果机器可以胜任编辑的工作,它至少要有和我们同样的灵魂和感情。
【第二,楼主是我最尊敬的编辑之一。他是我的小说读者,我是他的书评读者,他对我的评价公正客观。坦白说,我当前的写作目标就是令楼主满意。如果能写一本书被楼主肯定,于我的成就感不啻于得到文学大奖。】
哼,谢元想,算你识趣。
他又仔细读了一遍明盐的回复,嘴角渐渐上扬。任何工作人员都可能受粉丝伤害,无可避免。但只要正主拎得清,谁管那些网线一拔就看不见的流言?
情人节这天,明老师居然没有动作,一天都安静如鸡,奇怪。晚上回到家,芮姐和鸿哥出去吃了。谢元正打算看看冰箱有什么凑合凑合,门就被人敲响。
“谢卷毛,外卖!”
“放门口吧!”这是什么破名字。
外卖员的脚步声下了楼。谢元打开门一看,明老师给他叫了工体对面一家日料店的寿司刺身拼盘,还有另一家的红豆年糕汤。装在保温袋里,红豆汤捧起来还热乎乎的。
谢元笑着想,自己真好贿赂啊。行,情人节卖签名版割二茬韭菜这事也不骂你了。
经过二部上下一个多月反复失望才终于挑出来的两个新人,在年后入职了。郑辞斐和甘灵都是女孩,后者同谢元一样是日编。倒不是二部有那么多日文引进版权要做,而是看多了不靠谱的求职者之后,是个能用的都得珍惜了。甘灵毕业两年了,曾经是全职译者,履历里有他社的好几本书,甚至有一本日本文学最经典的大部头;她的简历是找到董乐那边递进来的。二部面试前,董乐曾翻出甘灵以往的试译给大家作为参考;并不算多流畅,当初董乐改样章改得大刀阔斧,拒了之后对方不服,还来回掰扯,不欢而散。但显然最终在领导们那里,甘灵展现出的能力是可用的。
不怪谢元多心,甘灵入职后就展现出了二部想要的能力:进取心。
二部分配工作的小会上,蒋静言把董乐最近收回来的试译列出,通知几个人自行认领。过去谢元都是等着前辈们安排,但甘灵不是他的作风,马上就回复。
【二部-甘灵:好的静言姐,谢元做12,辞斐做34,我做56。】
【二部-蒋静言:好。】
次日,甘灵来问他:“谢元,你的两篇试译改完了吗?”
“改完了。”
“好,那我们一起交吧。”
【二部-甘灵:静言姐,六篇试译都改完了,放在共享文件夹里,你们看一下。】
【二部-蒋静言:好,辛苦了。】
谢元心里有些别扭。但是职场上的事,他不好跟明盐说,只能晚上回去先和林芮聊。“每次她自己先选就算了,凭什么安排别人?我还比她早来半年,她怎么好像是我们的上级一样。”
林芮的肚子已经很大了,全身肿得走样,晚上一到九点就犯困,但还在吃力地坚持她的兼职。她出社会算早,又有年长的男友提携点拨,是谢元能咨询这些人情世故的最近的人了。
“日韩的前后辈观念你就别在这里想了。你不赞成她这样安排你,未必你的领导不乐见。”林芮推开电脑,捧起牛奶杯。因为怀孕,她的手指都肿成一节一节,动作迟缓笨重。“元啊,你觉得什么样的人能升职?”
“有能力的……?”似乎也不对。苏剑卿肯定是二部文字能力最强的编辑,但守着她的稿子数年无声无息,在公司里几乎是个透明人。
“对,更具体说,是管理能力。怎么向领导展现你有管理能力?先把相应的事做了,才能开口要title。这就是升职的途经。能主动揽事、担责任的人,领导才愿意用。如果你想升职加薪,就不能一直被动地任凭安排,这样只会成为别人展现能力的道具。”
谢元终于发现自己任劳任怨做了半年杂书,但还是一个新人小白。
受芮姐点拨之后的日子里,他渐渐看清了二部的权力结构、各人对于职业发展的思路和自我定位。苏剑卿是一心只想做书的淡泊派,对升职加薪没兴趣。魏蓉蓉已经成家,老公大小是个中层,经济方面没压力、又有了新生儿这个重心,自己的工作稳定就行,也乐于与人为善。董乐家境不错,个性敞亮不计较,工作能力也毋庸置疑;但两位领导有时嫌她太跳脱,嘴上没把门的,还是个小孩子性格。
沈一念是想把二部扩大的,只是在蒋静言之外,迟迟没有第二个主编人选。将来有了更多的人手,二部早晚也要像一部那样逐渐细分,有更多能管事、主持工作的人。这好像,也不能靠先来后到决定。
谢元对于管理别人没兴趣,他自知更认同苏剑卿的选择。他只是担忧,如果将来一个专业能力上并不让他服气、性格也不对盘的同事做了他的领导。
第040章 副业
淳意从上市前就与时俱进,一直想推行线上办公系统,据说人家有些大社用着挺方便,听着也高级。因为没有各方面都满足淳意需求的服务好买,老板衡量成本,一度组建了技术部。但老板不懂技术,聘的产品经理和几个程序员对编辑出版流程的理解能力也有问题,总之技术部摸了两年的鱼都没什么有用的产出,曾经做出来的内部系统难用得大家怨声载道:编辑们的工作都在纸上,而设计制作的版本更迭一天三次,全都要往系统里誊一遍,这不是没事找事降低效率吗。
搞到现在,线上办公名存实亡,技术部到底在干啥没人知道,反正编辑们要修个电脑,还得找原先外聘的网管——技术部说他们不是修电脑的。
如果财会的报销管理系统能电子化,也是好的,只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实现了。言而总之,元宵节前两天大老板回来了,迟到两周的翻译稿费当天就进了谢元的工资卡。财务室的姐姐们,效率是没说的。
一趟下来,谢元也明白了不能等饭吃完了再去买米。他这天特地没带饭,主动跟董乐说:“乐乐姐,中午吃饭带我。”
“好嘞。”
董乐和魏蓉蓉,还有对面一部几个她们要好的饭搭子,又在路上遇到前台陈姐;看今天人多,你一言我一语地决定去郭林吃炒菜。
前前后后三三两两地往那边去。谢元走在董乐身边,找着空和她说自己想接译稿,不知道有没有合适的。
既然甘灵一个怼过编辑试译意见的译者都敢于主动找编辑递简历,他如果连给自己找活儿都来不了口,就太怂了。果然董乐拍拍面包服蓬松的前胸,“没问题,我待会就帮你问。不用不好意思,好书找好译者是互惠双赢,你不嫌我们公司稿酬低就行。”说着,她往前面张望,直接就喊:“慧慧!亲爱的!过来过来。”
谢元在公司官网看往年笔试结果公示时见过孙慧的名字,Z大研究生,在一部做译文。脸是见过的,公司里多少打过照面。她是个秀气的女孩,长发圆脸,样子很甜。
女孩们走到一起就像有分子间引力,一靠近自动手臂挽手臂。董乐搀上她:“这我们部的谢元,学日语的。之前给我们译过一本书了,保质量保速度好沟通。你们那儿最近有没有要发译的书?”
“有哦。”孙慧撩起鬓边垂下的发丝,扭过来看了谢元一眼:“你好呀。待会吃完饭回去我加你。”
谢元赶紧说:“谢谢慧慧姐。”
孙慧有点不好意思:“不要叫姐啦,我会年龄焦虑的。”
董乐抬高嗓门:“你过年也被催婚了是不是!”
孙慧颇为无奈,跟董乐彼此倒起苦水。谢元听着她对春节返乡见闻的描述,听到了久违的一些词。“诶,你是哪里人?我是荔南的。”
孙慧惊喜:“那我们很近啊!”
她家在荔南同地区下属的另一个县,算得上是谢元的同乡,连方言都是彼此几乎能听懂的。董乐说:“缘分啊!我怎么早没想到?”
认了老乡的结果,就是第二天再在走廊上遇到,孙慧喊他:“谢元!你能帮我们换个水吗?”
举手之劳,谢元就跟她去了。公司里男生少,女生们都是自己换水,但孙慧组里一个比一个文弱,俩人扛一个桶都够呛。她们只好逮到谁请谁帮忙换桶装水,有时司机帮她们,有时是印厂来送蓝纸样书的小工,有时连蒋静言都被叫去帮忙。
把水换上后,孙慧连连道谢:“我们这大半天都是去隔壁接水喝的,多亏你了。”
谢元有点不好意思,自己离这台饮水机也不远。“下次直接喊我来换就行,不用客气的。”
很快,孙慧就拿了两本贴着便笺的原版书来二部找他:“这是我们准备做的两个轻小说系列,你看下哪本有兴趣。试译还是要试的,但是如果你译得好,我就不给别人试了,也省我自己的事。”
谢元连忙站起来谢谢她,又从自己空荡荡的小柜子里给她拿麻花:“我室友春节从天津带的十八街麻花,新鲜的。”
孙慧掩嘴笑了一下,道了谢就带着几个麻花走了。
明盐听说他接了新的翻译工作,把他大夸特夸一番。谢元谦虚道:“是同事照顾我啦。她们都很好,我给孙慧拿了几个麻花,她今天就带桂花酥糖给我。”他从旁边拿过来镜头前,“你吃过吗?要不要给你留点。其实我不是特别喜欢吃,太甜了。”
明盐也不太爱吃甜。他指尖抵着脸,质疑道:“她为什么给你送零食?”
“因为我给她零食。”
“我都没吃过你的麻花!”
“我家客厅里一年到头都堆着,你要吃自己拿啊。没给过你因为我觉得你也不会爱吃。”
“你凭什么觉得我不爱吃,我不要你觉得,我要我觉得。我现在就要吃,我要闹了。”
真是够了,明老师矫情个什么劲啊。谢元不接茬,“哦。那你先闹,我把音量关掉去看书了。”
明盐给他气笑了。“你知不知道什么叫小作怡情?你就不能配合哄哄我?”
“不知道。我只知道你说过,如果纵容晏晏无理取闹,有一就有二,她会蹬鼻子上脸。”谢元据理力争。“父母之爱子,为之计深远。”
明老师捂脸嘤嘤:“教会徒弟,饿死师父。我到底在谈什么恋爱?”
逗得谢元想要拍拍他。但远隔海洋、大陆与时差,不能拥抱的恋爱……在料峭春寒中,有时还是,有点寂寞啊。
不能连线的时间里,各自做着各自的事;视频的时候,快要把每天的生活都说完。虽然明盐说得多,他说得少;他的工作生活就像自己这个人,死板无趣,也就是明老师脾气好,才总是哄他说、还听得津津有味。谢元虽然常常嘴上嫌弃男朋友,心里却很明白也感谢明盐的容让。
但也有一些放在心里的事,谢元觉得不必和明盐分享。
那天从郭林回出版大楼的路上,董乐想绕路去天桥对面买紫薯干。女生们都说那家吃得上火,剌上膛,不吃。谢元对零食兴趣一般,但董乐刚帮他牵了线,“乐乐姐,我陪你去。”
买了一纸袋紫薯干,往回走的路上董乐问他:“小谢,你以后想做译文吗?”
“我就是学外语的啊。”谢元习惯了在二部什么品类都要做的状态,每个人都有一个主要的方向。他只想尽己所能做好每一本书,也习惯了并没有多少选择余地,未曾多想。
但董乐说,“你不是想做明老师的书吗?那如果将来分组,你要留在静言那边做华语文学。”
谢元猛地抬头。是啊,招人的时候老大说过将来要发展壮大,每个人都能看到未来分组不可避免。就算明盐有意把书指定给他,如果他压根不是华语文学编辑,也过于名不正言不顺。但他难道要为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写出来的明盐的新书,放弃自己的专业和特长?
俩人站在天桥上,看着脚下的滔滔车流。董乐直白地说:“我是会在译文组的。你能做英文能做日文,如果你愿意,我肯定跟老大把你要走。你自己想好。”
听到这样的表述,谢元略有意外:“乐乐姐,你会做二部译文组的主编吗?”他以为董乐没有那个意愿,一直以来就没看出来。还是说,是他对主编们有什么刻板印象?
董乐耸耸肩,不置与否。“我不想做。但你觉得会是谁呢?你,还是甘灵?你们行吗?”
第041章 印厂
董乐把谢元也许在潜意识里回避的问题丢到了他面前。不知道下一拨能招来多少新人,单看二部目前的配置,蒋静言、苏剑卿、魏蓉蓉和她主要在带的郑辞斐默认是华语原创这边,董乐、谢元、甘灵是引进版权那边。以二部待做项目列表里的项目比例,如果没有更多做译本的人手,谢元想要跟着蒋主编,是否都得想想如何说服领导,他也感到迷茫。
他要为了明盐不知在哪儿的作品,放弃自己的专业优势,争取去原创组垫底、继续做杂书吗。
不等他想出个结果,沈一念先找他了。这天,老大突然从工位往外走,路过他的桌子叩两下:“谢元,过来讲两句。”
这种上着课突然被老师点名的感觉,搁谁都要抖三抖。谢元赶紧起身,拿起本和笔跟出去。
会议室都有人,沈一念带他到样书室。保洁阿姨正在里头躺在书箱上看短视频,慌忙起来出去,给他们腾地方。沈一念把门一关,下巴示意仅有的两把凳子之一:“坐。”
谢元战战兢兢又莫名其妙地坐了。
沈一念说:“车学得怎么样了。”
“啊……教练说我可以考试了,但是我总觉得不保险,还想多练练。”
沈一念习惯性地点着头,“能考就去考,自信点。跑来跑去练车不累吗?你就是太谨慎。”
谢元不知道该把领导“谨慎”的评价作褒义还是贬义理解。
领导接着问他:“最近工作怎么样。”
谢元“谨慎”地回答:“还可以吧。我觉得我给江小姐后几本写的文案,自己还比较满意。”
沈一念点点头。“你未来更愿意做华语书,还是译文?”
谢元迟疑了。终于傻气地开口:“我能不能都做?”
“不是不可以。”沈一念这次格外耐心。“我们部门华语书的选题资源更多,出版审核流程也没有引进版权那么多弯弯绕。另一边,你也看到了,乐乐手里的译稿还有静言负责的港台作家,政策一月三变,越卡越严,她们动不动就要跑出版局出版署去赔笑脸催进度。做大陆的原创书效率更高,只用出版社审查,至少做了就能出,不用在署里一压几个月半年。”
谢元忽然有点明白过来:他手里的书虽然看起来参差不齐,反而是出版流程简单、门槛最低的,所以做一本出一本。这照顾了他作为新人的成绩,免得年底一统计,你的码洋在哪?前辈们那些文学价值更高社会意义更大的书,费时费力做了却都被压在审查的流程里,迟迟不得上市。
“我的人,想做什么都可以提。不管你将来在哪个组,想换组也就是一句话的事,你自己想好就行。明白?”
“明白!”谢元心下感激,“谢谢老大。”
次日谢元才知道,甘灵指着进度表里刚录进去的选题,开口问了“我想做这本,一编可以给我做吗”,就这样轻易拿到了谢元也眼馋的一个选题的一编。
谢元反省,自己还是太保守了。甘灵是一个示范,不是显示领导青睐什么样的员工,而是展现如何直接为自己争取。有些事也没有自己想的那么难。但他想参与MOOK的编辑工作,却又找不到时机开口。MOOK的编辑是蒋静言和沈一念在做,魏蓉蓉也有搭把手,连清样都是苏剑卿看的,实在轮不到他什么,只有打样送来时凑热闹看两眼。
对他来说,向人请求总要有一种合适的先决氛围;向乐乐姐开口要容易些,但向主编和老大开口总有些心理障碍,仿佛必得先做出什么工作成绩,才好意思提。
不得不承认,甘灵确实拥有他所欠缺的能力。但乐乐姐关于未来译文组主编的发言,又是什么意思呢?
他把这些想法都放到一边,把吃空的饭盒盖上放回书包,拿出样书继续埋头看。他的思路是:既然老大表了态许诺他可以选组换组,那么两边的学习和经验积累他都不能落下。别人的软实力他比不上,但他也可以踏实增长自己的硬实力。
尽管他没提,沈一念还是部分实现了他的心愿。四月底、MOOK刊有萍浦之行的第三期一切就绪,准备付印了。老大问他:“你要不要去印厂盯色?”
第一期是责编蒋静言去盯的,第二期是设计师果小然顺便看的,因为当时还有另一本全彩大书排在同一个印厂。蒋静言因为开始忙一本重磅新书,这两天都闭关在家看稿,所以沈一念就使唤上了收录作品的摄影师。
谢元惊喜极了:“好!我要去!”声音都难得高了几分。
旁边魏蓉蓉笑着转过来,“没去过是吧?第一次是新鲜,去就知道了,挺无聊的。”
沈一念示意魏蓉蓉:“你给他讲讲。”
“去了印厂多看多学少说话,对老师傅恭敬一点。千万不要不懂装懂瞎指挥。如果颜色不对了,不要说什么这里蓝多一点黄少一点。你就跟工人说你觉得这里不对,具体怎么追色他们会看会调。”
多看少说,这点他还是心里有数的。印务同事也隔三岔五轮番在印厂监工,编辑去盯机是盯一个度,追色要追到什么程度才够理想。
次日起了个大早,司机赵哥让他自己去四惠,在那儿约了个路口接他。淳意合作的印厂都在通州。
四月的早晨还是挺冷的,但不是必须穿羽绒服的那种冷了,套头帽衫加开襟帽衫也可以。帽衫有帽子有口袋,可以把人整个裹起来,有种安全感,是谢元最喜欢的款式了。
在路边背着单词等了二十分钟,手机响了:赵哥到了,指挥他到前头上车。谢元一路小跑过去。
赵哥非常健谈,听说他刚考了驾照,就讲了一路周末开车去京郊可以玩什么,古北,露营,农家乐,过去一度流行的吃虹鳟鱼什么的。车行过许多新楼盘和城乡结合部乃至荒地,开着开着,路边出现了一些低矮的建筑群,车右拐进一个门楼,路牌表示是某某村。
看起来这个村曾经规划过旅游业,但进了门楼的这一路,两边的仿古商铺看起来都不曾开张过。零星开门营业的是理发店、烟酒粮油小超市、快递站。谢元第一次见这样的乡村,一直好奇的看着窗外的景物。
赵哥在村中的停车场停好了车。现代农村的绿化规划得挺好,停车场周围都是花坛;但疏于修剪维护的灌木蒙着一层灰土,上头还晾晒着被子床单和衣物。他们在类似印厂门市部的铺面里等了等,里头出来了个人接待他们,显然和赵哥相当熟络。
他们先被招待去食堂吃偏早的午饭。谢元埋头吃饭,还挺好吃。想起董乐和魏蓉蓉恐吓他说印厂在厂房边自己种菜,污染很大,但吃也吃不出来。听另外两个人应酬拉哌,一顿饭下来也没听出这位王哥是什么职务。
饭后司机和他说好下午五点左右来接,就先开车走了。王哥带谢元去车间。机器是传说中的海德堡印刷机,大得开眼,他第一次见。王哥把他转交给工人,就离开了,之后也没见过。
早听前辈们说盯机浪费时间,他带了稿子来看。小工给他找了个板凳,谢元就坐在厂房门口,对着早春稀薄的日光看稿子。过了会儿机器调好了,小工来叫他去看样。
工作台上已经摊开了之前蒋静言签过字的追色用打样,还有几张刚才试色印出的样张。管事的师傅已经快速看过一遍了,谢元也比对着看了一遍。“红色是不是可以再饱和一点?”
“没问题。”师傅去调整数值,长长机器的这一头又吐出了一版样张。
谢元在看样的大灯下比较,和编辑部定稿的打样还是有距离。如果以读者的视角来看,这一版算足够好了,但谢元自己拍的照片,他知道什么才是他和明盐想要的最佳效果。
师傅给他解释:“谢老师,你们的打样虽然用了一样的纸,但不是一样的机器和墨,打印和印刷的效果是有区别的,不可能完全一样。我们再加红追一次给您看看就知道了。”
虽然明盐也总玩笑地叫他“谢老师”,但突然被工人师傅这样称呼,普遍的敬称让谢元听出了一份工作被尊重的触动,腰杆都更直了。“好,麻烦你们再调一遍试试。”他指着图片上山色的阴影,示意师傅看和样张的对比。“光泽感弱点没关系,可以理解。有没有什么办法,最好让这里的对比度再高一些。”
“可以,我们再调一版给您看。”
几经调整,终于在机器的能力范围内调除了色调和平衡感都最理想、尽可能接近打样的样张。谢元点了头,合十感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