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里人是咽下去才开口的:“嗯,沈一念跟我说了,我下周过去。”
“您又来干嘛?”
“什么叫又来?”明盐的眉头一皱即展,“工作啊。不看书我跟人家聊什么?”
“哦哦,明白了。”
蒋静言责编的、大作家潘淼老师的新书,是个保密项目。书名一直对外宣称待定,其实是保密防盗版。用一个临时的假名字申请了CIP和书号,没书名没封面没简介只凭潘淼老师的大名就向销售渠道征订到了十八万的订货量。现在出了清样才拿出最终确定的书名给出版社换了备案信息,等新的条码到手就可以付印了。
这样的年度大书,沈一念当然要把明盐用起来的。稿件不能外泄,至今只有沈一念、蒋静言、校对爷爷、内文制作的姚姚、王老板和楼下出版社张总编看过内容。明盐要和潘老师谈新书,就得去公司坐在责编的监视下读清样。可以做笔记,但稿件一张纸都不能带走,编辑部更不可能出个电子版给他。
姚姚她们对任何人要求“导出电子版”几个字的警惕性很高,连责编去要都得反复确认用途;毕竟任何书如果有了网络盗版,怀疑到根源上都是从排版制作环节泄漏的。虽然盗版防不胜防,印刷厂也可能流出“原单”盗版书,但编辑部这头还是要严格守住,保密同时也为避嫌。
“你哪天来?”
“你想我哪天去?”明盐很开心又能跟男朋友去上班,挤在通勤地铁上公然贴贴,中午还能一起吃饭。
谢元吃着白菜,没声地笑,不自觉翘嘴:“都行嘛。”
悦宾下午两点休息,两个人两个菜居然还是剩了三分之一,打包带回去晚上吃。
“从这里可以走回去吧。我回去要刷牙。”
天上的薄云已经消失了,太阳毒辣辣地晒着地面。还好离得很近,尽量避在影子里走,十几分钟就回去了。
谢元感到自己是喝了一瓶水、出了三瓶水的汗。回到家,他起床时烧的一壶水已经凉了。凉到室温,接近三十度,但可以喝了。给并排的两个马克杯都倒上水,自己先去刷了牙洗了脸,顺手摘下腕上明盐的手帕也洗了洗。
“下次不点带蒜蓉的菜了。我吃完老惦记着要刷牙。”
明盐刚在手机上回完姐姐发来的消息,点评一番晏晏的海滩照片。他笑着挤牙膏,“没事。”凑过去吻一下男朋友,还故意往人家湿润干净的嘴哈气。“嫌我吗?”
谢元实话实说:“嫌。”
今年夏天是真热。仅有的一丝凉意只在日出之前,天一亮就都彻底消散了。通常夏天如果格外热,当年的冬天就会格外冷。冬天来临前,他们会找到合适的房吧?
明盐刷牙回来时,房间的地上被谢元的行李箱摊去了一半,谢老师蹲在旁边翻找东西:“我记得我还有把扇子。去年妇女节,我们班女同学集体送的。”
明盐失笑,“妇女节为什么你有礼物收?”
“因为我是妇女之友。”他找到扇子了,还是个扁长的礼盒,嵌着一把折扇和一把木梳。谢元抽出折扇来用,明盐摘下木梳在他的卷毛上试了试。
谢元把木梳拿过来放回去:“这种梳子我用不了。”卷发要用多齿的板梳或滚梳,就像明盐给他买的那个;这么想想,明老师还挺贴心的。夏初他把发长留到颈间时都没用过梳子,随便耙一耙就算了。他的卷发细而柔软,总是蓬蓬的,用力梳平了反而塌得奇怪。
明盐蹲下在箱子边看他的家当。“你就这些东西?”
“是啊,除了书放在公司免得搬家麻烦,其他都在这里了。参观请自便。”
箱子的一半是紧紧卷压起来的冬装,另一半则是各种零碎,去年明盐给他寄的香薰蜡烛就在里面,日常实在不必需。
明盐把蜡烛捡出来,平时就可以点嘛。又拎出一个文件袋:“这是证件?能看吗。”
“看呗。”谢元坐在床边摇扇子。
毕业证、学位证,已经作废了的学生证,照片上都是五年前刚上大一的样子。护照和日本学签上的照片是大二的谢元,比现在看起来稚嫩一些,甚至比大一时候还要瘦;那时他正在不遗余力地辛勤打工,脸被蓬松的鬈发衬得发尖。还有一页户口纸,和学校集体户的首页复印件用回形针夹在一起。
谢元把那沓户口页拿出来放在一边。“我在荔南已经没有地址了,毕业的时候迁不回去。之前老大让我有空去学校把户口页拿出来,说不定什么时候跟公司旅游办签证就要用。”老大的先见之明啊,他这下果真又要办日本签证了。
明盐从文件袋里掏出一个银行的信封,“这又是什么?”
“呃,棺材本?”
“什么棺材本,呸呸。”信封里是一小沓银行定存单,每张一万,一共好几张。“不是说只有几千块身家?”
谢元对自己的存款还是挺自豪的,他轻易不会去动他的定存单,每张都是他万一要辞职要分手的底气。“几千块活期啊。我像那种不给自己退路的人吗。”
明盐对早已习惯的谢老师时时刻刻的算计,此时忽然泛上心疼。他搂着他拍了拍,“你有我,我是你的退路。”
“好油腻啊明老师。”谢元话中嫌弃,嘴角却弯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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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75章 雪糕
明盐不理解,“为什么不做理财?”
谢元茫然,他当然从来没有接触过任何理财知识。即便听过“你不理财,财不理你”之类的宣传,可是他无从也无暇去做调研。“大部分是当时为了办学签存的。省事就存了定期,到期自动续存。定存三年以上利率3.3%,不算太低,而且存单丢了也可以凭身份证取款。急用的话解冻一张就可以了。我觉得挺方便的。你看有两张新的还是我工作以后攒的。”他骄傲地举起来给明盐看。
都瘦成这样还攒钱,明盐看着都难受。“以后别攒了,该花就花。”他把东西一样一样放回文件袋里,除了谢元拿走要去办商务签证的户口;单薄的一页户口纸,是个孑然一身的人。没看见他想看的东西:“没有旧照片吗?”
“没有,小时候就没怎么拍,我妈走的时候我爸把仅有的几张都烧了。你见过的那张还是因为存在邻居家才翻拍出来的。”
从四岁到十八岁都没有照片,“我还想看你是怎么长大的。”明盐摸摸他的头,“错过你的童年了,以后的你都是我的。想要什么就跟我说,别、再、攒、钱、了。听见没有?”
谢元笑得露出牙尖,“好哦。什么都可以要吗?”
这话说的!“当然。”明盐坐在床边,把他圈过来。“想要什么?”除了要月坛的房子他得跟老姐商量商量……
谢元的手搭在他肩上,看着天花板想了想。“想吃娃娃脸雪糕。”
“也太容易了吧?”他的小卷毛怎么这么好养!
娃娃头在胡同口烟酒小店的冷柜里就有,明盐出去几分钟就提着一根跑回来了。
谢元有心无力,他吃凉的实在太慢,只能看着对方吃,偶尔蹭一口。虽然名义上是买给他的,但要让他自己吃,大半得化在手里。
夏天的平房里,吃个雪糕从食道往下都一路舒畅。“雪人吃上了,开心吗?”
“开心。”谢元跟他靠在一起。“小时候学校会组织周末下午去看电影,每年一次。同学都会带点零食什么的,最阔气的在电影院门口买爆米花和冷饮。冰棒五毛钱,这个雪糕两块钱,是最贵的。我每次看别人吃就有点羡慕。”
“有点羡慕你能搁心里十几年。自己买不就行了,你有六万两千块。”
“那是棺材本。”
“呸呸呸,别乱说话。”
谢元好笑地歪倒在他肩头。“这有什么不能说的,谁都会死啊,没什么可忌讳的。我早就想过,要是我死了,你就拿这个钱帮我火化了,骨灰算厨余垃圾,可以从你家那个带厨余粉碎的洗碗池冲下去。寿衣不要买啊,太丑了。也不要买鲜花,水分大不好烧。烧完呢剩下的钱请同事们吃个饭,什么贵吃什么。再买几本您的新书上微博转发抽奖,怎么样。”
明盐脸都黑了。
谢元住了口,顺顺他的背:“好了我错了不说了。”见认错无用,又斗胆主动亲了亲他的嘴角。
明盐靠过来吻他。嘴唇很凉,带着娃娃脸雪糕的味道。没有不愉快,像是用双唇认真地抚摸什么珍贵的事物。“还有什么愿望,通通说出来。如果是你小时候在荔南想要的,我应该全都可以给你。”
谢元忽然一阵鼻酸,有个庞大的东西堵住了咽喉。但他得说点开心的,卖惨要是卖过了,就不好用了。
“有一个,你早就给过我了。”
“什么?”
“我小时候就想走出荔南去更大的地方看看,一直想试试从高处展望楼群是什么感觉,就是城市宣传片里经常有的那种镜头。”谢元说着说着,觉得自己好土啊……太小家子气了。
明盐想起来了。“所以你在景山上说跟望京的家一样高。”
“嗯。望京就很好看了。”
明盐都听笑了。“那才多高。走,我带你去个地方。”
说走就走,明盐叫了辆车去国贸三期。
“我去过啊,下面有书店。之前做励志图文书的时候在那边看了大半天台版的图文书怎么排版。”
“去过顶上吗?”
“没有。”
“八十层有个观景餐厅,白天是下午茶,晚上是酒廊。”
“好吃吗?”
“口味还不错吧,我们就去蹭个景。你想吃也可以,不贵。”
车停在酒店的下客点,俩人进了电梯。高层电梯平稳而奇快,几乎是在公司的老电梯上六层的时间,在国贸就上了八十层。
餐厅门内站着好几个迎宾:“请问二位有预约吗?”
“没预约,现在有空位吗?”
“暂时没有。”
明盐不以为意,“没事,那我们借用一下洗手间。”
“您请,这边。”
去洗手间的几步路间,谢元把大半个餐厅扫视一圈。这是个下降的跃层空间,外围一圈观景的落地大窗。桌子全都坐满了,绅士淑女衣香鬓影言笑晏晏。只有他们俩是一身便装,爬了山游了湖透了一身汗又风干。
男洗手间也有一面窗户,视角不输餐厅方向。这高度看下去如身处云端,几乎和从飞机上鸟瞰无异了,地面上的建筑都缩得极小,傍晚的灯光星星点点亮起,车灯在道路上汇聚成红白交织的光河。
“要不要拍照?这里是三百米高,景山的六倍。你看,还不花钱,特别适合节俭的谢老师。景山都要两块。”
一句话把瑰丽夜景的感动都瓦解了。谢元失笑,“景山门票就别提了好嘛!”
明盐得意地朝窗外晚霞弥漫的天空扬起下巴。“好看吗?下次我预约了位置再带你来。晚上八九点夜景最好。”
“好看。”谢元摇头,“但是看一次就够了,来消费还是算了,坐在那种地方感觉好傻呀。不如下楼去书店。”
午饭吃得晚,两人三言两语商量完,就在底层的咖啡吧买了个三明治切开分吃了。谢元让店员切成一大一小,他吃一小角就够了。吃完去书店。
书店进门左边的墙上是当月当周的各种榜单,小编辑在那里驻足片刻。
明盐站在他身后,贴近了低声问:“嗯?”
“你看新书榜。这个月的前二十名有五本是淳意的,其中四本是小然老师做的。”
“看出来了。”小然的个人风格很明显,或者说她擅长的风格里这一款是老板目前最青睐的。
谢元拿起另外一本翻开后折口:“知景的这本也是,这是她的化名。还有那本,和那本。能看出来吗?单月最受关注的二十本新书里有七本是小然做的装帧。”令同事都默默替她自豪的业务水平。
“嗯,她挺有天份的。风格也很明显。”
谢元叹了口气:“太厉害了。这么好的设计师,我都觉得拿不够好的书给她做,或者毙了她的方案非常对不起她。”
明盐笑道:“怎么会?你想多了。普通的书她也就随便做做交差。再说谁会否她的设计,你们老板现在都让她三分,她要是有意跳槽随时月薪翻番。”
谢元笑了笑。明盐现在什么都由着他哄着他,自从上次因为搬家吵过一次、把他气哭了之后,就痛改前非一点脾气都没再发过。这种像要把人完全裹覆融化的温柔体贴,让他想要维持的安全感的底线渐渐松动,快要坚持不住了。他故意问:“明老师,我要是在约会的时候跟你抱怨工作上的事,会不会太扫兴?”
周末了朋友们。有人看我再写哈。
第076章 担忧
这又是什么撒娇发言?明盐揉一把他的卷毛,“说吧,我什么时候不爱听你说话了?求之不得。”
谢元并不是非要从他人口中听一个解法,只是他的疑惑无人可说。“是陶阿姨的书,《仁山岁食记》,你知道嘛。关于装帧我有一些想法,小然也觉得可以,但是成本太高了,九成九会被静言姐否掉。我可能是思维定势了,有了这个主意后一时就想不出别的点子,还是希望坚持一下。现在小然老师已经开始做了。但是一想到让她做了很可能是浪费时间,就觉得过意不去。”
坐班的设计师只是出版流水线的一环,时间紧任务重,不可能花时间亲自去读每一本书,构思、打磨每一个封面。所以编辑——在有些公司则是产品经理——通常会提出自己的想法让设计师去实现。编辑并不都懂设计,有想法有追求的设计师也不会甘愿沦为单听指挥做图的美工。设计师对书也有自己的喜好,偏好的书才愿意多下心思。
明盐把温热的手搭在他后腰,热度从嵴椎窜上去,谢元才觉得空调吹在背上有点冷。说到正事,明盐的嗓音就变得沉稳又轻松自信,像他背上的手掌。
“你想多了谢老师。你们果小然是什么人?我在青云都听过她的大名。她老油条了,不会多花时间去做通不过的东西。如果她愿意做,就是有通过的把握,办公室里那点事她比你懂。
“她做的工作会得到她的回报,你不用替她操心。比如你看她给外面做的这本,明显是在之前董乐那套丛书的模板上改的吧?可能是对方编辑要求照这个样子做,也可能是她觉得董乐的这个思路还可以再深入一步,总之换个颜色加两条线,轻轻松松又一套装帧的钱就到手了,设计费抵你一个月工资。她做每个设计都不亏,这本书用不上还可以套用到下本书。
“书的装帧不论你们编辑提出了多少想法,最后版权都是公司的、荣誉都是设计师的。同样,内容的成功是归于作者和译者的,编辑做了多少工作都是为人做嫁,事了拂衣去。你工作快一年了,这些还不明白吗?人人都比你过得轻松,你还老替别人操心?编辑工作没钱又没名,就只是做一个自己喜欢而已。你只要照自己想做的样子去做就是了。”他弹一下卷毛头顶上的苹果梗,看一天了,好玩。“昂?”
说的也对。谢元点头。
明盐安慰道:“同事就是比陌生人熟悉一层而已的点头交而已,值得你这么瞻前顾后了。你就是心太软想太多。”说着捏了捏卷毛头的后颈。
海象低郁地横了他一眼。
明老师又说:“这本书出来以后,可以送我编辑签名版吗?”
“啊?”谢元瞪他,“哪有那种东西。”
明盐切换到嬉皮笑脸模式,“你签一个就有了。我都给你签过了。”
谢元甩掉后脖子上的手,笑着走开。你签的那是什么啊你,那是你辜负我期待的赔款。
“说真的,新书里边做的东西好吃吗。”
“好吃啊。”至少在谢元的南方山区口味里,是很好吃的。
明盐把脸凑到他跟前。“那也可以做给我尝尝?”
“再说吧。”
“这就是同意了。”
“哎呀,走开。别跟着我了。”书店里亮亮堂堂,谢元还不好意思跟他拉拉扯扯。这儿可是网上知名的、最容易邂逅明星名人的书店!
谢元大致扫了一遍这周上架的新书,再去里头的艺术区看设计类的图册。连锁书店在不同分店会有不同的选书倾向,面向不同的读者群体。在CBD,书店选书总是更“洋气”的,这家就有不少设计类的外版书。沈一念要求二部的编辑们每周去一家书店,要求他们多看别家的新书、国外的艺术设计图集,开阔视野丰富品味,了解审美潮流。见到有意思的点子就拍个照记下来,看看能不能融汇进自己的选题里。不知道别的同事是否执行,谢元自己是老老实实这么做的。他现在看一些设计,更能看出好在哪里了。
透过一排书架的缝隙,他看到明盐倚在经典文学的书架边,正拿着一本潘老师的旧作在读,是之前别家出的版本。这次的新书《通惠河》是第一次和淳意合作。
谢元也低下头看自己手里的书了。
和这个人在一起时的感觉有点奇妙,有说不完的话,但沉默时也默契得令人安心。恋爱不是偶像剧里的粉红泡泡,他们的恋爱是一杯比体温略高半度的淡盐水。
待到书店打烊,两个人一前一后出来。周围路人都行色匆匆,他们才你碰我一下、我碰你一下,最后偷偷地勾勾手。
“明天做什么?”
“我包里那本书要看完,图书馆的两本如果看完就去还,还要洗衣服。”
“拿去望京洗?你不是还想去明茶那边看看参考书。”
“好。”
“那今晚就去吧。”
“啊?”
明盐理所当然,“这天热得怎么睡啊,洗完澡身上还是黏的。我叫个车,我们回美术馆停一下把要洗的衣服拿上,今晚直接回望京呗。”他摸了摸谢元的前额,“没空调我都怕你中暑。”
谢元就看着他软绵绵地笑,“那你加油找房子呀。”
说到这事明盐就没脾气,确实是自己揽下的事;“行行行。”
事实证明,明老师把他忽悠回望京还是有其他目的的。谢元看着床边新出现的长毛地毯,“什么时候买的呀!”
“前几天就到了,让阿姨帮我收的,清洁也做过了。踩上去试试?”
谢元从拖鞋里解放了脚,踩上地毯。他惊喜地喊出声:“好软啊!怎么这么软?”
“羊驼毛的。怎么样?软吧?”明盐坏笑地盯他,“现在你随便往地上滚都行。”
小卷毛的面皮薄,一下就红了。他站起来从地毯上走开,明盐还要跟着他动手动脚:“关了灯去外面落地窗也可以,顺便看看夜景。”
海象瞪他:不要把美好夜景跟那种事联系起来啊!
七月的空调冷气,是温暖的手套冰冷的啤酒,带着阳光味道的衬衫。俩人吃了宵夜洗了澡,在新地毯上不可言说地滚了一通,末了舒舒服服地团在一起。明盐趁机蛊惑道:“元元你看,还是得有空调吧。”
谢元已经闭上了眼,发出含混的气声。要不是腰酸,他可能已经睡着了。
明盐循循善诱:“西城我们只要提高一点点预算,可以住得舒服的。”
怀里人笑得没声音,但胸腔发颤。“一点点?”
“咳。老实说我不确定多少,但是多的这部分算我的,行吗?毕竟我在家的时间比你多。空调电费也算我的,好不好?”明盐是问过他姐月坛那儿的租金,才有了这个信心。
虽然在没空调没暖气的小平房同居是明盐主动甚至上赶着来的,但只能给出这样的物质条件,不能说不是谢元有意在逼迫他屈就。谢元心里,难道不清楚自己的毛病吗?
他翻身过去,搂紧对方的脖颈。感谢空调,让恋人在七月天也可以这样紧密相亲。“明盐。”
谢老师只有上次郑重警告他才直呼过名字。明盐嗅闻他还有微微潮意的鬈发,“嗯,我在。”
分明正是感情最好的时候,却始终放不下对今后如何面对决裂的担忧。谢元并不理解自己,为什么情感和理智都卸不下本能的防备心。自从上次说了分手把对方气走,这些心思他自知不该再表露;明盐能回来找他一次,不见得还能有下一次,没有谁能经受一而再再而三的推拒和考验。他把那百分之一的悲观消极都压抑在心底,自以为能不露痕迹地保持些许距离,却又抵挡不了对方热情的付出。从生活到工作,他实在给了他太多诚意。
“明盐,我跟你说一件事。你不要生气。”
明盐感觉到他的颤抖。
“你说。”
“我有点害怕……我很害怕。”谢元埋在他胸前衣服里,不可自抑地啜泣,“你能喜欢我多久?”
第077章 协议
像隔着温热的肚皮,吻到了刺猬小小的不安的心跳。这傻气的痴情的一句话,令人胸中涨满了酸软怜惜,和控制欲保护欲极大的满足。
他的元元有时就像秩序敏感期的幼儿明清宴:话都还说得断断续续的小宝宝,却总是格外在意一些大人难以理解的事。执拗起来不依不饶、讲也不听听也不信;虽然叫人头大,但也着实可爱。
在时时日日的相处、每一个默契的眼神传递之间,对这个挥舞四根柔嫩小刺张牙舞爪的小卷毛,明盐揣摩得还少吗。没有一点委屈能白受,每次要是惹他不开心、过后都得动之以情晓之以理、曲里拐弯地问自己讨还。映在作家的眼中,不论违背要强本性的示弱还是天真的算计,背后都是千真万确的依恋。
除了自己,他还能去爱谁?谁还能懂一只刺猬的可爱,像自己这样耐心地纵容地爱他?没有一句骂白挨,这种自信,就是黑粉头子给的。不论谢元胡思乱想什么,明盐以不变应万变,哄就完事。
“长长久久,永远爱你。”明盐想把他的脸从怀里扒拉出来亲亲,可小卷毛贴得死紧。行吧。“我这么说了,你是不是觉得靠不住?确实口说无凭,那按谢老师习惯的来,咱们私事公办。你们公司的劳动合同签多久?我跟你签一个……五年恋爱协议?到期以后一年一续?”
这提议合情合理,谢元破涕为笑:“好。”
说干就干,明盐把电脑摸过来,俩人就趴在地毯上开始拟合同。
明盐说:“你当甲方吧,你有钱,六万二呢。”
想到鲁迅先生拍出一个硬币说的“我有钱,我也有发言权”,谢元就乐了。“好。五年会不会太长了?三年?两年?”太长……就像玩笑一样,让人难以信任。
“版权期一签不就是五年。行,两年吧,非升即走,两年以后转终身制,跟我去美国结婚。不然你就净身出户。”
又瞎扯!海象怒目!“你才净身出户!”
讨价还价之间,明老师又挨了好几下肘击膝顶,谢老师也被重重薅了好几把卷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