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元坐了好一会儿了,站起来伸了个懒腰:“我也没上进心,凑合着有口饭吃就行了。”
“你还不上进?快把别人卷死了。”明盐也站起来往边上走,“那边广场舞吵不吵,绕过去?”
谢元远远看着,广场舞好像分了三两拨。“去看看。”
公园中央跳舞的人群确实分了几拨,典型的“广场舞”有两拨,隔着段距离,不同的音乐对着放。靠东边有石桌子石凳子和回廊的区域另有一拨,是跳交谊舞的,放的音乐是《友谊地久天长》。
谢元笑道:“居然碰到一个我会的体育活动。”
轮到明盐奇怪了,“你怎么会这种东西。”
“大二体育课,选修的。因为需要双数的学生,选舞蹈的男生又太少,我就被拉过去了。”谢元现在想起来,居然有点开心。“你会跳吗?我带你。这个慢,以明老师的节奏感和肢体协调能力,一学就会了。”
“好啊。”明盐答着,伸手来揽腰。
“但是我只会跳男步,所以您可以跳女步。”
“草。”
谢元把手搭在对方腰上,刚运动完的身体有股热而潮湿的气息透出来,有种直白的吸引力。比被对方搂腰还紧张。
旁边石桌子下棋的爷叔都转过来看他们,明盐脸上挂不住了。两人跳了几步,不协调至极。谢元笑着放弃了,“带不动啊。还是真的女孩子比较好。”
明盐磨牙嚯嚯。“真的女孩子?”
“嗯。体育课的时候二十多个女生,只有三个男生,我们很抢手的,不然她们女女搭配就要跳男步了。”
“所以每次课都有不同的女孩子?”
“也没有啦。”谢元听出醋意了,笑道,“我主要是和芮姐跳。就是我原来二房东那个同学。”
“哦?”明盐想起来了,“她怎么样了现在?孩子也……五个月了?”
谢元有点失落。“去过没看到,她家里人说我和宝宝生肖相冲,我在楼下把东西给鸿哥了。”
明盐紧了紧他的肩。
两人往回走,谢元兴致又好了:“没想到逛公园还挺有意思的。”也没想到他们都谈这么久的恋爱了,谈恋爱还是这么令人快乐。
从蒋静言那里接手的选题,谢元以为稿子做完就行了。周二就接到不那么好的消息,总编室转达,出版社通知这本书要送市局审。
谢元挂了总编室的内线电话,站起来越过屏风看沈一念:“这本为什么要审?不是港台作者,也不是敏感题材。”
沈一念见惯不怪:“你懂的。”
不懂也懂了。
但是这本书他们要赶网站双十一的活动,如果再送审,时间就很紧。沈一念从她的位置转过来:“让楼下去问具体送哪个科室,叫张总编打个招呼,你自己去送一趟。等出版社送不知道要猴年马月,他们一两周才统一送一批。”
下午总编室回话,随时能去送。谢元和沈一念对视:这算快的了。去年有本书,托张总编打电话问,拖了二部三天。谢元当机立断:“我现在下去找他们把清样拿回来,这个点说不定还有人在。”
运气好,他居然真的把溜号早退的张总编堵在电梯间,赔着笑把清样拿回来了。
【○:今天别来接我,我马上要去市局。】
【chiburi:我送你去。很快就到,等我。】
明盐车里有香味,来源是后视镜上挂着的扩香器。谢元闻了闻:“无花果。”
“嗯,你不是喜欢这款?中午我去三里屯刚买的。”
谢元叹道:“可真闲啊明老师。”
这就冤枉他了。明盐辩解:“我去知景跟他们社长吃饭!顺路的。”
谢元哭笑不得。这人是多爱社交啊,一本书稿只有五十个字的神秘大纲,就能到处推销比offer。明盐哪里需要经纪工作室替他打理了?谁比他自己精明能拉扯?
市局在朝内,门口在修路,也是个不好停车的地方。谢元下了车,明盐先开走:“我停好车过来等你。”
“也可能是我等你。”
市局的老师没有给谢元等别人的机会,他在科室门口等了二十几分钟,临下班了老师才开完会回来。老师很和蔼,让他放下东西就行了。谢元恭恭敬敬地道了老师再见。
另一位老师在门口等他。
谢元快乐地从台阶上跳下来:“我下班了!”
明盐摸摸他的头。“走,咱们今天在外面吃吧?刚才等你的时候我订了餐厅。”回去跟姐姐和晏晏一起,又不是他们的二人世界了。
谢元勾勾他袖口的扣子。明盐下周就要飞美国了,他也是会舍不得的。
取了车转上路,往北开了一个路口,车停到路东一家酒店的停车场。下了车却没进酒店的餐厅,弯弯绕绕来到一家挂着灯笼的日料店门外。小店看起来生意很好,有两拨人在外头等位了。日料店的木门打开了,一个店员走出来叫号。明盐亮出手机上的订座信息。
谢元一边跟着他往里走,一边笑:“明老师长大了哦,请我吃饭都知道先订座了。”
这是笑话他上次一拍脑袋想吃怀石料理,结果因为没预约只能旁边小店吃了拉面。明盐薅一把卷毛:“闭嘴吧你。”
店里是昭和风的装潢,灯光都是黄色,周围装饰着温馨可爱的摆件挂件。空间很小,只有几个座位,难怪走一桌进一桌。明盐点了寿喜锅、刺身拼盘、天妇罗盖饭和盐煎牛舌。寿喜锅配了乌冬面。
“吃得完吗?”
“量不大,放心吃。你吃饭,我吃面。”
刺身和小菜先上了。谢元尝了一片:“好棒,鲜味真的是甜的。”
“什么意思?”
“我们的方言里,‘甜’这个字有‘鲜’的意思。”
明盐笑笑:“南方方言挺有意思的。”
“北京方言也有意思啊,昨天乐乐姐穿了一件样式很复古的蝙蝠衫,说可以藏肚子,但是小然老师说她是扑棱蛾子。”
天妇罗盖饭来了。配了一小碟料汁,可以蘸天妇罗,也可以酌量和天妇罗一起拌进饭里。什锦天妇罗里,最好吃的居然是青椒。谢元在碗里翻找,没找到第二块青椒。
“找什么?”
“青椒。”
明盐随即扬声问:“老板?青椒天妇罗可以单点吗?”
谢元还没来得及说不不不不用了,就听老板在厨房里应了一声:“可以,稍等。”
明盐解释:“我自己想吃。我还挺喜欢吃青椒的。”
“有点奇怪啊。”怎么会有人喜欢吃配菜呢。
“我们小时候物流还不像现在这么发达,有这么多外地运来的、大棚种的菜,蔬菜里绿叶菜很少。冬天吃得最多的就是青椒,蒜苗,白菜。”
生活在当下的北京,谢元难以想象这里曾经也匮乏过。
过了一会儿,上了个小碟,两根竹签穿着四块青椒。金主说:“我可以尝一块吗?”谢元点了头,他才用筷子从竹签上搛走一块。
天妇罗裹粉细而薄,口感轻盈不油腻。青椒新鲜水润,也是脆而微甜。
晚饭吃得早,结帐出门才七点多,夜幕还是蓝色,但风已经冷了。回酒店停车场上了车。明盐说:“我有礼物给你。”
他把车里的顶灯拨到常亮,从后排把印着出版社logo的帆布袋够过来,那是今天去知景蹭来的新书。谢元看见就欣喜地“哇”了一声,都是他喜欢的!在豆瓣标了想读,还没上市呢。“帮我要的吗?不用写书评也可以看?”
明盐笑了,小卷毛实在是为淳意的书写评硬夸写到工伤。“嗯,要来给你看的。还有这本。”他从底下摸出来,是谢元这次在日本挑的书之一。“这本知景说他们已经拿到版权了,你们不用问了。但是呢,他们还没发译。”明盐卖完关子,终于露出得意的笑容。“我跟他们说,我拿来给《啁啾之井》的译者试试。怎么样?”
谢元高兴地猛点头,脸都激动得涨红:“谢谢你!我会努力的!”他居然有机会试译这种书!终于不是轻小说了!他都想不到明盐能送他这么贴心的礼物。
相处这么久,如果还不懂揣摩谢老师要什么,明盐就可以自裁了。心里叹息,我这么懒的人,却要为了爱情奋发努力,真是命呀。
明盐凑过去吻一下他的脸。“我不在的时候,不要太累了。好吗?”
第096章 竹马
谢元看着手机,愣了一秒。但还是发了个定位:【那你过来吧,我公司楼下有会客室,进了大堂左转,在电梯间对面。下午三点有个会,不知道几点结束,三点之前我有空。】
两点过半才收到一条:【我到了。】
谢元打开和苏剑卿的对话框:【我去楼下见个朋友,如果两点五十五还没回来就是直接去会议室了,帮我带上我桌上的选题表。多谢。】
他又去前台要了个纸杯,倒了一杯自己桌上的茶。
许久没见的旧友,面相看起来成熟了,从开朗的少年变成了开朗的青年。
谢元举起手,“周瞳!”
“谢元。”
双方都笑得真心实意。谢元左看右看:“你是不是又长高了?美国水土养人啊?”指不定有一米九了!
“是你长矮了吧,好像还胖了点。”周瞳喝了一口他递过去的纸杯。“诶?这是什么茶,喝着有点熟悉。”
两个人在一楼会客区的小沙发分别坐下。
“我们同事的朋友开的茶叶店买的,荔南的茶。”
“荔南的茶居然卖到北京来了?”
“是啊,意不意外?还有礼盒的。”
“链接发我,我买点回去送导师,也算家乡特产了。”
“好啊,现在就发。不过你可能要下次回国才来得及买了。”谢元低头在手机上找链接,“怎么这个时候回来了?又不是什么假期。”
“我奶奶上星期过世了。”
“啊。”谢元愣住。“抱歉……我不知道该怎么说。”
周瞳笑了笑:“没事,我奶奶病了那么久,大家都有心理准备,也算她的解脱吧。”
“那你怎么从北京转机?不该走上海吗?”
“我绕道来看看你啊,你还不领情。”
谢元站起来摊开两臂:“看到了,我挺好的。”
“你朋友圈发了去日本出差的照片,我才知道没被你拉黑。”
谢元笑了,他朋友毕竟也不多。“我拉黑你干什么啊。好了不说这个。”他摆摆手。“所以现在呢?你在那边怎么样?”
“你上周不还给我点赞了吗?都没看?”
“我那是礼节性点赞。”
“靠。”周瞳笑着搓脸,“还是这么无情无义。给点关心啊。”
“关心的呀。之前跟你一起开车去海边的那个是谁女朋友?”
“差点就是我的了。”
“啊?差了哪一点?”
“不够像你。”
谢元“噗”地乐出声,随即两个人都大笑起来。
周瞳笑完了,看着他:“你朋友圈的照片里,看起来有点伤心。”
谢元马上领会了对方说的是什么。那是他和明盐吵架赌气的时候,回酒店的轨道交通上明盐拍的。他也不知道在气头上的恋人怎么还想着偷拍自己;但那张的光影又照得很好看,所以发出去了。“你就为了这个,特地来北京转机看我啊?”
“是。”
彼此之间一阵沉默。
“你一个人在北京……现在过得好吗。”
“很好!”谢元响亮地,“不是敷衍你,真的很好,工作顺利,也有交新的朋友。”因为见到过去的朋友,让他像照镜子一样,想起了过去的自己,才知道现在的生活状态有多大变化。
周瞳才放心地笑了。“有谈恋爱吗?……算了,我都不知道你喜欢男的还是女的。”
谢元终于可以坦然地说:“男的啊。”
周瞳震惊了:“真的啊。”
“真的啊。”
“有点意外。”
“我也有点意外。”
“我还以为你——”周瞳的视线忽然落在他身后。
谢元心中涌上不好的直觉。他转身就看到明盐,手里托着一大一小两杯星巴克,戴着他熟悉的社交面具,神色如常地望着他们。“元元。你朋友?”
谢元还没说话,周瞳先开口了:“你是……明盐?”
谢元赶紧表态:“明老师,这是我发小周瞳。周瞳。这是我、我男朋友明盐。以后有机会再聊吧,我得上去开会了,你也快去赶飞机吧。谢谢你来看我。”
摆摆手和发小说了再见,谢元快速逃进电梯。
明盐气鼓鼓地跟了进来。把小纸杯给他后,就面色不佳地盯着他看。
谢元揭开杯盖喝了一口。“明老师?”
“刚才那个是谁?”
“说了啊发小。”
明盐质疑:“你在心虚。”
楼层到了,选题会马上就要开始。谢元把咖啡灌进嘴里,时间有限只能飞快地抓着重点说:“我现在没空跟你讲这事我要去开会了。你听着,第一我们有协议第二你有我的六万块钱押金,第三我爱你,只爱过你,以后也不会分手。等我晚上回去什么都跟你说。”
明盐脸上渐渐露出傻狗的笑容:“我也爱你!”
荔南很小,二十年前的县城比今天更小,只有一所幼儿园、一所小学。
小时候的谢元脖子上有一根毛线挂着钥匙,如果父母没来接他,就自己从幼儿园走回家。因为家里有年龄相仿的孩子,周瞳的妈妈孙阿姨买了什么吃的玩的,时而也会分谢元一点。
他自己最记得的,是幼儿园门口常有一个烤红薯摊,红薯从破旧的油罐里烤出来,香飘几里。如果妈妈来接他,就会买一个让他在自行车后座上吃。他生病发烧,去医院打青霉素,再开几副药回去吃。检查打针吃药不哭不闹,医生护士都认识他。有时医生会给他彩色的、星星形状的维生素片,有时护士会给他奶糖,妈妈剥了糖给他吃,再把糖纸叠成各种形状。
他的眼睛随母亲,是黑白分明的杏眼,带一层明亮的水光。卷发在父亲头上一派羁傲,在他头上只是乱糟糟,甚至有点滑稽。邻居们说他把父母好的部分都随去了,但他那时候并不太明白。他也不大记得父母年轻时的长相了。记忆里妈妈很美,说话响亮,其实很温柔。母亲走后,父亲就开始酗酒,赌博,几年之间面相都变了。
五岁时周瞳闹了个笑话。放学回家的路上他问妈妈要钱,说想买个手镯。妈妈就停下自行车带他去小摊上买了,还逗他是不是要送给班上最漂亮的那个婷婷。婷婷更喜欢和谢元玩,小周瞳总是跟在那俩人屁股后跑。看着自己儿子巴在小摊上挑礼物的样子,妈妈觉得他是开窍了。
结果小周瞳梗着脖子:“我要送给谢元。婷婷又不是我兄弟!”
这句话被大人笑了十多年。那个手镯有没有戴到自己手上,谢元也不记得了。
他家所住的一带,那几条街曾都是某个大地主的产业,交公后地主家的几进院落都拆分了,有小道可从其间穿行,几分钟就能从谢家住的扇巷去到周家住的花巷。
有一天父亲酒后要打他,他以往总是逆来顺受,但那天父亲扯住脖子上挂钥匙的毛线将他悬空提起来。窒息的巨大恐惧中,旧毛线绷断了,他不顾一切连滚带爬地逃出门。停下来喘气时,才觉得两腿一软,跪倒在地。抬头一看,原来已经本能地逃到周家附近来了。
孙阿姨一边用纱布手帕轻轻擦洗他手臂擦在泥地上的伤口,一边忍住泪:“元元,今天就在这睡吧,别回去了。我会跟你爸爸说。”
晚上他跟周瞳挤一张小床,孙阿姨还交代儿子不要挤着人家,周瞳睡在外侧又一直往外让,结果掉下了床。
相对于亲生父母,在童年给过他实实在在家庭关怀的是周叔叔和孙阿姨。周叔叔、孙阿姨和周瞳的家,是他小时候觉得全世界最温暖的地方。
周家也只有两个房间,周瞳的卧室划出一半做全家的书房。一些书架上贴着标签,写着周叔叔苍劲有力的字迹,标注着计划让儿子几岁时看,先看哪本再看哪本。周家杂书很多,谢元小时候看了一本生活实用技能,迄今都记得里面如何制作水果罐头的部分。
荔南多雨而阴寒,有入冬前吃羊肉暖身的习俗,每年谢元都是在周家喝的羊肉羊杂汤。孙阿姨做什么都好吃。他有时想去厨房看看,但孙阿姨说,小孩子不用学这些,专心读书,想吃什么说一声就行。但三年级时有一天,课间周瞳从隔壁班跑过来跟他说,自己会炒鸡蛋了,叫他晚上跟自己回家吃饭。
周瞳学了炒鸡蛋和炒小油菜,问他好不好吃。谢元觉得油大了,盐重了,小油菜的芯没熟,但他用力点头说特别好吃。周叔叔和孙阿姨都憋着笑,周瞳得意地宣称还要学更多菜做给他吃。
学校组织看电影,不用对号入座,那些暧昧的早恋小情侣都坐在一起。谢元和周瞳坐在一起。别人吃娃娃脸雪糕,周瞳的零花钱买不起两根,但是愿意陪他吃双棒。小学生看不懂的主旋律片,两个人看着看着都坐不住,周瞳提议尿遁,他们就光明正大地从电影院走了。
谢元只爱看书,不会“玩”,没什么朋友。但周瞳在学校很吃得开,网吧、租书店、溜冰场早就跟其他同学去过了,于是回头就带谢元去网吧,教他上网,还帮他申请了QQ和邮箱。
孙阿姨的表叔从美国回来探亲,给了周瞳一个红包,里面是一张一美元的纸币,和一包六支水性笔。那时候他们都用自动铅笔,老师批作业试卷用油性圆珠笔,县城小孩还是第一次见到水性笔。周瞳全都给了谢元。谢元也没打开用,珍惜地收起来了。
周家的家门里只有爱。谢元知道,爱不是每个人与生俱来就会有的;哪怕将来他自己能赚钱了,可以买那么大的房子那么多的书,他也不会有一个能亲吻、拥抱、开口说爱的家。虽然周叔叔一家对他很好,但谢元也知道,那只是善良,不是亲情;周家给他的,他很感激,但他无权索取。
谢元的世界里只有学校、家、周家,朋友只有一个周瞳。他们俩都习惯了。
后来的一年暑假,周瞳转学了。
工商局的领导升迁,带走司机和秘书。周家于是举家搬去省城。
他们都十岁了,渐渐懂得了事情。临走前那几天,他们骑着自行车在荔南到处转悠,一起打发时间。
他们坐在水库边上看萤火虫。身边环绕着夏季的虫鸣。
周瞳问他:“谢元,你以后想做什么?”
谢元不知道。他刚从家里出来,晚饭时间还是冷锅冷灶,父亲和继母出去了。但至少比前几年生母刚走时好得多了。他看着暗沉的水面,“没想过。反正离开荔南吧。你呢。”
周瞳拔起一根草茎咬着,那是他们小时候发现有甜味的野草。“我爸让我一直念书,大学去上海上他的母校,以后出国。”
出国。这两个字离谢元的世界太远了。
但是周瞳说:“你跟我一起吧。”
“好。”只要离开荔南,对他来说哪里都差不多。
周家搬走的那天,他站在巷口看着,周瞳跑过来抱着他哭了。
谢元也想哭,但他忍得住。在他家里,哭泣这么软弱的行为,是会挨揍的,他已经习惯忍着了。
那时候的县城,家庭电话是普及了,手机还是大人才有的东西,学生有个小灵通就不错了。父亲再婚后,谢元进了荔南中学,开始住校。他们每周给彼此写三页纸的信,有时约好时间用电话卡打公用电话。上大学离开荔南之前,他只能在县城埋头读书。没有了周叔叔捎带手的指点,谢元见什么读什么。学校图书馆的藏书很少,他可以去火车站旁边的图批看书。后来发现了书评这个新天地,就循着期刊报纸的书评栏目、后来看着豆瓣的书评去找书看。没有那么多钱买,他习惯了在书店一站一天。
寒暑假,周瞳还会跟父母回来探亲。两个人像小时候一样在荔南到处逛,常常相伴的还有周瞳的几个小学同学,其中一个已经不上学了,回家看店。
有一年的正月间赶上情人节,他们晚饭后溜出来在街头闲逛,接盘了一个小姑娘手里卖剩的红心气球,让小姑娘早点回家吃饭。谢元抓着那一把气球,在街边发现一个没见过的东西,是个挂在墙上的铁箱子,光溜溜的什么标识都没有,上角有个小口写着红字“投币一元”。
他问:“周瞳,这是什么?你认识吗?”
周瞳过来看了看,耳朵红了。“不知道。”
谢元好奇地翻兜:“我投一块钱试试就知道了。”
但是周瞳把他拉走了:“不要浪费钱,走了。”
后来不记得从哪里知道了那是什么,他还疑惑,一块钱而已为什么不让他花。
高中时,周家把奶奶接去了省城养老,回来得就少了。他们也不再写信,谢元有了一个小灵通,周瞳用手机,当时跨网发短信要一毛五一条,每条都写满70个字。
高三那年冬天,周瞳从省城偷跑回来看他,还带了一小扎白玫瑰。
谢元第一次收到花,感动又好笑:“带花做什么,还不如带点吃的。”自从周家搬走,食堂里什么有营养就吃什么,无法在意口味。
那天荔南阴沉欲雨,但谢元很开心。上中学后他也有了几个能闲聊的同学,但周瞳不一样,这是他唯一从小到大最亲近的朋友。他们在荔中门外的小炒店给谢元过了生日。
下午两人站在汽车站的候车室里,周瞳捏着车票问他:“谢元,你有没有喜欢过别人。”
“没有吧。”但谢元下意识地回避开他的目光。
周瞳欲言又止。最后只说了句:“那我们一起去上海吧。”
“这不是前几年就说好的吗。”
高三那年,周叔叔随平步青云的上级去直辖市赴任了。为了不影响周瞳学习,孙阿姨留在省城陪他。
周瞳考得很好。他激动地给谢元打开电话:“我查了你的分,比我还多!我们一起去上海,肯定没问题的。”他甚至都开始畅想,“学校大二就可以出去住了,我们租个房一起住啊。我给你买电火桶!”
后来发生的事他们都知道了,大概是冥冥之中注定,缘分就止步于此了。谢元在电话里三言两语讲完这事,周瞳当场急了:“你别放弃啊!我让我爸去找人!”
谢元当然知道找人消耗的是周叔叔自己的人情,不几经转折还未必能托上他的事。“不用了!没关系。我想好了,我去北京。”
“你复读一年也行啊。”周瞳苦恼,“是担心钱吗?以你的成绩,学校肯定愿意让你免费复读的。或者我跟我家里说说……”
谢元就安慰他,“真的没事,我愿意去北京。”湿冷的荔南,对此时的少年来说,多一年他都待不下去了。而北京,北京,他在舌尖咀嚼这两个字。那是有地坛,有银杏……有明盐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