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饱了。”谢元摸摸肚子,总是宵夜,“我都吃胖了。”
“哪里胖了。”明盐也摸一把他的肚子,捏了捏,“还不够。”一扭头看见那个长居英国的华人小孩震惊地看着他们,明盐就笑嘻嘻地冲他眨了下眼。反正都在英国了,遇到同性情侣也不算什么文化冲击吧。
次日早晨谢元醒得很早,洗漱完就开始收拾昨晚睡前已经丢进行李箱的东西,收好了今天要退房、在京都站寄存行李、去奈良游玩日归后还要换酒店。
明盐被他拉开窗帘有意放进来的晨光照醒了,趴在床上欣赏他又快又有条理地收纳;每件东西放在哪里都不假思索、整整齐齐,一看就知道那双手的动作背后有成竹在胸。“元元。”他伸个懒腰,“看你干活真是享受。你该开个直播,直播做家务、改稿子、学习,绝对爆火。”
明盐的这种建议,说的人不过脑子,听的人也别过心;不能跟他认真的,明天他自己就忘了。谢元催促他:“你快去刷牙,我就剩牙具没装起来了。”在酒店自助洗衣房里洗烘的衣服也都取回来叠好,除了今天要穿的鞋袜留在外面,能收的他都装好了。
这间酒店位置便利,早餐的咖喱不输神保町,就是咸了点;咖啡一般,但明盐喝不喝也无所谓。反正自助饮料台的调味抹茶兑冰拿铁才是最棒的。
在京都周边,确实有若干二部合作过的作家。明盐一度想要联络的是对长年旅居于此的英国夫妇,他们用英文写作在此的农耕生活。明盐翻阅过那本书,和钟老师陶阿姨的生活环境异曲同工,不仅可以是《茶与盐》系列中轻盈的颜色,想来谢元也会喜欢。但作家八月去欧洲探亲了,沈一念和版权部没有乔下合适的会面时间,所以明盐此行打算自己去他们生活的斑鸠町转一转,访谈可以之后可以远程再聊。
要游览,要采风,还要换酒店。这一天的行程太满,不怪谢元无法放任他睡到自然醒。
从近铁奈良站出来,直奔马路对面的租车行提车。上次明茶为了方便带孩子也租过车,明盐总以为日本租车真要提前多久。有了小卷毛以后发现,用日语从没有中文服务的车行租车,选择就宽裕了!
听着谢元跟租车行穿着制服的小姐用日语对话,确认条款办手续,明盐听不懂,却更觉得新鲜。忽然想到男朋友还曾逐字逐句地分析研究他的书的日文译本,想象卷毛头在学生宿舍的小空间、那盏小台灯底下推着眼镜写论文,都令他感动。夫复何求!
谢元回头看见明盐那样子,就知道思维活跃的作家又跑神了。“过来,您来签字。”
最近他在北京也练了手,但日本租车需要国际驾照,只能让明老师来开。他们到门店后面的小停车场,一辆可爱的小车停在那儿。谢元听着车行小姐例行公事的介绍一一确认完,问明盐:“您对右舵车有什么问题吗?”
“没有,开过。”
“行。那走吧。”谢元在副驾坐好,打开车载导航用日文输入目的地。车行的工作人员在后视镜中一直微笑挥手,目送他们直到拐弯离开视线。
“元元,你那个严肃拘谨的劲儿,真的很适合工作场合说日语。”明盐笑起来。
谢元都不知道他这是褒是贬,“还好吧。”
“我要不要先开拓日本市场?”
要不是他在开车,谢元就要开骂了:新书才写了五十个字,又在发什么大梦!
东大寺外头,他们看见了肩高只有一尺、看起来才出生几天的可爱小鹿宝宝。奈良国立博物馆的造像刷新了谢元对日本艺术品的评价。明盐买了一盒气味清新的荷花线香、好些冰箱贴和棉纱手帕回去送人。
当他们散步在斑鸠町的小道上,谢元若有所思:“我都没想过,在日本开车的生活有什么不一样。”
“嗯。怎么说。”
因为都市圈的公交系统总是方便,在北京,谢元也是搭了明家的车才知道自驾有什么样的自由度、在公交体系之外的目的地和生活方式。日本和中国一样,家用车并不必需,甚至只有在公共交通难以覆盖的乡下才开车。
但你有了车,就像掌握另一门语言,它让你去到更远;你可以在途中有私人空间可以休憩,让一天内完成更多事情有了可能。
尽管租了一天车,紧赶慢赶回到京都时天也黑了。他们从京都站的储物柜把行李提出来,明盐建议道:“打车走吧。”
“远不远?”谢元下意识地问。
明盐抄起他往外走,“你别管了。”
在Uber上接到单的是个东北口音的女司机,跟他们聊了一路:现在在日本的华人移民多了,开网约车的年轻司机多半都是华人。华人比日本人的就业思路还是灵活的,打什么工不是打,又不是非得坐班。明盐就与她聊,之前住的酒店里打扫卫生的阿姨也是华人,香港来的。谢元闻言惊讶:“你怎么知道?”明盐倒还奇怪他怎么不知道。
司机大姐把他们送到了上京区静谧的小街里,明盐让她导航的位置是个咖啡馆。“你们住这儿?没有酒店啊?”
“就是这儿。”明盐把行李箱提下来,走向亮着灯的咖啡馆。“老板说给我们留门了。”他唰地一把拉开木栅门,谢元震惊地走进他们今晚的住处。
这是一间和式建筑内已打烊的咖啡馆,没有锁门,给他们留了吧台上的氛围灯,黑胶唱机上转着的爵士乐,和直冲天灵盖的咖啡香。
第091章 和室
咖啡店里空无一人,老板居然就这样开着灯留着门把整栋建筑留给未知的客人。谢元震撼之余,还是先回身卡上了拉门的锁扣再行参观。
夹在一户建民居中的小咖啡店,临街的窗下是沙发区,吧台的侧面是两张二人小桌,一览无余。吧台和沙发的另一侧,是通往楼上客房的木阶梯。明盐提了俩人的行李就往上走:“还挺陡,你当心。”
楼上的套房之大,是日本的洋式酒店房间不能比的。除了进门的小厅,往街面的方向是一个木地板、摆放美式家具的洋式起居室,并一个纯现代装修、有独立大浴缸的洋式卫浴。临街的木栅窗户在其中毫不违和。而走上榻榻米往另一端,是纯和式的一间茶室,尽头俯瞰下方日式庭院的落地窗下又摆着赏景的沙发和小几。可以说把传统审美和现代的舒适便利都结合到位了。
“明天还要出门吗。”谢元惊叹地看着那个方寸之间的小庭院,“我可以在这里待一天。”尽管不知道价格,这大小看起来就不会便宜。怎么才能住回本呢?都要舍不得出去玩了。
明盐不会考虑这些,他订这儿只是为了玩附近的一片罢了。这是能步行去金阁寺的距离。但环境与氛围确实好,适合吃点宵夜配茶。“走了,出去遛遛。”
是太晚了。入夜的居民区,安静得不像那个繁华的旅游胜地京都,一片街区走了几百米,连个居酒屋都没见到。今晚天黑前在斑鸠町吃了乌冬面,谢元也不饿,他们最终在路口通宵营业的便利店买了一盒寿司回去应景。
茶室的保温壶里,主人预先已烧好了水、设定在八十五度。茶桌中央摆着个钵状的木盆,茶壶茶具一应俱全。
谢元沏上纸筒罐中的绿茶,“没有陶阿姨种的好喝。”
日本茶跟中国茶怎么比,包装茶和自家茶又不同。不说树种,绿茶这样要喝新鲜的,陶阿姨给他们寄的明前茶,谢元喝完最后一泡还没到谷雨。明盐把宵夜摆起来,“以后出门自己带。前两天在大桓书店你还说便携茶叶罐华而不实,现在知道有用了吧。”
书店卖的茶叶罐,那都是过分精美的纪念品,价格和商店街更不同而语。谢元买了两大袋要回去报销的样书,只自己掏钱另买了块漂亮的茶巾,是要回去送陶阿姨的。
明盐把寿司盒里附带的酱油倒进一个小茶杯里作蘸碟,他们当时没想什么。等吃完寿司收拾桌子,谢元才意识到:那个茶杯是开了片的,酱油的深色渗进去了!“明盐!”
明盐应声跑过来洗手间,谢元正在那里使劲搓。“怎么啦?”
“你看你!”谢元把杯底亮给他看。
明盐看懂了。“洗不干净算了,明天道个歉嘛,该赔钱赔钱,这又不会贵,多大点事。你叫得我还以为是发现怀孕了。”
谢元烦死他了,“滚滚滚。”
过了午夜俩人才躺下。现代的卫浴就是舒服,谢元洗了一个热水澡,躺进自己的被窝里,久违地没人动手动脚,几乎闭眼就睡了。明盐趴在那里,百无聊赖看着榻榻米的角落里竹架纸面、灯笼造型的夜灯:还想住和式酒店可以看小卷毛穿浴衣,万万没想起来一人一卷铺盖这事。谢元还是个对咖啡因完全免疫的,这会儿闭着眼睛睡得沉静,留他一个失眠;只能无聊地捏了捏半埋进白色枕头里、白日总是宜喜宜嗔的两片嘴唇。无可奈何把灯一灭,努力去睡了。
次日他们出门前,楼下咖啡馆还没营业。明盐写了纸条并那个茶杯,搁在吧台上显眼处。助理不帮忙还逼他写,他只能照着Google翻译给的日文字依葫芦画瓢硬抄。
就近去了金阁寺银阁寺,前者平平无趣,但谢元很喜欢银阁寺的枯山水。明盐评价作“死板,太愣了”,他却觉得规整又大气。
他们坐在出口前的洗手间外,喷雾降温的休憩点。明盐问他:“你还想去哪里?明天就走了。”
对谢元来说,京都有太多他想去的地方。但他几乎没有多犹豫,“想再去一次鸭川。”
明盐马上掏出手机,“打车。”
鸭川或许是京都最适合恋人消磨时间的地方。在京都的最后一夜,沿着鸭川散步南下,又来到繁华的河原町。明盐建议说:“难得今天时间宽裕,早点吃饭,你不是想在酒店多待会儿。”
谢元赞同,“嗯,要收拾行李。”明天就得走了。
八月的连日闷热后,终于下起了雨。他们在餐馆临窗的位置,看着阴云下居酒屋浅粉色梅花图案的灯箱,风吹摆檐下的雨链,雨水拍打小河沟边陌生的草花。端上来的蔬菜精致地排列在长型的平碟里,依照颜色错落地拼出一条彩虹。
哇。谢元于是聊起看过的学厨的书;作者说到中午店休之后、五点营业之前,骑着自行车出去捡拾花与落叶,也是备餐的一部分。又说起另一本日文小说,主角是个独自工作的全职翻译,于是兼职去餐馆打工;一来可以强制出门和社交,规律作息,二来有工作餐可以解决饮食需求。
“很有道理。”明盐也是自由人,他都没敢跟谢老师说——他从来是拿了钱先花着,书稿嘛拖到最后一个月才磨磨蹭蹭开工,80%都是靠ddl大法在最后一周写完的。自我感觉良好:至少不拖稿!还不许人厚积薄发了?也就是到了这一年,才被小卷毛这个黑粉吊着逼着,他都不敢乱写了;甚至被骂得偶尔有点一星半点儿自我怀疑了。
从摇摇晃晃的公交车下来,在无人的小街道溜溜达达地散步回去。
“走中间啊,又没车。”明盐拉他,反正这种街巷小得没有中线,也不分人行和车道。
“我不想走中间。”
“行。”那他就陪老实小羊贴边。
他们住的这一带,对游客来说幽静得不似京都。第二晚,一楼没有欢迎的音乐和灯光了,但咖啡香依旧;茶盏已经洗好了,回到木钵里。
“你先洗澡。”谢元一回来就摊开行李箱,明天该走了,他要把托运的和随身的行李整理分开。
明盐试探地贴他:“元元,跟我一起洗吗?”
痴心妄想。谢元不搭理他。
明盐以为最后一晚也就这样了,没想到半小时后峰回路转。
谢元洗完澡,穿着旅店的浴衣在茶室吹头发;空调在茶室里,头发吹着热风也不会太热。明盐从收拾行李的洋室走过来,手里拿着的一盒饮料:“这是什么?”
是盒500cc利乐包的梅酒。“梅子酒啊。”汉字写着呢。
“我是问你,为什么行李里有梅子酒。”
谢元看了他一眼,这也没什么好隐瞒的。“去濑田之前买的,如果你一直生气我就喝这个赔罪。”毕竟要解决问题,就要有Plan B;讲道理不行就撒娇,撒娇不成就喝酒。醉酒这样放弃自尊的手段如果都哄不好,这个男朋友也不用留着了。
明盐以为他是为了好喝,正想教育他想喝甜酒可以喝品质好一点的;没想到居然是因为自己好说话,险些错过了隐藏支线?要不是他眼尖,小卷毛还想把这盒梅酒就带回国算了??
明盐马上动手把塑料盖子拧开:“喝,你现在喝,不然我这就生气了。”
谢元放下电吹风,防备地往后退了一步。
明盐这次是铁了心,把他咚到纸槅门上,相当霸气地威胁:“赶紧的,强奸跟合奸你选一个。”
呵。谢元不为所动,面无表情:“我选择报警。”
明盐给自己灌了一口,就含着酒去强吻他。这剧情太俗,两个人同时笑了场;梅酒淌下来,洇湿了同样的深蓝色浴衣前襟。明盐去剥他的浴衣:“脏了就别穿了。”
谢元边躲边笑,蹲下了地拿下摆赶紧去擦落在地上的酒液。
“别管了。”明盐把他推倒。
重新接完了吻,人也被扯松了衣襟。谢元护着腰带努力推拒:“不要!没法清理……”拿冰裂纹茶盏作酱油碟已经很抱歉了,榻榻米弄脏了要怎么办啊!
明盐压根不理解他的心态,“那不是你要考虑的问题。”他一手扯住他的腰带,一手往茶杯里倒酒,嘴里又哄又骗:“来,喝三杯我飞美国之前就把大纲写给你看。”
这一晚,明盐如愿地在和式房间、穿着浴衣,失策地得到一个怒气冲冲的醉酒小羊:“你进来……不够!我说不够!到底有没有18.8啊!你又骗我!”
第092章 母亲
稻荷神社里层层叠叠挂着的绘马,是凡人密密麻麻的祈愿:学业、考试、就职、健康、恋爱,还有偶像出道。谢元一块块读过去,给明盐翻译,像触摸着一颗颗散发柔和光芒的虔诚的心。
“你想许愿吗。”明盐居然挖出一块绘马,上面只签了个名。“我们可以蹭人家一点版面。”
知道他是开玩笑的,谢元笑出了声。
他没有什么需要向神祈求的事。他想要的,都会自己去拿。
还有太多的事,也许只有神明可以干涉;但在未来到来之前,他们也无法预知,无法防备。
魏蓉蓉喊他两个人出去吃饭。天气太热了,只能吃凉面。
“你休假之前我就想找个时间请你吃个饭了,那几天明老师不是一直都在嘛,没看到合适的机会。”
谢元也意识到了明盐在这儿的时候挤占了他工作中应有的一些社交。今天明盐没跟他来公司,去机场接姐姐和晏晏了;正好下个月明盐自己也走了。“是我该请你吃饭的。谢谢蓉蓉姐带我。”二部的前辈们指点他工作都倾囊相授,大大方方毫无保留。
魏蓉蓉笑了笑。“小谢,我准备辞职了。我手头的作家和书,有没有你喜欢的,比如说你想接手钟老师吗?我想钟老师应该不会有什么意见,我可以去跟老大说。不特地讲的话,我走以后照例我负责的书都是回到组里,静言去重新分配了。”
谢元太震惊了,竟一时不知道从何问起。“谢谢你蓉蓉姐!你为什么要走啊?”
“家里需要我啊。”魏蓉蓉慢慢地说起,笑容很温柔。“你知道我事业心一般的。我的工作很多人都可以做,但我的孩子呢,只有我一个妈妈。”
谢元脑子里一时转过许多离他的人生很遥远、从来也不会点进去的文章标题,比如高知女性应该回归家庭吗?全职母亲是否一种对人力的浪费?但他本能地问出口的却是,“少一个人上班的收入,你们可以吗?在北京养孩子是不是很花钱?”
魏蓉蓉没有正面回答。“你现在还年轻,以后就懂了。男的涨薪很快,到了三十岁,月入五万八万都很普遍。”
一句话带给谢元更多迷茫,但他选择此时把疑问暂且放进肚子里,自己想一想再说。
“蓉蓉姐私下跟我说,她打算辞职回去照顾家庭了。”
明盐下意识地看了一眼明茶。“哦哟。”
明茶倒也不觉得奇怪。“她愿意亲自带孩子也挺好。”作为过来人,明茶很知道合适的育儿嫂是多么可遇不可求;在妈妈友中也早就听过太多隔代育儿带来的糟心事了。但是,“你们组还有人吗?”
谢元点头。“乐姐那边译文的人手充裕。比之前蓉蓉姐休产假的时候,现在我们原创组还多两个新人呢,没问题的。”我自己也成长了。
明清宴时差倒得稀烂,大人吃完饭她才睡醒,还闹起床气哭哭啼啼,扯着嗓子喊妈。明茶去带孩子了,两个弟弟回去他们那边。“姐姐好辛苦啊。”
明盐挑眉。“听说晏晏还算好带的,你信不信?”
谢元似懂非懂。他当然没带过孩子,记忆中能比照的只有自己的童年;妈妈还在的时候,当然总是夸他乖、甚至用责怪的口吻说他太乖的。
魏蓉蓉前晚才跟沈一念口头说完、次日还没找公司走流程,二部就出了新的状况。过去数年全勤、总是第一个到公司的蒋静言没来上班。
“静言小产了。”沈一念一到公司就招呼几个自己人过来,看着地小声说。
“天呐。”魏蓉蓉惊讶,“我们方不方便去看看她?”
苏剑卿附和点头,谢元也赶紧表态:“我也想去,我能一起去吗。”
沈一念看了一圈他们三个,“等下午休时间我们就走,我明天再给你们签调休。低调点,不要声张。好了,回去工作吧。”
魏蓉蓉没有马上走开,谢元听见她凑近问沈一念:“老大,那我再留一个月吧,等静言回来再说。”
但沈一念不假思索:“不必要。工作只是工作,家庭才是你的生活。人手是我的问题,不该是你的问题。”
谢元第一次去同事的家。他们打了两辆车,董乐和果小然也来了。
蒋静言是昨天夜里两点多突然腹痛,痛到连自己站起来走出去都做不到,叫了120、几乎是爬到门口去的医院;接到消息第一时间赶到医院陪她的是沈一念。
她先生给同事们开了门,他是今天上午赶回北京的。“谢谢你们来看静言,快进来吧,不用脱鞋。”
里面是个长型的一居室,进门厨房洗手间,往里是个容下一张饭桌的小厅,再往里是卧室;一共四十来平米,都和她的工位一样简洁。
他们鱼贯而入,一行人挤满了小小卧室里除了家具的剩余空间。董乐掏出她和蒋静言一起团购的椒麻味锅巴和其他打发嘴的零食,今天上午刚收到:“静言,你还能吃吗?”
躺在床上的蒋静言笑得有点虚弱,“能吃,谢谢你啊乐乐。”
魏蓉蓉提来一盆兔子花,摆到窗台上,还擦了擦盆边。她顺手就收拾起蒋静言床头的杂物,把纸团扫进垃圾篓。“我给你带了点净菜,刚才让王导放冰箱了。”
谢元带的是他在日本给蒋静言买的手账本和笔,昨天没见到主编,正好避免了今天空手来。
“封面的样打来了,这本我下厂盯吧。”果小然坐在床头拉着蒋静言的手,两个人无奈地相视一笑。
苏剑卿把旁边桌上的稿子整理起来,“我带回去看?”
“你带回去吧,这本我可能没有精力跟完了。”蒋静言歪在枕头上,室内的旧空调隆隆作响,但她额头的刘海还是被虚汗沁湿。沈一念坐在床的另一侧,拿小毛巾给她擦。“家里还需要什么?我明天给你带过来。”
“不用了,不缺什么,你们……”蒋静言话没说完,他们就听见外头掩着通风的纱门嘎吱一响拉开了。
一把很大的嗓音人未到声先至:“静言!你怎么回事?连个孩子都保不住?”
王导的母亲,蒋静言的婆婆来了。一屋子同事面面相觑,董乐用诧异的眼神问魏蓉蓉:她婆婆那么厉害的?魏蓉蓉微微摇了摇头。
老太太一进来,原本坐在床边和沙发的小辈们都起身,纷纷问阿姨好。她客套应了两句,就开始以关心的态度数落起儿媳:“你看看你,啊?平时吃那么一点,自己身上都没肉,孩子怎么长?女人减肥,是自私!是恶毒!啊?”她环视屋里,“你们说说,是不是?”
蒋静言一贯饭量就不大,又不爱吃肉,同事都知道,也从来不以为意;她健健康康不生病,搬书的时候力大无穷,爱吃口茄子土豆怎么了。看到董乐想开口反驳,沈一念用眼神制止了她:他们是外人。
蒋静言咬着牙关,不声不响。王导尴尬地把他母亲往外拉,“妈,你先出来,有什么话等客人走了再说。”
婆婆一出去,沈一念就把蒋静言搂到怀里,安抚地拍她的肩。一屋子人都沉默了,听着厨房里似乎扯着脖颈非要让卧室里听到的抱怨:“她还给我挂脸!真当自己是什么东西!”
蒋静言突然爆发了,她把沈一念推开,抓起床头的东西就往门的方向砸,平日细细的嗓音声嘶力竭:“流产怎么了!孩子是我故意掉的吗!我掉的也是我的孩子,不是你的!”
“静言不是第一次小产了。”往小区外走的时候,董乐小声地给后来的苏剑卿和谢元讲。“本来我们组的规划里是她在蓉蓉之前先怀的,但是上次也没保住。上次王导也是不在,去云南拍片子了。说要去拍大象,结果跟着当地向导在版纳的原始森林里转了两个月,只拍到了大象粑粑。”
她讲得自己还笑了两声,但马上也笑不出来了。“怎么办啊,王导家里看起来给的压力也挺大的。”
魏蓉蓉和沈一念在后面讲工作怎么办。看起来蒋静言必须得养一阵了,哪怕她身体恢复,以后也得看着她不能再那样拼了。商量着决定等魏蓉蓉离职以后,未来先在家里做一阵二部计件的外编;这就纯粹是友情帮忙了,外编的收入不值一提,还没有在职的五险一金。
“小谢。”沈一念叫住他们,“剑卿把静言那本稿子先给他,小谢看得快。明天你在家看稿,尽快看完,我跟你说一下这本书后续的事情。”
这一天里,谢元接收到的关于女性婚育困境的信息还不算完。他心有戚戚,回到家先去隔壁打招呼,看姐姐和晏晏需不需要帮忙。
“静言小产了?”
“嗯。”
明茶的态度,比得知魏蓉蓉要回家带孩子更严肃得多。听完谢元诉说今天探病的见闻,她皱眉:“也太坏了吧。她婆家是哪里的?”
谢元唯恐姐姐地图炮,“不清楚……”他也确实不知道。
明茶哼了声,“天下乌鸦一般黑。”
明盐在旁边陪明清宴“弹”钢琴,“我学姐真惨,未来一段时间只能亲自看稿子了,手底下只有谢老师一个兵。”苏剑卿手里的大部头编起来如愚公移山,二部可调用的人头她只能算半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