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胥为这句“害怕”停顿良久:“为什么害怕?”
江濯笑:“害怕她烦了,讨厌我怎么办?”
他说得如此云淡风轻,好像为此辗转反侧、忐忑不安的小孩不是他。
“大师姐听说以后,偷偷跑下山,不仅把人打了,还把他们乱印的书也烧了。她是个野性子,烧完书,连人家的酒也抢了,醉醺醺回到家,浑身脏兮兮的。我们看她脸青了,手也紫了,才知道她也挨了打,可她一点都不痛的样子,反而很神气。月明师伯那时还没去天命司,罚了我大师姐面壁,我因为感谢她,专程去给她送饭,她一高兴,把真话也讲了,其实她也很害怕,原来我们都是师父捡的。”
他一说起北鹭山,眼里就很柔和。洛胥静静听着,因为太安静,江濯几乎以为他睡着了,正欲转头看看他,眼睛就被盖住了。
洛胥说:“谁会舍得不要你。”
他把每个字都念得很清晰,好像在听这段故事的时候,心里已将这句话说了一万遍。
江濯唇略弯,语气很随意:“是吗?”
洛胥说:“是,睡吧。”
江濯道:“睡可以,我还有个问题。”
洛胥说:“什么问题?”
江濯下巴微抬,呼吸很轻,话却很直接:“我见面叫你兄弟,你怎么不生气?”
第34章 好兄弟我排在哪一个?
因为被盖住了眼睛,两个人倒像是回到了洞穴中。洛胥的指腹轻贴着他的眼尾,语气稍扬:“我该生气吗?”
江濯说:“该。”
洛胥垂眸瞧他,像是没觉察到自己指腹的僭越:“你什么时候认出我的?”
江濯道:“你烫我的时候。”
洛胥说:“溟公庙?”
江濯笑意加深:“哦,小纸人也是你。”
奇怪,他那双风流的眼睛明明被蒙上了,可是几句话的功夫,倒显出几分浪荡子的风采。洛胥无意般的,微勾手指,蹭到了他的眼尾:“你诈我。”
江濯坦然:“是啊。”
其实他早有怀疑,只是言辞戏弄,非要逗一逗人罢了。
“一开始,我只是好奇那顶花轿,它刻满符咒,实在可疑。设想一个‘大凶’,需要这么多的符咒才能镇住,只用一顶花轿来载,未免太草率了些。”
凡是需要动用镇凶符的凶邪,被封的地点都需要精挑细选,其中最出名的自然是太清,祂被封在神埋之地,那里终年大雪、荒无人烟,还有三千座用以示警的鸣震塔在雪原上星罗棋布。这样做的原因很简单,就是怕符咒消融,封印松动的时候,这些凶邪会出来伤及无辜,所以那顶花轿一出现,江濯就觉得很奇怪。
他说:“这是第一个原因。”
洛胥自嘲:“的确是个疏漏。”
江濯举起一只手,晾出腕骨:“后来花轿解封,你为了打断我的封印,抓住了我的手腕。”
洛胥目光落在这只手上,那腕间什么痕迹也没有,只是指节曲握,中指上还留有一圈“红绳”。如果江濯这个时候问他“你怎么看”,他必然会回答“很漂亮”。
然而江濯说:“因为太烫了,所以让我怀疑起来,这是第二个原因。”
洛胥为这个答案眼神变化:“怎么,你众兄弟中,只有我这么烫吗?”
江濯道:“这不好说,我还没摸过其他兄弟。”
洛胥笑容略淡,声音疲懒:“也是,你有五六七八个‘好兄弟’,真排到一起,能从天黑摸到天亮。”
江濯好笑:“哪里来的五六七八个?那是我乱讲的,况且就算真的有五六七八个,也不至于从天黑摸到天亮吧!”
洛胥的声音忽然贴近:“我排在哪一个,最后?”
他蒙着江濯的眼,任凭体温升高,又因两个人的手臂、大腿都挨在一起,有种亲密无间的错觉。
江濯说:“以你我的关系,当然是把你排在第一了。不过,光凭一个‘烫’,我还没有确定是你,毕竟天下奇士多如牛毛,有个和你一样烫的‘大凶’也不是没可能。”
洛胥道:“那第三个原因是什么?”
江濯说:“第三嘛,就是在壶鬼墓里的时候,你以无形之身接住我,还用纸人蒙住了我的眼睛。我想这世上不许我看的人很少,而你恰恰是唯一一个,比如说现在,你还是不许我看。”
洛胥道:“光凭这三个原因,恐怕还不足以让你确定我是谁。”
江濯仍带着那种笑:“不错,这些只是让我产生怀疑,并不是我认出你的关键。我还有第四、第五、第六,你全都要听吗?”
他有些耍赖了,因为看不见,江濯的耳朵极为敏感,洛胥呼一下、说一句,他就痒一点、热一些,这简直不像聊天,而像把他困在草席间受罚。
偏偏洛胥要说:“听。”
江濯只好道:“这个第四,就是它了。”
他转过那只手,示意洛胥看自己指间的“红绳”。洛胥的呼吸近在咫尺:“这是第四?”
江濯说:“不错,虽然我不知道它是什么,但它一遇见你就发烫,这多少使我怀疑。你很好奇第五、第六吗?不如这样,我说一个,你说一个。鉴于我已经说了四个原因,所以现在该我问你。”
洛胥道:“你想问什么?”
江濯放下手:“你去溟公庙做什么?”
洛胥说:“找人。”
江濯停顿须臾,倒真好奇起来:“你去找什么人?”
洛胥道:“一个成天喝酒、整日都笑,还有五六七八个好兄弟的人。”
要说这个人是谁,那再明显不过。江濯又笑了,他确实爱笑,而且笑起来有几分轻佻,可他绝不是有意的,他就长这个样子。有时候他还没察觉,别人已经花了眼、迷了神,好比现在:“你说的这个人很像……嘶,好、好烫!”
洛胥长指滚烫,贴在他的眼睛和眼尾上,让他倒吸口气。因为他看不见,所以他也不知道,这点刺痛般的温度使他的耳根微红,他露出来的每一寸脖颈都落在洛胥的注视里——
“这世上不许你笑的人也很少,”洛胥若无其事般,伸出另一只手,用指腹摁在他的嘴角,“我是唯一吗?”
江濯说:“这倒不是,讨厌我的人也不许我笑。你刚又问了我一句,现在轮到我了,你当时怎么在花轿里?”
洛胥道:“我曾经说过,我是个易失控的‘非人’,因此在溟公庙的时候,我还不能……不能直接见人,所以就借用了一下溟公的花轿。”
江濯了然:“原来你需要的不是清神符,而是镇凶符,早知道在洞穴里告诉我,我也能给你画。可那花轿上的符咒又是谁画的?总是个极厉害的人。”
洛胥说:“是很厉害,你也认得。”
江濯道:“哦?”
洛胥的长指微微下移,因为离得近,两个人几乎立刻就能对上视线。他目光深邃,轮廓很好看:“我。”
江濯说:“嗯,嗯?!”
那些符咒都相当凶猛,他是不曾想到,这世上居然有人会自己镇自己。
洛胥道:“我一个人,在洞穴里孤孤单单,想出来找你,总要学点咒诀防身,况且我长这个样子……”
他说的时候,目光移开了,就像那天下雨时的神情,好像是被抛弃过的兽类。
“你也不喜欢。”
江濯说:“且慢!我什么时候说过不喜欢?!”
可这话有歧义,听起来好像他很喜欢似的!
“我的意思是,”少爷补充,“你长这样子,已经非常俊朗了,是我见过最好看的,怎么会有人觉得不喜欢?”
洛胥道:“这是你说的。”
江濯把他盖在自己眼下的手拉开,想笑,又忍住了:“是,我说的。你出来就是为了找我吗?”
洛胥瞟了眼自己被拉开的手:“不可以吗?”
江濯把这只手送回主人的胸膛上:“可以,当然可以,原本就是我失约在前,你若是不来找我,我还要愁如何去找你呢。”
他在怜峰下说过要请洛胥喝酒,可惜杀景禹的时候又受了伤,最终未能实现。后来他回了北鹭山,也常想起洛胥,这是他在山下交到最特别的一位朋友了。
两个人并肩躺着,洛胥的指间似是还有余温。他转回头,也看向夜空:“我以为人的记性都很差。”
江濯道:“别人的不知道,我的记性可是好得不能再好了。”
洛胥笑:“是吗?”
他和江濯正相反,不太爱笑,但这不意味着他很冷淡,而是他总是一副散漫的样子,仿佛对什么都不在意,可他这样笑起来,倒有些吊儿郎当的意味。
江濯也笑:“你不信?”
洛胥说:“信,你说的话我都信。”
他虽然对其他事情漠然,但与江濯说话时,常常会流露出一种“非人”的坦率。
江濯道:“是人都会说谎,比如安兄弟故事里的那位陶兄,而我也会说谎,所以我的话,你只信一半就好了。”
洛胥听出他的弦外之意:“这么说,你对我说过谎?”
江濯指了指眼尾,提醒道:“每天早上醒来,我就提笔蘸料,给自己画上红印……这句话就是谎话。”
洛胥转回的头又转了过去,目光徘徊在那里:“哦,所以它是天生的。”
江濯自己摸了摸:“或许是,反正我到北鹭山以前就有了,擦也擦不掉。”
洛胥道:“为什么要擦掉?”
江濯说:“自然是因为它吃过苦头,说起来,还曾因为它闹出过命案。”
他小时候在外头流浪,因为这三道红印,常被人抓去当祭品。有一次,就在祈愿河旁,被人用两个馒头骗上了船,那船老大是个杀人越货的盗匪,专用小孩喂养恶灵,见江濯生得粉雕玉琢,又有三道红印,高兴的不得了,于是连夜设坛,要把江濯当场献祭。江濯馒头还没吃完呢,稀里糊涂地被丢进了河里。
那晚下着雨,他一落水,就冻得直哆嗦。小孩不会凫水,只能喊叫挣扎,可船在河中心,谁会来救他?他可能吓哭了,只记得自己挣扎的时候也没松开那个馒头,因为他一路流浪,实在太饿了。河里枉死的冤魂和恶灵都来拉扯他,他手脚无力,越沉越深,到最后,连呛了好几口水,彻底昏过去了。
后来听说,那艘船当晚撞了邪,一船的恶人全死了,而且死相极为凄惨,连随船的恶灵也被大卸八块,分钉在船头,以儆效尤似的。因为现场太惊悚,就连李象令都被惊动了,可是查来查去,始终没查出个所以然,只能作罢。不过正因为这件事,雷骨门邀百家协力,终于将河内怨气清除些许,使它从“怨气河”改名为“祈愿河”。
江濯也是因为这件事,被前去祈愿河的时意君看到,随后带回了北鹭山。
洛胥听到这里,神色自若:“看来所谓的恶人有恶报,也不是一句假话。”
江濯点了点头,又连打几个哈欠,将双手合放在胸前,很困的模样:“离天亮还有一会儿,睡吧睡吧,不要浪费了我这草席符。”
他们一到饲火镇,就没有休息过,好不容易从墓穴脱困,又听了好久的故事,江濯精力有限,早就困了。待洛胥回了句“好”,他便把眼睛一闭,立时入睡。
这会儿夜里凉快,万籁俱静,连虫鸣鸟叫都没有。江濯睡得意识沉沉,也许是他刚刚提过祈愿河的缘故,这条河竟然又跑到他梦里来了。
在梦里,他还是个小孩,手里拿着一个泡烂的馒头。漆黑的河水扑打着船身,他湿漉漉的,觉得周围一切都在摇晃。空中弥漫着一股香味,一股焚烧过后的香味。
船上有几个大红灯笼,或高或低的挂着。因为有雨隔着,它们就像刚拆的人头,穗子都贴着墙面,如血一般在淌。
只听“吱呀呀”一声门响,门被风吹开了。江濯以为是船老大要出来,便不由自主地后退,结果撞到了人。那人身形极高,弯腰时,挑起的长发铺了江濯一身,他拉住江濯的手,把烂馒头丢了,然后塞给江濯一包蜜饯。
江濯很高兴,他这么大的时候还没吃过蜜饯呢,想感谢对方,就把头一仰,居然看见了洛胥!他大为震惊,又觉得稀奇:“你怎么跑来啦?!”
洛胥说:“嗯?”
江濯够不到他,便拉住他垂下来的头发:“奇怪,明明是做梦,怎么就我变小了?好不公平,你还这么高!”
洛胥道:“确实,我总比你高。”
江濯把拉在指间的那缕头发捧起来,凑到眼前仔细地瞧,见它果然有点卷,顿时心满意足:“我就知道,你的头发像浪一样。”
洛胥蹲了下来:“哦?你常偷看?”
江濯都要忘了这是什么梦,正想着该如何回答,耳边忽然传来一阵呜呜然的哭声。他环顾四周:“谁在哭?”
洛胥说:“你睁眼不就知道了?”
江濯一愣,还真睁开了眼!他盯着面前的洛胥,洛胥也瞧着他。他心道:好凶险的梦,差点就真抓他头发了!
正庆幸时,就听蹲在一旁的天南星说:“四哥,你梦里说胡话就算了,干吗还抓人家的头发?”
江濯低头一看,好一个人赃并获,就在他思索着该如何狡辩的时候,那“呜呜呜”的哭声加剧,像受了天大的委屈似的。
不远处的白骨听见哭声,倏地起立,将他们三个人的目光全部吸引过去。只见散了架的安奴也没有重组,就这么骨挨骨的乱作一团,然后“咔、咔”地跳了几下,朝着哭声的方向去了。
江濯立刻说:“跟上去瞧瞧。”
三个人便跟着安奴,一路进入山林。在远处还看不清,到深处才发现,林间居然满地都是骨头在乱蹦!
天南星道:“这么多的骨头,都是从哪儿来的?”
洛胥一眼就能分辨出来:“墓穴。”
江濯随手捡起一根:“不错,这上面还沾着太清泥土,应是刚刚从煦烈墓穴中跑出来的。”
只是这世上有操傀驱鬼之术,却还没听过召骨唤骨的,而更离奇的是,在他们对话间,那哭声戛然而止了。
江濯说:“咦?怎么哭一半就不哭了?”
似乎在回答他的疑问,下一刻,尖厉的哭声如同疾风骤雨,霎时间冲入双耳。这哭声杂乱无序,一会儿喊着“救命”,一会儿又叫道“杀人”。江濯从中听到个熟悉的声音,像是安奴,原来他身体还没组好,人已经醒了,正用一颗骷髅脑袋在地上蹦跶,竭力喊着:“景纶、景纶!”
江濯道:“这个名字就不要喊了吧,怪吓人的。”
他说完,嘈杂的哭声中就传来一阵笛声。那笛声忽远忽近,轻快活泼,若是在白天听见,就像是个没有心事、一派天真的人在吹,可在此时听见,便像是出殡的行列里来了个撒骨灰的,大伙儿正在痛苦悲鸣,唯独他高高兴兴。
江濯暗道:不妙,居然真是景纶来了!
朦胧中,见林外有个单薄的少年吹笛而来。他着一身白衣,上面绣着金色祥云,正是天命司稷官的打扮。又见他双耳各坠一个骨牌,头面整洁,手里拿着一支通体莹润,白到发光的骨笛。
第36章 召神符你叫太清。
他看见江濯,不怒反笑,像个老朋友似的:“这不是北鹭山的江四公子吗?真是好久不见,请问你贵步临贱地,所为何事?”
江濯负起手,也笑着回答:“原来这是你的地盘?失敬失敬,我还以为这是饲火族的属地。”
两个人在这阴森林间谈笑风生,若不是早知道他们有仇,只怕还以为是两个久别重逢的真朋友呢!
景纶说:“你说得倒也没错,这里早些年确实是饲火族的属地,可如今嘛,这里已经归我了。”
此话一出,满地的白骨都嚎啕大哭,像是被戳中了伤心事。江濯侧耳听了片晌,煞有其事地说:“咦,这里真是你的地盘?怎么我听这些朋友又哭又闹,非要骂你是‘贼寇’呢?”
这里有上百具骸骨,个个都在哭嚎,他哪里听得清具体?不过是在借机嘲弄景纶罢了。怎料景纶听了,不禁眉飞色舞:“骂得好,贼寇,哈哈……我的确是个贼寇!你知不知道,什么君子,什么名士,其实都不如做个贼寇痛快。”
天南星斥道:“你胡言乱语!”
景纶说:“我可没有胡言乱语,不信你问问这位四公子,他是个君子,还救过名士,可结果怎么样?反害得饲火族死无全尸。”
他果然狡猾,片言只语间,就把自己设计杀害饲火族一事全推到了江濯头上,仿佛是江濯逼他杀人的。
江濯感慨:“论口才,你与景禹不分伯仲,可论邪性,你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景纶拱手:“客气,客气,我看论奸猾,你才是天下第一。说起来,当年要是没有你,又何来今日的我呢?我该请你喝一杯茶的。”
言毕,林间阴风乍起,四周簌簌掉起落叶。只见数道黑影从地下爬出,抓向他们的脚踝!江濯折扇一开,喝道:“焚灰!”
业火以他为圆心,骤然蹿起,把胆敢伸手的黑影烧了个七七八八。
景纶说:“哦,这就是‘冥扇幽引’?四公子,时意君果然很疼你,连供奉艽母的神木也能砍了给你做扇子,这要说不是亲生的,谁又能信呢?”
这话犯了大忌,因此他话音刚落,天南星的剑就出鞘了。寒光倏现时,安奴在地上喊道:“糟了!糟了!江兄,快拦住她!”
果不其然,景纶看剑锋逼来,也不闪躲,只将骨笛放在唇边,轻轻吹了起来。那笛声喜庆,从黑夜中唤出另一股力量,把天南星的剑格在了身前!
原来景纶自身的修为并不强,他真正厉害的是“偷”,不论遇见怎样的对手,他都能从对方那里偷到招式和灵能。因此他每每与人对战,都要先用言语刺激对方,逼对方先手。
江濯却不着急,语气闲适:“小师妹,他是骗招的。”
天南星中了计,反而挥剑猛击数下,只听剑身“兵、兵、兵”激响,都被那股力量给挡住了。常人打到这里,要么后退要么气馁,可天南星不仅不退,还要道:“有意思!”
她追逐剑道,时常缺个对手,如今碰见一个和自己旗鼓相当的,连眼神都变凶狠了。两股剑气撞不休,割伤了景纶的衣袖,他也没想到,今晚第一个招惹的,居然就是个剑痴!
江濯从旁为洛胥介绍:“其实论剑法,家里最差的就是我了。”
他这是自谦之语,不过天南星确实天赋异禀,她跟李象令一样,也是八岁通神。不过不同与江濯和大师姐,她的剑,是江月明送的。这把剑名叫“碎银”,上刻日神赦罪的铭文,杀鬼有奇效。
景纶连连后退,把骨笛一取:“兄长!”
黑雾登时出现,从他背后绕出来,如同一群黑蛇,在林间四散铺开。阴风大作,几个人的身形立刻被吞没,周围的光线消失,变得伸手不见五指。
景纶说:“出来!”
他似乎还带了鬼师,因此,黑雾中除了呼啸的风声,还有数十人的脚步声。安奴的双眼是火,还能见物,便朝黑雾里一扫,给他们通风报信:“来了好些鬼师,像是要布阵,你们小心……”
这个“心”字还没说完,他就被景纶一脚踢飞,“嘭”地撞到了树干上!景纶道:“要你在这里饶舌,滚!”
江濯竖起折扇:“你为难他干什么?杀你兄长的是我。”
景纶说:“哈哈哈……不必你说,我可是日日都记得这件事!当日没能杀了你,真是好大的疏忽。”
这时随他而来的鬼师已经暴起,江濯连避数步,折扇“啪、啪”两声,便将刺到面前的兵器全都打开。
景纶道:“我如今得了一种病,见不得别人高兴,别人一高兴,我就会难过,因我兄长死了,我恨不得全天下的人都为他哭丧。可是你知道吗?我杀了好些人,他们全都解不了我的恨,因为我最想杀的就是你,江濯!”
江濯说:“于是你就把他的骨头挖出来,做成骨牌、骨笛?你们还真是兄弟情深,太感人了。”
景纶摸着那支骨笛:“骨头算什么?兄长的头我也保留着,他日夜陪伴着我,从没有离开过。我每次吹起这支骨笛,都会想起你,我想了无数次,要把你千刀万剐、碎尸万段!”
他和景禹真是亲兄弟,一样的疯!那头都二十年了,想保持原样,须得每日画咒,很费功夫。他一个翩翩少年,每天都要跟一颗头在一起,也怪瘆人!
江濯左右都有风声,因为黑黢黢的,也分不清袭击他的究竟是人是鬼,便使了个“泰风”,可有景纶的笛声在,这道泰风很快就又吹了回来。他只好再退几步,正撞上一个胸膛。
洛胥道:“要不要画符给你?”
难怪没有人从江濯的背后偷袭,原来是有洛胥在。只是他不声不响的,那些鬼师竟也没察觉。
江濯一边用折扇敲开前仆后继的鬼,一边说:“你想画什么?只怕画什么他都会偷。”
洛胥俯首,像是怕被别人听见,声音很低:“给你画个他不敢偷的。”
江濯道:“嗯?!”
有什么是景纶不敢偷的?正想着,洛胥已经在他背上画了几道:“你叫太清。”
江濯说:“太……太什么?!”
洛胥扶住他的肩膀,帮他把符咒念了:“恶神降凡尘,灵能达天听——太清听令。”
这道咒诀江濯闻所未闻!似乎是洛胥以“凶邪“之身自创的,只是召请太清从无好事,江濯怕他灵能受损,用折扇一挡,忙道:“不听不听!太清——”
然而已经晚了,黑雾中倏地亮起磷磷鬼火,满地的白骨瞬间安静下来,仿佛听见了什么可怕的名字,全都动也不敢动了。
景纶一愣,连骨笛也不吹了,只顾着大笑:“可笑,实在可笑!江濯,原来你也会求请恶神?哈哈!只是祂老人家忙得很,怕是没工夫搭理你吧!”
可怪的是,传闻从不回应,也不理睬召请的恶神似乎转了性,让原本漆黑的地面上,亮起了幽幽蓝光。这下不仅那些白骨哆嗦起来,连四下的鬼也哆嗦起来,大伙儿蜷起身体,把牙齿咬的“咔、咔、咔”直响。
景纶见鬼失了控,把骨笛一横,只是他刚吹响调子,就漏了气。他再一看,手中的骨笛竟裂出了道道细纹!
这骨笛来头不小,一是它用景禹的骨头制作而成,可以调遣黑雾,护体换命;二是它笛身上有司主的铭文,其效果等同于神祇赐祝。景纶正是凭这两点,在二州横行无忌,岂料今夜居然裂了!他不可置信:“江濯,你施邪法?!”
江濯道:“是你成天吹吹吹,自己吹裂了吧!”
说话间,蓝光骤然大亮,一股煞气猛烈涌出,遮天蔽地,周围的树木登时烧起来。有鬼师叫道:“是朔、朔月离……”
那个“火”字没出,人已化作灰烬。这场景实在可怖!见他们一个两个如同被风吹散了似的,眨眼间就消失得无影无踪。景纶面色骇然,握着骨笛退后:“兄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