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禹说:“前辈,杀邪好玩吗?”
他真是疯了!明知道这不是真的,居然还把郭师兄当作凶邪,让这个“李永元”杀着玩。
“李永元”没作答,只是抬起手,要把剑归鞘。他必是精心练过这个动作的,连袖子摆动的幅度都学得一模一样——可李永元不是这样的。
江濯挡住剑,一字一句:“够了。”
雨声猛烈,他斗笠下的眼睛像是刚刚下山的兽,在昏暗的室内又亮又冷,没有一点笑意。“李永元”倒吸一口气,正要后退,手腕却一酸,剑登时脱了手!
景禹喝道:“谁?!”
黑雾顿时弥漫出来,如同手臂一般,探进帘中,可是帘影摇曳,里面没人。景禹微探出半身,想要看清楚一些,岂料侧面猛地惊起一道剑气,直劈向他的脑袋。
是“拔锋”!
景禹翻身一滚:“小孽畜,是你!”
江濯单持不惊剑,已逼到咫尺,立声令道:“突甲!”
这是景禹印象最深刻的兵器诀,他眼眸微亮,脱口说:“他竟把这个也教给你了?你们究竟……”
可他猜错了,江濯这一下是虚晃,少爷使的是婆娑业火剑第二式“不为”!刹那间,床柱俱断,业火横扫而出,把周遭烧了起来。
景禹退至帘子旁,挥开被烧掉的袖子。江濯再念一咒:“焚灰!”
业火顿时绕地生起,把景禹围困其中。景禹避着火:“看来你在河里想了不少,学聪明了!”
江濯自从下船就在想,想着怎么杀人。那夜的对战刻在他的脑海里,他从拔剑开始,就不打算给景禹再耍花招的机会。“焚灰”有焚鬼之效,用它画地为界,景禹的鬼就叫不出来。
果然,景禹迟迟不唤“差臣”。江濯赴火行刺,只见火光、帘影重叠,他二人身形极快,在飞舞的帘子里如同鬼魅,“嘭、嘭、嘭”连撞数下!
景禹说:“找死!”
他朝侧旁一握,抓出把短刃,和江濯再度相撞。江濯压住他的刃口,将他逼退数步,口中道:“令行!”
他分明占据上风,却使了令行,身形几乎立时不见了。景禹猛地回身,可四下全是帘子,影影绰绰间,又是一道“拔锋”破空而出,直击景禹的胸口——被黑雾挡住了!然而这一下力道极其凶猛,纵使有黑雾阻拦,也让景禹面色一白,险些呛血。
江濯剑锋一甩:“你伤在胸口,是因为永元仙师的‘突甲’对吗?”
景禹道:“是又如何?凭你还杀不了我。”
江濯没有接话,帘子惊飞,他又使业火剑逼退景禹。景禹叫不出差臣,便叫别的:“月镜!”
这道诀很奇,颇似替身咒,只是景禹的身体没变成木头,而是和江濯顷刻间换了位置。他反持短刃,划破江濯的侧颈——
“嘭!”
江濯回剑格挡,刃锋冰凉,虽然划得很浅,却还是让他流了血。
景禹说:“你敢独上怜峰,胆子倒是很大。怎么,你想替李永元报仇?”
江濯道:“令行!”
短刃当即划了个空!景禹啧一声,丢掉短刃,骂道:“好棘手的小孽畜!”
江濯利用消灵咒,让每个令行闪移的距离都很短,导致他每次消失,都能隐在帘子背后,反使景禹应对仓促。但这里毕竟是景禹的地盘,他略施一咒,门窗上的消灵咒便如同融化一般,全部掉落了。
不仅如此,消灵咒一除,四下门窗顿破。只听轰隆一声响,雨水像断了绳的珠玉,被风卷入室内,“噼啪”地砸在他们二人的身上、脸上!
景禹没了牵制,周身黑雾旋即变浓。他并两指,令道:“消迹!”
黑雾倏地涌冲向江濯,大有把他消杀抹迹的意思。可是江濯一边后退,一边又喊了“泰风”。四面的帘子立时腾飞起来,铺盖在景禹身上,挡住景禹的视野。
“雕虫小技,”景禹一把拽开帘子,“差——”
江濯说:“喧罪!”
尖锐的刺鸣扎在景禹耳中,打断了他的施咒。凡是高手过招,最怕这一时半刻的停顿,电光石火间,不惊剑再使“拔锋”,狠狠划在景禹的左肩。
景禹猛退一步,终于正色起来,正欲念诀,却再度被打断!他沉下脸,身形顿化为雾,再出现时,已经到了屋外。谁知江濯早有预料,不仅紧随其后,还道了句“破嚣”。
天空轰隆隆一阵响,雷光旋即劈下!可惜仍慢了一步,景禹已化作黑雾,重现到了江濯身后。他劈出一掌,正打中江濯,然而这一掌拍得正合江濯的意,但听一声“顿陷”,两个人的身形登时一矮,都陷了下去!
景禹要退,可他离江濯太近,见寒光一瞬,不惊剑已刺到眼前。他暗暗吃惊,心道半月不见,这婆娑门徒的剑竟比上次快了许多倍!但黑雾调转及时,又将此剑拦了下来。
江濯的斗笠被风吹飞,露出琥珀瞳来。暴雨冲刷在脸上,他提腕转回不惊剑,没有回头,使一个令行回到地面,因为景禹再次化雾到了另处。
景禹淋了雨,不知为何,生出些许不详的预感:“小友,你今夜话很少,是还没有想好遗言吗?”
江濯的剑锋淌雨,忽然露出一点笑。这笑不似平常,有些阴郁:“不是,我是在想,等下究竟是该先割你的舌头,还是该割你的头。”
景禹闷声笑起来,像是听见了极好笑的事:“就凭你?你忘了,半月前,你是怎么……”
江濯已经动了,不惊剑在雨间划出业火,如同暗夜中的流光。他压到景禹面前,以一式“无归”削向景禹的喉咙。这一剑很快,快到景禹都吃了一惊。
婆娑门徒极少用无归,这是业火剑最后一式,通常带着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决心,全然没有防守。因为它要不顾生死,还要贯彻杀意!
江濯今夜已下暗誓,定要景禹血债血偿!
剑锋破开皮肉,景禹的头当即落地。可他身形一散,又在咫尺重组。他击出一掌,打中江濯,接着伸出手指,夹住不惊剑,冷声说:“这把剑很可惜,你带不走了!”
他已察觉出江濯的危险,须得先断了江濯的剑才行!只听一声清脆的“咔”响,剑身铭文骤然失色,那北鹭冰钢锻造出的好剑,就这样断开了!
景禹道:“我早说了,光凭你,如何能杀我!”
可他忘了一件事,江濯还有把剑,一把他本不该碰的剑。
只见紫光一亮,瓢泼大雨中,是江濯微红的双目,他飞速念咒:“惊川!”
电龙虬曲在苍穹,厉雷滚滚,在咒成的那一刻,轰然砸下来!这还没有完,江濯双指覆剑,在永元剑的剑身上拉出条血痕,以血召出兵器诀“突甲”,随后,他用了最后一个剑招。
李永元引以为傲的鲲鹏剑。
从一开始,江濯就费尽周折,百般围堵,迫使景禹连续化作黑雾,耗尽次数。接着,他又以不惊剑为诱饵,引出景禹蓄力一折,其实都是为了这一刻。
这一刻,景禹双目张大,在紫光电芒间,仿佛又看见了那惊天一剑。然后,他喉间的血喷溅而出,弄脏了江濯的衣袖。
“扑通。”
身与头同时落地。
江濯指间血流不止,他连中景禹两掌,到这时,才猛地吐出血来。雨还在下,他踉跄上前,看地上的不惊剑。
剑身两截,铭文已破。
——天下有大勇者,而不惊剑,就此断了。
第30章 二州事这你也认得!
江濯回忆完不惊剑,心里有几分怅然,不过他神情如常,并没有显露出来。在他身旁,坐着撑脸的洛胥,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两个人的侧臂挨在一起。
“这扇面有什么秘密,”洛胥的声音入耳,还带着些许热意,“看这么久?”
江濯回神,因为挨得近,目光正落在洛胥的手上。青天白日的,能把这手看得很清楚,只见它修长有力,线条清晰,十分地好看,好看到和自己在某个洞穴里见过的一样。但他不动声色,只说:“我听到‘怜峰’两个字,忍不住回想起一些往事。”
洛胥瞧着他的眼睛问:“什么往事,要想这么专注,这么久?”
江濯唇角微勾,一扫惆怅,语气很神秘:“自然是很深刻、很难忘的往事了。”
他们在这里私语,那头的安奴还在喟叹:“原来你就是江濯,我早该想到,这样的火鱼红袍……除了你,天下再没有第二个!”
江濯说:“哦?原来我在近南二州这么有名?”
他说完转念一想:是了,我杀了景禹,他弟弟恨我入骨,在这里做稷官的时候肯定没少骂我。
如他所料,安奴果然说:“有名,很有名,因为你杀了景禹,他弟弟景纶就听不得‘婆娑门’和‘江知隐’六个字,还曾下过一道命令,不许北鹭山的车马进入二州。”
江濯道:“他们一会儿不许这个,一会儿不许那个,说过的话句句都当规矩用。我若是偏要进来呢?”
安奴说:“那他就会向各城发布逮捕令,调遣二州白衣,再掘地三尺,把你抓住。”
天南星好奇:“抓住又怎样?”
安奴道:“若是普通百姓,该是消除原籍,贬为脏奴,送去猎场上吃苦。若是江兄的话……大约会拷打折磨以后,再直接送去猎场吧。”
洛胥眼皮微抬,终于舍得分出点心思给这个“景纶”:“他这么想?”
安奴说:“那必然了,他最恨江兄。”
江濯问:“那个‘猎场’是什么?刚刚在墓穴中,也曾听见媒公提起过。”
安奴流露出些许痛苦之色,他抱住脑袋:“猎场是供鬼师驭鬼练咒的地方……我记得很模糊,只知道里面都是囚犯,我和我的族人就是死在那里的。那里很可怖,到处都是鬼……还有吃人的人!通神者便罢了,大伙儿有灵能护身,好歹能苟活一阵,可是寻常百姓进去,就如同羊入虎口,片刻间就会死无全尸……”
天南星见状,叹了气:“他们如此行径,这里就没有人管吗?”
安奴说:“管是有人管的,可是世间又有几个人能像江兄一样全身而退?想当初,我们饲火族的大祭司,正是因为这些事,才得罪天命司,招来杀身之祸……说起来,这些事也与江兄有一些关系。”
这就怪了,江濯从前没有来过这里,饲火族的事情,怎么会与他有关呢?见他三人俱是不解,安奴便趁着天色还早,把自己的事情徐徐道来。
“却说二十年前,江兄在怜峰杀了景禹,引得天下骇然。那时,近南二州的各派魁首都在仙音城中,大伙儿惊闻此事,全乱了阵脚……你们必定好奇,为何江兄杀景禹,二州魁首要如此慌乱,唉!这还要从东、南两座承天柱说起。
“从前,南皇山还没有塌的时候,二州有乾坤派坐镇,大伙儿虽然偶有龃龉,却还不至于自相残杀,可南皇山坍塌以后,乾坤派销声匿迹,大伙儿群龙无首,为了争抢属地,一下就乱了起来。
“当时莫说是不同门派,就算是同门同派的,也常有阋墙之争。什么同门情谊,什么天下道义,在权力属地面前,早就荡然无存了……况且,人若是坏起来,连猪狗都不如!他们为抢属地,在这里通神施咒,毁地烧庙,把各地神祇逼入山中,使土地无神庇佑,开始连年大灾,这可害苦了寻常百姓!谁能想到,六州乱战刚刚结束,这里却又是一片哀鸿遍野、饿殍载道的景象。
“百姓流离失所,纷纷逃向沼泽,我们饲火族虽然以避世为名,却也不至于袖手旁观,于是在大祭司的率领下,我们先在沼泽旁赈济流民,又去往二州各地,为神祇祝祷献火,在抚慰亡魂、消除恶怨的同时,还力劝各派停战言和。”
江濯将折扇合起,心想:这事虽然出于好意,但办起来恐怕相当不易,正所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饲火族既有炎阳真火,又有沼泽土地,一旦入世,必然会引起各路人马的垂涎。
安奴望着湖面,停顿半晌,不知想起什么,语调越发地沉重:“现在想来,我们避世多年,不懂人心难测,贸然参与纷争,反成了众矢之的……为了这件事,我们在二州受尽委屈,可恨那些人,不但不肯放下屠刀,还想要抢夺真火。我们一行二十五个人,个个都是族中高手,受了委屈,本想跟他们打个天翻地覆!可偏偏大祭司是赤子之心,不愿杀生,我们只好跟着他东躲西藏,在二州境内四处游蹿,日子过得十分窘迫,就连祝祷一事,也只敢在夜里进行。
“恰逢某个深冬,弥城出了大乱子,传闻是几个门派在施咒斗法的时候失了分寸,害死好多百姓。我们大祭司一听,哪里还坐得住?连夜带着我们赶往弥城。我还记得,我们到时,天正下着鹅毛大雪,外头白茫茫一片,说不出的凄凉……大祭司走在最前面,肩头发间全是雪,他本是个极风雅爱笑的人,可那天入了城,他竟也呆在原地,原来里面的街头巷角全是人,全是冻僵了的死人!
“我们何时见过这样的惨状?都惊骇得说不出话来。兄弟中有人性格刚猛,一下子握住刀,恨道‘做下这种事,非得让他们血偿’,可‘他们’是谁呢?凶手早就逃之夭夭了。我们无法,只能先替大家收尸,好些尸体冻在一起,分也分不开……
“就在这时,有兄弟从塌了的民宅里,发现一个还在喘气的人。我们把此人拖出来,看他面色乌青,冻得直哆嗦,便都脱了皮袄,给他裹上。可他伤得很重,眼看要活不成了,大祭司赶忙拿起祝火杖,带着我们齐声祝祷,引出真火为他疗伤。约莫小半个时辰后,他终于停下哆嗦,恢复些许气力。我兄弟解下酒囊给他驱寒,他也是条汉子,二话不说把酒全饮了,大伙儿见他举止豪迈,都对他心生好感,便问他是什么人。他一擦嘴,说自己叫陶圣望。
“我们避世多年,除了那几个成名已久的门派,对其他门派都不甚了解,因此他一报姓名,我们竟谁都没听说过。但他谙达世情,也不气恼,反向我们交代了一些前因。
“据他所说,当日之事是因为几个门派商谈失败而导致,他们斗法时,有人使了‘临霜’诀,把城里的百姓全冻死了。他本是个小门派的弟子,来这里听候安排,却不想被卷入其中,差点也丧了命。我们听后,少不得把那几个门派痛骂一遍,他骂完感叹‘说来说去,苦的还是普通百姓’,我们深以为然,他又说‘若是天下的人都能通神,谁还会受这样的苦’。我觉得他说得不错,那些人能做到这种地步,无非是仗着自己会神通。可让天下人都通神,也是气话,别说通神那么难,便是通了神,也不是谁都能施展大神通,修行一路何其艰难!
“我们又说了些闲话,他便起身来帮忙,大伙儿把尸体烧了,把酒也分了,还跟他结成了朋友。天亮时,祝祷结束,我们又该赶往别处,大伙儿在城门口道别,他说二州待不得了,准备去东边游历。我们请他下回到沼泽做客,他应了,我们便就此分道扬镳。谁知两年后,我们在弥城又碰见了他,他俨然成了一方魁首,修为居然变的很了得!”
江濯听到这里,忽然用折扇敲起脑袋:“姓森*晚*整*理陶,又在弥城,我怎么好似听过?等一等……弥城的‘陶公’是他吗?!”
安奴说:“这也你认得!”
江濯道:“不不不,这个也跟我有仇。”
洛胥问:“这个又是什么仇?”
江濯抱臂:“这个不仅跟我有仇,跟你也有仇。你忘了?我们在弥城,一起打过他儿子,那个叫小陶公的。”
安奴却很惊诧:“他有儿子?”
江濯说:“不错,这儿子还是个混账草包,在弥城飞扬跋扈、胡作非为,少爷赏了他酒喝,他还生气。”
他所谓的“赏酒”,就是指把小陶公丢下二楼的那次。那次他确实给了小陶公酒喝,不过不是递过去的,而是从窗口浇下去的。
好在无人追问,因为安奴大吃一惊,眼眶里的火苗都要烧出来了:“可是、可是这怎么可能呢?”
江濯说:“哦?这为什么不可能?”
安奴道:“因为陶圣望二十年前便死了,他死时尚未成家,连妻子都没有,又何来的儿子!”
第31章 潦倒客一路风尘潦倒、郁结于心。……
这下大伙儿皆愣住了,怎么聊来聊去,反而聊得更迷糊了,还是江濯说:“这事怪了,莫非这两个‘陶公’不是同一个?安兄弟,你接着讲吧。”
安奴也觉得奇怪,便接着道:“好!话说回陶圣望,我们在弥城重逢,见他修为大涨,都十分惊奇,便趁着吃酒的时候,问他原因。他为人豪爽,也不掖着藏着,告诉了我们一段奇缘。
“据他所说,当初他离开二州,坐船去东照山,谁知路上遭了贼,盘缠被偷了个精光,连饭都吃不起。他那时本就因弥城一事郁郁寡欢,见盘缠没了,一时间心灰意冷,只觉得人生无趣,连带着游历的心也淡了,干脆卸了刀,不做通神者,去做乞丐了。”
江濯说:“你这位陶兄不拘形迹,很得我胃口。后来呢?”
安奴道:“后来他穿着破衣烂衫,在祈愿河附近乞讨流浪,虽然受尽冷眼,但也逍遥自在。有一天,他见河边聚了好些车马,人山人海的,便向旁边的人打听发生了什么事。这一打听才知道,原来是一年一度的镇凶日。”
所谓的镇凶日,就是各家名门协力镇压祈愿河怨气的日子。以前每到这个日子,祈愿河附近的城镇便会人满为患,久而久之,这一天还真变成了个节日,大伙儿会簪花沐浴,互洒豆子,一起“驱恶神”。
安奴继续说:“他从前只听过镇凶日,还没见过,一时起了好奇,便跟着人群前去围观。到了跟前,看车水马龙,人声鼎沸,好些名门弟子把守在岸边。又听一阵惊呼,再看天边,原来是李象令和一位清丽出尘、美若天仙的女子联袂而来。”
天南星立刻点头道:“是我师父!”
安奴说:“是,正是贵派的时意君。”
江濯笑倒:“说李象令便是李象令,说我师父却是‘清丽出尘、美若天仙’,这位陶兄好不公平。”
他猜陶圣望的原话多半是“李象令和时意君”,而“清丽出尘”、“美若天仙”这两句,恐怕是安奴自己加的。
安奴让他一笑,像被戳破了似的,话都说不利落:“嗯……反、反正陶兄是这么说的。”
江濯见白骨局促,也不捉弄,略收笑意:“好,好,谢谢他夸我师父。”
旁边的洛胥忽然沉过身,压着江濯半肩:“我拿箱子。”
他很热,江濯即使隔着布料,也能隐隐感受到他的体温,但他神情平静,仿佛没察觉到自己压住了江濯。平时单手随意拖拽木箱的人,今日不知怎的,把手臂横在江濯身前,半天没动静。
江濯问:“怎么了?”
洛胥眼眸微垂,似有几分勉强:“箱子进了水,变沉了。”
江濯说:“那我帮你?”
洛胥手掌稍挪,把箱绳分给他一些。江濯牵了绳子,用力一拽,这木箱居然一动不动!
少爷脸色微变:“你,你就背着这个到处跑?!”
洛胥说:“里面是我的全部家当,自然要背着。”
江濯心道:什么家当这么沉,都快比得上一座山了!
正想着,洛胥道:“你也拿不动?”
江濯说:“什么也,我……”
洛胥突然使力,因他靠得近,肩臂肌肉每一分变化都能通过布料传给江濯。那长指紧挨着江濯的腕骨,攥着箱绳,绕了两圈,有几个瞬间,他仿佛会顺势而上,把江濯也攥住似的。
木箱挪到身边,洛胥说:“多谢,你我合力,箱子也变轻了。”
天南星等不及,先问安奴:“你说我师父和李象令联袂而来,后面又发生了什么?”
安奴被这一打岔,也忘了刚刚的局促,接着说:“哦!时意君和李象令携手,加固了祈愿河上的镇凶咒。陶兄见状,大受震动,因他在二州见惯了尔虞我诈、假仁假义,不想天底下还有宗门会为百姓做事,便对雷骨、婆娑门好感倍生,决意趁着镇凶日,前去拜会两位掌门。”
天南星道:“这怕是很难见到,有我们在家,我师父下山都很匆忙……你不知道,我大师姐那会儿成日嚷着要下山,四哥又整天在山里逗猴子,没一个省心的。”
安奴说:“这倒是,陶兄前去拜会的时候,时意君已经走了,他便去向雷骨门投递名帖,可谁料,雷骨门的看门弟子见陶兄衣衫褴褛,以为他是上门打秋风的,对他说了些不大中听的话。陶兄心道‘我虽然是个小门派出身,却也不能叫人这样看不起’,就与那弟子争论起来,争到最后,居然动起了手!”
江濯道:“雷骨门召雷令雷,门下弟子的性子都如烈火轰雷,急得很。不过他们做事都有分寸,想必不会太为难这位陶兄。”
安奴连连点头:“正是,他们刚一动手,就有人拦下,那弟子挨了骂,向陶兄道了歉。陶兄虽有气,却也不愿意跟他们交恶,当下茶水也没喝,直接走了。唉,事情到这里,还不算太糟,可坏就坏在,几日后,陶兄在城中闲逛,被几个自称是雷骨门的弟子拦下,给打了个半死!
“陶兄受了这等奇耻大辱,连骨头也断了几根,被他们丢入臭水沟,比在弥城那晚还要可怜。当时正值开春,天还下着雨,他横在臭水沟里,连泡了数日,只觉得万念俱灰,不如死了算了。就在这时,忽听路上有马车经过,陶兄便喊‘路过的兄弟,可有酒喝’,他本抱着随意一试的态度,谁知那辆马车真的停下了。
“一个白衣公子下了车,到臭水沟边,把自己的酒壶给了陶兄。陶兄见他气度不凡,像个名门弟子,忽然生出股怒意,冲他喊着‘滚,我不喝你的酒’。那人也不生气,还替陶兄撑伞。陶兄后来跟我们说,他不论是做通神者,还是做乞丐,总是在受人欺辱,偏那一天,遇着这个人,看他的目光像在看花草,很怜悯,并不轻贱。他心里五味杂陈,竟在雨里哭了起来。
“这人等他哭完,把酒给他,只对他说‘死比活着难’,又说‘我家里人死光了,可你看我,还活着’。陶兄听了,忍不住又大哭一场。到这时,他才告诉我们,原来弥城初见那个晚上,他撒了慌,他并不是一个人,那天跟他一起的,还有他的家族亲眷。因为门派斗法,人全死了,他出去游历,其实是为了找机会报仇,可他实在弱小,连自己都保护不了,又何提报仇呢?想他一路风尘潦倒、郁结于心,到这一刻,才敢痛哭一场。”
第32章 旧是非这,这可真是奇缘。
江濯说:“风尘知己最难得,这确是一段奇缘。陶兄绝处逢生,想必还有后续。”
安奴道:“没错,陶兄哭完,对那人说‘兄弟,多谢你的酒’,又说‘适才出言不逊,还望你不要见怪,这份恩情,我一定要报答给你’。那人却说‘你我同是天涯沦落人,能喝酒是幸事,不必放在心上’,言毕,就把陶兄从臭水沟里捞了出来,带回家中医治。陶兄到那人家中,不论吃穿,全有仆从精心伺候。那人每隔两三日,还会来探望陶兄,陪陶兄饮酒品茶,下棋论道,如此数月,两个人情谊渐深,干脆结为了挚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