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天门—— by唐酒卿

作者:唐酒卿  录入:01-03

他重新长出两只手臂,身形犹如纸片,在火光洞影间显得格外诡异。只听他“咯咯咯”一连笑,又道:“但你饲火族亡魂被诛是真,不过诛了这些亡魂的人不是天命司,而是你自己!”
安奴如遭重创,喝道:“你说什么?”
媒公说:“若没有这些亡魂献祭,你凭什么以白骨复生?好笑,实在是好笑!这镇里墓里之所以空荡荡的,就是因为你把他们吃光了!我用壶鬼秘法吊着你,令你昏昏睡睡……”
媒公的话字字诛心,叫安奴几欲发狂,他在墓室里日夜追思,却不料全族亡魂都在他腹中。他怆然退后,只想转身逃走,可他一想到外头空荡荡的,又浑身颤栗,害怕起来,仿佛亲眼见到那场景,就坐实了媒公的话。几个瞬息间,一股极恨极怨的恶气喷涌而出,让他理智全无!
“不妙,”江濯甩开折扇,“中了你的计——喧罪!”
刺耳的尖锐声陡然暴出,扎在每个人的耳朵里,其滋味没比煦烈吼声好多少。可安奴已然发狂,拽住媒公的手臂,质问他:“你为什么害我?!”
媒公双目冷静:“是你太蠢,先遭了天命司的毒手,让我不用白不用……”
安奴劈手将他撕成两半——他本就是纸做的!里边红艳艳的,写满黑色符咒。
江濯说:“三个全是傀儡,是个壶鬼族高手!”
他在镇子里跟媒公交手,媒公曾用过“曹兵”,当时他就怀疑媒公与壶鬼族关系不浅,如今见到傀儡纸身,更是确定了操傀人的门派。早说壶鬼族是天下鬼师之师,这一手“控傀御鬼”术,简直给江濯开眼了。
安奴撕了纸,浑身的真火已经弥漫到墓室内,周遭的煦烈壁画大片脱落,露出后面的黑色土面,居然全涂着太清泥土!
洛胥简直无言以对:“这泥土……”
江濯暗道:那壶鬼长老怕不是把太清的土全给挖回来了!
炎阳真火一触及壁面,泥土便浮出层层叠叠的黑色符咒,如同枷锁一般,缓缓转动起来。江濯细看,上面用注神语写满“太清”。
“用土充当太清供牌,再以这位朋友和你我献祭,”洛胥环视符咒,“三火凑齐了两火,太清搞不好还真会有兴趣……”
江濯折扇“啪”地合并,更不敢用婆娑业火,将洛胥一摁:“快快快,灭他的火!”
洛胥潦草画圈:“汹沛。”
浪从脚下来,然而安奴骨头架子都烧着了,真火又岂是寻常汹沛能浇灭的。就在此时,那四面符咒忽然转快,像是被什么催动,紧接着,整个墓室剧烈晃动起来。
江濯预感极准,立即说:“令行!”
墓室猛地竖了过来,若不是他先念了“令行”,二人已经连带木箱滚去了墙边。安奴掉在了另一头,生死不明。江濯靠稳身体,神色终于认真起来:“这满室符咒不同寻常,即便召不出太清,也召出了别的,我们——我们在祂‘肚子’里!”
这饲火镇里的诡秘事情层出不穷,与溟公岭、三羊山看似无关,却又桩桩件件密不可分。媒公激怒安奴前必已算好了一切,只是此时此刻来不及细想——像是印证江濯的话,墓室就以竖着的模样,继续晃动,仿佛外头生出了四条腿,正在快速爬行!

第19章 泥糊货你疯了,这个泥糊的丑东西!……
这墓室爬得极快,不知道要去哪里,但不论它要去哪里,都决计不会有好事!江濯心绪百转,先施一咒:“沉沙!”
“沉沙”是婆娑门辅修咒诀之一,其效果与“顿陷”相似,只是威力要比顿陷大得多,可使方圆几里的地面全部沙化下沉,但也正因范围过大,江濯平常很少使用。
此咒一出,墓室前行的速度果真减缓了,似是有腿陷在沙中,连带着动作都变得迟钝起来。
江濯就趁现在,又施一咒:“泰风!”
然而泰风带来的效果仅仅使墓室的动作停滞了片刻,甚至没能让祂后退。江濯的心微微一沉:连泰风都不能卷动,这东西恐怕比他想象得还要大。
好在沉沙的范围足够广,墓室陷在其中,半天都没能再前行。
江濯说:“媒公费尽心思集齐三火,必然与这异象有关,我们得先把那位朋友的真火灭了。”
“那位朋友”正是说安奴,他伏在墙角,尽管这室内的动静惊天,也一动不动。洛胥直接画了道空符,把安奴借力拖到了跟前。炎阳真火已经把安奴的小袖长袍烧没了,他本就是一个骨头架子,现在活像一把干柴。
江濯想灭火,可是婆娑门主修业火剑,辅修十二诀里没有一个是有关水的。他只好用折扇对着安奴狂扇一通,嘴里念着:“这位朋友,醒醒醒醒醒醒!”
冥扇有惊神恐吓之效,谁知炎阳真火还是个犟脾气,听他喊醒,又受他扇风,一下子烧得更盛。墓室里热得人直流汗,四面符咒明暗不定,再这样烧下去,他们可真要被献祭了!
江濯见冥扇无法,便问:“有没有更厉害的水?”
洛胥道:“有是有,不过一个掌心画不下……”
江濯“唰”地撩起左右袖,把一双手连同小臂都摊给洛胥:“两只手都给你,够不够画?”
洛胥盯着他的手,还有他的腕,忽然一笑,眉间说不出的怅然:“你这个傻子……我画道‘海川’给你吧。”
说完,仍只握着江濯的手腕,好像很珍贵似的,在他掌心慢慢勾了个字符。
“海川”和“汹沛”一样,都是苦乌族的古咒诀。如果说汹沛引来的是波涛,那海川就是化地汪洋。据传闻,东照山没塌以前,顶峰是无穷天海,而海川,正是苦乌族从无穷天海的密语中习得的咒法,因此威能了得。
江濯说:“等等,墓室就这么大,你这个‘海川’用了,真火灭没灭不知道,我俩要先被淹死。”
洛胥指着安奴:“你用一成力,就淹他。”
江濯立刻道:“是你说的——这位朋友,得罪了!”
岂料这道“海川”真的威能极猛,刚一施展,就把墓室冲破了!三人未及反应,全被冲了出去,只听“扑通”几声,他们依次掉入水里,原来连外头的沙地也被淹了!
江濯不会水,他最怕的就是水,因他没爹没娘,小时候被骗到祈愿河里,叫人淹了个半死。后来上北鹭山,夜里还总梦见祈愿河,那河原是从天堑里流出来的,本名叫“怨气河”,里头死过好多人,邪气非常,让他大病过一场。也正因这样,师父教他画的第一个符就是避水符,他是学会以后,才对水减了几分恐惧——那日在溟公岭,天南星一看他跳入黑蛇河,便急声阻拦,其实是为这个原因。
此时刚一落水,江濯便浑身打颤。海川召出的水冰冷刺骨,让他想起祈愿河。他呛了两口,决意先给自己画道避水符,可他还没来得及动手,手腕就被箍紧了,让人一带,直接拉出了水面。
洛胥捞到人,一刻也不停,等江濯喘气的时候,两个人已经爬上了岸。
“咳、咳……”江濯半死不活,“多谢多谢……我……安奴呢?”
洛胥回头拉过木箱,安奴就被套在一根箱绳上,他对别人倒是不留情面,连碰也不碰。
江濯说:“你这箱子……咳……咳!怎么一会儿能碰一会儿不能碰的!”
洛胥松开握着他的手:“里面贴了符,让不让人碰,全看我喜不喜欢。”
江濯拖过箱绳,看安奴四肢垂着,头也不抬:“完了,一把柴变一把灰,这位朋友怕是没气了。”
他原本没抱希望,哪想白骨架子抖了几抖,还真抬起脑袋,窟窿眼里有一小缕火苗:“还有口气……”
江濯拎着箱绳,把安奴转了个头,朝着另一边:“那劳驾你看一眼,那是个什么东西?”
四下古树山林都被淹了,形成个不大不小的岭间湖泊。只见湖泊中插着几条黑刺毛腿,这些毛腿顶着一个奇大的“肚子”,正是他们刚脱身的墓室。
安奴说:“我……我没见过此物……”
江濯也没见过,这东西实在丑陋,既不像神祇,也不像傀儡。正眺望间,忽听祂发出啼哭声,几条腿轮番踩动,居然从湖泊中往外“游”了起来。
安奴听见祂的哭声,突然道:“媒公曾说过,他帮我把族人尸骸安葬在这里,并用太清泥土封涂,等到我恢复人身时,可以请太清帮我复生全族……这……这东西……”
江濯说:“好阴毒的秘术,先以一族尸骸供养太清泥土,再以一族之魂赋你炎阳真火,最后催动符咒……我有个不好的想法。”
炎阳真火是祝祷祈神之火,它有个作用与祝神符相似,即通达神意,能和神祇用灵意沟通。媒公设计激怒安奴,使炎阳真火大着,安奴的愤恨上达神祇,本该召来此地的神祇降下罪罚,可此地的神祇煦烈早已被做成了镇墓兽,那此时此刻听召而来的是谁?
安奴悚然,胆颤心惊:“难道……难道真的召出了太清?!”
洛胥手里拽着的箱绳断了,忍无可忍:“……你疯了,这个泥糊的丑东西!”
六州乱战后,世间神祇多为自然生灵,劫烬神的恶名传到今天,民间多以为祂或是青面獠牙,或是凶神恶煞,总之绝不会是个俊美无匹的男人。因此安奴有此猜测,大约正是近南二州的舆论流传。
江濯觉得有趣,他背过握扇的手,附和道:“确实,太清再怎么坏,也不会长成这样子。况且太清一降世,朔月离火就会烧个不停,你看这个丑东西既不会放火,也不够威风,哪像个‘劫烬恶神’。”
安奴平复心绪后,也觉离奇:“我只是未曾想过,神祇竟也能有假的。”
江濯说:“今日以前,我又哪能想到呢?原来太清泥土真有作用,不过不是用来吃的,而是用来捏的。”
这被召醒的“神祇”在湖中游了半晌,趟水上岸,朝着某处密林爬去。安奴听那哭声像极了自己的族人,一时间不禁“泪满盈眶”,可他是个骨头架子,根本没有眼泪可流。
洛胥收拾心情:“跟上祂,看看祂去哪儿。”
他三人刚迈步,就见密林中有山鸟群飞,接着,一道业火剑光猛扫而出,把“神祇”给拦腰斩断了!这东西腹中墓穴有煦烈镇守,难破万分,谁承想从外砍却如此轻易。
安奴正在哀思,不自觉地悲戚:“啊!”
江濯一拍脑门:“……忘了小师妹!”
天南星气势汹汹,远远地一看见他们,便连施几个“令行”,闪身过来,把剑一横:“你们两个!”
洛胥装作无事发生:“小师妹好。”
江濯避到他身后:“此地危险,我们两个先行探路……”
天南星掏出样东西,江濯看到,面上大喜:“我的珊瑚佩,师父回信了!”
天南星没给,冷面无情地把剑收了:“不错,四哥,师父回信了,你想听吗?想听的话,先把刚才发生的事情说给我听听。”
江濯拍拍安奴的肩膀:“安兄弟,正巧我师妹也在这里,你把你的事情说来听听。我有几个猜测,还没有证实,需要你解答一二。”
安奴今日心情堪称大起大落,他就地坐了,先长叹一声,才说:“今日多谢两位出手搭救,此事关系我饲火一族与天命司……想必各位都知道,近南二州先前的大稷官名叫景纶……”
他一提“景纶”,天南星就看江濯。江濯打开折扇,也叹一气:“别看我,我面壁思过二十年,根本不知道山下事。”
安奴看他们这般,便问:“莫非你与景纶是相识?”
江濯道:“不,我与景纶……是大仇。”
安奴又打量江濯,忽然嘴巴大张,极为吃惊:“难不成你、你是江濯!”
洛胥“哦”一声,撑着脸,越发好奇:“怎么一听大仇,就知道他是江濯?”
安奴说:“二十年前,就是你,持剑上怜峰……杀了景纶的兄长!”
江濯不语,他垂眸盯着折扇,似是又想起了自己的剑。

第20章 不惊剑(一)你不愧是天下第二。……
江濯曾有把剑,名叫“不惊”,取自“卒然临之而不惊①”的不惊,是师父赠给他的,他爱惜非常。二十年前,他下山游历,在中州与雷骨门三战,被“天下第一”的李象令打得落花流水。少年人气性很大,输了还不服气,站在雷骨门门口,指天划地:“以天为证,以地为凭!李象令,来日我再登门,必要……”
没等他说完,天上惊雷乍响,紫光“噼啪”地追着他打,他也谨遵师命,拔腿就跑!这一跑几个时辰,出了雷骨门的驻地,刚好来到一座临山临水的小城。
那时,天命司还没有后来的风光,中州十二城俱受雷骨门的庇佑。江濯怕自己被李象令逮到,一入城,就脱掉火鱼红袍,换上黑衣劲装,扮作一个寻常通神者。他本意在此休息两日就走,却在客栈里听说了一件怪事。
“要说这件怪事,还得先从咱们这座小城的历史讲起……想必诸位客官都知道,咱们这座小城,名叫仙音城。”
说书人是店小二临时客串的,他把净巾往肩头一搭,范起的有模有样。
“但为何会叫‘仙音’呢?这就又有一番说头了。传说那月神晦芒,是个喜爱笙乐,好听仙音的神祇,祂常携侍女山灵四处游玩,有一天,祂途经此地,见这里山水相依,美景如画,一时间情难抒发,就地独唱……
“这一唱可了不得!从此每到月圆之夜,这里都有歌声萦绕不绝,因这歌声玲珑柔润,有助眠驱邪之效,所以近郊百姓如有风邪抱恙,都会到这里来小住几月。如此一来,咱们这仙音城在中州也算是个远近闻名的宜居之地,但可惜,事情从一年前开始,忽然发生了变化。”
那店小二讲到此处,连声音也压低了,似是怕被什么东西听见。
“起初谁也不曾注意,每到月圆之夜,城郊都有人家会丢失鸡犬。一开始,那些失主以为是家舍附近有贼人潜伏,于是他们集结成队,暗自商议,要在下一个月圆之夜把贼人当场捉住。
“很快,就到了月圆之夜,失主们按照约定,兵分三路,分别埋伏在家舍周围。他们一个个手持锄头,匍匐在地,就等贼人现身……那一夜,月明星稀,城郊安静得出奇,连平时的虫鸣鸟叫都消失无声。他们等到月上梢头,也不见贼人的踪影。
“为首的里长是个急性子,他怀疑是有人给贼人通风报信,便差使亲信,要将其他两队人马都唤回来,但谁承想,派去亲信一进入密林小道,就再也没回来过。里长见左右等不来人,便抄起锄头,亲自去找。他一进入小道,四下就黑黢黢、阴森森的,没有一点光亮。
“里长提着灯笼,在林间穿梭,但古怪的是,平时闭眼就能走完的小道,此刻却怎么走也走不到头!他在里面打转,忽然听见一阵飘渺的歌声,那歌声像下了蛊似的,引得他魂也飞了,眼也迷了……两只脚不知怎的,一点也不听使唤,跟着歌声直直地往林里走……
“他浑浑噩噩,也记不清自己走了多久,待清醒时,人已经坐在一处破庙前。他打了个激灵,半梦半醒的,看见自己的灯笼掉在破庙里。要说这里长也是糊涂,看见灯笼,不以为奇,居然还想着把它捡回来。只说他颤巍巍地跨进破庙,还没有碰到灯笼,那灯笼便自己‘提’了起来!
“这一下将里长吓得半死,原来那灯笼照着的地方,正悬着一双脚……嘿呀!他仓皇跌坐在地,看见这双脚的主人,是个瞠目吐舌、面容紫红的汉子。这汉子面熟得紧,仔细一辨,居然是他刚刚差遣出去的亲信,却不知这亲信犯了什么错,一会儿不见,就被活活吊死在这里!
“里长再大的胆也被吓没了,他双腿哆嗦,凄惨地大叫一声,转身就往外爬。可事情偏偏森*晚*整*理就这么诡异,方才进来时还空无一物的地方,现在全吊着死人!这些死人肩抵肩、脚挨脚,还都新鲜着。里长胆裂魂飞,再不敢多看一眼,连滚带爬地往庙门口逃,可巧在这时,那歌声又响了起来……
“里长迷迷糊糊,身子不由自主地站起来,往庙里走。他双眼迷离,离那歌声越来越近,在一双双悬空的脚中,看到一团纯白无形的雾……”
店小二“啪”地一拍桌子,把聚精会神的客人们吓了一跳。他抱一抱拳,潦草收尾:“然后这里长就疯了!他被雷骨门的弟子找到的时候,人已经痴痴傻傻,什么也听不懂了。”
满堂客人大为不满,吃酒的把碗一扔,叫嚷着:“这算什么怪事?前头一直故弄玄虚,原来已经了结了嘛!”
通神者游历各州,就喜欢往“怪事”上凑,因六州乱战刚刚停歇,许多老宗门元气大伤,其中以婆娑门、沙曼族为首的北西两大承天柱脉系死伤最多,这给了其他小门派扬名立万的好机会。
店小二看着年轻,实则是个老滑头:“客官这就着急了,我还没说此事了结了呢!”
客人们催他:“那你倒是接着讲!”
他眼珠子骨碌碌一转,装作擦灰的样子:“我倒是想接着讲,可是一会儿掌柜的回来,看见我杵在这里灰也不擦、钱也不赚,只怕要骂我偷懒耍滑……”
客人们听出他的弦外之音,这是在讨赏要钱呢!几块碎银铜钱不情不愿地抛到桌上,那店小二瞧了,竟把嘴一撇:“就这点银钱……”
可巧江濯在场,他是少爷下山,花钱如流水,把钱袋往桌上一压:“这些总够了吧?你接着讲。”
店小二顿时喜笑颜开:“够了够了!您请往跟前坐,小的细细说与您听。要说呀,这里长还算走运,人虽然傻了,可命没丢,倒霉的是那夜一起前去抓贼的失主们,一个不落,全死了!”
因他讲得小声,客人们都竖起耳朵,往他们这边凑。江濯最大方,索性点了座请大伙儿一块听。
一个人问:“全死了?怎么死的?”
店小二表情生动:“还能怎么死?全吊死的!不过也怪,这些吊死的人,一个二个全被放了血。当时雷骨门弟子一跨进去,就都惊住了,那庙里庙外全是血……还是湿的!”
客人们哗然,他们虽是小门小派出来的,却并不都是装腔作势的骗子,听了店小二的形容,都在交头接耳。
又一人问:“既然这事雷骨门查过,总有个结论吧?”
店小二道:“结论嘛,有是有,可惜正是这个结论,让雷骨门在城里丢了面子!当时驻守在咱们城里的仙师,还是雷骨门第一百八十代的掌门亲传,名叫李永元……”
有人说:“李永元!是‘天下第一’李象令的师弟,那个……那个天下第二吗?”
这人也不知真傻假傻,把戏称当尊号,要知道这天底下,哪有人会甘愿做个“天下第二”呢?旁人不了解,可江濯最知道,李象令这一脉,师门关系极差,这个李永元顶着个“天下第二”的笑称,早就跟李象令面和心不和——不然凭他的本事,也不会屈居在这小小的仙音城里。
店小二连忙捂嘴:“嘘、嘘!咱们这儿可说不得什么‘第二’,那李仙师一听这个词就会生怒,因为这个‘第二’,他发作过许多人呢!”
十二城都受雷骨门庇佑,雷骨门徒在这里自然很威风,只是李象令平时三令五申,严禁底下的弟子借机摆谱,所以他们盘踞中州这么些年,在民间口碑一直极佳。可惜连老虎都有打盹儿的时候,更何况是人呢?李象令再厉害,也有管不到、看不见的时候。
根据店小二交代,这李永元就是仙音城里的第一,在这里没人能忤逆他,大伙儿都怕他怕得不行。他一听月圆之夜的惨事,便带人去破庙里查看。
客人问:“他怎么说?”
店小二道:“李仙师一进破庙,就斩了个黄大仙,说是大仙作祟,扰乱仙音,‘堕化’了。”
“堕化”是个通神词,它起初仅指神祇因贡品或祭祀方式的原因,浑身生疮,灵能消减,后来流到民间,就变成对灵物作恶、心术不正的形容。
江濯说:“这也是有可能的……但听你刚才说的,这事恐怕没有这么简单。”
店小二道:“不错,客官真是品貌双全、才智过人!李仙师斩完黄大仙以后,大家都以为这事过去了,岂料下一次月圆之夜,唉,又死人了!”
满堂客人被他一句一话吊得心潮起伏,忙追问:“怎么又死人了?这次是为什么?人又是怎么死的?”
店小二说:“这次死得更惨,全是雷骨门的人。李仙师斩了黄大仙以后,就不许人再靠近那破庙,为此专门派了十二个弟子在附近把守,而这次死的,正是这十二个弟子!那天清晨,给酒楼送菜的农户驱车经过,闻见一股浓重的血腥味,他知道附近有大仙作祟,也不敢贸然靠近,就隔着树杈远远瞧了一眼,哎呀,哎呀!这一眼可把他吓得不轻,诸位料想如何?满地的尸体!各个身首分离,血流得到处都是!”
客人们也吓得不轻,原本想去瞧瞧的心凉了一半。江濯抱着剑,倒起了兴趣:“这次李永元怎么说?”
店小二道:“李仙师发了怒,却不敢……咳!”
他用手指了指某个方向,那是雷骨门驻地的位置。原来这李永元担心事情传回驻地,会引来师门责难,便要城里的百姓都装聋作哑。江濯这才了然:难怪李象令没有来,原来是不知道。
客人说:“这就是李永元的不对了,事情没个定论,也还没了结,就这么藏着不管,万一再有无辜的人死了怎么办?”
其他人纷纷附和:“是啊、是啊!这事必要查清才能使人安心。”
店小二到柜台里捣鼓一阵,掏出个皱巴巴的告示:“诸位客官请看,李仙师明令禁止闲杂人等前去围观调查,那破庙现在围得跟铁桶似的,况且他每到月圆之夜,就去亲自坐镇,因此最近一段时间,倒也没再出过什么事。”
客人们巴头探脑,看那告示。
店小二今晚赚着钱,还算有良心,特地嘱咐大伙儿:“再过两日就是月圆之夜,诸位客官到时候记得塞住耳朵,可不要被那歌声蛊惑,要是误闯到李仙师那里,也请万万不要提及小店的名字!”
说罢,他将告示一塞,脚底抹油似的溜了。只是这事别人害怕,江濯却一点都不怕,他不仅不怕,还偏要在月圆之夜去看个究竟。因他刚输给李象令,嘴上不认,心里却很服气,而这“天下第二”的李永元做事情太不厚道,江濯疑心其中有鬼,如不彻查一番,最后遭殃的还是无辜百姓。
因此两日后,江濯在客栈饮完酒,便提剑去了城郊。刚到黄昏时刻,路上已是静悄悄的,酒楼茶馆早早打烊,家家户户门窗紧闭。他独自到破庙附近,掐了个隐身诀,忽然听见一阵鼓乐笙响。
走近一看,发现是雷骨门的弟子在敲鼓吹笙。他们以破庙为中心,布了个封印阵法,一共三十二个人,每个人都神色肃然,如临大敌,而稳坐庙前的,正是李永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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