伸出手,轻轻覆上另一个人的,萧扶光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听着。
“父皇大怒,不是因为姨母对他不忠,而是因为,她出现在了东宫的床上……”
闻承暻还记得,那天正好是端阳日,他被兄弟们围起来灌了几杯雄黄酒,不知道怎么一回事,他明明没有喝多少,却醉得不像话,只能提前晕晕乎乎地回了东宫。因为酒醉,他也没发现卧房里安静地不像话,迷糊间摸到床沿便躺下了。
等他再醒过来时,看到的便是暴怒的父皇,一身是伤的常喜,以及,神色绝望的冯贵妃……
在闻承暻面前,兴平帝一直是个满分的好父亲。就算亲眼看到儿子与贵妃赤身裸体的躺在一起,他也未曾怪罪闻承暻半分,只是雷厉风行地处死了东宫除了常喜之外所有的奴才,又命人彻查迷晕太子贵妃的迷药来源。
要查找药物,就少不得需要太医请脉,而太医这一把脉,就把出了了不得的东西——长久不曾与陛下亲近的冯贵妃,竟然已有三月的身孕。
先是勾搭冯贵妃,等她有孕之后,再构陷太子与其不伦……
一出多么恶心,又是多么精巧的连环毒计。
萧扶光背上浮出一层细密的冷汗,呆呆地听着太子继续往下说:
“那天常喜被人支了出去,发现孤与姨母躺在一张床上的,是一个在孤身边伺候多年的大宫女,她慌张之下闹了起来,东宫不少人也都听到了。”
“若非父皇一意袒护,将那天当值的奴才口供不问一律仗杀,恐怕孤这个太子早就当不下去了。”
背后之人怎么也想不到,兴平帝真正的做到了儿子如眼珠、女人如衣服,哪怕自己与冯妃私通罪证确凿,他的选择仍然是维护儿子的名声。
但萧扶光听着听着,咂摸出了一点不对劲的地方:“口供不问……难不成,陛下真的怀疑您和贵妃娘娘?”
闻承暻苦笑:“任谁亲眼见到那般画面,怕是都会心存疑虑。亲眼所见。再者,姨母哭着说不干我的事,却又宁死不肯供出背后的男人,父皇只当她是在为我遮掩。”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萧扶光目瞪口呆:“可陛下对您分明倚重有加,若是他相信您和贵妃有私,怎么可能还会如此……”
兴平帝对太子的态度,用“倚重”二字形容都犹嫌不足,依萧扶光看,简直就是无条件的信任和包容。
但从人性的角度出发,儿子给自己带了好大一顶绿帽子,就算兴平帝是个绝世慈父,愿意为太子遮掩,父子之间也绝不可能是现在这般毫无嫌隙的样子啊。
闻承暻微微合上双目,不叫人看出他眼底的苦涩,良久才启唇道:“当日,孤看出父皇心存疑窦,当即跪下请命彻查此事。父皇舐犊情深,虽然忿怒难当,但还是同意给孤一月时间调查。”
“说是查证,其实孤早有猜测,要做的不过是印证罢了。”
“因此,就算姨母想一人扛起所有罪责,孤也很快查明,那个蓄意勾引妃嫔、做局栽赃储君的男人,就是当时孤的太子洗马。”
“魏大学士。”
魏大学士,好生耳熟的称呼。
萧扶光在脑海里低声呼唤系统:【这个魏大学士,就是当初你让我拯救的被下狱的那一个吗?】
小美声音怏怏的:【就是他。】
这就很不对劲了。
萧扶光已逐渐摸清楚了系统的尿性,如果魏大学士真的曾对太子不利,那他根本不可能被选中成为挑战任务的对象:【这不对吧?你怎么可能安排我去救太子的对头。】
小美还来不及答复,闻承暻已先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补完了故事的全部真相:“那时孤年轻气盛,查出所谓的真相之后,不顾姨母的求情,率先处决了魏大人。姨母痛失所爱,万念俱灰之下,说了很多不好听的话,再度惹恼父皇,便也被赐了毒酒,追随魏大人而去。”
“谁知,他们有情是真,魏大学士蓄谋陷害孤一事却是被冤枉的。”
说起来,这也是一对被深深宫闱拆散的可怜人。
冯贵妃待字闺中时,也是如同冯修微一般,活泼生动的冯家女儿,爱好交游玩乐的她,在某一日出门时偶遇了不得志的魏姓学子。
一个是才华横溢的英俊书生,一个是娇俏可人的美貌少女,男未婚女未嫁,一来二去间,两人互生情愫,是多么的顺理成章。
冯家也不是什么古板的家族,家中长辈知晓这对小儿女的情意之后,不仅没有生出棒打鸳鸯的想法,还张罗着为书生延访名师,希望他能早日高中,风风光光的迎娶自家掌上明珠。
谁知,就在一切往好处发展的时候,宫中却传来了冯皇后崩逝的消息。
皇后猝然离世,独留年幼的太子在危机四伏的深宫里艰难度日,就算兴平帝努力想照顾好这个孩子,奈何忙于朝政的他分身乏术,无法为太子遮挡下全部的风雨。为此,焦头烂额的皇帝只好向爱妻的娘家求助,希望他们能再送一个女孩子进宫来照顾闻承暻。
对冯家而言,太子之于家族的意义毋庸置疑,他们绝不可能拒绝皇帝的要求。但当时冯家与皇后同辈又适龄的女孩子,只有冯贵妃一人……
在太子又一次无故“病倒”之后,背地里不知道流了多少泪水,哭干了眼泪的冯姑娘终究还是步入那台金黄的花轿,斩断了情丝,成为宫中地位最高的女子。
兴平帝不清楚她未嫁时的那段公案,却也对临危受命的冯贵妃心存内疚,对她敬重有加。冯妃也了解自身使命,进宫后兢兢业业地照顾太子,细致到闻承暻喝进去的每一滴水、吃进去的每一粒米都要经过她的严密检查,才能被送进东宫的大门。
得了她的照顾,闻承暻这个丧母的小可怜终于顺顺利利地长大,逐渐开始彰显大权在握的储君气度。如果日子就这样过下去,尽管年轻时的遗憾无法再抹平,只要等到太子登基,冯氏便是妥妥的一国太后,尊贵已极。
可惜造化弄人,就在闻承暻长大到可以组建太子詹事府的班底时,当年那个不得志的书生,也已经榜上有名,并在有心人的一路托举下,出现在了尚显青涩的太子面前。
后面发生的故事,便不用再细说了。
闻承暻叹了口气,为整个故事画上终章:“孤冷静下来又命人细细查探过,魏大人对姨母一片痴心,两人情难自抑之下做了错事。有孕之后,姨母慌乱之中漏了行迹,便被另一位曹姓宫妃利用,拿来设局陷害孤。”
“从此之后,宫中便再无冯、曹两家的女子。”
“只是如果当年孤能够不那么冲动,或许姨母和魏大人也不用白白赔上性命……”
见太子有自责的意思,萧扶光连忙握住他的手,心疼地打断:“这怎么能怪您呢?”
不论有没有蓄意构陷太子,冯贵妃两人私通都是板上钉钉的罪行,被发现就是死路一条,与闻承暻冲不冲动又有什么关系。
在了解往日的秘闻后,萧扶光终于明白了闻承暻在面对流言蜚语时的气定神闲究竟从何而来——他的敌人从未停歇,他也一直活在常人看不见的刀光剑影里,流言看似铺天盖地,却也不过太子曾经经受的冰山一角罢了。
窥见心上人眼底的疼惜,闻承暻微微怔住,随即用手指轻轻刮了刮他的脸颊,好笑道:“卿卿何至于此,孤可不是任人欺负的小可怜。”
他非但不可怜,还从明刀暗枪里飞速地成长了起来,反手把一个个年长他几十岁的对手杀的杀、关的关,简直好不快哉!
就像这一回,要不是陈家的老狐狸真被他逼急了眼,又怎会如此用力过猛,就差直接昭告天下他们这是全力一搏了。
闻承暻不觉得自己受了多大委屈,萧扶光眼圈却都全红了,起身闷闷地栽到他怀里,声音就像是鼻子里发出来一样,钝得发涩:“我当然知道您是最厉害的,只是、只是一想到你那么小的时候就要经受那么多恶意,我也会心疼啊……”
靖侯府的椅子都做的很大,萧世子书房里的更是其中佼佼,空间容纳两个成年男人都绰绰有余。
感受到胸前传来的热意,闻承暻仍有些不敢相信发生了什么,直到他僵硬地抬起手,笨拙地环上了身前之人后,才终于感觉到了一丝真实。
将脸贴在美人紧实精瘦的胸膛上,享受着对方生疏却小心翼翼的怀抱,萧扶光嘴角勾起一抹得意的微笑,丝毫不顾小美在脑海里几近崩溃地疯狂大叫:【放开!那个混蛋太子,你放开小萧啊啊啊啊!】
悄悄牵住对方的衣角,确定太子已经被自己这一招给迷得昏头转向后,萧扶光轻轻拽了拽他的衣服,小声请求:“我只要一想到您会在我看不到的地方受苦,心里就难受得不得了,所以这次去江南,您带上我好不好?”
闻承暻被胸前毛茸茸的脑袋蹭得飘飘然,再加上怀中人温言软语地一求,就算此时萧扶光想要的是星星,他也会把月亮一并捧来双手奉上,哪里还管得上那许多。
当下头一点,应承道:“好,就让你和孤一起去。”
“哈!”计谋得逞,狡猾的靖远侯世子一个鲤鱼打挺,比泥鳅还滑溜的从太子怀里脱身,指着他大笑:“这可是你亲口说的!去江南要带上我!”
怀里骤然一空,耳边传来嚣张的大笑,闻承暻哭笑不得地反应过来,自己居然中了这小子的美人计!
他又气又笑,起身冲着还在美滋滋的坏小子脸上恨恨地一掐:“这次孤只带冯修微和沐昂之,你想都别想!”
萧扶光嘴巴都被他扯成了鸭子嘴,扁扁地抗议:“你还是太子呢,不带出尔反尔的。”
再补上一只手,双手齐齐开动将坏小子气鼓鼓的脸蛋揉捏得乱七八糟,闻承暻笑眯眯的:“卿卿这就错了,孤从来什么就不是一诺千金的人。”
居然还能这样?
萧世子愤怒地抗议!
然后太子轻描淡写地表示抗议无效,通通驳回。
萧扶光:……
见不得这两人过于亲近的小美赶紧煽风点火:【所以说嘛,男人就没一个靠谱的,小萧你还是离太子远一点比较好。】
【你住嘴啊!】窝里横的萧世子怒骂系统。
小美“嘤”了一声,还是乖乖闭了嘴。
耳朵恢复了清净,萧扶光再度看向太子,动之以情失败的他决定再试试晓之以理:“你也知道我身上是有些神通的,带着我下江南,至少不用担心迷路啊。”
多么好用的人形导航啊!乡党您确定真的不用带上一个吗?
萧扶光一边历数系统能力的厉害之处,一边用皮卡皮卡的猫儿眼狂电太子,希望能唤醒他残存的良知。
可惜中招过一次的太子殿下现在定力十足,直接屏蔽了他带电的大眼睛,冷酷地宣告结果:“在大雍的国土上,还用不着你带路。”
“可是……”
萧扶光都要急哭了,他已经不是当年那个对朝政一无所知的政治小白了,他很清楚太子这次的江南行就是奔着跟江南士族鱼死网破去的,可是强龙难压地头蛇,到时候地头蛇抱团狗急跳墙了怎么办?
只要一想到接下来闻承暻可能面对的各种危险,萧扶光的心就像是被一只看不见的大手攥起来了一般,生疼生疼的,疼得他眼眶都实打实地红了一整圈,圈住了疯狂打转的泪花。
许是觉得流泪丢脸,好面子的小纨绔将脑袋抬得高高的,扭着脸固执地不肯看他。
看到他这幅模样,闻承暻的心又酸又软,酸涩地一塌糊涂。
经历过冯贵妃的事情之后,他素来对男女之情嗤之以鼻,认为这是只会拖累自身的无用情绪,应当被彻底摒弃。
可事到如今,闻承暻终于后知后觉的,理解了当年冯贵妃那仿佛要燃尽一切的疯狂。
在认识萧扶光以前,他也绝不可能相信,世界上会存在这么一个人,这个人会给予他毫无保留的信任与偏袒,能理解他的孤注一掷和离经叛道,并义无反顾地追随他的每一场冒险……
同样的,他的喜怒哀乐会时刻被这个人所牵动,他欢喜对方的欢喜,忧愁对方的忧愁。
就像现在,光是看到萧扶光眼角似落未落的泪珠,他的心就几乎要碎了一地,软弱地半点不像平常的自己。
他缓缓地靠近仍在伤心的人,生疏地抬手比划了几次,终于将人稳稳地拥在了怀里。
其间萧扶光不甘心地挣扎了几次,那力道却跟挠痒痒没什么区别,除了提醒太子收紧手臂之外起不到半点儿作用。
一度空虚的怀抱再次被填满,闻承暻心满意足地叹了口气,低头无师自通地在心上人的头顶上留下一个又一个安抚的吻,最后一个印在他红通通的耳际:“不要伤心了。我向你保证,一定安安全全的回来,连一根头发丝儿都不会少。”
怀中本就轻微的挣扎力道变得越来越小,慢慢地全然安静了下来,闻承暻继续在他耳边轻轻啄吻,一个吻后面总是会跟着一句耐心的承诺。
良久,怀中才响起了萧世子瓮声瓮气地声音:“说空话儿谁不会啊,要是没做到怎么办?”
听出了他话语中的退让,太子殿下笑的胸腔都在震动:“那就任凭卿卿处置,某绝不敢有异议。”
做贼似的把太子送到角门处,等两人依依惜别完之后,天色都已经伸手不见五指了。
萧扶光跟在拿着一盏羊角灯的昔墨身后,主仆两个狗狗祟祟地往二门处走,昔墨一边走一边嘟囔:“二门我进不去,待会儿只能您自己提着灯走了。您说您非要送出来干嘛呢?”
萧扶光在他身后探头探脑,确认一路上除了几个上夜的小厮外没人看到自己,狠狠地松了一口气,伸手将灯从磨磨唧唧的小厮手里夺过来:“瞎嘀咕些什么呢,一会儿我自己走就是了,湖笔姐姐说好了在半道上接我。”
不过直到萧扶光一个人偷摸着走到了院门口,都没遇见来接应他的湖笔,气得他冲着迎上来的湖笔就是好一通抱怨:“好姐姐,你没空接我,好歹也记得派个别人去啊。亏得这灯没灭,不然我这一路可遭老罪了。”
被数落了一通,湖笔没有吭声,只是不停地朝他使眼色。
萧扶光顺势看去,却见她身后冒出来一张严肃的面孔,赫然是早该歇下了的靖远侯萧伯言。
萧扶光吃了一惊,条件反射地先行了个礼,才讷讷地问道:“父亲大人深夜前来,不知所为何事?”
靖远侯脸上露出一抹罕见的笑意,看似温和了不少,可他说出来的话却让人毛骨悚然:
“你这是送完太子回来了?”
第95章 流言(七)过渡章~
老父亲不打一声招呼就出现,起初的确吓了做贼心虚的小萧一大跳,但他很快就反应了过来,强作无事道:“殿下不想劳师动众,是以微服前来,没想到还是惊动了父亲。”
还“微服”呢,一想到先前管家说太子曾假装东宫侍卫混进府里,靖远侯就是心头一紧,恨不得抬手就揍眼前还在装乖的不孝子两拳,这不是哄着太子和他瞎胡闹吗!
没错,在萧伯言看来,太子的行为,用轻飘飘的“胡闹”二字便足以概括。
毕竟就算再给萧伯言三百年时间,他也想不到,太子微服出宫不是为了玩乐,而是单纯想拱拱他们老萧家的白菜。
在古板的同时又有着与年龄不适配的诡异单纯的靖远侯眼中,年轻人嘛,意气相投之下做点儿出格的事情并不稀奇,离经叛道的事儿他自己年轻的时候也没少干过。
太子看起来再稳重,始终也只是个尚未大婚的年轻后生,因为贪恋宫外风光而悄悄跑出来玩也是人之常情。
只是那个勾太子出来的家伙,就很值得好好教训一顿了。
用力瞪了面前的好大儿一眼,直把人瞪得脖子都心虚地缩了起来后,萧伯言才哼了一声,转身往屋里走去。
萧扶光在原地踟蹰着不知道该不该跟上,又听到老父亲的声音从前面凉飕飕地传来:“逆子,还不过来。”
得嘞,该来的迟早都要来,半点儿也逃不掉。
微笑着安抚了下脸色苍白的湖笔,萧扶光耸耸肩,垂头丧气地跟在父亲身后进了书房。
像萧家这样的高门大户,从来都只有子女给父母请安的份,长辈轻易不会踏足小辈们的地盘。
萧扶光都从正房搬出来单住小十年了,这还是靖远侯头一次走进他的书房,上下看了一圈,见收拾得十分利索,没忍住点了点头,捋须而笑:“还算像个读书人的样子。”
只是那株鲜红珊瑚还是太过惹眼,萧扶光发誓他爹的目光在上面至少盘旋了三圈。
担心又扯出别的事,他连忙陪着笑脸将父亲引到先前太子落座的地方,动作飞快地收拾好了残茶,作势又要泡新的,意料之中的被靖远侯拦住了。
萧伯言吩咐道:“不用忙了,你且坐下,我有话问你。”
萧扶光应了一声,乖乖在他对面落座。
靖远侯便问道:“殿下找你为的是什么事?捡能说的说。”
他问的十分谨慎,毕竟儿子已是今非昔比了,如今萧扶光掌握的机要说不定比他这个贵为侯爷的父亲还要多。
听到他问出这一句,萧扶光才确定父亲根本没发现不对劲,从进门起就一直提着的那口气骤然一松,整个人放松了下来,笑着回道:“殿下就说了些接下来的安排,并没有什么紧要话儿。”
说着又站起来,向萧伯言行了个大礼,恭贺他:“殿下适才还儿子透了您的喜信儿,儿子便在这里提前恭贺父亲大人荣任之喜了。”
这说的自然是他要升任九门提督的事。
看来太子与长子的确是无话不谈,萧伯言起身将人扶起,神色复杂:“看来为父这个九门提督,还真是看在你的面子上。”
虽然从柔然回转后,靖远侯便一直有投效东宫的意思,可他也清楚,太子羽翼渐丰,手下并不缺人驱使。
他一个失势的侯爵能这么快得到重用,多半还是太子爱屋及乌,将对长子的青睐或多或少的转移到了他身上。
这话靖远侯敢说,萧扶光可不敢认,手都要摆出残影了,疯狂否认:“殿下说了,是因为其他人都不能服众,京中只有您当得起这个位置。再说了,九门提督位置何其重要,交给别人他也不放心。”
“好了。”看到他这拼命扯脱干系的样子,萧伯言都要被逗笑了:“为父不是想指摘你和太子的关系,如今你我俱在縠中,既然已经选了边站,那就不妨坦荡一些。”
也就是说,萧家人以后都可以正大光明的当太子党,再也不用藏着掖着了。
萧扶光垂首听训,心道这话您应该跟您那堆叔伯兄弟讲去,跟我说这话是个什么意思啊?难道萧家还有比他更摆在明面上的太子党?
靖远侯也意识到刚才说了句废话,轻咳一声后,问出了此行的最终目的:“殿下无端重设九门提督,可是京师有变?”
萧扶光尽量捡着能说的都说了,只将太子准备秘密南下一事按下不表。
谁知靖远侯突然冷笑了一下:“看来殿下又要悄悄离开京城了。”
自觉口风很紧的萧世子:……
要不说比他多吃几十年白米饭呢,这政治觉悟就是不一样。
第96章 江南(一)
事情接下来的走向与闻承暻预料的一般无二,刚过完除夕,京城里的流言就已经升级换代,变成了太子荒淫无道触怒上苍,以致江南连年受灾,民不聊生。
这股风还吹到了朝堂上,兴平帝刚一复朝,御史言官弹劾的折子便如雪花一般飞满了他的案头,就连江南公学里的学子也纷纷通过各地学官联名上书,还有隐居乡间的大文士在听说了太子的“斑斑恶行”之后义愤填膺,怒排了数本指桑骂槐的折子戏,誓要雅俗共赏的将太子的罪行传播到大雍国土的每一个角落。
一时之间,弹劾太子已然成了文官清流们表演不畏强权、文人傲骨的绝佳戏码。
只是经历过柔然的事情后,其他人多少带点脑子,担心日后被再度逃脱围剿的太子清算,这一回奏折的用词都比较委婉,不敢再仗着人多大言不惭地要求皇帝废储,多数都是些规劝太子克己复礼、修行德政之类不痛不痒的废话。
有聪明人,也就有脑子不好使上赶着冲在前面当枪的。
有几个言官不知道中了什么邪,居然在新年的首次大朝会上愤然发难,振振有词地说江南民变皆因太子德不配位,言称只要太子退位让贤,无德之人不在窃居高位,江南之危定可化解。
这等危言耸听的说辞,兴平帝当然不会搭理,当即便命内官斥退。
谁知这几个言官居然也是块硬骨头,在挣脱架着自己的内官之后,就跟商量好了一样,纷纷开足马力往保和殿的柱子上撞,然后就噼里啪啦的倒了一地。
萧扶光站的位置离脑袋对对碰的现场比较远,不过他听一个“有幸”近距离围观的倒霉蛋说,那几个言官是真的心存死志,当时有人连脑浆子都撞出来了。
可惜他们死了也白死,不但没有通过文死谏混到一个身后名,还被恼怒的皇帝剥夺了官职,妻小都被从御史台的官邸中赶出,只能可怜兮兮的租了民房居住。
“该!”
听完那些言官们的惨样后,萧世子仍不解气,恨恨地喝了一大口湖笔从昨晚熬到现在的人参鸡汤,发表了这几天来唯一的看法:“上赶着替人作嫁,真以为那些人会念他们的好,替他们照顾妻小呢。”
好友的脾气一天比一天大,不想被殃及池鱼的闻小王爷不着痕迹地坐得离他远了一点,小小声为几个死人辩驳了一句:“跳出来的那几个都是江南出身,想必也是身不由己。”
萧扶光瞪他一眼:“你究竟站哪一边的。”
见他质疑自己的立场,闻明钰恨不得跳起来自证清白:“我们汝南王府从上到下,对太子殿下那可是一片赤胆忠心,你说话留点儿神!”
又道:“人家命都没了,留下的孤儿寡母还被欺负,下场已经够凄惨了,你又何必和他们较劲。你非要较劲儿,也该冲着正主去啊。”
这话说的,萧扶光又不是傻子,他当然知道要冲着正主去,可这不是太子不让他陪着南下嘛。
一想到过几天就是太子离京的日子,萧世子本就难看的脸色又阴沉了几分,坐在那里闷闷地不肯说话。
闻小王爷实在不是擅长察言观色的主儿,在这时候哪壶不开提哪壶地将话题扯到了闻承暻身上:“江南六省打着天灾的幌子,连去年的秋税都欠着不肯交,还反咬一口说殿下无道,天降神罚,以致江南歉收。”
“我父王每天在家里愁眉苦脸的,急都急死了,上朝的时候还得和那起子文官耍嘴皮子。真不知道接下来殿下会怎么破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