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司淮没回答,挟着烟的手懒散地搭在身后护栏上,垂着眼,视线又静又沉。
“接老爷子电话之前,你让我看着他,是早知道他会‘掉’下去?他跟你说什么了?”姚博文终是问出口。
“没有。”
姚博文诧异:“那你为什么让我看着他?”
陆司淮抽了一口烟,默了几秒:“我说我也不知道,你信么。”
他语气很淡,眸色却深。
姚博文更加诧异。
陆司淮发觉自己越来越看不清叶宁这个人。
在巷子里淋着雨,对着几十双眼睛说爱他,在医院天台却茫然警惕地看着他,像是完全不认识。
毫不犹豫从悬崖跳下去,放任自己溺在水中,却又说没想伤害自己。
一个被如珠如宝养大的少爷,睡觉的时候却像只没有安全感的流浪小动物。
明明怕他,却又平静温和地捧着浴巾朝他走过来,抬手要给他擦头发。
桩桩件件,组合成自悖又自洽的一个叶宁。
陆司淮久违地想起那日在抄经堂和陆怀慈的对话。
“小叔,你说一个不认识你的人,突然说爱你,是为了什么。”
“你这是遇到什么人了?”
“遇到了一个骗子。”
“你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答案。”
“慧闻大师不给香客解惑吗。”
“我从不解风月债。”
当时陆司淮只觉得叶宁这个人有意思,那双说谎的眼睛有意思,甚至带了点愉快的“恶劣意味”,任旁人误会,看着叶宁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演爱他的戏码,想知道缘由,也想知道叶宁能演到什么程度。
可现在。
事情仿佛带上一种棘手的幽默。
他抽了半包烟,也没压下耳边的声音。
“对不起。”
“没骗你什么。”
“陆司淮,我不想说。”
……委屈又可怜。
陆司淮喉结滚了滚,他将剩下半截的烟头兀自摁灭在烟灰缸,虽然一身休闲衣物,整个人看起来却冷沉沉的,像被覆上一层阴影。
姚博文鲜少见到陆司淮情绪这么外放的时候。
一身敛不住的压迫感。
“所以叶宁是自己跳下去的?”姚博文继续问。
陆司淮没回答,但沉默就是回答。
姚博文认真道:“理由呢。”
“他不想说。”这次陆司淮总算开口。
姚博文噎了一下,惊疑地看向陆司淮:“你就没问?”
以这人的性子,竟然就被这样的理由糊弄过去?
不应该吧。
陆司淮却只是转了转自己掌心中的打火机,片刻后,又回了一句:“他不想说。”
姚博文:“……”
姚博文心中闪过一个足够骇人的念头:“他想……?”
姚博文没有把那个“死”字说出来,但陆司淮听懂了。
“没有。”他道。
“你确定?”姚博文推了推眼镜,“那可是叶宁,如果真有什么吓人的念头,叶家董事长不得……”
“嗯。”陆司淮又从烟盒里弹了一支烟出来,咬着,这次没点。
“那就好,”姚博文朝他伸手,“也给我一根。”
“对了,”姚博文挡着风点完烟,“还有件事,关于徐梁瑞的。”
姚博文三两句话将来龙去脉讲完,然后发觉一件事。
——在听到云想抢了溪扬那块地,徐梁瑞给了海乘一张卡,让教练将他从崖边推下去,在所有人面前狼狈扫地,甚至说他是来云江插旗摆道的新家子这一系列烂事的时候,陆司淮全程无波无澜,情绪没有丝毫起伏。
唯独在听到徐梁瑞当着翟文星他们的面,承认自己对叶宁起心思的瞬间,他转着打火机的动作停住。
姚博文盯着陆司淮手上的打火机看了一眼,挑了挑眉:“你打算怎么处理?”
“翟文星打算怎么处理。”陆司淮看起来兴致不高。
姚博文转了个身,双手撑在护栏上,说:“那个教练和海乘我做主辞退了,有这种歪心思的人,翟文星不会留着。”
翟文星不会留着,换句话说就是,这两人以后或许还能在云江混下去,但想回到这种现在这种圈子,几乎没可能。
陆司淮应了一声。
“至于徐梁瑞,”姚博文顿了下,“叶宁坠海的时候,他跟我一起跳下去的,看着挺着急,当然,这件事不影响你处理的结果,我只是觉得有必要跟你说一声。”
“之后怎么处理,还是得看你。”
姚博文继续道:“翟文星那边说这事有他的责任,毕竟那个海乘和教练员都是他底下的,所以他叫停了和徐梁瑞的一个海砂运输合作。”
“据我了解,这条大宗货品线算是徐梁瑞回国之后接手的第一个项目。”
“翟文星叫停合作,对大溪没什么影响,但对徐梁瑞损失应该不小。”
“不过翟文星和徐梁瑞情分还是在的,用一条货品线保了徐梁瑞的脸面,不让这事捅到徐家老爷子那里。”
陆司淮只是听着,没什么表情。
说到这里,姚博文想到了什么,笑了下:“严格说起来,我们‘受委屈’的陆总也是沾了叶少的光了。”
陆司淮在云江这两年,大大小小的暗算没有一百也有八十,大多时候,只要没真影响到云想和身边人,矛头只对着陆司淮自己,他很少动真格。
徐梁瑞这伎俩和之前一些阴狠手段比,根本不够看,翟文星的道歉已经足够有诚意,甚至说得上有些过于有诚意了。
姚博文知道翟文星是为了谁,陆司淮也知道。
“你说呢。”姚博文言尽于此。
“说什么。”陆司淮重新转着手上的打火机,偶尔发出一两声擦火声。
“翟文星那边已经给出表示了,你打算怎么处理徐梁瑞,”翟文星问,“你想怎么解决,早点跟我说。”
“翟文星的意思是,这事是徐梁瑞有歪心思没跑,不管后续你想怎么处理,等会儿他先带徐梁瑞过来跟你和叶宁道歉,然后再……”
“叮”一声,金属制打火机盖子被打开的清脆响声打断姚博文的声音。
姚博文看过来。
陆司淮咬在唇角的烟最终被点燃。
“他在睡,”天光渐暗,陆司淮眉眼洇在浅淡的烟气与光线中,他有些突兀地说了一句,然后转身朝着房间的方位走,留下一句,“别吵他。”
姚博文愣了一下,只一下,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朝着陆司淮的背影招了招手:“知道了。”
收到陆司淮的意思,姚博文三两口抽完烟,从口袋里拿出待命已久的手机,给翟文星发去消息。
【翟少,我们陆总的意思是,道歉就不用了,毕竟他也没被“不小心”推下水,至于徐少,考虑到前天他在Vegas熬这么晚,游轮行程又这么满,早点送他回家休息吧。】
正坐在一楼的翟文星翘着脑袋等了半天,总算收到消息。
他连忙翻开短信一查。
这短信没有激烈字眼。
端端正正的每行上都写着“我们陆总体贴大度”几个字,翟文星横竖睡不着,仔细看了十分钟,才从字缝里看出来,满篇都写着十七个字。
——让徐梁瑞在叶宁眼前消失,我们陆总吃人。①
翟文星:“…………”
夕阳余晖照落在露天阳台,别墅亮起灯,许是怕吵到叶宁,一群人都在一楼和庭院里待着,没人上楼。
陆司淮吹了会风,等身上烟气散掉几分,才推门走进房里。
床上的人睡得正熟,仍旧是没有丝毫安全感的睡姿,整个人半蜷着。
陆司淮走进浴室,压下香氛泡沫净完手,将烟味洗净,才从浴室走出来。
他轻声走到床边,俯身用指背去探床上人的体温。
没发热。
几秒后,陆司淮收回手,将床头夜灯点开,走出房间。
二楼走廊灯暗着,陆司淮靠着门上,用拇指摩了一下还残存着叶宁体温的指背,没说话。
他静静站了小半分钟,拿出手机,拨出一个号码。
陆司淮接起电话走远,而通话屏幕上显示着两个字:小叔。
而正在打电话陆司淮和熟睡的叶宁都不知道的是,与此同时,云江同城新闻板块上横空出世一个词条:#不愧是情人崖#
莫名其妙一个词条,原本没引起什么火花,直到有知情人士出来说这句话是仲俊豪发在他朋友圈的,除了仲俊豪之外,今晚云江金字塔顶端那一圈继承人们不约而同都发了这么一条没头没尾的朋友圈。
这一下八卦浓度瞬间超标,就在一群吃瓜群众嚷着尽快跟进的时候,下一秒,这个词条消失得无影无踪。
仲俊豪他们也没想到,只是因为没忍住,在朋友圈发了一条“情人崖牛逼”的消息,都能整出这么多乱子。
群里当时还有人发了一张陆司淮抱着人往别墅走的背影,值得庆幸的是,这照片没有流出去。
仲俊豪他们连夜撤下词条。
然而,千算万算,还是算漏了一个地方——建京。
建京,晚上八点,溇山,陆家老宅。
宅院西厅会客区,雕工精巧绝伦的大红酸枝镶黄杨木沙发旁,一群穿着正装的年轻人正以钻研政策利好股市行情走势的架势,研究一张照片。
“我说,这应该是…陆某吧。”
“如果我眼睛没瞎的话,应该是。”
“两个多月没见,在云江跳崖了?”
“……”
一行人正一脸复杂继续琢磨照片,力图找到这人不是陆某的证据,那头实木楼梯上已经下来一个人。
陆老爷子穿着一身灰色龙纹提花宋锦,精神矍铄地走下来。
刚刚还围得四仰八叉的一圈人连忙起身,恭而有礼地颔首致意,齐齐喊了一声“爷爷”。
“爷爷,我们是不是吵到你了?”
陆成业摆了摆手,让他们坐下:“没有,听到动静了,下来看看,你们玩你们的。”
他走过来,看着面前打了一半的牌桌,问:“谁赢了?”
“打着玩呢,没下码。”回答陆成业的叫邵宏安。
这一圈无一例外都是跟陆司淮从小一起长大的发小,虽然后来各自发展,但感情从始至终都很好,回溇山就像。回家
邵宏安身边的段开听着这句“打着玩呢”,嘴角不自觉抽搐了一下:“我那块鹦鹉螺输给鬼了?”
“是谁第一把天胡做飘了,非要押块鹦鹉螺助兴,现在输了开始乱冤枉人了。”又一人说道。
用鹦鹉螺助兴的段开本人瞬间龇牙咧嘴。
“就输块表,拉着个脸做什么,”老爷子觑了麻将桌角落的那块鹦鹉螺一眼,说,“明早走的时候去司淮表柜里挑一块。”
听到陆某的名字,所有人齐齐闭嘴。
表不表的都无所谓,他们几个人之间,别说一块表了,进谁家车库把车开走都是常事。
主要是老爷子冷不丁提起陆某,段开他们怕一个嘴快说出什么不该说的来。
以前嘴再快也就一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可今天……
所有人不约而同想起那张照片。
“我给他买了这么多表也不见戴,成天没个人影,”老爷子哼了一声,“放着也白放,平白占地。”
陆成业看着屋子这一圈器宇轩昂、事业有成、一看就能子女绕膝晚年美满的年轻人,再想想三过家门而不入,入了还说顺道入一入的自家孙子,心脏疼。
老爷子越想越气,于是对着段开嘱咐。
“拿两块走。”
“拿最贵的。”
这断子绝孙的倒霉孙子。
“反正也没老婆没孩子,没人继承,拿完拉倒。”
大堂瞬间鸦雀无声。
“洗牌,陪老头子我开一局。”老爷子随手摘下个扳指,放在一边。
段开一眼就看出这扳指的来历。
上一次露面是在苏纳德拍卖会。
“爷爷,这扳指原来被你拍走了啊,”段开笑得见牙不见眼,“我外公之前看上了,还让我问问来着,结果被拍走了,我说谁这么有眼光呢。”
“前两天刚送过来,加佣四百万,”老爷子随口道,示意段开坐下,“你外公喜欢?那等下赢了跟楼上的手表一起带走。”
段开一听话题差点又回到陆某身上,一下子坐下,嘿嘿笑着,转移话题:“那爷爷让让我,小小放个水,让我在外公面前长长脸。”
段开长得人高马大,但惯会哄人,是他们这一圈人中最得长辈喜欢的。
老爷子被逗笑,牌局一派轻松。
“对了,刚我下来的时候,你们这么热闹,在聊什么。”陆成业摸完麻将,打出一张“西风”,随口问。
所有人:“……”
桌上陷入安短暂的寂静,这寂静没持续多久,只几秒,立刻闹腾起来。
“没什么没什么,就闲聊。”一群人连忙打哈哈,迅速摸牌打牌,试图将老爷子注意力转移。
“对啊,就还是那些。”
“东风。”
“前段时间不是批了一个新的填海政策吗,就随便聊聊。”
”南风!”
“碰,”老爷子气定神闲,“我听到了什么跳崖。”
所有人:“……”
桌上牌局四平八稳,桌下段开的脚都快被踩烂了。
[你不是最会哄人吗,死嘴,快说啊!]
[靠北!大哥!“跳崖”这么离谱的事你让我怎么编!]
[如果你想激怒我,那么你成功了。]
[快快快,随便说点什么,再不说爷爷就要起疑了。]
[十秒内,我要你想出解决办法。]
[……]
一群人以眼神疯狂交流,就在邵宏安眼睛都快抽过去的时候,段开终于编好了瞎话。
“没有,爷爷你听错了,不是跳崖,我们说的是调压,前段时间老齐不是在港岛注资了一家私人疗养院吗,我们刚好说到设备呢,他准备进一批VPV分流调压系统设备。”
“是吗。”陆成业轻飘飘看过来。
其余人:“是啊是啊。”
“老齐”齐文栋:“……”
这他么都能让你编出来。
最关键的是他还真他么在港岛注资了一家私人疗养院,也真他么需要进一批VPV分流调压系统设备。
齐文栋表情端得极其自然,抬手打出一张“九筒”,开口道:“是的爷爷,最近荣生医疗新推出一批设备,都不错,我们刚好聊到。”
“砰”一声,陆成业一掌拍在加厚静音的长绒麻将机桌布上:“你们一个两个,穿开裆裤的时候就在我跟前晃悠了,屁股一撅,上下嘴皮一碰,我就知道你们要放什么屁!”
所有人:“…………”
陆成业大喝一声:“说!谁闯祸了!”
“爷爷,是意外,应该是…有原因的。”邵宏安率先举起白旗。
“是意外就报警,生命可贵,无论为着什么,都不是跳崖的理由!”
段开“呃”了一声,没忍住:“说是…为爱跳崖。”
陆成业放在桌侧的手都顿住:“荒谬!年纪轻轻不学好,学这寻死觅活的一套!”
陆成业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这些年看圈子里一些小年轻为爱生为爱死的,偶尔也觉得像自家倒霉孙子那样断子绝孙的命也挺好,起码不做伤天害理的事,清静。
陆成业还以为又是哪家的孩子折腾,气不打一处来:“这些混小子,就该给他们送到庙里去,批个什么断子绝孙的命,然后切了干净,也省得糟蹋好人家的姑娘!”
所有人:“……”
虽然还是那句话,话糙理不糙,但爷爷你这话也着实太糙了点。
“说,这次又是哪家的小子。”陆成业又拍了拍桌子,势必要个结果。
段开左看看,右看看,犹豫两下:“爷爷,您说哪个?”
老爷子大为震撼:“还不止一个?!”
段开麻木地“啊”了一声:“您说的是跳的那个,还是…救的那个。”
老爷子:“?”
陆成业头昏脑涨,朝着段开摆了摆手:“先说跳的。”
段开已老实:“跳的那个,是叶家的。”
陆成业:“叶家?”
段开“嗯”了一声:“云江叶家,叫叶宁。”
云江叶家……
陆成业对叶宁没什么了解,但他爷爷叶绍章的名字倒是常听人提起。
“我问清楚了,情况有点复杂,叶家这位小少爷其实是以为…那谁掉下去了,他才跳下去的。”那头邵宏安犹豫片刻,开口。
陆成业没留意邵宏安口中被刻意压低的“那谁”两个字,只道:“所以那孩子是去救人的?”
邵宏朗点头:“嗯。”
“那是个好孩子,”陆成业继续问,“另一个呢,不是说为爱跳崖吗?他跳下去救的是谁家的姑娘。”
一片死寂。
麻将桌上终于没再发出任何动静。
良久,久到溇山的风停了又起,起了又停,段开才闭了闭眼睛,视死如归地开口:“那人姓陆。”
“陆家的?”陆成业这下真被问倒了,“哪个陆家?”
段开魂归天外。
他沉默许久,再开口时,声音平静如上坟。
“建京,陆家。”
不远处管家没拿稳自己手里的茶壶,“砰”一声,落在红木桌上。
陆成业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
如果建京没有第二个陆家的话,那据他所知,他们陆家最小的姑娘,是自己的二女儿,芳龄49,已婚,目前正任职集团行政主席兼董事总经理,常年不在国内。
而孙辈这一支,没有姑娘,只有两个小子,一个小外孙,姓秦,还有一个断子绝孙命的孙子。
陆成业怀疑是段开他们记岔了。
“陆家哪有什么姑娘?”
“那个,”段开咽了口唾沫,“爷爷,不是姑娘。”
不是姑娘,姓陆,在云江,为爱跳崖……
陆成业眼睛从半眯着到睁开,再到睁大,最后怒目圆睁如夜叉,只用了十秒。
片刻后,宅院大堂里响起一声气如洪钟的“荒谬”!
一分钟后。
远在云江汉马岛的陆司淮接连收到十几条消息。
【跳崖的事已经被爷爷知道了,你自求多福!】
【不是兄弟不帮你!这次真顶不住了!】
【危危危!】
满屏的感叹号中还夹着一条“爷爷让我去你房间偷表”。
又一分钟过去,陆司淮接到了一个电话。
屏幕上显示着来电号码:爷爷。
陆司淮不知道事情是怎么传到建京的,但猜到了这个电话要讲什么。
他叹了一口气,接起电话。
半小时后,电话仍然没有挂断的迹象。
陆司淮倒也没恼,解释清楚事情缘由,老爷子说什么他答什么,敷衍得很有诚意。
电话那头陆成业的声音还噼里啪啦响着,陆司淮抬手揉了揉酸胀的太阳穴,一转身,视线微顿。
隔壁露天阳台上透出了灯光。
“爷爷。”陆司淮对着手机那头喊了一声。
“干嘛。”陆成业大致知道了自家倒霉孙子在云江差点被人推下水的事,又是生气又是心疼,可偏偏陆司淮丝毫不在意,话里话外都是让他别插手的意思,所以声音都没什么好气。
“有事,挂了。”陆司淮淡声道。
陆成业更气了:“我还没说完。”
虽然陆成业嘴上三不五时就要嚷一句“没大没小”,但这一圈孩子其实从小就很有规矩,哪怕是平日最玩世不恭的段开,在长辈跟前都端言得很,陆司淮自然也是,鲜少有这种打断他说话的时候。
“我知道。”陆司淮的声音在电话里显得有些失真。
陆成业:“那还让我挂……”
陆司淮:“他醒了。”
陆司淮转身朝着叶宁房间的方向走,再一次打断陆成业的对话,声音也更淡,“医生说可能会发热,我去看看。”
陆成业:“发……”
陆司淮:“说了这么久,你也去喝杯茶。”
陆成业:“我不……”
陆司淮:“就这样,挂了。”
陆成业一年被打断说话的次数都没这半分钟多。
还不待他发作,下一秒,陆成业听到一阵无情的忙音。
陆成业:“……”
陆司淮不知道溇山那头的陆成业正捂着心口喊倒霉孙子,此时已经站在叶宁房间门口。
他推开门,走进去,叶宁正坐在床上盯着手机怔神。
许是因为长时间半埋在被子里,脸被蒸得发红,他头发有些乱,可眼神很专注,从始至终都停留在手机上,连陆司淮什么时候走到床边都不知道。
陆司淮静静看了一会,叶宁仍旧没有察觉房间多了一个人。
“抬头。”陆司淮淡声开口。
叶宁凝固的思绪被这一声轻巧打断。
他抬起头。
陆司淮视线在他脸上扫过。
眼尾仍旧是红的,也不知道是睡了一觉还惺忪着还是在发热。
“有没有哪里难受。”陆司淮问。
“没有。”叶宁下意识回。
下一秒,陆司淮抬起手,用微曲的食指中指指背贴在叶宁脸侧,短暂停留片刻,收回手。
没发热。
叶宁脸侧似乎还残留着陆司淮的体温,微凉,还带着点香氛的气息。
他动作很快,也很自然,叶宁只来得及眨了眨眼。
陆司淮收回手的时候,视线不经意扫过叶宁手机屏幕,正停留在一个最近通话界面。
一片红,全是未接来电。
“谁的电话?”陆司淮问。
陆司淮的话让叶宁思绪重新回到手机,他握着手机,沉默片刻,低着头,说:“爷爷。”
其实远不止爷爷,秦乐舟、助理都打了很多电话,但最让叶宁感到茫然的还是爷爷的消息。
——爷爷知道他意外落水了,正在赶回来的路上。
叶宁无意识抬起手,摸了摸耳钉。
陆司淮顺着叶宁的动作,同样看向那枚冷银色的耳钉,耳钉旁还有一颗若隐若现的红痣,颜色很鲜艳。
叶宁正出神,门口传来一声敲门声,一同响起的还有一道熟悉声线:“方便进来吗?”
是翟文星的声音,叶宁收拾好情绪,说:“方便。”
翟文星推门走进去,手上端着一个托盘,上头有粥和一些点心。
他不出意料地看见陆司淮。
从叶宁睡觉后,陆司淮就一直待隔壁房间,像守着什么似的,没下过楼,翟文星来喊了两次陆司淮都回绝了。
“那个,我们在楼下吃烧烤呢,”翟文星指了指阳台的灯,解释:“看到房间灯亮了,想着你也该醒了,就上来送点吃的。”
叶宁精神好了几分,看到翟文星,脑海便浮现起下午情人崖边的事,当时他在水里并不是完全没有意识,隐约能感觉到有很多人扎进水里。
叶宁没有犹豫,开口道歉:“抱歉,今天下午麻烦你们了。”
翟文星知道叶宁说的是什么,笑了下:“没事,本来也要下水的,仲俊豪他们几个还说要谢谢你呢,下午肾上腺素飙升,比跳20米都要刺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