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察觉那目光,偏头问:“嗯?”
裴溪亭眨眼,“殿下喜欢什么样的人?”
“我不喜欢人。”太子说。
很符合个性,裴溪亭笑道:“那有人追求您、向您示爱吗?”
太子说:“没有。”
“您要是个温柔如水的性子,估计要被桃花淹了,偏偏浑身都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气息,但没关系,”裴溪亭说,“勇敢的人才能攀上悬崖,摘下峭壁上的花。”
太子觉得这人话里有话。
第24章 汤泉 “还好看吗?”
解决完最后一个刺客,俞梢云擦拭刀身,收刀入鞘。来内侍着有些歪的帽子,见他转身往山下去,便跟着一道,说:“做什么去?”
俞梢云没回答,快步走了一段路,脚步一顿。
后头的来内侍也瞧见了前头的场景,只见山林间躺了十几具新鲜的尸体,血水混着雨水渗入土中,而路边停着一辆马车。
两人走上去,俞梢云用刀把撇过一具尸体的脖颈,看着上面的那道致命伤痕,说:“一刀毙命,看伤口的形状和深度,应该是匕首或短刃,且动作极快。”
“人刚死,这里距离山上不远,方才咱们在厮杀,这里也在厮杀,却没传出太大的动静,下手的人动作迅速轻盈,非常人能做到啊。”来内侍感慨,见俞梢云抬眼,便也转头看向路边那辆马车。
马车上坐着一个人,抱臂蜷腿地靠在车门上,斗笠遮住耷拉着的脸,似是睡着了。
俞梢云走过去,用刀把推了推这人的肩膀,对方一手推搡开,撇了撇嘴,转头想继续睡,隔了两息又猛地睁开眼,下意识地说:“少爷回来……呃,你是?”
“你是裴文书院子里的小厮吧?”俞梢云看着这人斗笠下的双眼,微微一笑,“裴文书上山去了,你驾车随我上去接他。”
随从“诶”了一声,连忙坐好身子,握住缰绳掉头,偏头时看见一地尸首,吓得倒吸一口气,连忙拍了拍斗笠,把眼睛遮全了,不敢多看。
俞梢云抱臂,看见随从浑身僵硬,握着缰绳的手也细细地发着抖。
来内侍凑近俞梢云,轻声问:“这人有问题?”
俞梢云看着马车的背影,说:“那得殿下说了算……走吧,上山。”
元方握着缰绳的手重新稳住,面无表情地摸了摸胸口,那里有两滴渐上去的血,但好在布料颜色深,看不出来。
行了一刻钟左右,裴溪亭略显雀跃地说:“我看见别庄了。”
等候在别庄门前的人立刻上前接伞,恭敬道:“殿下,洗漱的东西都备好了。”
“不必伺候,”太子说,“再备一身干净衣裳。”
“是。”内侍看了眼太子身旁的裴溪亭,确认身量后就转头下去准备了。
裴溪亭跟着太子去了汤泉池,是室内汤泉,一应家具陈设十分清雅,以香楠和水楠为主,色清而香,有些面还结出了自然的山水纹路,俨然是极好的木料。楠木的清香与岸边左右两尊荷花盏熏炉燃着的清淡竹香混合交融,清淡舒心。
浑身湿答答的很不舒服,裴溪亭此时是迫不及待地想要下水,“殿下,我们一起泡吗?”
太子从未和人下一座池子,心底根本没有允许裴溪亭一同下水这种念头,闻言偏头瞧了裴溪亭一眼——后者眼冒绿光,很像小大王直勾勾问他要肉吃的模样。
太子顿了顿,说:“你可以选择等我泡完。”
裴溪亭立刻说:“那我都熏入味儿了。都是男人,不必避嫌,我们一起泡吧。”
怕太子反悔似的,裴溪亭三两下脱了脏衣服,只剩下一件纯白里衣湿漉漉地贴着肉,显示出年轻人修长瘦削的轮廓,腰细腿长,唯独屁/股有点肉。偏偏他没觉得哪里不妥,一边解着发带一边抬头看向站在原地不动的太子,“殿下,您怎么了?”
外头雨声沉闷,从那纯白里衣的衣摆滴在地上的水声却清晰明了,接连不断,让人无法忽略。
太子看着毫无自觉的裴溪亭,仍旧不语。
裴溪亭也跟着静了静,想起太子先前说不必来人伺候,他反应了一下,疑惑道:“您是要我伺候您吗?”
太子不喜沐浴时身旁守着人,自然没这个念头,闻言却说:“会伺候人么?”
裴溪亭还真没伺候过谁,但是他心底不把这当做伺候,那就不是伺候,而是把握观赏人体模特的机会。于是他爽快地邀请说:“您来做第一个?”
太子看着裴溪亭,慢条斯地张开双臂,“过来。”
那声音好听极了,裴溪亭耳朵有些痒,走过去找着太子的腰带看了看,好在不是什么复杂的样式。腰带落地,袍子松开,他绕到太子面前,抬手解开外袍上领那颗玛瑙扣子,不太熟练地扒了下来,再去解里衣扣子。
太子看着围着自己转来转去的人,没有阻拦,里衣敞开那一瞬间,裴溪亭眼中果然露出惊愕。
眼前这具躯体的确是静心雕琢的,甚至超过了想象中的,刀削似的精悍漂亮。但这并不是一幅光滑的料子,心口胸口腹部都有刀疤,陈年旧痕,足见当年受伤之重。
裴溪亭呼吸微滞,却并不觉得丑陋,这是一柄从匣中出鞘的华美刀剑,经历了风霜,有缺有损有裂痕,却掩不了它的凛冽锋芒,反而更添了三分嗜血的森然。
太子垂眼看怔怔的裴溪亭,问:“还好看吗?”
裴溪亭回神,替太子脱掉里衣,转到太子身后时又发现几处狰狞旧疤——金尊玉贵的皇子,从前都遭遇了什么?
曾经的五皇子常年在外游历,这游历得也太激烈了吧。
太子本不欲一定要听到答案,正要转身下水,就听见身后人说:“画不一定要作在纯白无暇的纸绢上,画在墙上、地上、雪地上、树叶上……反而会有另一层颜色,那是‘画布’的底色。因此若我在殿下身上作画,画完了需得一起署上殿下的名字,因为这幅画具备殿下的底色。”
太子脚步一顿,问:“我的底色是什么?”
“殿下不仅是冰肌玉骨,”裴溪亭说,“还是金身铁骨,刀锋能入,不能摧。”
太子心神一颤,转过身,裴溪亭“呼”地吹灭池边的一盏荷花吊灯,这方天地半明半暗,雨打在房顶上,凶猛地肆虐着。
裴溪亭抬头看向他,眼中却是绵绵的细雨,像只趁夜从水雾后出现的妖。
——但也许裴溪亭自己都没发觉,他此时的目光甚至有茫然。
常年携带的琉璃念珠从腕上滑下,太子按住,重重地摩挲着,仿佛在抑制着什么。
裴溪亭看见了太子眼中浓郁的沉色,却不明所以,茫然地问:“殿下,下池子吗?”
太子敛目,沉默一瞬才说:“嗯。”
第25章 细雨 裴子:太子殿下好有实力!……
身体沉入热水, 裴溪亭舒服地呼了口气,湿黏黏的不适也尽数消散。
别庄的人没想到殿下会带人来,还要同下汤泉, 没来得及提前设好屏风,太子方才也没有吩咐,于是没人敢进来, 眼下两人就这么排排坐在水里, 中间只隔着一个人的距离。
裴溪亭此前和几个常玩的朋友泡温泉时只觉得他们吵闹, 此时却在安静舒缓的氛围中觉察出几分异样, 也不知是不是他对太子殿下有所遐想的缘故?
安静地泡了小会儿, 裴溪亭转身凑近岸边的长几,一阵挑拣,最后拿起一瓶贴着“陵苕”字样的药草膏子, 转头问:“殿下,您洗头吗?”
太子闭目养神, 说:“待会儿去廊下洗。”
裴溪亭说“好的”, 随后把草药膏子抹到头上, 这玩意儿不起泡,但味道清新, 用料天然又能去油除垢,据说还有乌发和增发的功效,虽然这头头发没有这个需求。
两人独处可是拉近距离的好机会,裴溪亭于是在偏头洗头的时候看向太子,目光从对方的肱三头肌和三角肌往上, 滑过修长的脖颈、性感的喉结,最后落在那张被水雾洇了层浅淡胭脂的俊美侧脸和那颗愈发艳丽的小痣上,佯装不经意地欣赏了好几次。
——那沉下水的鱼, 落下天空的雁,其实也不能说它们没出息。
太子何其敏锐,闭着眼也能摸清裴溪亭的所有动静,那人的眼神像风,虽轻虽柔,仍叫人难以忽视,又轻又柔,才更叫人难以忽视。
太子正想让那眼神的主人规矩些,就听对方好奇地问:“殿下,您平时泡温泉的时候就这么闭着眼睛吗?会不会睡着了一头栽下去,然后七手八脚地扑腾出水?”
太子淡声说:“没有这样的经历。”
“也对,您一看就是睡相很好的人,估计睡着了就跟死人……木偶似的。”裴溪亭用指尖捧了一把水,看着它们从指缝流下,突然想起一茬,“对了,那只小老虎,叫小大王的,它有兄弟姐妹吗?”
“没有,”太子说,“怎么?”
裴溪亭一边按摩头皮,一边说:“我看它挺可爱挺好挼的,想养一只。”
“它才三个月大,自然可爱,等长大就不一样了。”太子说。
裴溪亭说:“自己养大的有滤镜啊,再说长大了还更威风了呢。”
太子平日泡汤泉时身旁安静得很,今日水里多了只麻雀,话不少,却也不吵闹,许是麻雀声音悦耳,说话放松,并不招人不喜。
他说:“梢云夜里常带它出门遛弯,你若喜欢,可以去当它的二号随从。”
裴溪亭说:“我和它暂时还不熟,它不会咬我吧?”
太子想起小大王对那条长命缕爱不释手,说:“它不会随便伤人。”
裴溪亭放下心来,伸手往前划水,冒着头游出一段距离。
头发浮在水面,像涌动的墨浪,太子睁眼就看见裴溪亭在玩水,鹤似的颈子牵引着上半身露出水面,水珠在那背上流连忘返,从平直的肩,如白色蝶翅的肩胛骨,一路淌过清瘦流畅的脊背,“啪嗒”,顺着竖脊隐入池中,欲说还休。
雨声肆虐够了,又回到起初的势头,小玉珠似的落在屋顶。
那身子沉下又起来,玩得不亦乐乎,漂亮的腰窝像一对白玉盏,盛什么估计都很赏心悦目。
太子想起俞梢云之前的意外发现,说:“裴问涓。”
突然开口却没吓到裴溪亭,因为太子的目光比言语更先一步惊扰他。他甩掉手中的水,微微侧头迎上太子的目光,说:“在呢,您有什么吩咐?”
太子看着他,说:“转过来。”
这话语气平淡,却俨然是命令,裴溪亭却意外的没有排斥,毫不犹豫地转身面对太子。太子的目光旋即滑落下去,停在了他腰/腹的位置,认真得仿佛是端详一幅画作。
裴溪亭从前在学校给服设专业的学姐当过几回模特,浑身挂着几沓布都能淡定地走完T台,此时却在太子的目光中有些不自在,早八百年就死绝了的“害羞”一朝破土而出。
“这文身倒是分外精美,”太子目光抬起,落回裴溪亭脸上,“何时刺的?”
“十五岁。”紧接着,裴溪亭不打草稿,煞有介事地说,“出城踏春的路上遇见个胳膊刺诗的男人,很是逼真,就让他帮我刺了一幅。看他的打扮应该是个江湖汉子,那次分别后就没见过了,否则我还想在背上来一幅。”
他那片背的确是绝妙的画布,太子问:“刺什么?”
裴溪亭想了想,说:“铁胆好汉?”
太子闻言露出点笑,那意思是你也配称铁胆?
裴溪亭不大服气,“先前那场面,寻常人见了不吓尿就不错了,我还能跟着您跑一段路,已经很勇敢了,又不是人人都像您几位,是从尸山血海中杀出来的。”
太子不反驳这话,说:“但不要刺这个,不好看。”
裴溪亭本来就是说着玩儿的,闻言便说:“嗯,听您的。”
汤泉水不能泡太久,俄顷,太子从水中起身,踩着岸边的阶梯上去了。
纯白的中裤贴着长腿,裴溪亭瞅着,心说太子殿下不只是肩宽腿长,屁/股也蛮翘的。
似乎是察觉到他的目光,太子侧身往池中看了一眼,裴溪亭眼睛一眨,老老实实地撇下来,却不慎看到了更夺目的那处。
“哗啦啦!”
水中的人猛地转头,似乎是看到了可怕的东西,太子不明所以,却没有说什么,转身去拿巾帕擦身。
太子殿下真是“前凸后翘”,好有实力……裴溪亭把自己沉入水中,盯着下巴前的水默默地赞叹,平常时候都那么明显,起来了会……操!
他猛地抬手捂住脸,不轻不重地拍了两下,快速告诫自己:啊,别上头别上头,欣赏人体可以,不许yy,要尊重模特!
幻化出来的警/察敲响心门,厉声喝道:“不许动,扫/黄!”
脑子啊,快快清空清空清空清空——
“裴问涓。”太子唤了一声,水里的人没回他,玩拍打脸颊的游戏很是专注,他顿了顿,稍微提高声音,“裴问涓。”
“啊?”裴溪亭总算转过头,脸红红的,人也呆呆的。太子头一回见他这副模样,也静了静,随后问:“泡傻了?”
裴溪亭被那冷淡的目光瞧得清醒了,余光瞅见太子已经换了身干净的里衣,他松了口气,说:“精着呢,这就起来。”
太子收回目光,转身说:“进来。”
一直候在门外的两名内侍立刻推门而入,其中一人走到太子跟前伺候,另一人端着托盘放到不远处的长几上,正要帮裴溪亭擦身,裴溪亭拒绝了,“我自己来就是。”
内侍颔首退到屏风外。
裴溪亭拿帕子裹住头发,脱了中裤,利落地擦身换衣,这衣服料子柔软,针线精致,但显然衬不上太子殿下的身份,内侍们没得到殿下吩咐,也不敢擅自拿殿下的衣服给旁人穿,许是为其他人备的新衣裳。
稍许宽长,裴溪亭把腰带系上,剩了一截小尾巴似的吊在身后。
太子瞧了一眼,怀疑裴家克扣裴溪亭食粮,那么一把腰,用力一掐就能折了似的。
出去的时候,这场雨已经到了尾声,细雨朦胧如纱。
俞梢云和来内侍正躺在廊下喝茶,两人简单梳洗后换了身干净衣裳,神态悠闲丝毫不像才砍了人回来,只是看见裴溪亭和自家殿下一起从门内出来后,显然很震惊。
“两位,”裴溪亭揉搓着湿发走过去,“请问你们看见我的小厮了吗?”
来内侍不愧多了三十多年的见识,更早消化完眼前的情况,说:“瞧见他的时候,他正靠在马车门上呼呼大睡呢,我们让他过来接裴三公子,这会儿就在庄子外头。”
裴溪亭见这二人神色寻常,应是没发现什么不对,“那就好……对了殿下,”他想起一个问题,转头看向坐在不远处那把躺椅上的太子,“今天的刺客应该是冲着您来的吧,那从树上跳下来的那个人为什么要先砍我?”
内侍坐在太子身后替他浴发,太子闭眼说:“也许是因为我在他跳下来的那一瞬间看了他一眼。”
眼神退敌是吧,这么拽。
裴溪亭无言以对,“哦,我还以为那刺客是买一赠一,专门冲我来的呢。白衣刺客……和开春时刺杀皇后娘娘的是一伙的吗?”
太子没说话,也没不让谁说话,俞梢云便说了声“是”。
“好有仪式感的组织,还分发统一服饰。”裴溪亭搓着头发,若有所思地说,“又刺杀皇后娘娘,又刺杀殿下,这个组织是对皇室不满吗?而且堂而皇之,像是在挑衅皇室的样子……就是实力不咋地。”
“都是菜瓜还搞什么组织啊,”俞梢云笑着说,“高手自然是有的,只是今日没来而已。”
裴溪亭不大解,“都常来常往了,他们对太子殿下的实力还不清楚吗?却仍然不派高手坐镇……”
俞梢云说:“其实这次来的挺多的,三四十个呢,许是得知殿下就带了我们俩出门吧。再说了,高手虽有,但也是稀罕物啊,开春的时候被上官小侯爷宰了一个,后来又被我杀了俩,不得省着点用?”
他提起上官桀,裴溪亭心思一转,说:“小侯爷这么厉害,难怪殿下会赏赐破霪霖给他,只是可惜被盗走了。说起来,这些盗贼胆也够大的,什么都敢偷盗,破霪霖虽然是禁宫宝器,但为此招致通缉,也不太划算吧。”
太子在俞梢云开口前睁眼看向裴溪亭,“话里有话,想打探破霪霖是否有别的用处?”
四目相对,裴溪亭被拆穿后丝毫不心虚,说:“哎,其实我更想直接问的。”
他讨饶地笑了笑,说:“若涉及密辛,我就再也不问,殿下可别恼我啊。”
太子说:“为何不能?”
“您若恼我,以后不约我了怎么办?”裴溪亭真心实意地说,“我与殿下身份悬殊,您若不愿见我,我哪能见到您啊?”
太子静了静,问:“你很想见我?”
“自然。”裴溪亭反问,“我有什么不想见您的由吗?”
这位裴文书的措辞实在简单朴素、直白大胆,若非他是男子,又毫无扭捏羞赧姿态,这些话甚至能听出些暧/昧的意思。来内侍悄悄看了眼太子,一双敏锐的老眼倒是看出了些许东西:
殿下对此好似隐隐有所抵触,却又不阻止,这是何故?
第26章 传言 “我这么拉吗?”
太子最终没有说什么, 转而道:“朝野传言:得四宝者,可得传国玉玺。破霪霖便是其中之一。”
裴溪亭好奇,“一把匕首和玉玺能有什么关联?”
俞梢云说:“强行摧毁存放玉玺的金匮只会触动机关, 玉玺将会在一瞬间化为齑粉,因此要想得到玉玺,只能找到开锁的钥匙。钥匙是密文锁, 密文共四部分, 唯有一次性全部对应正确方能开锁, 否则玉玺照样会自毁。玉玺至珍至重, 有关它的信息, 大多时候只有天子才能知晓。”
裴溪亭说:“原来是这样。”
熹宁帝如今在寝殿养病,不再出门,比起闯入重重守卫的禁宫绑架皇帝并且让皇帝做出一个违背祖宗、违背帝王尊严的决定, 一一搜集宝器的确算是更简单的法子了。
裴溪亭突然想起元芳试锋的时候,那匕首刀鞘上的确有一面水纹, 那会儿他只觉得漂亮, 没曾想竟然是密文的一部分。
“可, 就为了这么一句真假不知的传言?”裴溪亭微哂。
“今日我放出传言,说往东西行千里有一处宝藏, 得之可富甲一方,无需实证,明日天下也会身影攒动,无数人奔走。”太子淡声说,“言语自来如刀剑, 可救人可杀人,传言神秘,充满引诱和蛊惑, 有人轻易听信,有人明明狐疑还要去信,有人不信却怕那万分之一的可能,如此种种都不奇怪。”
“的确是这样。”裴溪亭摇了摇头,又问,“那这传言是什么时候有的?”
“二月左右。”太子说。
破霪霖开春才被赐给上官桀,二月就有此传言,实在有些抓马。裴溪亭打量着太子平淡的神色,略有好奇,“殿下后悔把破霪霖交给上官……小侯爷吗?”
“我不会未卜先知,何须后悔?”太子说,“传言终究是传言,如今不是群雄逐鹿的时候,拿到传国玉玺就能谋朝篡位么?何况那是我宗氏的玉玺。”
“外人得了名不正言不顺,可宗氏子孙不仅只有殿下一人。”裴溪亭对上太子沉静的目光,语气平常地说,“杀死殿下,东宫无主,自有他人可以上位,谁有玉玺,谁就是得天之助,哪怕陛下不肯下诏,届时自然会掀起一阵‘与天作对’的舆论浪潮涌向天子。”
这话是实话,却太大胆,来内侍和俞梢云屏息凝神,没敢偷看殿下的神情。
太子看着裴溪亭,并没有丝毫不悦,只是问:“你想看见这一幕吗?”
“良禽择木而栖,我虽不是能进出朝堂的人才,也不是能于刀光剑影中保护殿下的勇者,却也只想尊称殿下一人为‘太子殿下’。”裴溪亭拱手,“殿下千万保重,我明早要当值,此刻需得先下山了。”
太子静静地看了裴溪亭一会儿,才说:“去吧。”
裴溪亭颔首,转身离去,身后的腰带随风飘着,从太子的视线尽头消失。
太子垂下眼皮,敛去目光。
“殿下。”近卫轻步走到太子跟前,询问道,“那幅画湿了一角,您还要吗?”
他问的是来内侍临走时从凉亭中收走揣回胸口的画,裴溪亭的雨中天地。
一幅画有了残缺破损,却是殿下点名要裴溪亭画的,如今殿下还会要吗?底下的人拿不准,只得来问一问。
太子沉默良久,说:“装好。”
马车停在庄子外,裴溪亭走过去挑了下元芳的斗笠檐,俯身问:“等困了?”
对方睁眼,眼神清醒,“没,雨声悦耳,眯会儿。”
“哦……等会儿,”裴溪亭凑到他胸前嗅了嗅,“怎么有股血味儿,你受伤了?”
“这个啊,”元方低头拍了拍胸口,“没有。先前太子遇刺的时候,我正在马车上躺着,突然就冲上来一个人掀我斗笠,打量我,最后还要拔刀砍我,简直莫名其妙。我看他跟刺客是一伙的,还有两下子,就把他和他的同伙都杀了,不小心溅了点血。”
这副杀人如同砍西瓜的语气不免让裴溪亭想起先前凉亭外的那血腥一幕,缓了缓才问:“那人比那些白衣刺客厉害吗?”
元方不假思索,“肯定啊,估计是头头吧,我闭眼的时候听见他身旁的人对他很是恭敬,叫他什么护法?”
“这什么劳什子护法不会就是此次坐镇的高手吧?”裴溪亭嘟囔,挤着元芳坐下,驾车离去。
“诶,”路上,裴溪亭问,“你和俞梢云打过架吗?”
元方说:“几年前打过,那会儿太子还是五皇子。”
裴溪亭好奇,“你俩谁厉害?”
元方说:“这个不好比的。比杀人,我强,但俞梢云刀法迅且猛,这个路数上,他是天才,成长到如今,年纪轻轻却是少有敌手了。你别看他是有官职的,跟着太子也在江湖上混出了名声,谁不知道俞梢云那把‘荡云雪’?”
“那么暴力的劲头,给刀取的名字还怪雅的。”裴溪亭单腿曲起,另一条腿随着马车颠簸着,“听说太子还是五皇子的时候,常年在外游历,那会儿他就经常被刺杀吗?”
“是有不少回,有被雇佣的杀手,各路揭悬赏榜的,或是某些组织。”元方说,“前几年外面比较乱,各种江湖组织,当时灭在太子手中的组织可不少。那会儿有人说五皇子是一阵雨,泼乱了整片林子,又喜欢蹦哒又跑不快的老鼠都被淋死了,让林子清净干净了不少。”
裴溪亭想起太子身上的伤痕,这场雨的尾巴从他脸上拂过,留下清润的湿意。他说:“五皇子这么招人恨吗?”
“那些人杀他,可能是图钱,挑衅皇室,证明自己有多厉害,还有些人天生就喜欢杀人,做一件事的由太多了,谁知道呢?不过,有一点倒是可以肯定,”元方勒转马头,拐弯,“当时买凶杀太子的人里,有元和太子的拥趸。东宫是能易主的,五皇子是瞿皇后自小养大的,亲娘生前还是熹宁帝最宠爱的琬妃,他多年在外,在朝臣中却自有拥趸,颇有根基,元和太子党没法不忌惮。所以太子一上位,朝堂就大换血了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