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视线交汇。
岑未用一种高高在上,凌驾一切的眼神,看向他,却又不似完全在看他,倒好像通过他看向了更深更远的地方去,那目光睥睨万物,傲视天下,令人胆战。
“你须记住!朕生你,养你,教你,是让你统御朝野众臣,为万民之君,驱策百万大军,为天下之主!”
“你可以仁爱,但不能孤善,你可慈悲,但不能软懦,你可以广纳谏言,但不能自己毫无主张,你可以事必躬亲,但需得知人善用!”
岑未济弯下腰,凑近他,一字一句道:“只是……在你翅膀还没长硬之前,朕的话,便是圣旨,你可以有意见,但只能原样遵从。”
“你没有理由,也没有能力,在朕面前,说上一个不字!”
说罢,岑未济用鞋尖抵住对方那细嫩柔软的喉咙,用力往后压去,岑云川脖子被他碾住,只能受力往后扬起头颅。
“听懂了吗?”岑未济问。
脖子几近被折到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岑云川的脸上因为窒息,出现了大片大片的红晕,但他没有反抗,双手无力的垂着,额头青筋一条接着一条的迸起,直到意识剥离,眼前出现眩晕和黑斑后,才感到脖子上那压迫的力道稍减。
“听……听懂,懂了。”岑云川断断续续地道。
岑未济收回脚。
岑云川这才趴伏在地上大口大口喘着气,胸腔剧烈起伏,手抖个不停。
见他这副狼狈样,岑未济起身,手背在后面,未再多看一眼,转身朝屏风后走去。
岑云川捂着脖子,抬起头,泪眼朦胧的看着对方离去的背影,心里像是发了大水一般,难过得止都止不住,见对方走远,他这才重新趴回地上,蜷缩成一团,脸颊贴着冰冷的地面,心里衰瑟,不知是身体以外的冷,还是心里的冰凉,整个人颤个不停。
董知安站在阴影处远远看着,叹了口气,不知该如何是好。
最后还是叫来小徒弟嘱咐道:“让北辰宫赶紧来人,接殿下回去。”
“是。”小徒弟一见师傅面色,知道事态紧急,不敢耽误,一溜烟跑了。
北辰宫的轿子来得飞快,北辰宫舍人韩上恩和内侍令孙邵微进来时,见自己主子倒在地上,浑身僵直,就好似昏厥了一般,要不是那双空荡荡睁着的眼,几乎看不出生活人气息来。
“殿下,殿下!”韩上恩几步上前,跪在岑云川身前,小声喊道:“这是怎么了?”
孙邵微更是一眼就哗哗直往下掉眼泪,上下检查着岑云川周身,一副魂都快要断了模样。
见岑云川不应。
韩上恩抓住孙邵微道:“别急,别急,我们先回北辰宫,你,你背着殿下走,我去叫轿子往进来些。”
说完起身正要往出跑。
却被孙邵微一把拽住道:“殿下现在不比以前了,老奴哪背得动!”
韩上恩拍了一巴掌自己脑门道:“我来背。”
说完伸手要去扶岑云川,没想到手底下的身体,忽然自个儿坐直了,然后直挺挺站起来了。
岑云川就着韩上恩的搀扶,趔趄几下后,站起身来,努力挺直腰背,又慢慢理了理袖子,擦干净眼眶里的泪珠,将身上那些不堪与脆弱痕迹一点点抹掉。
等他踏着台阶往出去走时,在那些紧张窥探的视线中,又恢复成了往日里那个居高临下,无可挑剔的皇太子殿下。
一步一动,仪态万方,堂堂而立。
轿子在两宫之间的甬道上被人叫住。
韩上恩掀起帘子道:“殿下,右相大人在前面候着。”
岑云川闭了一下眼,睁开后嘶哑道:“请老师上轿吧。”
“是。”韩上恩应道。
过了片刻,元平齐被搀扶着上了轿子,岑云川这副样子骗得过别人,哪里能骗得了他,自己从小带大的孩子,受了委屈强撑着的模样,又哪里看不出来。
元平齐跟着心里一酸,摸了摸岑云川的袖子,问:“可是被陛下责罚了?”
岑云川木讷的摇了摇头。
元平齐叹了口气,胡子都颤了颤,“陛下的性子坚直,不是那种会为任何人而改变自己想法和决定的人。”
岑云川拉了拉披风,靠着车角,又往里缩了缩。
元平齐本不想再多说什么,但见岑云川这副样子,踌躇片刻,还是心下一横,开口道:“殿下想不想听老臣说一些陈年旧事?”
“老师说罢。”岑云川显得有些累了,轻轻阖上眼道。
“你们兄弟十一人,你和二皇子,三皇子,七皇子,八皇子,九皇子,十一皇子皆为陛下亲生,剩余皇子皆为陛下早些年打仗时所收义子。”
“你可知八皇子是如何死得?”
岑云川摇摇头,早些年打仗时,岑未济的这些孩子,除了他以外,大多数跟着母亲或者岳祖家生活。
他们很少相见,所以岑云川对这些所谓的弟弟印象都很浅。
但他隐约知道,八皇子大概四五岁时死于旸城战乱。
“当时八皇子年幼,随母亲寄住于旸城外祖家,旸城被敌人攻占,当时敌方主帅打听到陛下有这么一子在城中,便将其捉来,吊于城门之上。”
“当时那孩子哭声日夜不止,前去刺探敌情的士兵回来后都有些于心不忍,劝陛下不如先行退兵,等让城内内应将孩子救出后,再行应战。”
岑未济沉默不语。
众人都以为他应允了。
再加上连日暴雨,四处泥泞,众将本就无心开战,便收拾起东西,准备退兵。
结果,一日后的半夜,雨势加大,上游河流骤然爆发洪水,冲垮了城西要塞。
岑未济一人带着数百兵将,从缺口处冲入,一路连砍带杀,奔直城门处,轰开了大门。
敌军将领早就接到线报,说岑未济要退兵了,搂着姬妾,喝了些小酒,睡意正酣,慌忙被人唤醒,说岑未济攻城了,脑袋还是懵的。
他一边披甲,一边组织攻防。
“把吊着那小崽子绑来!”他狠戾道。
岑未济带着人一路攻至刺史府,那敌将在身边亲兵保护下也不得不退至府中。
“我们将军说,你们清出一条道放他走,否则他就贵公子的头割下给他黄泉路上当奴做马。”府里传来一道声音。
过了片刻,便见一个浑身湿漉漉的小孩被吊至府中最高的一颗树杈上。
“是小公子!”岑未济身边副将看了一眼,急道。
岑未济勒马,皱眉瞥了一眼,随即道:“下令攻府,一个不留。”
“可是……”副将又看了一眼那气息微弱的小孩,犹豫着。
这孩子年龄尚稚,与他自己的孩子年岁差不多大,他实在有些不忍。
“怎么?”岑未济侧过头,扫过众人,问:“有何难处?”
见大家都低着脑袋,不敢说话。
岑未济回过头,直接搭弓,瞄准挂着那孩子的绳索,一箭射断绳子。
众人听着绳子断裂和重物坠地,以及那孩子微弱又很快骤断的惊呼声,纷纷惊诧。
“好啊,岑未济,连亲子都杀得如此毫不留情!果然是个没人伦纲常的畜牲!”
里面叫骂声迭起。
但外面却静地连一根针落下的声音都仿佛清晰可闻。
“众位将军还有什么顾虑吗?”岑未济淡淡问。
副将一看,哪里还有话说,只能一拍马,大喊道:“随我攻入!”
岑未济浑身是血,手中握着的刀尖上,血和碎肉混着雨水滚落,他立于此身,犹如恶鬼修罗现世,于一片火光中,仰头静听里面厮杀声。
“那在当时,的确是最正确的决定,毕竟是亲子,谁都不敢第一个闯入里面,生怕日后陛下念起此事来,以杀子之仇清算了自己,所以都踌躇不前。”
“当时城内城外打成一片,忠于敌将的部属还在拼死抵抗,若不能立马拿下敌将头颅高挂城门上,战事无法立即停下,我部将的无谓牺牲也在所难免。”
“于是陛下那一箭,既打破了僵局,也摆明了立场。”
“只是可怜了那个孩子。”元平齐叹息道。
见岑云川眼皮抖动,似有泪流下,他心里也跟着如同刀割,但却不能不继续说道:“殿下,我追随陛下多年,他的性情我是了解一二的。”
“大事面前,从不乱心,从不顾情。”
“说句大不敬的话。”
“他是个好将领,也是个好君主,但并非一个好父亲啊。”
元平齐睁着一双眼,双手颤栗着手,抓住岑云川,用最低沉的声音,最凝重的语调慢慢道:“如今殿下有宠于陛下,举朝皆知,陛下春秋正盛,殿下又为强君之嗣,可想过以后?”
岑云川睁开眼,缓慢的移动着眼珠子,含糊道:“父亲,待我……极好。”
“我已不求其他。”他道。
元平齐却摇头否决道:“帝王恩宠,长存于一身者,翻遍典籍经书,古来能有几人?”
“何况陛下并非念旧惜故之人啊!”
“他日若殿下遇如八皇子之境,殿下凭何以认为自己能独得怜悯?”
“又何以自保!?”
岑云川与老师门口作别后,踏进了北辰宫。
一进门,便听见侍从来报:“殿下,平恩将军来了。”
“岑勿安?”一听到这个人来,岑云川原本不怏的神色,更加不快了。
进入正堂,并未见到人,岑云川侧过头。
那侍从赶紧道:“平恩将军来时并未携带拜帖,又是孤身一人来得,说有紧急私情面陈殿下,我等不敢做主,便将人请到了东阁候着。”
岑云川阴沉着脸往东阁走去。
一进门,便见此人正吊儿郎当的坐在椅子上,腿翘到桌上,双手抱臂,懒懒看着一旁端茶倒水的婢女。
岑云川在门口站定,直接问:“何事?”
岑勿安见他来了,笑眯眯道:“殿下都不与臣先客套两句吗?”
岑云川进了屋里,接下披风,冷着一张脸道:“有事快说,无事便走,夜已深了,孤宫中从不宿客。”
岑勿安摸着下巴,对他这副拒人千里之外模样似早有预料,并不以为意,眼神从那娇滴滴的婢女盈盈寸腰上扯开后,又看向了岑云川,道:“我深夜前来,自有要事相报。”
“什么事?”岑云川皱眉问。
岑勿安却瞥了一眼屋内屋外的侍卫,端起茶杯慢悠悠喝了起来。
他不说话,岑云川也不说话。
终于,他还是忍不住先张嘴道:“我要说的事,十分机密,若是今儿从北辰宫泄了出去,恐怕我的性命不保,所以我必得保得万分周全,才能开口。”
岑云川目光凛凛的盯视他片刻,然后抬手挥退了侍卫和下人。
见人都出去了,岑勿安这才慢悠悠起身,转了一圈,走至岑云川背后,探出头,嗅了嗅,做出一副着迷模样道:“这是才从陛下那回来吗?身上一股木犀香的味儿,真好闻。”
见他这般轻佻模样,岑云川实在忍无可忍,刚要动手,便见对方一退三尺远,做出摆手状道:“勿怒,勿怒!殿下怎么这般经不起逗。”
“孤的耐心有限,你若还是不愿说,孤便送客了。”岑云川咬牙道。
岑勿安这才恢复了正形,慢慢道:“殿下可曾在半月前派人前往奉郡调查涑人此番突然南下之事?”
听到这话,岑云川的面色机警起来,寒意四起,“孤的人在你手里?”
岑勿安却继续道:“殿下为了保险起见,先后派出了两波人,一波人葬身在了奉郡赵氏手中,还有一个人却逃出生天,如今下落不明。”
“此人可叫宋省兰?”
岑云川抱臂盯着他,一双眼里已起了杀意。
岑勿安将喝空了的茶杯在桌上转了转,勾起唇角道:“殿下莫要误会,人,当然不在我这里。”
他抬起眼,看着岑云川,目光细细的将人从上到下打量了遍,这才道:“不过,殿下想要查的东西,却实实在在在我手里。”
“什么东西?”岑云川问。
“一个……”岑勿安卖起了关子,“足以倾覆整个赵氏的东西。”
听到此处,岑云川脸上既没有喜色,也没有怒色,波澜不惊地问:“既是这么要紧东西,何不藏好了待价而沽,即可献于赵氏投诚,或送给勉王拉拢,亦或直接敬献陛下邀功,又何必找到孤门上来。”
岑勿安将杯子拿在两指间,看着上面细腻白滑的胎瓷,之间碾过,话里透出一股慵懒而散漫意味,“我想的,却只有殿下能给。”
岑云川瞬间抬起眉梢,凌厉的看过去,正好与岑勿安那双似笑非笑的眼对了个正着。
两人目光似电光火石,瞬息间已暗自交锋了数个回合。
“你素与梁王和岑顾亲近,孤凭何信你?”岑云川问。
“我出身梁州军,与他二人相交,实属无奈,亦是顺势而为。”他语调滑腻腻的,让人听着难受,“我虽入朝不久,却也认得当下形势,陛下亲近信任殿下,远盛他们二人,我不得不为今后所打算。”
岑云川倪他一眼,冷笑道:“你想当骑墙派?”
岑勿安却坦然而安心地应道:“我出身穷苦,自小便懂得,吃食不能只藏在一个窖里。”
岑云川又打量他半晌,只见他坦露着一张脸,面上并无半分私怯,倒是一副十拿九稳的模样,于是问:“你想孤拿什么跟你换?”
岑勿安却凑近,又偷偷嗅了嗅他浑身上下那冷冷香气,心满意足地道:“二月初三,城郊十里亭见,到时自会有人接应殿下。”
见岑云川只是眸光深深看着自己。
他一笑道:“此事事关两国之战,又牵扯赵氏一族和朝中百官,我自然得小心了又小心,东西也得藏在万分妥当处,还往殿下勿怪我多事。”
说罢起身,披上兜帽,翻窗而去,不到一息,又从窗口探头回来道:“殿下须得孤身前来,一则此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二则去往目的地要走极狭水道,那船只容一客一船夫过,人多了也无用。”
见岑云川露出怀疑神色。
他道:“放心,勿安再胆大妄为,也不敢谋害一国储君。”
不等岑云川反应,再次悄无声息离去。
“殿下真的要一人前往?”书房内,赵二急道。
“那岑勿安为人狡诈狂妄,殿下绝不可轻信于他。”柳五赶紧道。
“是啊,殿下可万万不能撇下我们独身应约。”赵二道,“万一他与勉王勾结一气,故意设下龙潭虎穴引诱殿下前往,可如何是好!”
“岑勿安为此次北征主将之一,孤大约能猜到他手里藏着的是什么东西。”岑云川坐在书桌后慢慢道,“此物关系朝野,兹事体大,万不能失。”
“那就直接硬抢!”柳五道,”殿下堂堂储君,还怕他一个小小将军不成。”
“岑勿安性情诡变,若不能如他的意,只怕此物危矣。”岑云川叹气道,“孤已为此事折损了多位兄弟,万不能再生其他变故。”
三人一时都愁苦起来,竟无一可用良策。
二月初三很快就到了。
月上柳梢头,岑云川依约到了十里亭外,赵二和柳五还有诸多暗卫尾随其后。
岑云川立于亭中,孤身等候了有一盏茶功夫,见一船夫撑着一搜半尺窄,约莫两步长的小船晃晃悠悠停于岸边。
“可是三千楼的客人?”那船夫将小舟系在岸边,跳上来,问道。
“是。”岑云川盯着他看了一眼,并没看出此人与寻常渔夫渡家的区别来。
他刚一靠近,果然在此人身上闻到了长年累月积下的鱼腥味儿。
“贵客,请吧。”那渔夫道。
岑云川一脚才踏上船,那巴掌大的小舟便开始晃荡起来。
渔夫一手撑着长篙将船稳稳定住。
岑云川小心翼翼上了船,坐稳后,只见那渔夫身形灵巧的跃上船后,稳站船身前,支着长篙将船往水中央拨去。
岑云川回头,见岸边高高的芦苇荡中微风轻摆虫鸣阵阵,然后扭头,看向江面。
“三千楼不在京中辖区?”岑云川见他将船撑入一支流小河,问道。
那渔夫用一口本地腔调,畏缩道:“小老儿只管撑船,其他的都不知道,贵客要是再问,小老儿只怕性命难保。”
岑云川见他确实出身穷苦,怕是因钱财才来此卖力,便不再细问什么。
水路越发偏僻起来,刚开始还能偶见人烟灯火,随着谷地深邃,两岸变成了峭壁悬崖,抬头已是重重密林深山。
那船家显然对此地十分熟稔,顺着水流,船越发急速,岑云川坐在船尾总是被两边垂下的繁茂绿植挂到,于是索性猫下腰。
过了一段湍急水域后,河面再次平静下来,已近子时,四下乌黑一片,那船夫也未点灯,只有头顶一线天露出一点微弱天光。
岑云川抬头看了一眼,已经有点摸不准此地具体方位,正思索间,船已进入一个洞穴,里面更是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只能听见四面八方水流嘀嗒声,和鸟兽被惊起的扑翅声。
那船夫显然早就练就了不见光线也能摸黑行船的技艺,船只七拐八拐的,在暗河中照常前进。
可岑云川却不能,他打小就在夜里无法视物。
此时虽张着眼,却什么都看不见。
原本想凭借记忆将路线默熟于心,如此看来,对方显然防他这一手。
于是他只能暗自在路过的石壁上偷偷做上标记。
大约又走了半个时辰,他们终于从溶洞中驶出,进入一片开阔水域。
船悠悠转了个弯,眼前出现一栋灯火通明的高楼。
那楼足足有七八层高,一点都不亚于京中第一楼“摸月楼”,甚至比其更加金碧辉煌。
“贵客,坐稳咯,马上就到了。”正当岑云川情不自禁站起来,仰头望向面前高耸的楼台时,那船夫道。
船还没靠岸,便有一排带刀的侍卫守在岸边查验身份。
“哪拉来的?”为首的侍卫问船夫。
船夫弯着腰,赶紧赔上一张笑脸道:“是从京郊十里亭来的。”
“可有纤羽令?”那侍卫虽是问着船夫,眼睛却来回盯着岑云川。
岑云川也回视着他。
这一看便看出了问题来,这帮人佩刀的方式,和掩藏的伤疤,以及说话口气、音调,都不想是普通看家护院的打手,倒像极了……山林土匪。
此处又这般豪奢。
岑云川看了一圈,越发觉得此地恐怕藏有猫腻。
那船夫在怀里掏了半天,才小心翼翼捧出一个翠色长羽。
不知是从什么鸟身上取来的,那雀翎如翡翠般在灯下流光熠熠,羽毛上装饰宝石和细链,华美奢靡。
“行了,你走吧。”那侍卫将那什么令往怀里一揣,不耐烦的挥了挥手,撵走船夫后,这才回身,对着岑云川抱拳道:“贵客请随我来。”
一进楼内,岑云川便被扑面而来的暖香馥馥薰得呼吸一窒。
抬起头,见里面绿茵郁郁,四处都是奇珍异草。
芳草掩映间是一道楼中人造瀑布。
而那瀑布颜色却鲜红透亮,岑云川走近了才闻到酒香味儿。
竟是西域千金难求的石蜡酒。
用葡萄酿制而成,只有宫中和部分王公大族在宴会上才能难得一见,没想到在此地竟独成造景之物。
侍卫推开一扇门,回头请他进去。
只见中厅灯火重重,他一踏进门,里面一扇又一扇的门被推开。
走出各色各样的美人。
或站,或躺,或半倚,无一不千娇百媚,国色天香。
岑云川直愣愣停住脚步。
见他一脸呆滞模样,那些姑娘们反倒是笑了起来,聘聘婷婷的朝他走来。
岑云川哪里见过这阵仗,很快就被这软香温玉所淹没。
岑未济对他约束极严,恨不得他在身上安双眼睛时时刻刻盯着,所以平日里他的一举一动都跟上了发条一样,时刻保持循规蹈矩,践律蹈礼,莫说这等场面,就是多和女孩说上一句话都要保持分寸和距离。
岑云川生平从来没有像这么一刻狼狈过,跑又跑不掉,躲又躲不过,还没反应过来,手里不知不觉就被递上了酒杯,有人贴着耳朵呵气般劝道:“郎君,喝一杯呀。”
“对啊,喝一杯,我给郎君跳个舞可好。”
“行了。”人群后有个懒洋洋声音道:“都退下吧,一个个都跟饿绿眼的狐狸精似的,莫要把我的贵客给吓跑了。”
人群散尽,岑云川这才看见坐在席中的岑勿安,一下子黑了脸道:“这是什么地方?”
“享乐的地方。”岑勿安靠在一个细皮嫩肉男人怀中,旁边还跪着一个女孩给他敲腿。
“谁开的?”
岑勿安睁开眼笑道:“您甭管谁开得,既来了,我掏钱,今夜又无人跟着您,您只管敞开了玩便是,绝走漏不了一点风声出去。”
岑云川气鼓鼓坐下,道:“我来是做什么的,你很清楚,东西呢?”
“您瞧瞧。”岑勿安支着头道:“好不容易帮您支开了人,难得有机会可以放纵一把,您倒还想着那事……您平日里喜欢玩些什么,此处都有,包您尽兴。”
“是啊,郎君,我们这楼里,可玩得花样多得很,保管让您满意。”小心跪坐在岑勿安身后的男子笑眯眯地道,他眼珠子一转,“看郎君刚刚对那些姐姐们似不满意,可是喜欢……”
说罢,他拍了拍手。
外面又渐次走进来几个男孩,一个比一个生得眉眼锦绣,再次团团围住他。
“……”岑云川直接麻溜起身,贴墙站定,眉头紧紧皱起。
“郎君,我们来猜拳可好?”有个男孩端着酒壶上来道。
岑云川忍无可忍,直接从袖中抽出腕刀,一挥臂将剑尖狠狠扎入岑勿安面前的木桌里,碗盘被扎的粉碎,碎片飞溅。
那些男孩和姑娘们都吓得惊呼起来。
岑勿安看着那把深深刺入桌面中的腕刀,依旧面不改色的磕着瓜子,掀起眼皮道:“这便是殿下求人的态度吗?”
“你想怎么样?”岑云川冷冰冰的盯着他问。
岑勿安一笑,懒洋洋支起脑袋,“我说了,我想要的东西,只能殿下能给。”
“你要什么?”岑云川问。
岑勿安用两指转着烟枪,像是在认真思索。
突然,门再次被推开。
岑云川回头,只见一个粗布长袍的年轻人走了进来,那人边走目光不住打量着四下站着的美人娈童,眼睛快要黏上去一般,像是少看一眼便错过了价值连城宝物一样痴迷模样。
直至走到岑勿安面前,才回过神来抱臂谄媚道:“还得多谢勿安兄带小弟来此地开眼!此处妙哉!妙哉!”
见岑勿安不理他。
他自顾自扭过头,看向了一旁的岑云川,眼里亦露出惊艳之色,“这位是……”
“来人,上酒。”岑勿安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