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见势头有转,此一战更是成名立威的好机会,便连忙请战道。
却被章九奇呵止了。
他捏着那封用血一笔一画尽力标明所有路线的地图,叹道:“请太子殿下来吧。”
敌军主力仍停留在夹风道处和元平齐所率人马周旋。而夹风道一出便直通是有三十万人口繁华贸易之地尚州城。
这一日。
项军主力忽然开始阵前抛洒金银财物,并喊话道:“若让出道口,我们将军便下令从西户退兵!放过尔等家属亲眷!”
可守关的百十来人,却无一人退缩。
敌军苦攻几日,竟未能从元平齐手里讨下一点便宜,便开始使攻心计。
日日在阵前宰杀从西户城中捉住的元平齐所率部将家中的亲眷。
有人眼见亲人被杀,便想不管不顾去和对方拼了命。
却被人强拉住,“越是这个时候去,我们越不能乱!我们身后可是尚州啊!夹风道若是丢了!援军来前只怕有更多人会丧命!”
“可我的,我的家人又有谁救了!”那人哭着绝望道。
“现在西户还活着上千人,全靠元老的夫人一人苦苦撑着,若是没有元老,这一城人怕是第一天就死透了!你又怎说无人来救?”当即有人便反驳道。
众人沉默。
“守吧,守住夹风道,便能让更多人活下来。”
他们知道。
自己已必死无疑。
可虽未明说,每个人却都在期盼,期盼一个英雄从天而降,能救下更多更多的人,让他们这点微弱的坚守变得更有意义。
三日的路程。
硬生生被岑云川压缩到了一日一夜。
军士们已听闻元老孤身守城壮举,也知道自己要去救援尚州,皆毫无怨言,奋力赶路。
敌军主将似是反应过来了一般。
开始小心谨慎起来,隐隐已有后撤动向。
元平齐又怎么能让他们在这个时候撤走,于是亲率这百十来人,借己方熟知地理位置优势,包抄绕道敌军背后,挡住去路,一夫当关,生生用肉身拖住了对方。
这场绞肉一般的战役持续了一整日。
黄昏降临,年老的将军终于还是力竭,从马上坠下,他用最后余力,手抵着长枪撑在地面上,他浑身上下已无一块完好之处,破散开的盔甲和满头的白发。
他抬头。
看向红的漫无边际的天空。
耳边似有哭声,“将军……城破了,老夫人她,她也,也战死了。”
他像是猛地醒过神来。
向四处看去。
可眼眶早被血迹染红,一时睁眼,竟什么都看不见,唯有两行血珠子无力滚落。
他用手撑着长枪。
想要起身。
但试了几次,终是没有成功。
他索性坐在原地,用浑身的力气撑起腰杆,问出一句模糊的话来,“关口可……守住了?可有敌军逃出?”
“守住了!”旁边的小兵忙扶住他,立马道,“没有敌人逃出!”
“那就好,那就好。”他咳嗽着,一连说出几个好来。
“援军可来了?”他缓了缓,又问。
“没有。”小兵的声音不由低了下去,似有些丧气。
“会来的。”垂危的人,似迸发出了最后一丝活力来,“他……会来的。”
他独坐在满是血迹和残肢的战场上。
苟着腰。
但一只手却始终牢牢握着长枪。
漫天红色霞光温柔落下。
岑云川赶来后,只用了一日便毫无悬念地全歼敌军两万人于夹风道中。
大获全胜。
他却在众人欢呼鼓舞之际,沉默着,一个人走进了尸体陈堆地人海里去。
“殿下,还是别去了吧,听说西户城里有疫症……”有人劝阻道,“这些死了的人又都是从那里来的……”
可岑云川还是将一具具己方士兵的尸身寻到,然后将断了的残肢,小心摆放一一的回去。
手下跟着,见他一具一具收拾地十分认真模样,最后忍不住地,还是动手跟着一起帮他抬起尸体来。
手下副将见他伤心,劝道:“殿下此次率兵大破敌军,又守住了尚州几十万百姓,来日威名一定会传遍天下!”
岑云川没有出声。
脸上不见半分喜色。
他仍是一具一具尸体的挨个收敛过去。
他在一处空地里看见了那个熟悉的背影。
对方像是累了一般。
只是垂着脑袋在原地休息。
岑云川停住脚步。
不敢再靠近。
时间像是停滞了一般。
世界变得无比静谧。
他生怕因他的脚步声叫醒了这样的画面,生怕他的动静会让这副画面在眼前化成烟尘。
可脑子在清醒地告诉他一个可怕而残酷的结论。
这个山谷里。
在他们攻进来之前,西户城中来的守军已经全部都战死了。
无一人幸存。
也包括,
他的老师。
岑云川终于一步一步走近,在对方身边,慢吞吞地盘腿坐下,像那日在山坡上一般,就好像两个人还在吹着风喝着酒一般。
时至今日。
岑云川才明白了那句话的份量。
所以当他亲笔画出那份地图,并且细心写上小路和岔口以及风向和应采取的策略时。
是否早就做好了这样的打算?
他早就预料到了自己会来?
还是早就想好了用这条命送自己一场大捷战功?
“至于战功……殿下定会如愿以偿。”
好像从小到大。
元平齐从未对他失约过。
岑云川一路又杀回了西户城,从项军手里夺回了已破的城池。
城中人劫后余生,忍着泪水,欢呼雀跃迎接军队入城,而岑云川却把自己关在了从前的官衙中,不再露面。
“你去劝劝吧。”寒风呼啸,北方的冬日已经到来,裨将崔山搓着手对着副将道。
副将无奈道:“我不敢,你胆子大你去!”
“这不打了胜仗吗?”崔山左右看看道,“怎么整的跟丢了城一样。”
“你知道前几日死在夹风道的是谁吗?”副将道。
“谁?”
“右相元平齐。”副将小声道:“是太子的老师,此次被陛下派来给勉王监军的,没想到那小子不厚道,弃城跑了,这元大人便留了下来战死了。”
“啧。”崔山这才恍然大悟,“原来还有这层关系,我就说太子殿下怎么一脸死了娘的表情。”
“唉!你说话注意点成不。”副将一把捂住他的嘴道。
两人还在贼头贼脑往里面望。
后面却传来整齐地盔甲碰撞声音。
崔山回过头去,看了一眼,立马转身拽旁边副将的袖子。
副将不耐烦地扯回袖子道,“怎么了?”
等他回头,边看见府衙的台阶下已经聚了上百号人,全都批甲戴盔,一眼扫去级别都在四品以上,似来自各个部队的。
副将还没开口。
底下已经有人率先道,“末将乃广威将军,尚远思,求见太子殿下!”
崔山有些发愣,看了一眼旁边同样张口结舌的副将。
副将反应半天后,才道:“太,太子殿下在里面。”
见众人要上来。
副将连忙摆手道:“各位稍安勿躁,太子殿下这几日都不见客,尔等若有紧急军情,可先向殿下亲卫通传一声。”
怎奈那人立马高声道:“我等所奏是大事,必须亲自面见太子殿下。”
府衙还是大门紧闭。
众人也不敢硬闯。
那为首的人索性抬高嗓门一口气喊了出来,“如今西线两位主帅,一个弃城而去,一个已然战死,我等今天来,是想请殿下出面,共率我西线大军,我等愿奉殿下为主帅!”
此话一出,众人齐刷刷跪下,摆出了若岑云川不出来应答,便要死扛到底的架势。
“可认命主帅……需得有陛下的旨意才行啊。”副将小声嘀咕道。
“殿下此次的大破项军,救下尚州和西户城,无论是在百姓心里还是军中已得威望。”崔山摸着下巴回道:“与那勉王比起来高低立下,自然更得众人拥护,看今日这架势,下面这些应都是商量好了一起来逼宫的,这主帅殿下怕是不当也得当了。”
他俩站在门边小声说话间,下面再次骚动起来,见门扇内没有一点响动,商量一番后,为首的将军再次道:“今日我西线大部将领皆在此,若来日陛下怪罪下来,都是我等相逼之错,自与殿下无关!还请殿下放心允准我等所请!”
一刻钟后。
大门开了。
岑云川立在门口,面色有些发白,一双眼红的滴血,但他亦身穿甲衣,腰杆笔直。
“诸位请起吧。”他道。
嗓音有些发沉艰涩。
“承蒙各位厚爱相托。”他目光扫过众人,慢慢道:“只是云川资质浅薄,声名不显,恐不足以担此重任。”
为首的一听,立马抱拳道:“我们兄弟这些日子与殿下也算打过几次交道,说实话,您刚来时,大家确实都不看好您,觉得您是大人物,来此不过是积攒些经验罢了,可这些日子下来,我们见您次次打仗都冲在最前面,行军吃住也与将士们一起,遇事也愿意与大家商量,我们知道您与其他那些养尊处优的亲王们的都不一样,所以我们兄弟们也是打心眼里想让您当我们主帅!”
后面有人大着胆子站起来道,“殿下!我们这里面还有不少是从勉王手下逃出来的,若是殿下不愿将我们收编了去,这些兄弟恐要担上逃兵的罪名。“
“是啊,大家此番可都是冒死前来投奔殿下的!”
岑云川低头,思索片刻后,再次抬起头时,一双眼里似有感激与深重的伤怀,“西户城一站,损伤已十分惨重,各位既委以云川如此信任,云川定不负大家所托。”
他往前走了几步。
握紧了手中的剑,剑身上还绑了一截白袍所做的灵幡在风中飘滚。
然后,沉声威严道:“众将听令。”
众人抬头,齐刷刷充满希望的看向他。
岑云川有时候也会想,是不是元平齐早就算好了这一切。
算好了守住尚州这一战。
会让自己得到超乎想象的这一切。
所以,他才以身为棋,步步布局,甚至不惜以死谋胜。
岑云川骑在马上,低头摸着剑头上的白色灵幡,那灵幡缠绕上他的指尖,眷恋的贴紧他的手掌。
岑云川行军至南川马莲关下。
副将前去叩城门道:“西线总军大帅,大虞太子殿下命尔等开门迎我军入城!”
守城的一看赶紧去请岑顾。
片刻后城门上传来一道声音道:“西线大帅乃我家勉王殿下!勉王殿下有陛下旨意,尔等什么宵小之辈,竟敢假冒大帅!”
副将回头。
请示岑云川。
岑云川掀起眼皮道:“切粮道,攻城门。”
岑顾本就没有多少行军打仗的经验,且少了参谋在旁,再加上城中本就人心不齐,坚守不到半日,便有人偷偷开了城门。
岑云川率军入城。
第一道命令便是,活捉岑顾。
岑云川这方早就有所防备,岑顾出城后见官道封锁,只能弃马上山,最终却被山上猎户造的陷阱困住。
岑云川找到人时。
岑顾满身是血的疲惫坐在挖出的深坑底,抬头见他来,反倒摆出一副不理不睬,游刃有余的模样来。
岑云川低头看着黑漆漆的深坑道:“拿火把来。”
手下立马拿来几个火把。
岑云川举着,凑近岑顾的脸,紧紧盯着对方。
岑顾本闭着眼,做出一副淡然模样,感觉到火光的热度,他不得不睁开眼,正好对上了岑云川的视线。
可只是片刻。
岑顾就敏锐感觉到了什么不一样来。
岑云川变了。
这个人的气质在这短短几日里,似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若说从前对着自己,对方是恶狠和厌恶,如今眼前的这个岑云川,眼睛里似多了几分毒辣与阴沉。
被这双眼盯着。
让他心中生出几分阎王索命的阴寒来。
他迟疑着开口,故意作态道:“想杀我便痛快动手吧,算我背运,落你手里。”
岑云川却笑了一下。
“你想要个痛快?”
他凑近,伸出手,将火把上的油滴到了岑顾的脸上,岑顾被烫地立马闪开,皱起眉头。
“你弃城奔逃的时候,可想过城中的百姓会不会死的痛快?”
“你冷眼旁观别人拼死守关的时候,可想过那上百忠将会不会死的痛快?”
可岑云川偏不让他躲,掏出剑,从容抵在他的脖子上,让更多滚烫的油一滴滴不落的全滴在了他的脸上,一字一句地道。
疼得岑顾眼里生出畸曲的恨意来。
“你可听说过,人最痛苦的死法是什么吗?”岑云川轻轻道,说出来的话却滋滋冒着寒气,“便是把热油倒在身上,架在柴火上,然后一点点被活活烧死。”
他用剑柄拍了拍岑顾的烫的起泡的脸颊,笑着道:“这点疼都受不了,等会儿可怎么办?”
岑顾恍然意识到眼前这个人是打算来真的,肉眼可见的慌了起来。
“你要杀我?”他一双手紧紧扒着坑沿,死死盯着岑云川问。
岑云川却起身,双手抱臂,轻轻看着他,一双眼像两团无声飘动的鬼火一般。
“你没有权力决定我的生死!”他攀着土壁,想要逃离坑底,但试了几次却都狼狈摔了回去,他倒在坑下,抬头看着居高临下的岑云川,恶狠狠道:“本王是亲王!除了陛下,没有人可以杀我!”
“你这话听着似有些耳熟。”岑云川道,凝眉想了会儿,似记起来了,在“赵妃死的时候,似也是这么冲着孤嚷嚷的。”
“可她还是被孤下令勒死了。”岑云川弯腰逼近,“亲王又怎么了?”
他嘲弄地冷冰冰道:“孤只会赐你一个比她更痛苦的死法。”
然后挥了挥手。
坑口立马出现了几个扛着大桶的士兵,开始无声的往坑里倒下油料。
岑顾躲无可躲,浑身上下被兜头淋下黏糊的油料。
在即将到来的死亡的恐惧撕扯下,他叫嚷了起来,“你想要西线的帅权,我也给你了,你还想干什么?”
见油料一桶桶的毫不留情的泼下,足够烧地他连骨头渣都不剩。
他越发慌乱起来,“他,他不会允许你杀我的!”
岑云川终于开口问:“都到这个时候了,你觉得他还会保住你?”
岑顾听他开口,从濒临崩溃的神色中迅速找到了一丝清醒,甚至还套上了亲王的架势来,故作高深地反问道:“你真的了解他吗?”
“或者说,在你眼里,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岑云川没有说话。
“是个让你崇拜的慈父。”岑顾自顾自的道,“他光伟,高大,无所不能,对吗?”
岑云川目光闪动了下。
岑顾却露出一副可笑讥讽表情来,“说实话,从我懂事起,就从来没有把他当成过一个父亲,对我而言,他更像是个冷漠的主人,没有感情的猎手,高高在上的君王。”
“所以我愿意向他低头,给他当咬人的狗,当叼人的鹰,当一件趁手的工具,替他干所有上不了台面的勾当。”
“靠着这些,我比任何人都要了解他,靠近他!”
岑顾问,他的一张脸因为布满流淌的油料而显得恐怖而狰狞。
“而你,自以为的亲近,又有几分是真的?”
“你到底想说什么?”岑云川打断他,眯眼问。
“还记得上次吗,我还真就差点着了你的道。”岑顾摊手道:“是他让我在逃离前的最后时刻,看到了覃南道那面鹰棋,从而下定决心孤身回京。”
“我替他办事,相应的,他会在任何情况下保我一命,这是我们之间的默契。”岑顾说到这里,张开口,得意哈哈笑了起来,“所以,你杀不了我的,他不会允许你这么做的哈哈哈。”
他笑得肆意而张狂。
“你都替他办过什么事?”岑云川带着几分打量神色问。
“你想知道?”岑顾笑累了,停下来道,露出狡黠来,他冲岑云川招了招手。
岑云川犹疑着靠近。
岑顾用只有两个人才能听见的声音低语几句。
“不可能!”岑云川听后,退后几步,厉声道。
岑顾饶有兴趣的看了他几眼,也很讶然:“你真不知道啊?我还以为你至少会有所怀疑。”
岑云川垂下眼,因岑顾所透漏的信息,表情出现了短暂的慌乱。
“所以,你真的了解他吗?”
“世人都说他是仁君,某些方面开始,他确实是,可那只是千面中的其中一面罢了。”岑顾见自己的话起了效果,继续道:“看来,你也是被他的光亮面照耀着的人中之一,而只有我,知道他的全部底细。”
“你如何证明你说得是真的?!”岑云川直直盯着他,狠声道。
“那天我去见了昌黎平一面,当晚他就自杀了。”
“你就没想过,为何昌黎平一死,再也没有人提及那件事了。”
“因为昌黎平的死,本就是他的授意。”
“我不过是替他去跑了一趟路罢了。”
“这就是为何你们查昌黎平的死因,查到我头上,最后却什么都没查到,有时候杀人,不需要毒药,只需要稍微透露一点他们不知道的东西,就能彻底击溃他们的心理。”
他们说得是前年的一场科举大案。
最后以死了两个御史和一个地方大员为结局,草草收场。
岑云川一直将此事当成一桩心事,没想到背后居然还有这么一层牵连。
“你还知道什么?”半天后,岑云川一把抓住他的脑袋,逼问道。
“去年肃王惹了事,忧惧不敢进京,是我伪造书信传他前来。”
“他会信以为真,不过是因为我知道他曾和梁王有过密约,若是京中不安全便在写了的时候中间多勾一笔。”
“这个消息其实不是梁王透露给我的。”
“而是奉天阁。”
“奉天阁是谁的人你总不会不知道吧。”
岑顾借着浑身的油,很容易地就从他手里挣脱开去,看着他,引诱般的继续道:“其实,你最想知道的是元平齐的事他有没有插手,对吗?”
岑云川听见他提及老师的名字,就像是被踩到了尾巴的猫一样,一下子伸出了利爪。
“可唯独这件事,我就算是死都不会告诉你答案。”岑顾退后一步,阴嗖嗖的笑了起来,“我就是要让你去猜忌,去怀疑,让你一辈子都要为了这件事耿耿于怀!如刺在心!如鲠在喉!”
“岑顾!”岑云川暴怒,直接一剑柄抽过去,差点将人抽晕。
可岑顾捂着流着血的额头,还是爬着站起来,慢慢道:“从元平齐死的那一刻,你早就开始怀疑了,对吗?”
“可你胆怯了,你甚至都不敢继续猜下去。”
“其实你完全可以把我当成罪魁祸首,这样也能让你更心安一些,不是吗?”
岑云川手抖着。
抓紧坑旁的草皮,他的一双眼像是地狱里升起的红月一样,似能渗出血来一般,咬牙道:“点火。”
火把被扔进浇透了油的坑地,瞬间就蹿起几人高的大火。
岑顾的惨叫声立马响起。
“你敢无视国法!动用私刑!”
慢慢变成了咒骂声,“你敢烧死我,你不得好死!陛下,陛下也不会放过你的!”
“本王,本王和你一样,也是皇子!”
“你以为你能逃得过吗?我是黑子,你也不过是一颗白子罢了!”
“我们都不过是他手中的棋子!”
“终有一样,你定会死的比我还要惨烈百倍千倍!”
岑云川看着那烧成一个人形的怪物在火坑里疯狂扭动。
他的眼底一片灰灭。
惨烈的嚎叫惊地树林中飞鸟乱飞。
可人声静悄。
岑云川抬头,忽然意识到,原来打破规则的感觉是这样的。
在这场权力的游戏里,守规则的玩法,仅仅只能针对的尚有良知之人。
在面对泯灭人性的对手时。
碾压与毁灭才是唯一的手段。
当一切都化为灰烬时,岑云川坐在坑边,抬起手,看着自己那几根沾了油渍的指尖,眼珠子缓缓动了动,慢慢道:“我和你一样了,父亲。”
我们脚下都踩过兄弟的头颅,我们的指尖都沾染过亲眷的鲜血。
我们终于成为了这狩猎场里的同样凶残的猛兽。
岑云川所率西线与章九奇所率东线,三面夹击作战,很快就平定了赵氏之乱。
岑云川也凭此一役,让章九奇对他刮目相看。
“若是回去陛下怪罪您抗旨,擅自顶了勉王的缺,我定会站在您这边帮您说话的。”两人做别时,章九奇忍不住道。
“多谢将军。”
“还有,元老之事……”
“孤并非不讲理之辈,当时情形孤亦明了,此事与将军无关。”岑云川道。
章九奇已经打马跑出一阵了,又折回来,抱拳道:“殿下下次路过云山,还请上山喝上一杯,太皇太后珍藏的云山酿,以我的薄面,还是能讨来一壶的。”
岑云川在一个雨夜进了宫。
他身上的短袍甚至还没来得及换下,上面的血污一团一团沾满衣摆。
走半路上时,便已听见轰隆隆的雷声,头顶的乌云已经十分密集,像是蓄势一般,雨滴却迟迟还未落下。
等候传召的时候,他抬头,看向了阴云沉布的天空。
在惊雷炸开时。
万崇殿的宫门也敞开了。
他回头,在踏过门槛时迟疑了一瞬,最后还是稳稳踩下,缓步走了进去。
里面数不尽的青色纱帘被狂风吹得飘起,屋里的光线被遮挡的更甚,只有数盏灯火亮着。
烛光摇曳不定。
他在隔着两三层帘子的地方停下脚步。
纱帘上倒影着岑未济的影子,对方正站在一颗半人高的观赏金桔树前,手里拿着一把剪刀,似在修剪枝丫。
他跪下开口道:“陛下金安。”
剪刀停下了。
短暂的沉默里,岑云川嘴边还是忍不住地溜出了心底里的话,抬头强做镇静地问出,“回来的是我,您失望吗?”
说完后,他深吸了一口气。
雷声再次在屋顶上空炸开。
瞬间的亮光照得室内一片惨白。
那道身影动了动,剪刀剪动枝叶的声音再次传出,吧嗒一声后,岑未济的声音很淡,“岑顾怎么了?”
岑云川轻轻一哂,道“您向来手眼通天,会不知道他怎么了吗?”
在岑未济没开口前。
他率先承认了,“他死了,我杀的。”
然后歪头,勾起嘴,“您想听细节吗?我就在现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