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云川点点头,很快就将这一做法推广了下去,他极其喜爱孔梁的脑子,所以两人白天腻在一处商量大小事宜,到了晚上各自归营还要不停书信往来,冯尔俨都要酸乎乎说上一句,“我看你俩干脆结拜了算了。”
因受当地百姓的拥戴,练兵的过程比他们想象的倒顺利上许多,他们也边练边实战,摸索出不少思路来。
临近几个州郡看他们弄得热火朝天,也起了心思开始团练,虽规模上比他们小上很多,但仍具备了一定防守的功效。
冯尔俨也被他派出去领左州兵马,临走前看他胡子拉碴,衣衫破烂,哪里有半分皇室子弟的模样,于是劝道:“殿下也应好好保重身,切勿熬坏了身子。”
岑云川知道他是真心关切自己,但肩上担子确实重,他也没有办法。
这一年,左州遇袭,手下告急,但知道岑云川不宜出兵相助,于是死扛着没送求援信来,直到城内弹尽粮绝,出现了人吃人的可怕情景。
各地日日发急报来希望康平能出兵相救。
康平刺史只能来请示岑云川,可岑云川却一言未发。
主力部队还在牵制西陲敌军,他布下的天罗地网还远没有到收官时候,若此刻轻易调动,恐这一年的心血都要白费。
孔梁怕他感情用事,早早就从西山赶了回来。
还没进门,便见岑云川独自立在屋檐下,身形嶙峋孤寂。
“钱绥送信来了。”见孔梁进来,他声音黯淡沉哑道,“没有求我救他,而是希望我能出兵去救南川。”
正当孔梁一颗心跟着悬了起来,生怕岑云川一个不忍心便答应了时。
“我没有答应他。”便听见岑云川艰难道。
孔梁这才放下心来,其实他与钱绥相识不久,但日日为同一件事打拼,多少是有些感情的,更不用说岑云川天天与钱绥同进同出,更是生死之交,做出这个决定会有多艰难。
“他一定恨透了我罢。”岑云川语气里是数不清的怅然和哽咽。
不但钱绥和冯尔俨等人不能理解,军中许多人也很难理解,可事关机密,岑云川连一句解释的话都不敢多讲,只是默然受大家指责和鄙夷。
甚至有人传言说他这是怕了,说他当初说什么为了西北安定,练兵明明就是为了他自己。岑云川听到流言,心里也越发难受,桌案上的灯燃了一宿又一宿,依然无法安歇。
随着重镇接连失守,全部的压力正如之前预料的那样全都积到了他手中的新军身上——康平也成为西北五镇最后一道防线。
而作为康平新军背后的主帅,岑云川知道,自己的定力决定了这场仗最后的胜负,如今破釜沉舟,付出如此巨昂代价,等的就是布局收网那天。
枯坐一夜后,他于天明前走出营帐,看向东方,看向启明星高挂的方向,他走在占满白霜的荒野上,看着大片大片因为战乱而荒芜的土地,手抚过丛生的杂草和斑驳的墓碑,最后看向面前数不尽的巍峨雄壮的高山。
层峦叠嶂,巨峰遮天。
他立于荒野之上,面向如阴翳般袭来的群山与那气势汹汹的风霜。
衣袖被吹得鼓起。
但骨骼依旧却笔直如刀剑。
而另一边。
西江大营内,氛围更是凝重。
岑未济挥师南下,一路势如破竹,可能取胜太过容易,全军上下不免骄躁起来,在临水一战中,对上没什么名气的孙成时,主将为求速胜,在连日高强度行军,军士已然疲惫状态下,下令攻打对岸的烟州。
而烟州城内有大大小小将近上百个湖泊,想要拿剿灭敌人,只能靠水攻。
那孙成极为狡诈,看大虞的军船靠近漳湖后,便立马缩短战线,用炮火猛轰其中主舰,使得大虞的军船被迫分为前后两段,而其又利用对地形水流的掌控,迫使大虞船只进入湍急复杂水域后,内部船只开始不断相撞,而孙成则接连派出小船用硝石火药往大虞的船只上抛火球,让大虞水师乱成一团后,部分被迫进入漳湖芦苇荡,然后被伏兵绞杀。
岑未济当时立在岸上,看着不断起火的船舱和跳下水的士兵,已然知道此战损失惨重。
而侧翼亦被卷进暗流区后,上百艘战船都被横风吹翻,让局势更不利。
这是南下后败的最彻底的一次,包括岑未济在内的主力军队尽数陷入孙成的包围圈内,甚至连之前去增援的林帅都阵亡于前线。
战后烟州城内的河道几乎被血水染红,上面飘着数不清的战船残骸和尸体,沿岸的百姓甚至连河边都不敢靠近分毫。
岑未济下令必须找到林长厚的遗体,士兵在沿岸打捞人数日,才找到三分之二的尸体,剩余的要么被湖底的水草缠住,要么不知道飘到了哪个分支水道或者暗河中去。
此一战对士气打击极大,当夜开御前会议时,主将怕担责甚至将指挥失误的罪责当众甩锅给了副将,副将又哪里敢背这个锅,生怕皇帝一怒,自己九族被灭。
临水这一战,折损了林长厚。
这是谁都没有想到的。
林帅是何人?
那可是当之无愧的大虞剑鞘。
当年岑未济打仗最爱剑走偏锋,往往只带极少数人马便敢去偷袭敌军,次次打的都是险胜之仗。而林长厚却与他完全相反,林帅此人无论是性情还是打仗风格,都讲求一个四平八稳,所以他喜好大开大合的排兵列阵战法。
当时军中都说,岑未济是破敌利刃,那林帅便是护剑神鞘,无论岑未济在外面打的多放肆逍遥,林帅总能在背后默默托底。
这对战无不胜的老搭档,曾是多少敌人的噩梦。
可谁都没有想到。
临水这一战,竟将此国之脊梁沉没于此。
别说岑未济本人,便是其他人亦是无法接受此噩耗的。
林长厚尸体被找回来后,岑未济在灵台旁独坐了一天一夜,滴水未进,他的目光一遍遍扫过尸身上的每个刀剑窟窿和双臂及头颅上那被火烧的糜烂黑红的腐肉,以及眼窝那半截断箭。
皇帝久久不语,背影孤寂。
可跟着的将士们却早就私下有了打算,此战已杀尽士气,而且如今他们又身陷敌军层层包围,最近的援军还是没什么经验的七皇子,怎么看都是输局难拧。
已死了一个林长厚。
皇帝可万万不能再有什么差池了。
而且南地最富庶的地盘都已经被拿下,此战已大功告成,继续与南朝缠斗下去,越靠近南都,他们本就水师力量不如对方,只怕会输的更多。
所以众人聚在一处,商量了个议题,打算劝皇帝突围后退兵北归。
他们去前自以为已经全部达成共识,皇帝定能允准,可真的到了岑未济面前,一群强势惯了的悍将们却支支吾吾的不敢开口,最后还是一个年纪大些的将军说了出来。
岑未济看着面前高悬的作战舆图,听着他们七嘴八舌说着退兵的好处。
南朝正在拼命调集所有剩余兵力,准备将他们困于这临水之滨,彻底一网打尽。
有人提出建议,趁着对面的兵力还未全部到位,不如集结队伍先猛攻西北口的湖口,保证皇帝能安稳突袭出去,然后和纂南的大部队再次会师。
这样确实是最稳妥的办法,但弊处是他们人数太多,先头部队容易突围,但也会迅速惊动南朝增援,到时后面的几万人恐怕就要被包饺子了。
但在大多数人看来,只要岑未济和自己能突围,牺牲点普普通通的士兵这都是可以接受的,况且已经到了如此生死关头,再讲什么仁善体下都是虚话。
“你们都是这么想的?”岑未济端着烛台回身,看向下面。
所有人伏倒在地上,面面相觑,却无一人再敢开口。
岑未济忽冷冷一笑,但眼中却俱是失望。
对他们的心思,他了如指掌,但作为全军的首脑,他要想的远比逃命多得多。
此役可输,但此战却不可输。
从湖口逃脱固然能保命,但却会将之前的努力全部付诸一炬,临水丢失后产生的效应很快便能波及到其他地方,他们将会面临的全线溃败。
“传朕旨意,怀远将军带左步兵团往丘山撤离,奉恩将军率左右车兵团绕两翼……”岑未济道,“朕亲率骑兵断后,所有人不得延误,即刻按照旨意出发。”
岑未济话音未落。
下面立马慌乱起来,谁都没有想到,岑未济竟放弃了最稳妥的撤退办法,选了这么一条离奇的路数。
丘山敌军少,但山大大批人马进去后容易分散,虽能保证最多人活下来,但对将领和皇帝来说反倒风险升高。
岑未济卷起舆图,揣入怀里,往外走去。
身后是一声声的“陛下……不可啊……”
“陛下,请您三思!”
“此招太险……陛下!”
可他没有回头,出了营帐后,翻身上马,一人一骑独身穿过三军,看着那一张张面孔,他勒住缰绳高声问道:“儿郎们!可俱否?”
三军的呼喊声震天动地,是一声声的“不俱!”
他亲点骑兵扼守湖口险地,与孙成亲自交手,焚毁桥梁,掩护其余人撤退。
孙成不知与自己交手的是大虞皇帝陛下,只是下意识觉得,此军上下风气似与前几日完全不同,军貌森严,行动神速,勇猛无畏,无论他怎么想办法竟都无法将手下人马推进到兆水以东分毫。
两军只能隔河对峙。
岑未济命人砍了许多树枝,然后将树枝上分别绑上火把,又让众人分散着跑开后,在河边高举火把。
一时照的水面都煊亮,一眼望去竟有数万人之众的样子,岑未济命人将白日扎好的水筏放入河中,做出一副强行渡河姿态。
孙成以为对方这是要趁着夜色过河偷袭,见火把往这边来移动,连忙下令退兵。
见大军得以平安撤退。
天色将明,岑未济这才调转马头奔赴山中。
行数里地后,他于临水之川回头,看着山下河道中仍飘满残骸和腐烂的粮食辎重,还有平原上的来不及掩埋的两军尸首,最终抬头向西望去。
本应是大川奔流,沃土千里之地,如今却断壁残垣,一片萧条。
月沉于西。
溶于漫漫天地。
他回望山河,满目疮痍。
这一年冬天。
岑云川等待良久的时机终于到临,他主动出击攻打了库特人的老巢。
库特人迅速组织力量反击。
他们不敌,往康平方向逃回,库特人本不想追,但有眼尖的发现康平军不愿舍弃辎重,便起了贼心,想要抢夺。
他们追的越紧,康平军显得越慌乱,沿途丢洒的金银也越多。
引得库特人竟放弃阵型互相哄抢起来。
岑云川早就命人埋伏于两侧,见机杀出,库特人主力仓促间能以抵抗,竟被一举歼灭万人,迎来了西北第一次大捷。
而岑未济从临水成功破围后,立马调整作战方向,亲自指挥军队继续南下,南朝人不敌,节节败退,唯有一二还能抵抗。
南帝携亲眷逃至都城郊的山里。
朝野上下为其求情者不少,连他昔日好友江兆澜也在死前留下绝笔书希望他能留少帝一命。
但岑未济仍下令围山。
最终南帝及皇室成员尽数自杀于山上,南朝自此彻底覆灭,南地也全部归入大虞版图。
一年多来的历练和积累,让岑云川在面对强大的敌人时也变得游刃有余起来。
同年深冬,库特人被岑云川彻底赶进出了西北边镇,一个接一个被占据的重镇重新回到了大虞军队的手上。
库特人中最强的一支人马也在壶关被岑云川截住,双方爆发了持续最久的一次激战。
孔梁赶到时,库特人已经所剩无几,满地都是敌首。
城里的百姓听闻贼匪全部被杀,男女老少都涌出了城,这些年来库特人和其豢养的土匪没少杀害这附近村镇的人,城里人对他们恨不得扒皮饮血,方能一解心中仇恨,如今终于大仇得报,人人都是喜极而泣,像过年一样互相庆贺。
岑云川手里还提着敌人将领的头颅,看着这热闹场景,眉眼里也终于带上了如释重负的笑意。
可他嘴角还没弯起。
便有一骑飞奔而来,马还没停下,那人已经滚了下来,就地单膝跪下,大声道:“殿下,有国丧。”
岑云川垂眸看向他,问:“什么意思?”
“陛下……陛下出事了。”那人不敢抬头,低着脑袋道。
岑云川手中的头颅落下,咣当一声砸在地上,滚了出去,拖出一道长长的血痕。
“你说什么?”他又问了一遍。
“前线来报说,陛下在和涑人作战途中,亲自追敌,孤军深入和后面主力部队失去了联系……然后被涑人擒住……。”那人道。
岑云川从马上翻下,几步走至他面前,一把拽住他的衣领,一双眼里全是红血丝,平静下已经难掩疯魔,再次逼问道:“陛下怎么了?”
“陛下……驾崩了。”那人哭着道。
岑云川还想继续逼问。
一旁的孔梁见他状态不对,连忙上前,将那送信的士兵从他手里解脱出来,一边劝道:“北地离咱们这少说千里之遥,有时候信报有误也是常事……”
岑云川踉跄着往后退了一步。
他脑袋虽乱但意识还算清明,大虞境内没有人敢用皇帝生死之事开玩笑,岑未济就算没死,但也一定出事了。
前几日他还听到捷报……说涑人借岑未济刚伐完南朝全军疲弱的机会,竟带着大批骑兵南下,一连抢了边境三个大城,杀了城中百姓万人。
岑未济闻讯后震怒,还没等年过完,便再次亲自带兵北上。
明明一路都是捷报……为什么会突然出事?
他还想继续抓着那个小兵问个清楚,可一回头,发现周围只有冯尔俨和孔梁,而冯尔俨正一脸担心的看着他,缓慢眨动了一下双眼,他忽然感到天旋地转起来,就像是群星坠落,日月颠覆,平白在眼前生出些诡诞乱象。
“殿下……”
他在原地胡乱转了几圈后,才哆嗦着伸手就近抓了一匹马,凭着本能翻身上去,可浑身僵的厉害,心就像是被人摘走了一般,只留下一个缺口,四肢百骸彻底失去了控制,他试了几次,马被他弄得烦躁的直摔蹄子了,他也没能上去,最后还差点被黑马直接一蹄子撂翻。
冯尔俨一看,赶紧扑上去,将他扶住,嘴上哄道:“您要去哪,我送您去。”
他吁吁喘着气,嘴巴张合几下,却无法吐露出一个字来,就好像所有的心声都被唇齿拦截绞杀,只能吐出连筋带血的痛苦悲鸣。
孔梁之前见过太多这样的场景,知道岑云川已然伤心的彻底失去神识,无法开口说话,所以他上前一步,冲冯尔俨轻轻摇了摇头,然后抬手击中岑云川后脑勺,将人敲晕了过去。
冯尔俨看着自己怀里软软倒下的岑云川,又抬头看了眼孔梁,震惊的无以复加。
“先送他回城。”孔梁倒是面色如常,还是那副文气模样,哪里看得出像是个刚刚才下了狠手施暴者。
冯尔俨这才反应过来,连忙将人背起来,往马上走去。
岑云川醒来。
看见冯尔俨和孔梁都是一副严阵以待的神情,立在他塌边,而剩余几个与他关系好的新军将领则站在稍远一些的地方。
他眼珠子动了动,忽然一笑道:“刚刚竟梦见父亲出事了……甚是不吉利,老冯……你等会替我去给各路神仙都上柱香。”
冯尔俨和孔梁都是一副沉默不语的模样。
岑云川的笑凝固在嘴角。
似乎意识到了些什么,他忽然捂着嘴角,猛地咳了几声,竟吐出一口污血来。
“还愣着做什么!快请大夫来,去把全城的都喊来!”冯尔俨一看急得连忙叫嚷起来。
孔梁面色跟着一变,立马拉住他的脉搏,伸手叩住,闭眼细摸着脉象。
而冯尔俨在一旁紧张地盯着孔梁,似乎生怕他诊出一个什么不太好的脉象来一般。
等孔梁睁眼,几个人连忙凑上来,几双眼睛全都急不可耐的盯向他。
孔梁收回手,忽然叹了口气。
这一叹气给冯尔俨气得都快要变脸了,“哎,你叹什气,有话直说啊!”
当兵的都是急性子,最看不惯他这副泰山崩于面前还强装镇静的模样。
孔梁却无奈的看着面前凑过来的几个脑袋,道:“急火攻心罢了。”
冯尔俨闻言,悻悻收回脑袋。
床上的人吐完最后一口血后,又昏了过去,即便神志不清,但眉头却未松开过一瞬。
冯尔俨等大夫来的间隙,看着外面的大雪,哀声道:“完了呀……”
皇帝生死不明,太子,哦不,也许是前任太子被刺激的一病不起,这是要天下大乱的节奏啊。
“皇帝此次带了多少人去了塞北。”孔梁忽然问。
冯尔俨想了想道:“之前看邸报说,除了三皇子留下监国外,其余诸皇子和亲王等都跟着去了,再加上这些人的亲随,恐怕有十来万人。”
孔梁立刻嗅到了其中的危险气来,皇帝在塞北骤然出事,一无旨意,二无储君,而且前有涑人数万骑兵,后有野心勃勃诸王,无论哪个想要试探一二,起了争权夺位的心思,都得带着生死难料的决心。
一场血雨腥风,在所难免。
两个同时看向了塌上躺着的人,迅速的互相交换了个眼神。
冯尔俨当初出山而来,便是为了寻求当世英主,而孔梁千里来投,亦是将全部前程搭了进来。
他们都非一般之人,都带着出人头地,建功立业的宏图之志而来。
在嗅到危机的同时,两人心底除了担忧也升腾起一丝隐隐兴奋之情,此事对他们和岑云川来说,同样也是一个极佳的机会。
但能不能抓住机会。
却要看塌上昏睡不醒的这位了。
昏睡中岑云川却再次梦见了绵延千里的荒漠与雪丘,白色的雪花从天而落,很快就遮住他的口鼻。
他从原地起身。
却看见蜿蜒不尽的行军队伍。
这些人黑衣黑甲,面容肃穆,沉默不语的向西而行。
其中最高大的那匹马上坐着一个挺拔威严的背影。
只一眼,他便原地爬起,拔腿追了上去。
很快他就跑到了那人身旁,甚至只要一抬头就能看见对方那熟悉的面容。
“父亲。”
他张开几乎要冻僵的嘴唇,大声喊道。
可对方却像是什么都没有看见一样,继续随着队伍行进。
他再次追上去,抬高了声音,甚至急切的挥舞着双手,“父亲,停下……不要再往前了!”
“快停下!”
可他越急,身体就变得越轻盈,就连双手也越发透明。
他抬脚想要用手拽住对方的马头,可双手却穿过马鞍,什么都没能握住。
他低头呆呆看着手臂,慢慢反应过来……自己是死了吗?又试了好几次,手臂次次都能穿过兵器和人的身体。
他终于开心地笑了起来,原来是他死了,那是不是就说明,岑未济其实没有出事?还好好活着?
可还没能等他想清楚这一切。
眼前忽然变成一片虚无的空白,雪和荒原还有雪中前进的军队,以及岑未济都消失不见了,只剩下满眼的白。
他刚动了一下身体。
忽然发现自己好似骑在马上,一偏头就看见自己身边尽是陌生的面孔,他视角向下,却发现了周围人都穿着涑人的军甲。
他正想拔出刀剑,却摸了个空,一拳挥出,也未能击中任何东西。
他再次反应过来,自己这是又陷进了另外一个新的场景里去了。
他索性抬头,顺着涑人的视角看了过去。
发现对面数百米外雪原上陈列着雄伟绵延是军队,尽是黑衣黑甲。
怪不得身旁的涑人都如此紧张不安。
这也是岑云川第一次以这样的视角观察己方列阵场景……从他的双目看去,列阵齐整的大虞军队,就像是……就像是雪中的黑色长城。
那样无声而敛默的耸立于天地之间,以层层叠叠肉体之躯,挡住涑人残暴而血腥的杀戮铁骑。
一个人的威慑和压迫力是有限的。
可面对这样千万人的巍巍雄师,那种强大而盛气凌人的肃杀之气几乎是排山倒海而来。
几乎让对手无法呼吸。
这一刻,岑云川心里也跟着滚烫热络起来,就好像被一股酸涩而澎湃的力量填充心房,让他不由自主的热泪盈眶。
原来,这才是真正的帝王之师,真正的天下之甲。
“殿下……”还未等他继续看清,身体忽然剧烈摇晃起来,就像是被打碎的琉璃一般,四处的场景开始崩塌破碎,只剩下无边无际的血泊长流的景象,他顿时心慌的难以控制,就好像有一股力量强行拖着他往那血沼深处陷去一般,“殿下……”
“狸奴,你答应朕的事还未做到。”
耳边忽然出现一道声音。
他赶紧扭头向周围寻去,可那声音却像是从遥远的古迹中传出,似神谕般,从四面八方而来。
震的他几乎要维持不住思绪。
“什么事?”
“是什么事?!”
在彻底沉入血海前,他一遍遍追问道。
“殿下!”
他豁然睁开眼。
冯尔俨像是一直守在旁边,见他张开眼立马回头叫喊起旁人。
岑云川却直直坐起身。
张口就是一句,“我要去塞北。”
“我要见他。”
冯尔俨像是没有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一般,以为他被梦魇住了。
吓得连忙要伸手拿符纸。
而一直靠着门框站着的孔梁像是尽在预料中般,平淡接话道:“诸王不会让你去的。”
岑云川直直看过去。
“孤想去,便去得。”
他用了孤字。
孔梁立马站直了身体,像是在他脸上反复确认什么。
可岑云川从床上起身,只是理了理衣服,便朝庭院中走去,屋外倒是个难得的大晴天,灿烂的阳光照的他的面色透的像是玉石一样。
“陛下并无废太子旨意,那么孤还是大虞的皇太子。”
他走了几步,才转过身看着屋内的二人。
“皇帝陛下出事,孤这个储君去觐见,合情合理。”
他说这话时面色极其平静和缓,立在雪地里,披着一件墨色大氅,矜贵从容,嘴角却勾着一丝冰冷而不屑的微笑,那是孔梁和冯尔俨从未见过的一面。
孔梁最先回过神过来,迅速跪下道:“臣愿随殿下一同前往。”他眼里的野心被彻底点燃,终于不再小心掩饰。
“可塞北这十万人马如今被分别控制在诸王和府帅们手中,恐与殿下都不是一条心。”唯有冯尔俨迟疑道。
先不说本就觊觎皇位的诸王,就算手握重兵的府帅们也没一个安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