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岑云川来到康平后最艰难的日子。
他亲耳听着自己一天又一天耗费心血练起的军队打了一个又一个败仗,痛苦的日夜难以合眼。甚至城中有人已经开始质疑这支用来剿匪的军队是否只是花费大量力气金钱搭起来的空架子。
冯尔俨冒着生命危险潜入城中,劝他:“殿下不如当机立断,直接那杀了刺史。”
岑云川却摇摇头,“我身份太过敏感,不宜再搅起事端。”
他其实在乎的不是这支军队该由谁来指挥,而是在反复思考为什么在占据优势情况下依然不能取得胜利。
直到某天夜里。
他忽然想起了南衙帐军,想起了那支曾经勇猛无比的军队,然后从袖子里摸出那枚金子,在灯下反复看来看去后。
在某个瞬间后,他忽然顿悟了——南衙帐军的一切都来源于那个女人的坚守。
她把这支军队当成自己的孩子般爱护,每个将都是她亲自提拔,每个兵都是她亲自招募,她给了她能给的一切。
所以他们愿意为她献上最大的忠诚。
新来的刺史和军队没有感情,而军士也并不信服于他,所以在上下衔接上有很明显的漏洞。
他带着思虑入梦,却在梦中看见了熟悉的身影,他踏过水面追了过去,却看见水天倾泻,颠倒成无数的镜面。
每一个镜面里都有一张相似却不尽然相同的面容。
他立在原地,痴痴抬头,喊道“父亲……”
镜中那千张万张面孔都好整以暇的望向了他。
他像是被这些面孔里的目光羞到,又连忙往后退去,这一退便撞上了一个熟悉的胸膛里去。
还未来得及回头,便听见对方在自己耳边,低声道:“选兵以勇,选将以才,朕才教过你的,怎么又忘了?”
他还没开口。
对方已经用用手指碾过他的耳垂,慢慢落下两个字,“该罚。”
岑云川猛然惊醒,发现天还未亮,四处凉飕飕的,唯有耳垂烧的像是被火烹过了一样。
他伸手摸了摸,想起梦中的一切,脸也跟着烫了起来。
等周身体温慢慢降了下去,他才接着梦中的话开始深思起来。
“殿下……殿下,不好了。”冯尔俨冲进来道:“贼人又来犯城了!刺史携家眷弃城跑了!”
岑云川顾不得穿衣服,直接就着里衣走到外面,推开了门。
外面不止有冯尔俨。
“来了多少人?”
“怕是有上万……”
他沉默看着,最后定定道:“随我一道上城楼。”
在军中待的时间长了,他的身子骨竟在每日的摔摔打打中日渐恢复,虽每日吃的粗糙,却显少再生病。每次骑射和摔跤他都能拔头筹,全军上下无一不想跟他过过招的,他皆来着不拒,身形反倒越练越灵巧结实。
他穿上盔甲,立在城楼上,扫过下面一张张充满生机的面孔奋力大声喊道:“今夜此战成败,事关万家生死,若是退怯者这会儿便可逃命去!留下者皆得随我一道死守城门!”
“城中妇孺,皆是我等妻儿!”
“我等定会死守康平!”
“死守康平!”
城下是震天动地的呼喊声。
“敌不退,我等亦不退!”
岑云川瞥了一眼旁边的冯尔俨道:“先生可从密道出城……”
冯尔俨有才,他不忍心让对方没于此战。
可冯尔俨却啐了一口道:“你把我老冯当什么人了!”
岑云川看了一眼城下道:“此战不是从前那般小打小闹,敌有数万人,看样子怕是准备充分……”
后面的话他说得越发艰难起来,“且咱们新练的这支人马之前对上贼匪从无胜绩,城中常备守军又被那周刺史带走了,实在生死难料!”
冯尔俨道:“大不了便是一死,我老冯也得在死前展展身手,让他们看看,我岑人也不是好欺负的!”
第八十五章
可到了快天黑的时候,城里突然开始四处溢水,冯尔俨连忙派人从暗道里出城去查看,探子回来后报说,贼匪竟用泥沙堵住了城东边的兆水上游,将河水尽数灌入城中来,意欲水淹康平。
不到几个时辰,地势较为低洼的城东已经淹了大半,许多人家不得不将家里值钱家当想办法搬到了屋顶上去,就连城西的街道上都快成了河流,水哗哗的往坊间灌去。
岑云川在城里巡视一圈后,让新练的民兵严守住城门后,组织剩余官吏四处搜寻孤寡老人和留守家里的幼童,将人尽数转移至稍安全一些的高地上去。
“他们若是强攻,康平的城墙还能抵抗些时日。”岑云川皱眉道,“可如今他们用骑兵锁住城池,又迫使河流改道,想是打的城墙的主意。”
康平的城墙是百年前所建,又经过历代人的修缮,已是坚不可摧。
但唯有一个致命缺陷,那便是土坯的结构经不住水泡,若时日久了,被水泡软了底层根基,城墙必会塌陷。
岑云川自然知道对方的毒计,于是更是心急如焚,“当务之急,便是要阻止他们继续拦截水流淹城。”
“可如今城外四处都是库特人,我们连出城都办不到,又怎么去阻止他们?”冯尔俨忧心忡忡道。
“没时间了,恐怕未等到城墙出问题城里的百姓就要被淹死了。”岑云川侧头看向冯尔俨问,“人数清点了没?有多少人?”
冯尔俨赶紧道:“我们新练的兵有三千人,还有自愿加入的民众恐怕还有一千多人,剩余还有未跟着刺史跑了的营兵有七八百人。”
水冲上街道,带出了不少淤泥和秽物,城里四处散发着恶臭味,坊间的不少居民都扛着装满泥土的麻袋想将房门垒起,抵御洪水。可终究还是徒劳,水淹没的速度远远大于人力堵截速度,许多人家不得不靠着两条腿一趟趟的往外搬运为过冬储存的粮食。
岑云川看着拖家带口转移粮食的居民们,脸上俱是不忍,“我带三百人出城。”
这个时候出城无异于去送死。
冯尔俨万万没有想到,岑云川居然可以为了一个小小的康平城做到这个份上。
岑云川自然看出了他的心思,接着道:“如今贼匪围城,城里城外也不过是早死和晚死的区别,若是阻止不了河水倒灌,城里百姓恐怕坚持不过今夜,到时再论什么守城也不过是一句空话。”
“那……还是让我去吧。”冯尔俨知道去截水道是刻不容缓的事情,可挖泥堵河水引流是项大工程,敌军肯定布了不少人手,只带百人去,想要取胜恐怕难于上青天。
岑云川却摇摇头道:“城里兵力本就不足,冯兄还是留下守城吧,我虽不才,但好歹也跟着陛下征战多年,对这种事情多少有几分经验。”
“可是……”冯尔俨还是有些犹豫,他不想让岑云川亲自去冒这个险。
岑云川没有再废话,当即骑马到了府衙门口,看着聚在一处人心惶惶的民众们,说出了自己的打算,“现要从城里征集三百人随我一道出城去从贼手手上抢过兆水,需身强体壮,服从命令者优先……”
他的声音十分响亮,就连躲在屋顶上避洪水的人们也听到了,纷纷起身朝着这边张望过来,岑云川要带人出城的消息很快一家挨着一家的传遍了全城。
不到半刻钟,便有人来应征。
岑云川瞧着空地上越来越多的人,却并没有什么喜悦之色,反倒面容更沉重起来,他下了马,走过一排排队伍,看着里面甚至还有半大的孩子,抬高声音严厉道:“此去恐怕凶多吉少,年岁不满十六者,退,家中独嗣者,退,尚有孤寡老人及年幼孩子抚育者,退!”
可半天过去。
没有一人退出队列。
岑云川走至一个一看便只有十二三岁年纪大小的孩子身旁,低头看着对方。
那孩子也扬起脏兮兮的小脸,一双手紧张地捏着缀满补丁的衣角,直勾勾看向他,神情坚决。
“你年岁太小,不能去。”岑云川声音有些难受,若不是官吏无用,贼匪凶悍,何至于此。
“我不会拖大家后腿的!”小孩连忙表态道,生怕岑云川将他撵走,“我平时一个人能犁好几亩地,打架也可厉害了!”
岑云川还未说话,忽然从人群后挤进来一个包着头巾的妇人,她目光焦急扫过众人,最后落在这个孩子身上,停顿片刻,急切的奔上前来,一把将那男孩拽了回去,满脸惊恐地责备道:“你这孩子!疯了吗?!你知道他们是去做什么的吗?就敢跟着一起去!”
那男孩从母亲手里抽回手,毅然决然道:“知道……他们要去保护康平,母亲,我也是康平人,您就让我去吧!”
那妇人却撕扯住他的耳朵,边拍打他的肩膀,边哭嚎道:“你还想步你爹的后尘不成?你们一个两个,真的非要逼死我吗?”
见两人当众撕扯起来,岑云川忽然开口道:“没关系的,留下来也可以保护好康平。”
他声音很温和,模样又生得好,一双眼平和如春风化雨般令人舒服自然。
小男孩从母亲手里挣脱开,然后回头呆呆看向他。
他伸手摸了摸那孩子的脑袋,继续道:“在家陪着母亲吧,不要让她伤心。”
三百人上了城墙后挑了一处隐蔽位置,绑上绳子,一个接着一个从近二十仞的顶上小心攀着外墙往下滑吊。
岑云川最先下去。
人们聚在城头看着他的身影快速没入浓稠的黑暗中去,开始小声议论起来。
“他为什么不跟着刺史一起跑了?”
“是啊,听说他以前是太子,那可是皇帝的儿子,怎么会跟着咱们一起被困在这里?”
后半夜,城里已经漫过半人高的水位开始渐渐降低,躲在房顶上避灾的人们终于欢天喜地的踩着淤泥开始收拾被水冲毁了还来不及收拾的家当。
可贼匪却突然开始攻城,城里的男女老少但凡能动弹的几乎全都动员了起来,比板凳高不了多少的孩子,也都几个一起抬着框子,小心往城墙上搬运箭矢,而女人们则挽起裤腿和袖子,往城下抬着伤员。
一波倒下,另一波赶紧顶上去。
库特人从前抢占山头,便是连山下方圆百里的村镇都不肯放过,全部要杀光杀尽,若是被他们拿下康平城,怕更是一个活口都不会留。
城里所有人都知道今夜是死生之战,没有一个敢在这个关头懈怠的,就连富商们都纷纷开了地窖和粮仓,将家底尽数往出掏来供应前线军队。
“大人,敌人,敌人人数太多了……我们,我们怕是……守不住了!”城墙上伤亡太大尸骸枕藉,敌军的,己方的,都胡乱堆叠在一处,有的人甚至还睁着一双血眼,死了都不肯闭眼,甚至还有人保持着跟人殊死搏斗的姿势,却被炮火原地炸死,脚下的焦土上布满蜿蜒的血迹,散发出浓厚的腥气。
冯尔俨一刀砍掉从城墙上爬上来的敌人后,回过头,大喊道:“你说什么!”火药炸开的轰鸣声太大,让他连近旁人的说话声都听不见。
“我说!西北口失守了!城里已经进了敌军!!怕是守不住了!”那人再次绝望的大喊道。
冯尔俨赶紧奔向另一边看去,果然看见城墙里面到处都是火光,有人在纵马烧伤抢杀,所过之处全都是凄惨的叫喊声,数不清的火光几乎将他愤怒的双目染红,他狠拍了一下墙砖,正打算回头,可站在旁边刚刚还在跟他说话的人不知被哪里射来的箭刺穿了喉咙,他呜咽着,嘴角渗下血迹,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能睁大双眼,惊恐的倒下。
冯尔俨扑上前去,想要救他,却知道已然不可能。
“大…大人……我,我的家人……”那人被射中了声带,却依然边咳血边费力道,拼尽全力用手指向他身后的城中。
冯尔俨甚至都来不及替他合上眼,便赶紧拔刀再次站了起来。
城门已被冲破,越来越多的敌人尖啸着涌入,搬运东西小孩子们丢下装箭的框子,还来不及跑,就被刀剑穿胸挑起狠狠甩了出去,小小的身子无力的滑落,在地上拖出惨绝人寰的长血印。
城中四千五兵力已经折损了大半了,冯尔俨看着眼前的满城惨状,眼泪长淌,“殿下……老冯没有担起你的重托……”他抹了一把涕泪,用刀割下刚刚战死的同僚的衣摆,将白布绑在胳膊上后,一旁的将士看他神色不对,知道他恐怕死意已决,又想起刚刚岑云川临走前的交代,生怕他想不开冲进杀阵里去,连忙将人拉住。
可冯尔俨清楚城里如今这个情形早就回天乏力,所有人也不过是早死一会儿还是晚死一会儿的区别,他踉跄着往下奔去,不顾众人阻拦,死咬住下牙槽,想着自己临死前能多带走一个敌人是一个。
“大人……好像有人从后面杀进来了!”有人忽然指着城门楼下慌慌张张地道:“是……是太子!”
这里的人多多少少都听说过岑云川以前的名号,虽不清楚他到底有没有被皇帝废黜,可还是习惯称他为太子。
冯尔俨几步折返回去,忙奔至上面向下望去,便看有一小队人马忽从敌军后面冲进阵中,将大军从中间撕开。
那为首之人,一身银盔,骑着一匹沾满血迹的白马,似一把利刃般,竟硬生生将黑压压的大军从中间劈开。
战马虽瘦弱,但蹄子飞扬,马背上的人在清晨第一缕阳光照射下,周身光华烁烁。
长槊当空,少年意气。
在满地的死尸,烟雾和汹汹不绝的敌军中,他依然夺目闪耀。
他伸手用长槊挑起敌人,刺穿对方胸膛后,将人重重甩出,然后在对方围上来后,双腿夹着马腹,在马身一跃而起时,以一敌百,扛下一击。
这行人是从后方突袭而入。
阵型又变化极快。
让敌人一时摸不准他们是不是城内的援兵,以及到底人数几何。
敌军很快乱了阵脚,城中已经突入的也开始快速回撤,朝着他们包抄过去。
冯尔俨一看,赶紧激动大喊一声:“让活着的人……都来这里!”趁着敌方后缩,他们有机会夺回城门。
众人连忙趁着这口喘息之际,拖着伤残之躯,重新焕发斗志。
可城下岑云川一众到底寡不敌众,即便用上声东击西的战术,却到底人少,很快便被识破。
而且他们不久前在兆水旁,已经交过一战,已经损失了些人手。
所以如今接连硬战,便是岑云川天纵英才也难以扭转乾坤。
冯尔俨站在城楼上紧张地盯着下面的情势,他找准机会,命人持箭射穿围在岑云川等人身旁跃跃欲试想要上前的敌军,然后急切的冲着岑云川等人大喊着提醒道:“进来!”
若是城门再次关闭,他们便真的没有生路了。
可纵然有箭矢掩护,可敌军逼迫太近,岑云川见城门再次有被冲击开的可能,回头毅然决然喊道:“关门!”
冯尔俨自然也知道将岑云川等人丢弃城外,然后迅速关了城门才是此刻最应该做的事情。可他依然还是不忍心,毕竟对方已经帮忙抗下了个死劫,如今又要被当众将人舍入敌军之手,他实在良心过不去。
可战场时机瞬变万化。
岑云川比他脑袋更清醒,于是回过头,拼尽最后的力气吼道:“关城门!”
他像是是真的已然做好了放弃全部生机的打算。
冯尔俨一双手死死扒着城墙,看着下面那道以一人之身挡百人之敌的身影,从嗓子里发出沉闷的嘶哑呐喊声,最后在众人期盼又急切的目光中下令,含泪带恨地落下一句,“关门。”
门被合上那一瞬。
冯尔俨蓦然想起岑云川离城前的那句,“若我走了,城中民众皆托付于你了,届时你务必以最多人的生死为考量。”
城门彻底被叩上时发出一声经年累积的嘎吱声,似一道从尘埃中发出的沉重叹息。
岑云川目光收回。
他肩胛骨已经被利器刺穿,伤口血迹汨汨不止,而一身盔甲早已被杀得破破烂烂,周身没有一块完整的地方。
手中的长槊因为脱力,几乎要拿不稳。
在这濒死之际,他以为自己会想起京中,会想起万崇殿,会想起那个人。
可脑中竟出现的却是在康平城的这一年诸多场景。
有隔壁老奶奶每日给他端来的吃食,嘴上说着“做多了些,倒了也是浪费,后生快尝尝。”却一脸慈爱的盯着他必须吃完碗中汤饼的场景。
也有时常与自己坐在门槛上,用粗重的本地口音与他各说各话的闲聊今年庄家收成的叔叔婶婶们。
有他走过热闹街市听着鼎沸人声的场景。
有他亲眼看着满地麦子一点点从幼苗长出穗子的丰收场景。
有街头的小孩们愿意陪着他一遍遍玩那些他之前从未玩过乡野游戏的场景。
那是他在军中,在京中,在宫中从未感受过的岁月与经历。
他以为自己不会改变。
以为自己心力早就枯竭。
可康平城里的日日夜夜,岁岁年年早就以一种以润物细无声的姿态,潜入他的心扉,浇灌出新的幼苗。
冯尔俨说枯木逢春是吉兆,那时他不以为然。
可后来某日他醒来后,忽然意识到自己已经适应了这种有鸡鸣狗叫的日子,习惯了邻居大清早刷锅劈柴的声音,他终于明白,院子里那棵树上的吉兆应的也许就是他的命数。
若非吴克昌来得太过及时,让战局瞬间扭转,否则岑云川等人必死无疑。
他被送回城中,已重伤昏迷,耳边隐隐约约间听见塌边似有嘈杂人声,似是吴克昌在说,“那康平刺史逃到了遂安,遂安的刺史见兹事体大,连忙又派人请我,我本就奉旨守边,保卫康平也是我们安定军之责,各位莫要着急。”
还有冯尔俨围着大夫急得团团转的声音,“人怎么还没醒,可还有什么法子?”
不知道昏睡了多久。
等他再次醒来,外面似又恢复了往日的烟火气息,小贩的叫卖声,还有孩童的吵闹声。
冯尔俨正端着一盆水从外面进来,见他醒了,顿时喜的连盆带水扔到了地上去,脚下生火轮般滚了进来。
“老天爷保佑!你可算挺过来了!”
岑云川醒后,身体也渐渐恢复,可他近旁都是群大老爷们,行军打仗还行,耕田犁地在行,但这照顾人也是一个比一个不如,所以伺候病号的活便落在了冯尔俨这半吊子狗头军师身上。
冯尔俨这个人在市井间长大,最会的便是揣摩人心。
趁着岑云川养伤这段日子,他又开始琢磨起康平的局势来,“那马跑跑被杀了,如今新刺史还没上任,暂代职务的又是与我关系不错的程黎,不如趁着这段时间,我们大干一场,将这西北的匪患彻底给他根除了!”
岑云川正在被扎针,闭眼一双眼着不敢看。
明明连刀剑往身上扎窟窿都不怕的人偏偏怕这个。
从前每次生病他最忌什么针疗,每次太医说要上针,他都要摇头拒绝,可苦于有岑未济在旁,就算他把脑袋摇成拨浪鼓也不顶用,该扎还是扎,一针都不会少。
岑未济还要从旁按着他,不许他有任何挣脱。
如今再被扎针,按着他的却已经换了人,邻居家的小孩带着妹妹,蹲坐在他床沿,一人按着脚,一人按着胳膊,生怕他从大夫手里跑了,小女孩不过六岁大,笑起来眉眼弯弯的,十分好看,如今却紧张地瞪大眼,盯着他小心问:“哥哥,真的很疼吗?”
岑云川眼角睁开一丝缝,皱着脸还要苦巴巴的笑,“倒也……不疼。”
就是晕针。
岑未济说他娇气,倒也没说错,这么高高大大的太子殿下。
怕针就算了,还怕黑。
上次巷子里天黑没灯,邻居家小女孩眼睁睁看着他往墙上撞去,差点没给撞个大包,最后还是哥哥给他领回了家。
兄妹两嘲笑他了好几天。
最后还是爹娘说,云川哥哥是守住康平的大英雄,不准他们随便拿他开玩笑,兄妹两这才不笑他了。
历经过康平之劫,岑云川知道,守土一方绝非一件易事,首先得有一支能打仗,且能打胜仗的军队。
冯尔俨所提,正是他心中所想,之前挟制于地方长官,新军建立处处受限,且屡屡打败仗,早就失了上面的欢心,这么多人的军需又是笔大开支,按照之前马刺史的意思,就应该当场解散了。
可康平一战中,正是马刺史看不上的这些泥腿子们守住了家门,拼着一条条性命也要将贼匪拒之门外。
在他们身上,岑云川看到了之前无论是左右卫率还是安定军等职业军人们身上看不到的东西。
那是一种保家卫国的信念感。
强大而执着。
岑云川这边思考着,而冯尔俨的脑子也没有停下运转,安定军主力驻扎尚远,可吴克昌此次能来的这么及时,恐怕早就领了宫中暗旨。
他之前想过皇帝将太子安置此处的意图,觉得那也不过是想将人保护起来罢了,可如今看来,除了保护恐还另有深意。
康平组建剿匪的新军并非是他们率先提出的,而是之前历任长官都有过的意图。
可一直未能得到上谕。
偏偏岑云川来了,此事到有了极大的进展。
“殿下若有此意,便得尽快行动。”冯尔俨道,毕竟岑云川身份实在特殊,一举一动都会被盯着,如今趁着新旧任接替的空白时候,才好施展动作。
岑云川身体还没好利索,便开始准备起筹军的事情。
仅仅千人是挡不住贼寇的。
若是想让西北彻底安定下来,恐怕至少得上万兵力。
各地府帅兵力由岑未济统管,而州郡兵力州府自行调配,州郡的兵力抵御普通贼匪还行,面对库特人这种族群上万的强匪,实在是不够看的,所以这些年下来,西北边陲小镇一个接着一个的被吞并,而原本世居此地的岑人不是被驱逐就是被杀害的所剩无几。
所以他们必须练就一支能抗悍匪的强兵雄将。
翻过春,岑云川亲自踏遍康平附近州郡开始募兵,这也让他对康平附近的地形和人口都有了一个大概的了解。
他晚上熬夜画舆图,标注好每一个重要的位置,白日便亲自操练新招募来的士兵,与将士们同吃同住,渐渐的,往康平赶来的能人异士也越来越,孔梁便是其中一位,“兵与勇不相得,兵与将不相习,将与将又各不相下,这是为什么从前军队屡战屡败的根本。”
岑云川看着面前文秀儒雅的青年,实在有些怀疑对方的本事,可孔梁很快便当众立下军令状道:“给我一支人马,我只需三个月便能带他们拿下苍溪。”
事实证明,孔梁看着像是花拳绣腿,其实还是有些真本事在身上的。
他编营喜欢将一个人地方的人全编在一处,旁人都觉得这样下去会产生拉帮结派现象,他却不管,只是在岑云川问时,坦然回道:“同营士兵多为乡亲,这样他们上了战场便不会各顾各的,反倒互相顾及,多有帮衬,同心协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