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聿初终于露出了见面后第一个真诚的笑。
过了一会儿他问杭晨:“你呢,要当逃兵了?”
“什么逃兵啊,”杭晨说:“我们是好姐妹。”
“嗯,你高兴就好。”
杭晨气笑了。
笑着笑着叹了口气,沉默几秒后缓缓开口:“过些天我要回海城了,这次留的时间太久。”
傅聿初朝她举了举杯。
杭晨低头盯着茶杯看了会儿,低声自言自语:“等她结婚的时候再回来。”
傅聿初没有再说话,看着窗户外面出神。
突然——
傅聿初眯了下眼,很快起身:“我有点事,先走了。”
杭晨看着傅聿初匆忙离开的背影,摇了摇头,也起身离开。
外面起了雾,天光灰蒙,淅沥细雨洒在院子青石板路上,洗去一地浊尘。
走廊尽头,与杭晨和傅聿初待过的茶室离得不远的另一间雅间里,时稚看着周承从包里一样样拿出东西摆在茶几上,面色愠怒。
“这些……你应该知道。”
“你不是说只有咱们两个?”
两人同时开口,周承看着时稚气鼓鼓地样子,耐心解释:“真的是巧合,我不知道阿谦也在这里,他看到我过来打声招呼。”
时稚绷着脸不说话。
“我骗你干什么。”周承觉得好笑:“他知道你还没消气,躲你都来不及呢,怎会凑上来找骂。”
时稚想着刚刚陆谦对自己避之不及匆忙溜走的样子,别扭地讲:“我不喜欢他。”
言外之意就是以后也不想再见到他。
周承哂笑,心中替好友惋惜几秒,岔开话题:“行了,不说他。我找你来是为这个。”说着指了指茶几上的东西,让时稚自己看。
时稚扫了一眼,顿时气的差点站起来,声音里满是不可置信的愤怒:“你调查傅聿初?表哥你怎么可以这样!!!”
“我后悔调查的太晚。”周承没好气道。
他后悔徐以宁的时候没事先调查,才有后面这些事。傅聿初一看就城府颇深,之前离得远,他鞭长莫及。现在时稚就在眼皮子底下,如果他还放任不管,那他也枉为表哥。
时稚小声说:“你这么做不对,你侵犯别人隐私。”
“不对的事已经做了,你看看再说。”
时稚不看。
周承就给他照着说:“傅聿初,安城傅家大外孙,原姓江,8岁时改姓傅。你知道为什么吗?”
时稚低着头不说话,摆出一副抗拒的样子。
周承不管他,继续说:“他爸是云盛老板,江盛——就是前段时间跟明华打商业侵权官司的云盛。明华在这个案子中主代理律师是傅聿初,据说是他自荐的。”
时稚目光闪了闪,不安地搓着手指。
“诉讼期间云盛曾多次表示想要协商,但被傅聿初强硬拒绝。”周承叹了口气,“小稚,他对自己亲爸都不手软。如果用来对付你,你该怎么办?”
时稚终于抬起头,看着周承:“违法的是云盛老板,傅聿初只是履行自己的工作职责,如果他接受云盛的……”时稚拧眉想了会儿,组织了一个自认合理的措辞:“示好?岂不是违背了职业准则?那违法的就是他了啊。”
周承:“……”
这重点是不是不太对?
“而且他都改姓了,就表示不想跟那个江什么扯上关系。既然没关系,也就没什么手软不手软。”
时稚一幅油盐不进的样子,周承索性说的更直白:“他改姓是因为他爸出轨。”
他的家庭被小三破坏,可他却成了他自己最痛恨的一类人,这样的人道德能高到哪里去。
小稚这么单纯,周承怎么放心让他跟这样的人在一起。
“表哥,你在说什么啊。”时稚听明白了周承的意思,无奈道:“我要跟你说几遍,我分手后才跟他在一起的!”
周承从未见过时稚这样维护过某个人,也从未在时稚脸上看到过这种抗拒的神情。
他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妥协:“好,好,就算他不是小三,就算他没有插足别人感情的心思,可他心机深沉,跟你并不合适。”
“你是说我太笨配不上他?”
“……小稚!”周承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压着烦躁跟时稚讲道理:“小稚,傅聿初是律师……代理你的官司会有什么后果,动手打人会有什么后果,他比你清楚。可他还是这么做了,你觉得是为什么?”
在周承看来,傅聿初冷静,理智,尤其调查的这些——让周承更加肯定傅聿初不是这么拎不清的人。
这么一个有心机、有手段的人,用前途事业做赌注,要的难道仅仅是时稚的内疚,是让时稚觉得亏欠,从而对他不离不弃?
陆谦想得太少会这么认为。
但周承不信。
傅家背景是不简单,可傅聿初毕竟是外孙。再者,时稚爸妈留下的字画有价无市,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傅老爷子之前不就打听过沈长安的画。
不怪他将人心想的太脏,实在是傅聿初行为太过可疑,目的太过直白,对时稚的执着太过莫名其妙。
周承从小长在环境复杂的周李两家,见多了尔虞我诈,并不相信无所图谋的所谓真情。
“小稚,傅聿初做这些,是为了让你内疚,让你感动……”
“难道不对吗?”时稚打断周承,问:“难道我不应该感动吗?”
时稚简直郁闷了。
感动不是正常反应?
而且为什么周承和项兢都觉得傅聿初做这些是想让自己内疚呢?就不能是傅聿初不想时稚受伤吗?不能是傅聿初单纯想这么做吗?
周承将时稚眼里的情绪理解成了动容,更加直白地讲:“小稚,我不是非得干涉你的社交,我只是不想你再受伤。你不喜欢陆谦没关系,我可以给你介绍别人。我不是说你笨,只是傅聿初他真的不适合你。”
“跟这样一个精于算计的人在一起,你真的不怕吗?”
雅间窗户大开着,一阵冷风灌了进来,吹斜了室内袅袅檀香。
门外传来一声轻响,服务生客气的声音隔着木雕屏风门传了进来:“先生是在找人?需要我这边帮忙吗?”
被问的人说了什么室内听不清,也可能没说话,门口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后重新归于沉寂。
时稚盯着模样精致的素胚茶杯看了会儿,抬头,看着周承笃定道:“不是。”
“……什么?”周承被时稚突如其来的回答搞得有点懵。
时稚:“傅聿初不是想要我内疚,他没有算计我,也不会以此来绑着我。”
周承:“?”
“他是爱我。”时稚肯定道:“因为他爱我……很爱我,所以才会做这些事。”
“……”
时稚的眼神异常坚定,周承无奈:“你说傅聿初没有算计你,可有一天你想要离开他的时候,你就知道他是不是算计你了。”
时稚不解:“可是好端端的,我为什么要离开他啊,我们一直在一起不就好了。”
周承:“没有什么感情是永远不变的,所有人只能陪你走一段路,或长或短。”
“不会。”时稚说的肯定:“我跟傅聿初会一直在一起,我们会结婚。”
两人一来一往,周承也被搞得有点烦躁,说出的话就少了几分客气:“你跟徐以宁也差点结婚,可你们还是分开了。”
时稚觉得周承很莫名,所有担心他跟傅聿初会分开的人都很莫名。
他用“你真笨”的眼神看着周承,耐心解释:“我跟徐以宁分手,是因为他出轨啊,他出轨我才和他分手的。”
周承:“……”
说的有理,他竟无法反驳,不过——
“你能保证傅聿初不会出轨?万一他出轨呢。”
时稚说:“我不能。”
周承刚想说话,时稚继续道:“可是他如果出轨了……他都出轨了,我怎么还会被他绑着?”
“…………”
“徐以宁救过我为我受过伤,徐爷爷也对我有恩,可我也没有因为这些,继续跟徐以宁在一起啊。”时稚语气很认真:“表哥,感动和内疚不是爱情,我能分清这一点。”
周承哑然。
过了很久,他才开口:“就算你说的对,可你能保证傅聿初对你没有图谋吗?你和徐以宁……你丢了一千万和小楼。傅聿初呢?他是律师,手段不比徐以宁少。”
时稚难得没有反驳,抿着唇思考。
周承没有打断他,等他自己想清楚。
“表哥,你说的对,傅聿初确实对我有图谋。”过了很久,时稚点头。
周承心里一喜,以为时稚被自己说服。
然而时稚话锋一转,用更加认真的语气说:“可傅聿初对我的图谋,我看得清清楚楚——他所图不过是想要跟我长久在一起,不过是我这个人。”
“但是大家都有图谋,都在算计啊。”在周承的愣怔中,时稚直视着他的眼睛继续说:“你想撮合我跟陆谦,看中的是陆谦知根知底以及碍着你的面不敢把我怎样,这是你对陆谦的图谋。”
周承:“……”
“陆谦在你面前表达对我的好感和喜欢,他想跟我在一起,是看中我家世简单,又有你跟舅舅做靠山,这是他对我的图谋。”
周承:“…………”
周承发现他看错了这个表弟,他什么都懂,他比谁都通透。
只是每个人都有私心。面对亲人,难免苛刻。
他自己也不例外。
“小稚,不是这么算的,这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时稚打断他,噘着嘴一脸不高兴的样子:“表哥,你好没道理,你们的图谋就可以,怎么傅聿初就不行。”
“……”
周承张了张口,不知道该怎么反驳。
他面对成百上千万标的的谈判可以游刃有余,可却说不过一个时稚。怎么会有这么奇怪的脑回路……
“表哥,你一定觉得我很奇怪吧?”
“……”
心中所想被猜中,周承难得尴尬:“我……”
“没事,我早都习惯了。”时稚浑不在意地摆了摆手,扯着嘴角笑了下:“你觉得我奇怪,陆谦肯定也觉得我奇怪。还有徐以宁、我同学……许多许多人,他们都觉得我奇怪。”
“小稚……”
时稚咬咬嘴唇,露出一个笑容:“可是你知道吗表哥,傅聿初不觉得我奇怪,我所有的想法他都能理解。他很懂我,他好爱我的。”
“除了爸妈,除了雨萌,他是唯一一个不觉得我奇怪的人。”时稚垂着眼,茶杯在手心缓缓转动,“表哥,我不怕他对我算计,我就怕他对我毫无所图。”
周承怔怔地看着时稚,长久以来所学到的接触的认同并且坚理念,像是在这一刻突然出现了轻微裂痕。
——难道真的是我错了?
时稚最后说:“表哥,除了你们,我没什么亲人。我知道你是关心我,我也很珍惜你们,我希望你能接纳傅聿初。”
从茶室出来,时稚心情大好。
他觉得周承被他说服了,他现在急于找人分享这一好消息。
傅聿初肯定不行,人家早上还在生气呢。现在说这个事,无异于火上浇油,暂避其锋芒的道理时稚还是懂的。
得把人哄好后找个时机组织好语言再说。
现在该找谁呢,嗯……
时稚打车去了付雨萌店里。
跟付雨萌抱怨完徐以宁找傅聿初的莫名其妙的行为后,又跟她分享了自己跟周承在茶室的辩论。
付雨萌相当认同时稚,觉得他发挥得很有水平。
得到表扬的时稚就更高兴了。
当他回到家里,看到沙发上坐着的傅聿初时,这种高兴达到了顶峰。
今天真是个好日子。
“你今天怎么这么早下班!”时稚换好鞋去洗手,透着愉悦的声音从卫生间传来。
傅聿初盯着时稚来回走动的身影看了好一会儿,最后在时稚困惑的眼神里提出要求,语气难得强势。
“委托协议我带来了,你现在就签。”
作者有话说:周承就是想得太多,习惯拿自己的观念体系去揣测别人,但出发点不坏,大家轻喷呀(后面也没啥他俩的戏份了,今天是限时返厂hh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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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晚9点见呀,晚安
这是时稚听到这句话后的第一反应。
这种不对劲跟早上离开时说自己在生气时的情绪还不太一样。像是冬日结了冰的湖面,表面看着风平浪静,薄冰底下却透着蚀骨的寒芒。
时稚更加坚定了先不跟傅聿初说和表哥见面的事,这不是一个好时机。
他看了眼桌上的合同,走过去挨着傅聿初坐下,用指尖轻轻碰了碰傅聿初脸上的伤,问他:“你去公司了么。”
“嗯。”
“你这样去公司,你同事没笑话你啊。”
傅聿初说:“没。”又说:“不会。”然后抓住时稚乱摸的手,绷着声音说:“先签协议,嗯?”
时稚察觉到傅聿初的急迫,他默了几秒,将傅聿初递到眼前的合同推开,握住他的手,对上他的眼睛认真道:“傅聿初,我想跟你谈谈。”
傅聿初身体顿时变得僵硬,他的眼里写满抗拒——他并不想跟时稚谈。
人总是在面对威胁自我价值感或引发强烈不适的情境时下意识选择逃避,心理学上将这种行为解释为“回避应对”。
傅聿初以为自己有所长进,可结果显而易见——
他依旧病着。
“可以吗?”时稚仰着头,眼里装满小心。
傅聿初从来都舍不得拒绝时稚提出的任何要求。
“你想……谈什么。”他艰涩开口,希望时稚只是想跟他聊聊诸如“明天早饭吃什么”此类幸福的话题。
然而现实不是傅聿初的幻想,他还是听到时稚说出了他并不想听的话:“徐以宁那边,我不起诉了。”
“为什么。”
时稚低着头思索片刻,问傅聿初:“如果让你继续代理,因为我们这样的关系,被投诉到司法局和律协,你会被吊销执照对不对?”
“不会,没有规定说不能给男朋友做代理人。”
“可是总有影响吧。”时稚叹了口气:“毕竟我们开始的不寻常,加上徐以宁……”
傅聿初想问我们的开始怎么了,跟徐以宁又有什么关系。但是他没有问,答案好像不言而喻。
自欺欺人在此刻并不适用。
“你打了徐以宁,他肯定会追究,到时候你的事业会受影响——因为这些,因为我……受影响。”
傅聿初看着时稚闪躲的眼神,声音发涩:“所以……我让你有压力了吗,让你感到内疚了吗,你觉得我在绑架你吗?”
“你为什么会这么想!”时稚简直不能理解,他拧着眉,抬头看向傅聿初:“我只是不想你因为我事业受影响啊,你本不该是这样啊。”
“那我该是哪样?我这样一个精于算计、城府深沉的人,为你所做的一切,不都是有所图谋吗?”
傅聿初这样讲,时稚恍然,“中午茶室外面的人是你?你听到表哥说话了?”
傅聿初默认。
“那你怎么不多听会儿呢,你怎么不听听后面我说了什么呢。”时稚感到委屈:“你只是因为表哥这样讲,就给我摆脸色吗?”
“我没有。”
“你就是有。”时稚咬着唇声音很倔强:“我看到你在家,那么高兴,想跟你分享,结果你命令我,你冤枉我。”
傅聿初揉着眉心,声音有疲惫也有哀求,“时稚,我只是想帮你打赢官司,拿回小楼,为什么不行呢?我只是想为你做点事。”
让我做一点吧。
如果什么都不做,会让我觉得自己很无用,会让我觉得傅聿初谁都可以替代。
——随时。
如果傅聿初不能为时稚拿回小楼,不能为时稚做什么,会让我自己觉得时稚离开傅聿初也能过得很好。
就好像……时稚并不需要傅聿初。
“傅聿初,你讲不讲道理。”时稚不能理解傅聿初的心情,他有点哭笑不得地说:“我现在生活都快无法自理了,我的什么不是你在做啊。”
“可你不想我做你代理人,不想我帮你拿回小楼。”
“你不是已经给徐以宁公司找麻烦了吗?徐以宁他妈妈都联系我要跟我谈谈了,不是非得要起诉啊。”
傅聿初:“你是怪我对徐家公司下手了对吗?你对徐以宁……你还是心软了对吗?”
“……”
“你听到项兢的话了对不对?你也认同你表哥说的对不对?”傅聿初自暴自弃地说:“我就是在绑架你啊。让你内疚,让你感动,让你离不开我,我就是这么卑劣啊。”
今天的傅聿初有点胡搅蛮缠,时稚无奈道:“你胡说什么啊。你坚持要做我代理律师,不就是不想我将伤口再给陌生人撕开一遍?你动手打徐以宁,难道不是徐以宁说了不好的话?我知道你啊,我知道你爱我不会算计我的啊。”
时稚说中了傅聿初的心事,可傅聿初一点都不开心。
在意的从来不是时稚是否会觉得傅聿初在绑架在算计。
跟世间所有情侣吵架一样,在一桩桩旧事的刺激下,在一句句言语的责问下,计较好像变了质。
傅聿初想起徐以宁狰狞着面孔说:“你以为时稚爱你吗?如果酒店那晚出现的是别人会怎样?时稚能离开我跟你在一起,难道不会离开你和别人在一起吗?”
想起周承对时稚的劝说,想起陆谦挑衅的话语。
好像许多人都等着他们分手。
为什么要等着他们分手。
时稚真的不会离开傅聿初么,真的非傅聿初不可么。
酒店那晚,傅聿初知道自己。但时稚呢?如果是别人会怎样?会像现在信任傅聿初一样信任别人吗?也会为了不影响对方的事业而放弃心爱的小楼吗?
自卑像烈火灼烧着傅聿初,他的理智被不安吞没。
关在傅聿初心底叫做嫉妒也叫做不安的恶魔破笼而出,那些刻意忽略的假装毫不在意的言辞像淬了毒的利箭,一根根扎向傅聿初,再反弹到时稚身上。
傅聿初沉默良久,红着眼睛问了个莫名其妙的问题。
他问时稚:“酒店那晚,如果是别人呢。”
傅聿初问的模糊,但时稚懂了。
生活好像有无数道回旋镖,总在不设防的时刻扎向自己。
同样的话时稚问过傅聿初,同样的事时稚也在意过。时稚能无理取闹地向傅聿初索要答案,傅聿初就能回以相似的介意。
时稚觉得很委屈,他不知道怎么办。这个问题傅聿初有解——酒店那晚傅聿初是清醒的,有自我选择的余地。
可时稚没有。
时稚跳过了步骤,在燕湖那晚傅聿初给了答案,时稚解脱了。但是傅聿初被困住了,困在那些无法回答的假设里。
时稚不知道那晚如果不是傅聿初他会怎样,但他很清楚爱上傅聿初并不是那一晚,并不是被欲望驱使。
早在那些细小的体贴里,在无数次包容和不经意的鼓励里,时稚就已经爱上了他。
可傅聿初好像不这样想。
“你觉得我谁都可以……是吗?”时稚说出这句话时整个人都在颤抖,眼泪从酒窝轻轻擦过,他闭了闭眼,仰着头很受伤地说:“你既然不信我……为什么要跟我在一起呢。”
房间的灯好像闪了下。
傅聿初心上像是被敲了一棒,只是他分不清敲他的是时稚的话还是时稚的眼泪。
他被这一下砸的异常清醒——这才发现自己干了什么蠢事,说了什么蠢话。
时稚痛苦的神情和不断掉落的眼泪,是对傅聿初最残酷的审判。
像是在说——傅聿初,你是畜生吗?你看看你做了什么,你都做了什么。你就是这样爱时稚的吗?就是这么喜欢他的吗?
你明知道他在过去的感情中受过伤,明知道酒店那晚对时稚是难堪,你竟然还能问出这样的话。
徐以宁在逼时稚,周承在逼时稚,现在连你都要逼时稚了吗?
他对你的爱意和信任都写在坦诚和赤热的眼睛里,你还想要什么呢?
你这样跟明明拥有过时稚全身心的爱却一遍遍怀疑时稚是否爱自己的徐以宁又有什么区别?
你因为自己的怯懦,造成遗憾的这些年——你没有安全感,你自卑,你害怕失去。可这些都是你犯的错,跟时稚有什么关系,为什么要让时稚来买单?
跟时稚有什么关系。
他只是笨拙又真挚的爱着你啊。
你都做了什么,你让他这么伤心。
你都做了什么……
傅聿初心头大震,眼睛瞬间被酸涩占据。
他蹲跪在时稚跟前,覆身过去抱住他,将头埋在时稚脖颈里一直讲着对不起:“对不起,宝宝,对不起。”
对不起。
时稚闭了闭眼,缓慢但坚定地推开了傅聿初。他的脸上写满受伤,他说:“我现在不要看到你。”
祈求爱的人受不得半点心上人给的委屈,但更怕听到别的不想听的话。
傅聿初在原地手足无措地站了半天,然后打开门,失魂落魄地离开。
傅聿初走了。
时稚看着关上的门,委屈地咬了咬嘴唇。
傅聿初可真讨厌。
傅聿初坐进车里,找了半天烟,他记得上次露营没抽完的半包丢在了车里。
上次……
上次答应了时稚不会再抽。
傅聿初颓丧地靠在椅背上,目光空洞地看着外面。
黑夜是很好的保护伞。它遮住了失态,遮住了难堪,也遮住了见不得人的胆小的逃避。
可是为什么要逃避呢。
有过一次还不够么。
傅聿初心里暗骂了一句自己傻逼,发动车子去了时稚很喜欢的一家甜品店。
拎着蛋糕回去的路上,傅聿初想:有什么好怕的,时稚只说不想看见他,并不是不爱他,有什么好怕的。
怕什么,怂什么。
傅聿初深吸一口气,推开门,就看到时稚抱着膝盖光着脚蹲坐在地上,望过来的眼睛里满是茫然和委屈。
傅聿初心被刺的生疼,他疾步过去将时稚抱到沙发上,用毯子包裹住他的脚不停揉搓,懊恼道:“对不起宝宝,对不起。”
时稚目光扫过丢在地上的蛋糕盒,又看向傅聿初忙碌的双手,最后抬头看着傅聿初。
他的眼里都是困惑和不知所措,他说:“傅聿初,我该怎么做……我要怎么做才能让你相信我。”
傅聿初简直恨死自己了,他凑过去亲吻时稚,将他的眼泪都吃进嘴里,最后牢牢抱住他,哑声道:“是我不好,是我的错。你什么都不用做,是我做的不够好,对不起。”
“我让你没有安全感吗?你想让我怎么做,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好不好?”时稚沉浸在自己的心事里,他仰着头,目光忪怔:“可是我没有能给的了,我不知道要怎么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