庶长子by剁椒肘子

作者:剁椒肘子  录入:10-11

眼泪无声地滑落,混着嘴角的血迹,滴落在谢靖嵘的手上。
她看着弟弟,眼中没有了恐惧,没有了哀求,只剩下一种深不见底的怜悯和绝望后的平静。
然后,在谢靖嵘惊恐的目光中,她用尽最后一丝力气,不是将他拉上来,而是……猛地向与谢荣相反的方向一跳,同时,她自己借力松开了手。
“不——!”
谢靖嵘只来得及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叫。
端阳公主的身影,如同一只折翼的凤蝶,那华丽的衣裙像一朵在空中盛开的玫瑰,决绝地、轻盈地,坠向了那无边的黑暗。在急速下坠的短暂瞬间,她的眼中最后倒映着皇城的轮廓,一滴清澈的泪珠滑过眼角,最终归于永恒的沉寂。
而谢靖嵘,则因为端阳那最后一拽的反作用力,身子向后,重重地摔回了墙垛之内,虽然摔得筋骨欲裂、头晕眼花,却侥幸捡回了一条命。
他还未从坠落的惊吓,以及姐姐决绝的行为中回过神,无数明晃晃的刀枪已经瞬间架在了他的脖子上,将他死死按在地上。老将军沉稳的步伐走近,居高临下地看着这个引发了一场宫变、间接害死生父和姐姐的囚徒。
一场闹剧,终以最惨烈的方式收场。梁王万箭穿心,端阳香消玉殒,而六皇子谢靖嵘,等待他的,将是比死亡更痛苦的审判与囚禁,宫墙上下,只剩下血腥味和死一般的寂静。
寝宫内,被外面厮杀声惊醒的皇帝,艰难地睁开眼,正好透过门缝听到了太监的禀报,听到了逆子带兵逼宫、女儿坠亡、梁王伏诛的全过程。
只觉心中一片冰凉,既有被背叛的滔天愤怒,也有对女儿惨死的悲痛,他只觉得自己的一生像是个笑话,而他早已油尽灯枯的身体支撑不住如此巨大的刺激。
但他撑着最后一口气,叫来内侍太监,用颤抖的手,指向一直守在附近、沉默却关键时刻护驾有功的废太子谢玄晖,对心腹大臣和拟旨太监断断续续地说道:
“传……传朕旨意……恢复……恢复皇长子谢玄晖……太子之位……朕……朕崩后……由太子……灵前……继位……”
说完这最后的决定,他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又像是耗尽了所有生机,手臂垂下,双眼缓缓闭上,彻底停止了呼吸。
至此,尘埃落定,谢玄晖在国师、老将军及世家大臣的拥护下,顺利登基,开始了他的时代。
与此同时,在北凉边境一个安静且不知名的小镇中,有一辆朴素的马车缓缓驶入,车内,一个面色苍白、昏迷已久的青年睫毛颤动,慢慢睁开了眼睛。
他眼神迷茫,纯净得像初生的婴儿,打量着周围完全陌生的环境。
“你醒了?”
在这青年身侧是一位身着华服,全身上下皆是华贵配饰的公子,活脱脱脱脱像是个会发光的金灿灿的元宝,正是这位公子声音温和的询问。
而那刚刚醒过来的男子张了张嘴,却发现喉咙干涩,发不出声音,更重要的是,他现在脑子里一片空白。
我是谁?我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
他什么都不知道,记忆如同被大雪覆盖的原野,一片纯白,了无痕迹。
只有腰侧系着的一枚冰凉剔透的双鱼玉佩似乎能说明他的来历。

第57章 北凉
北境的风, 带着朔雪和沙砾的味道,凛冽地刮过云朔城的城墙。一辆风尘仆仆的青篷马车,悄无声息地驶入了城中最为幽静的一处宅院。
车内, 楼关山看着身边依旧昏睡的男子,眼神复杂, 不再是单纯的受托责任, 更充满了难以言喻的痛惜与坚定。他轻轻替对方掖了掖滑落的薄毯, 低声道:
“望舒兄,我们到了。”
这声“望舒兄”, 在寂静的车厢内轻不可闻, 却承载着一段沉甸甸的过往。
多年前, 是萧望舒在他最困顿之时,指点他经义文章,助他考取了秀才功名,才让他楼家大半家财不至于落于那外室子之手, 这份恩情他从未敢忘。
国师赤华找到他时, 只言萧望舒遭逢大难, 需假死脱身,隐于北凉至少五载,以避天道窥伺。楼关山闻之,没有丝毫犹豫。于公, 他信国师所言关乎天下气运;于私, 这是他回报昔日恩情、守护挚友的唯一机会。
三日后,萧望舒在陌生的床榻上醒来,脑中一片空白。
守在一旁的楼关山压下心中的激动与酸楚,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关切:
“你醒了?感觉如何?”
他遵循国师的嘱咐,暂时不能告知其真实身份。
“……这是何处?我……是谁?”萧望舒的声音干涩而迷茫。
楼关山温和道:
“此处是北凉云朔城。我姓楼, 名关山,是你的故友。
你在来此的路上遭了意外,重伤昏迷,许是伤及头部,暂时忘了前事。”
他顿了顿,语气更加坚定,
“无妨,忘了便忘了,有我在,定护你周全。
你既暂忘本名,我便为你取个化名,唤作‘舒望’,可好?取‘舒怀望远’之意,盼你在此地能安心静养,展望新生。”
“舒望……”萧望舒(如今是舒望)喃喃念着这个名字,眼中依旧茫然,但楼关山话语中的真挚与关切,让他本能地感到一丝安心。他点了点头。
在楼关山的精心照料下,舒望的身体迅速康复。他深知萧望舒之才,绝非池中之物,即便失忆,那份洞察力与智慧亦不会泯灭。
于是他并不将舒望当作需要严密保护的易碎品,而是有意让对方接触楼家的生意。
果然,舒望很快便在账目、谈判、律例等方面展现出惊人的天赋。楼关山心中既欣慰又感慨,仿佛看到了当年在汴京那个惊才绝艳的青年。
他不动声色地为舒望创造机会,搭建舞台,让他能施展才华,却又小心翼翼地控制着影响范围,避免他过于引人注目,尤其是避免引起北凉官方高层的过度关注。
一切似乎平静,和谐。只不过楼关山不知道的是舒望偶尔会做些光怪陆离的梦。
梦中梨花、牢狱、朝堂、玉佩……胡乱的拼凑在一起,他觉得自己像是忘记了什么重要的人,和事。
他曾向楼关山提及玉佩,楼关山却只是叹息,拍了拍他的肩膀,温言道:
“或许是你旧日珍视之物。既你随身佩戴,说明它于你意义非凡。
不过,往事如烟,暂且放下,待时机到了,该想起的自然会想起。”
转眼两年过去。
这日,云朔城北凉皇商产业之一、城中最为繁华的“珍宝阁”,迎来了一年一度的拍卖大会。
阁内珠光宝气,客流如织,化名舒望的萧望舒,正奉楼关山之命,前来为楼家买入各种珍品。
他身着北凉常见的青色棉袍,身形挺拔,气质沉静,虽衣着朴素,但那份与众不同的清雅气度,在人群中依然显得有些惹眼。他专注于手中的账目清单,并未留意到阁内悄然加强的守卫,以及那份不同寻常的肃穆氛围。
突然,异变陡生!
数道黑影如同鬼魅般从角落窜出,直扑二楼雅间!刀光闪烁,带着凛冽的杀意。惊呼声、尖叫声顿时响成一片。护卫们虽奋力抵挡,但刺客身手矫捷,出手狠辣,瞬间便突破了外层防线。
混乱中,雅间的门帘被劲风掀起,露出里面一个身着华贵北凉宫装、面覆轻纱的女子身影,她身边还跟着一个年纪稍轻、容貌秀美的姑娘。
那宫装女子虽惊不乱,眼神锐利,正是北凉当今的皇后,昔日中山国长公主谢辛夷,而他身侧的女子也不是旁人,正是三年前于北凉和亲的萧嫣然。
一名刺客瞅准空隙,狞笑着挥刀冲向两位女子!护卫被缠住,救援不及!
千钧一发之际,一道青影倏然而至!
是舒望!
他甚至未及思考,身体已本能地做出反应。侧身、格挡、擒拿,动作如行云流水,精准地扣住了刺客持刀的手腕,用力一拧!“咔嚓”一声脆响,刺客惨叫着松开了刀。
舒望顺势一带,将其狠狠掼倒在地。
这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待其他护卫反应过来将剩余刺客制住,所有人都注视着这个伸出援助之手的青年人 。
而在包厢的谢辛夷,则是惊愕地看向舒望的背影,方才那瞬间的交手,那熟悉的身形动作,以及他转头时露出的侧脸……让她心中掀起了滔天巨浪!
她支走了还待在身侧的萧嫣然,派人将这位青年请到了隔壁的包厢之中。
“多谢望舒先生出手相救。”
稳住心神,谢辛夷声音依旧保持着皇室威仪,但细微的颤抖泄露了她的激动。她缓缓揭开了面纱,露出一张雍容华贵、却不失英气的脸庞。
舒望看着这张脸,脑中猛地一阵刺痛,一些模糊的碎片闪过——似乎是宫阙,是仪仗,是某种遥远的、隔着距离的注视……他确定自己从未近距离见过这位贵人,但那莫名的熟悉感挥之不去,因此他没注意到对方的称呼是望舒。
“举手之劳,姑娘不必挂齿。”
舒望压下心中的异样,姿态不卑不亢。
这份姿态却让谢辛夷心生疑惑,她上前一步,目光紧紧锁住他,语气带着些许试探:
“望舒先生怎会来我北凉?我的弟弟肯放你出宫?”
这次,舒望听的一清二楚。
“望舒?”
他默默重复着这个名字,只觉得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猛地攥紧,一阵剧烈的抽痛袭来,伴随着更多混乱的画面——紫袍玉带、金殿争辩、冰冷的牢狱、还有那枚清晰的双鱼玉佩……他脸色瞬间苍白,扶住额角,声音带着痛苦的迷茫:
“望舒……是谁?娘娘,您认识我?您知道我是谁?”
他看向皇后,眼中充满了困惑。
而谢辛夷看着他这副全然陌生、不似作伪的茫然表情,愣住了。
这张脸她如何能认错,何况对方腰间那枚双鱼玉佩,可是卢皇后的遗物,有这物件在,面前这人又怎么可能不是萧望舒。
就在此时,楼关山闻讯急匆匆赶来。
作为中山皇商,他自然认得眼前的女子是谁。
见两人对峙心中顿时一沉,他连忙上前,挡在舒望身前,对皇后深深一揖:
“草民楼关山,参见皇后娘娘!惊扰凤驾,罪该万死!舒望他……他此前遭遇意外,头部受损,忘却前事,若有冲撞之处,万望娘娘海涵!”
谢辛夷是何等聪慧之人,她看了看一脸痛苦的舒望,又看了看神色紧张、明显知情且极力维护的楼关山,瞬间明白了大半。
她挥退了左右侍从,又将人带出包厢压低声音道:
“楼先生,”谢辛夷目光锐利,“这究竟是怎么回事?萧大人他……”
楼关山知道瞒不过,只得简略低声道:
“回娘娘,望舒兄……确系遭遇大难,九死一生。为避祸端,不得已假死脱身,隐姓埋名于此。国师有言,需沉寂五载,方可避过天机探查。他失忆之事,亦非伪装,乃是……乃是不得已而为之的代价。还请娘娘体谅,暂勿声张。”
听闻此言谢辛夷陵眼中闪过震惊、了然,最终化为一丝复杂的怜悯。
原来如此……那个惊才绝艳的萧望舒,竟落得如此境地。她自然知道中山国内巨变,太子登基,萧家……想到此处,她不仅想到那个先前还在他身侧乖巧站立的小姑娘萧嫣然,心中暗叹,对方尚且不知家中剧变。
“本宫明白了。”谢辛夷深吸一口气,恢复了冷静,“楼先生放心,此事关乎萧……舒先生性命,本宫知晓轻重。”
最关键的是,她知晓萧望舒本事,若是能为他所用,日后必定成为他儿的一大助力。
这场意外的相遇,像一块巨石投入舒望原本平静的心湖。皇后口中那个“萧望舒”的名字,以及楼关山明显知情却讳莫如深的态度,都让他更加确信,自己的过去绝不简单。
“楼兄,”回到楼府后,舒望神色坚定,“我知道你和那位皇后娘娘,都认识过去的我。我不想再这样浑浑噩噩地活着了。我要知道我是谁,我从哪里来,我经历过什么。”
看着他眼中久违的、属于萧望舒的执着与锐利,楼关山心中百感交集。他既欣慰于好友开始主动追寻自我,又担忧这可能会引来未知的风险。但他知道,无法再阻拦。
“好,我帮你。但此事需从长计议,切记,在你记忆完全恢复、时机成熟之前,‘萧望舒’这个名字,绝不能轻易暴露。”
另一边,北凉皇后回到宫中,深思熟虑。她深知萧望舒之才,即便失忆,其能力、见识亦非凡俗。如今北凉新帝年幼,朝局暗流涌动,她虽贵为皇后,却也需要可靠的臂助,来稳固自身地位,为儿子的未来铺路。一个失忆却才能卓绝、且背景干净的萧望舒,简直是天赐的助力。
于是,她再次召见楼关山和舒望。
“舒先生,”谢辛夷开门见山,“你既决心探寻过往,留在楼先生处经商,虽能安稳,却未必能接触到足够多的信息与人脉。
不若入我宫中,担任幕僚。宫中藏书甚丰,往来皆是北凉权贵,或许能助你更快找到线索。况且,”
她顿了顿,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恳切,“我儿年幼,朝中虎狼环伺,我亦需要如先生这般大才辅佐。先生可愿助我?”
舒望沉吟片刻。皇后的提议确实更有助于他了解这个世界,接触更高层次的信息。而且,他对这位在危难时刻认出他、并似乎心存善意的皇后,也抱有几分好感与信任。
他看向楼关山,楼关山微微颔首,示意他自己决定。
“承蒙娘娘看重,舒望……愿效绵薄之力。”他躬身应下。这不仅是为了寻找记忆,或许,也是一种对新生活的尝试。
既然入了宫,与萧嫣然相遇也成了必然。
初见舒望,萧嫣然几乎脱口便要喊出兄长,却被皇后打断:
“嫣然,你认错了。那人只是身形样貌与你兄长有几分相似罢了,并非同一人。你兄长在大梁好好的,怎会无故出现在北凉,还成了什么‘舒望’?”
对比萧嫣然虽然心中存疑,但她自幼被家人保护得很好,性子单纯,且远在北凉,对家中近况并不详细了解,只偶尔收到些报平安的家书。
见皇后说得笃定,她便也信了七八分,只当是自己思兄心切,看花了眼,如谢辛夷所料并未深究。
时光荏苒,五年之期将满。
中山国汴京城,皇宫内。
已是皇帝的谢玄晖面色阴鸷,将一份奏报狠狠摔在地上。
“废物!都是一群废物!五年了!朕要的龙涎草、千年雪莲为何至今杳无音信?!还有他的……他的尸身!就算是化为灰烬,也该有个地方!为何掘地三尺也找不到?!”
他眼中布满血丝,声音因为愤怒和恐惧而颤抖。没有药材,没有尸身,国师那个“同命蛊”的谎言就像悬在头顶的利剑,随时可能坠下,让他彻底疯狂。
国师赤华静立一旁,面容似乎比五年前更加苍老憔悴了几分,他垂眸不语,承受着帝王的怒火,唯有袖中微微颤抖的手指,泄露了他内心的不平静。天道的反噬,似乎在悄然加剧。
就在这时,殿外侍卫高声禀报:
“启禀陛下!北凉急报!北凉新帝登基,不日将派遣使团,由摄政皇后亲自率领,前来我朝,递交国书,以示友好!”
谢玄晖抬头,北凉,似乎是他姐姐和亲之地,不过5年他姐姐竟已经让稚子登基了吗,倒是手段了得。
不过他也并不在意,烦躁地挥挥手:
“知道了!着礼部好生准备接待!”
然而,他并不知道,这支来自北凉的使团中,藏着那个他寻觅了五年、几乎要绝望的人。命运的齿轮,在沉寂五年后,即将再次缓缓转动,掀起新的、更大的波澜。

第58章 宫宴与回忆
北凉使团抵达汴京, 规模盛大,摄政皇后亲封使臣带来宝物金银,彰显了北凉新帝对与中山国交好的重视。
朝堂觐见, 依礼而行。金殿之上,中山国皇帝谢玄晖高踞龙椅, 面容比五年前更显冷峻威严, 只是眉宇间沉淀着一丝难以化开的郁色与疲惫。
使团成员依序上前见礼。当轮到使团副使, 那位名唤“舒望”的北凉官员时,他从容出列, 躬身行礼, 声音清越平和:
“北凉使臣舒望, 参见中山国皇帝陛下,愿陛下万岁金安。”
那一刻,端坐于龙椅之上的谢玄晖,仿佛被一道无形的惊雷劈中!
那张脸!那张夜夜入梦, 刻骨铭心, 让他寻觅了五年, 几乎要绝望的脸!
是萧望舒!
绝不会错!纵然他身着北凉官服,气质更添几分北地的疏阔沉静,眉宇间少了些许当年的清冷锐利,多了几分陌生的平和, 但那五官轮廓, 那身姿气度,分明就是他魂牵梦萦的人!
“望……”
猛地从龙椅上站起,谢玄晖的身体因极致的震惊和激动而微微晃动,脱口而出的呼唤几乎要冲破喉咙。殿内群臣亦有认出旧人者,但五年时光过去, 群臣不知换了多少。
这些臣子更多的是被天子这突如其来的失态惊住,窃窃私语声四起。
国师赤华立于阶下,垂眸敛目,心中暗叹:
五年之期已到,该来的,终究是来了。
殿中的萧望舒(舒望),感受到那来自御座之上灼热得几乎要将他点燃的目光,心中亦是一震。
他抬起头,对上那双充斥着震惊、狂喜、痛苦与难以置信的深邃眼眸,只觉得莫名的心悸,却搜肠刮肚也找不到关于此人的任何记忆。
他只能维持着躬身的姿态,眉头微蹙,眼中是纯粹的陌生与疏离。
这份疏离,像一盆冰水,浇熄了谢玄晖瞬间燃起的狂喜之火,只剩下刺骨的痛。
他强迫自己稳住心神,缓缓坐回龙椅,指甲深深掐入掌心,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
“……平身。北凉使臣,远来辛苦。”
接下来的朝会议程,谢玄晖几乎魂不守舍,目光如同被磁石吸引,一次次不受控制地飘向那个站在北凉使团队列中,神色平静淡然的身影。
当晚,宫中设宴款待北凉使团。
盛宴之上,丝竹管弦,觥筹交错。谢玄晖的目光始终锁定在萧望舒身上。见他与北凉皇后低声交谈,见他应对中山国大臣的试探不卑不亢,言谈举止间,依稀可见昔日那位精明干练的萧侍郎的风采,却又似乎有什么地方不同了。
更让谢玄晖瞳孔骤缩的是,萧望舒的腰间,赫然佩戴着一枚他再熟悉不过的玉佩——那双鱼同心玉佩!
那是他母后的遗物,是他当年近乎偏执地、带着无尽爱恋与占有欲,亲手为他系上的!
可那全然陌生的眼神,疏离的态度,都让他生出深深的不安,混杂着希望和痛苦的浪潮席卷了谢玄晖。
他再也按捺不住,在宴会气氛正酣时,突然放下酒杯,目光直直射向萧望舒,声音在喧闹的宴厅中清晰地响起:
“舒副使腰间这枚玉佩,倒是精巧别致,朕瞧着……甚是眼熟。”
刹那间,满场寂静。所有目光都聚焦在萧望舒腰间,又惊疑不定地看向皇帝。
萧望舒微微一怔,下意识地抚上那枚玉佩。这玉佩自他醒来便带在身边,楼关山和北凉皇后都语焉不详,只说是他旧物,十分重要。他抬眼看向皇帝,坦然道:
“回陛下,此乃下官随身旧物,至于来历……下官亦不清楚。”
“不清楚?”
缓缓站起身,谢玄晖一步步走下御阶,来到萧望舒面前,距离近得几乎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他死死盯着那双写满陌生的眼睛,声音低沉而压抑着巨大的情绪,“这玉佩,是一对。另一枚,在朕这里。”
他从自己龙袍内侧的贴身之处,也取出了一枚几乎一模一样的双鱼玉佩!只是他那一枚,色泽似乎因常年佩戴摩挲,更显温润。
“!!!”萧望舒彻底怔住,看着皇帝手中那枚成对的玉佩,再感受着自己腰间这枚的冰凉触感,脑中一片混乱。这对玉佩……难道真与这位中山国皇帝有关?
群臣哗然!皇帝与北凉使臣佩戴成对玉佩?这……这成何体统!
唯有几个知道内情的,皆有早知如此尘埃落定之感。
不管众人如何惊异,谢玄晖眼中只有面前的人,他逼近一步,几乎是咬着牙,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道:
“望舒哥哥……你当真……不记得这玉佩,不记得我们的过去?一点,都不记得我了?”
近在咫尺的人眼中那浓烈到近乎毁灭的悲伤与深情深深震慑了萧望舒,他下意识地后退半步,稳住心神,疏离而客气地道:
“陛下恕罪,下官……确实不记得了。若下官过去曾是中山国臣子,与陛下有君臣之谊,也绝无可能与陛下……拥有此等信物。”
他无法想象,过去的自己会与一位皇子,尤其是眼前的皇帝,有如此逾越君臣的关系。
“君臣之谊?”像是听到了什么可笑的话,谢玄晖眼中泛起赤红,“好一个君臣之谊!”他猛地抬头,扫视全场,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帝王威压:
“舒副使才学出众,朕心甚悦。即日起,特聘舒副使为朕之顾问,留居宫中兰台阁,以便两国交流,随时咨议!”
“陛下!不可!”立刻有老臣出列反对,“舒副使乃北凉使臣,留居宫中于礼不合!”
“朕意已决!”谢玄晖厉声打断,目光如炬,“此事关乎两国邦交,朕自有分寸!退下!”
他不再给任何人反对的机会,强势地定下了此事。目光转回萧望舒身上,带着一种势在必得的偏执:
“舒副使,可有异议?”
眉头紧锁,萧望舒心中充满了抗拒与困惑。但眼下形势,当着两国君臣之面,他若强硬拒绝,恐生事端。他看了一眼北凉皇后,见她微微颔首示意暂忍,只得压下心中波澜,躬身道:
“……下官,遵旨。”
自宫宴结束后,萧望舒便以一种极其尴尬的身份,被“扣押”在了中山国的皇宫之中,住进了离皇帝寝宫不远的念月阁。
这位异国的帝王几乎是日日召见他,有时是询问北凉风土人情,有时是探讨政务难题。
他虽失记忆,但见解与智慧犹在,每每总能切中要害,提出独到见解。
每到这时谢玄晖便用一种奇异而专注的目光始终注视着他,那目光中所蕴含的情谊,让他总是忍不住暗暗心惊。
他能感受到这位帝王对他的“偏爱”,甚至可以称得上小心翼翼的“讨好”。
这位帝王不知道从哪里知道他喜静,便将念月布置得清幽雅致,撤去了大半宫人,只留几个手脚麻利、沉默寡言的。
知道他爱吃江南的糕点,便派人八百里加急,从苏杭一带搜罗最新鲜精致的点心,每日变着花样送到念月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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