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家虽然有好几个拿工资的,但毕竟三个儿子都有了自己的小家,而且孙子孙女一大群。
席文明是绝不会让自己的后代当文盲的,无论如何都会让孩子们去上学,这就是一笔开销。
其实最大的开销就是一群孩子们的吃喝用度,因为没分家,各家每个月都会上交一半的工资,由曾柳华分配。
这些钱曾柳华会存下来一些,然后每个月寄二十块给席于飞。
当然,这是明面上的,私底下她也会偷摸的增加个十块八块,要知道二十多块钱相当于城里一个临时工的工资了,养活一个人吃喝绝对足够。
席于飞啃着排骨,听到这句话叹气摇头,“三嫂不知道,乡下日子苦。东北那嘎达半年都是冷的,粮食只能种一茬,更别说还得交公粮,一年到头要不是我大伯二伯家挖野菜上山打猎,真真是要把人饿死。再说了,我拿着粮食也不能自己一个人吃吧?就算不给大人,可是老人孩子呢?眼睁睁看着他们挨饿?”
那些年,乡下确实不好过。
先是大锅饭折腾的一溜够,然后又得交公粮,剩下那点儿粮食压根抗不过一年。等下了雪,家家户户都在家里猫冬,别说一日三餐了,一日能有一顿吃饱都算是好日子。
别说什么棒打狍子瓢舀鱼,老天不作美,树皮都给你刮干净吃了,还鱼呢,鱼屁都看不见。
他们那个大队靠着山,这都算好的了,毕竟山里也是有产出的。野菜,蘑菇,兔子山鸡之类。可是山上不止有这个啊,还有野狼熊瞎子跟野猪!
有一年熊瞎子和野猪不知道为什么下山,一宿愣是祸害了大半个村子,死伤无数。地里的粮食更是被祸害的一塌糊涂。
就算这样,也得交公粮。
“我还算好的呢,至少有亲戚帮衬,家里寄的钱都买了粮食,大伯娘算计着吃,顿顿也少不了我的。别人可就不会这样了,就我们大队的知青去山上捡柴火,冻死了俩,还有一个被野猪拱了,脸都烂了。村里的青壮到了冬天可以去林场挣工分,天天砍木头扛木头,压根吃不饱,但总比在家饿着强。”
席于飞可真的没说谎,都说什么下乡种地到处都是粮食能吃饱饭,如果真这样,为什么大家都不愿意下乡?为什么下了乡的知青天天盼着回城?撑不住的知青干脆嫁给村里的人,不就是为了有人能帮衬一下,不至于饿死累死冻死?
知青们本来就岁数小,正是能吃的时候,有的时候半夜饿的眼睛都绿了,偷摸跑牛棚吃那些给牛和骡子吃的饲料。
从到了乡下五谷不分,到能认识十多种野菜,恨不得把山里的东西都背回去,年纪轻轻累的腰都直不起来,只需要半年。
席于飞住在自己亲戚家,其实已经幸福多了。
要知道,知青在乡下是很不受欢迎的。因为村里人都觉得这是一群少爷少奶,还喜欢讲大道理,跟人梗脖子对着干。干活不咋地,吃饭没个够,吃不饱甚至还会想歪主意。
虽然大队长三令五申不让村里的人去招惹知青,但架不住知青有想法,也架不住那些二流子去骚扰女知青。
席于飞因为家里总是给寄钱寄粮食,也被人惦记过。但他家在村里有亲戚啊,堂哥堂弟一大群,几次试探后就没人找他麻烦了。
三嫂于倩听完,眼圈就红了,吧嗒吧嗒掉眼泪,“小六啊,嫂子我是真没想到乡下这么难。之前你总写信打电话要钱要粮食,嫂子我还抱怨呢。你可真的是受苦了,还好回来了,赶紧吃,吃肉,多吃点儿!”
说着,她就给席于飞夹了好几块大肥肉。
这可是好东西,如今谁家肚子里都没二两油水,肥肉买回去都要炼油慢慢吃,这种大片炖在酸菜里的肥肉,就连席家都有日子没吃到过了。
曾柳华也跟着哭,手绢都哭湿了半条。
席文明叹了口气,道:“不管咋样,咱们也回来了。回头我给老家那边多寄点东西和钱,那边也确实太苦了。大哥二哥从来都不跟我说这些,早知道这样辛苦,我就不要他们寄东西过来了。”
当年席家在奉城也算是个有名望的一家,后来乱世一起,席家就分了支。
席文明的几个叔伯都带着自家人到处谋生,有的去了南方,有的不知道去了哪里,听说还有人去了海外。
席文明这一支就他读过许多书,在城里教书,但大哥二哥他们都在乡下奉养老人。
等家里老人都走了,他带着妻子儿女和学生们长途跋涉南下求生计,跟乡下亲戚们关系也就淡了。
平日里也就年节写封信,寄点儿吃的用的。要不是席于飞被迫必须下乡,他跟老家的兄弟们也不会联系这么勤。
只是每次大哥二哥都报喜不报忧,再加上席于飞总写信要回来,抱怨乡下穷,他就真的觉得是大哥二哥占用了他给孩子的钱,但也没办法,可心里是有怨气的。
但儿子回来了,把那边的情况一说,这怨气也就散了。
“大伯二伯对我还是很好的,但架不住家里孩子多,也没有个工人挣工资,都是土里刨食。虽然我在那边有人帮衬,干的也都是轻松活儿,但架不住太穷了,太苦了。”
席于飞想起上辈子的自己,那时候他特别愤青,到家之后就把大伯二伯一顿埋汰,数落他们吃自己的喝自己的,如果只有他自己花钱,压根不会过得那么辛苦。至于大伯二伯家里对他的付出,那真是一点儿看不到。
要不是堂哥堂弟们上山砍柴,就凭他自己能把自己在第一年都冻死了。
再加上知青点那些人各个都有心眼子,当年的席于飞跟二愣子似的,别人说什么就信什么,兜里那点儿钱如果不是大伯娘把持,怕是早就被人骗光了。
虽然他上辈子有钱了也帮衬了大伯二伯家,可中间逝去的二十年,父亲临死都对两个哥哥有怨恨,觉得如果不是他们,席于飞也不至于对家里恨意这么强烈,以至于觉得谁都看不起他,卷了钱跑了。
席文明再次叹气,道:“等你工作稳定了,多买一些粮食,给老家寄过去。小飞啊,老家缺啥你说一下,咱们家里凑一凑,不说补齐,但好歹能让你大伯二伯松快些。”
“诶,我知道了爹。”席于飞用力点点头。
他的市场里有那么多东西,回头挑拣着合适的,给那边多寄一些。
之前他只会怨恨,觉得大伯娘是个爱计较抠门的性子,但后来想一想,若不是大伯娘计较抠门,他也真不可能顿顿能吃饱,偶尔还能吃上顿肉,吃一些细粮。
其实那些钱,大部分还是花在了他身上。
而且他不是没有新棉袄棉鞋,这次回来他是故意穿的破破烂烂,就为了让家里人看到,让他们觉得自己受罪了,他们都欠自己的。
席于飞现在越想上辈子年轻的自己,越觉得不是个东西。
哪就有人能自私自利成这样?
别人都是报喜不报忧,只有他,总往最亲的人心里插刀子。
还好,老天爷给了他弥补的机会!
吃饱喝足,稍微休息一下,家里的工人还得去上班。
就连他弟弟跟大侄子,也要去图书馆那边帮忙,整理书架,图书分类,干一天能有五毛钱零花。
妹妹则在家里帮着大嫂二嫂和老娘洗洗涮涮,收拾东西,照顾小侄子和小侄女。
家里将近二十口人,每天要洗涮的东西,以及每顿饭之前的准备,那都不是小活儿。
以前孩子们都小,老娘还没退休,这些活儿都是大嫂二嫂在家里忙乎,哪怕怀孕了也没个休息时候。现在好歹妹妹跟老娘都能帮衬一把,算是可以透一口气了。
曾柳华可舍不得让刚从乡下回来的大宝儿子干这些活儿,她哄着让席于飞去休息,下午去粮站那边的澡堂子好好洗个澡,家里在给他准备一身干净利索的新衣裳,毕竟明天还得去单位报到呢。
席于飞进了自己屋,锁了门拉上窗帘,立刻就进了市场。
虽然不知道这个市场为什么会跟自己一起过来,但这些摊位可是他租出去给别人的,如今摊位和里面的东西也都跟着过来了,如果自己上辈子一死市场凭空消失,怕是得吓坏一群人。
只希望老天爷别这样做,毕竟租他摊位的都是普通商户。
但既然都跟着过来了,里面的东西不用的话,那真的是,能憋死他!
看着空无一人的市场,席于飞又害怕又兴奋。
他得好好想想,怎么利用这些东西,怎么把这些东西顺利出手。
作者有话说:
家里种的菜都开始结果了。
真让人开心啊!
总觉得辛苦没有白费,收获是最用成就感的事了!
综合市场里面的东西虽然齐全,但对于七十年代来说,太新了。
这个时候,哪怕买一包烟都需要用烟票,而且这个年代的烟大多数都是没有过滤嘴的。可市场里的烟酒店铺,那都是新式儿的烟,一个没有过滤嘴的都没,更别说还有那种带花香味果香味的,带弹珠的。
还有那些衣服,哪怕是农贸市场散摊儿卖的衣裳,款式都比如今的鲜亮好看,材料更是如今都没有的。
目前能拿的出去的,只有农贸市场的干货鲜货蔬菜肉类米面粮油,那么问题来了,他要用什么借口把这些东西拿去给家里人用?
毕竟他从东北回来的时候,连个包袱都没带,还特地穿上破烂棉袄烂棉鞋,想要偷摸整点儿好东西蒙混过关都不行。
不过他毕竟做了几十年生意,壮着胆子在这里转了小半圈,心里就有了计较。
等出了市场,家里的女人已经开始忙乎着要做晚饭了。
大嫂二嫂毕竟大着肚子,曾柳华就让俩儿媳妇和面贴饼子,然后切点儿萝卜白菜炖菜吃,再煮一锅棒碴粥,晚上也就差不多了。
她则带着小闺女洗衣裳。
虽然现在也有洗衣机这种电器了,可是价格非常昂贵,还得用票。
就算有了票,也未必能抢得上!
老三媳妇儿就算在供销社上班都没办法帮忙弄这些,因为电视机洗衣机这样的家用电器,都放在大商场。
所以家里的衣服,目前还是用手洗。
家里人多,每天换洗的衣服就多。
老三做会计还好,但老大老二一个在粮站一个在煤站,一天下来衣服都没法看了。
还有家里那群小崽子们,不管早晨穿多干净的衣服,在胡同里摸爬打滚一天,到了晚上也不能要了,一个个跟泥猴子似的。
曾柳华毕竟是护士,在卫生院干了小半辈子,最最看不得脏。
全家人每天能换下来两大盆衣裳,不是儿媳妇洗就是她跟小闺女洗。
曾柳华虽然当了婆婆,但她从小接受的是新式观念,还读了女校,考了护士,那些糟粕思想基本没有。
估计人生唯一败笔就是太宠爱席于飞了,但凡对席于飞没有那么宠溺,那么她这个婆婆就是个完美的婆婆。
“娘,您歇着去,我跟小妹一起洗衣服!”席于飞看着老娘吭哧吭哧的搓衣裳,心里直发酸。
曾柳华毕竟岁数大了,每天一大盆衣服洗完,也累的不行。
见小儿子长了眼力价,老太太也没推脱,“行,你力气大,先搓一些出来,我给你们摆。”
摆衣裳是一句方言,意思就是把洗过一水的衣裳再度过水。
“嗨呀,您歇着去吧,”席于飞连拖带拽把曾柳华拽去一旁,自己坐小板凳上就着搓衣板搓衣裳,“闲不住就帮我跟小妹压盆水出来,或者去看看大嫂二嫂做饭。”
曾柳华欣慰的不行,觉得自己的心肝儿成熟了,长大了。以前他哪里洗过衣裳啊,连臭袜子都是当娘的给洗。
如今……
这是受了苦了啊!
曾柳华眼圈又有点儿热,她揉了揉眼睛,“成,娘先帮你们压点儿水。”
当初买下这个小院子,其实就是看院子完整,而且手里的钱也不太够。最重要的是,院子里有一口压井。
那时候自来水还不普及呢,城里人吃水比较麻烦,要么去临近的河里或者井里打,要么就花钱去水站买。
现在倒是普及了自来水,不过家里人还是喜欢用压井。
可不要小瞧这口井,里面的水质相当不错,而且冬暖夏凉。
这天一冷,从井里压出来的水是暖的,洗衣服不冻手。等到了夏天,井里的水冰凉,镇个西瓜甜瓜别提多好用了。
“娘,咋不买个洗衣机啊?”席于飞一边搓衣服一边问。他手里这件是他二哥的,一攥一手黑,脏的要命。
曾柳华抿了抿唇,“咱家商场没人,抢不上。”
其实不是抢不上,是家里没钱了。
她的大宝在乡下受苦,曾柳华这个当妈的只要一想起来,心就直哆嗦,难受的透不过气。
可是人又不能刚下乡就弄个工作叫回来,那时候多乱啊,不少人盯着席家的院子,就想找点错处,把他们一家子都收拾了。
就这么忍了三年,政策开始松动了,甚至还有人平反回家,曾柳华就下了决心,必须要把儿子弄回来了。
想要儿子返城,一个临时工是不行的。因为临时工不能调户口,只有正式工才能把户口从乡下弄回城里。
这正式工是香饽饽,不是说想买就能买。
而且,正式工也都分各种工作,价格不一样。
若是扫大街看厕所这种,也有正式工,一份工作七八百就能买到手,一个月也有三十五块钱呢,且不要求技术。
可她总不能让儿子回来扫大街扫厕所去吧?
就算她愿意,儿子能愿意?
要不说她是当娘的,对席于飞相当了解了。
就这么找来找去,找到了火车站上一份工作,乘务员。
在火车站当乘务员,这可是一份求不得的好工作。且不说一年福利多,而且一年发四季八套衣裳,从头到脚,从里到外都有!
而且乘务员出车回来都有三天休息时间,虽然出车累,但比起别的工作一天休息都没有,真真是好得不得了了。
但这样的工作贵,这份工作还是席老爷子之前教的一个学生,如今去了火车站当副站长,听到消息之后特地给留出来的。
因为站里有个乘务员家里出了事,想要卖工作,要价两千五!
两千五啊,在平均工资二三十的世代,两千五都够买命了。就算这样,也会被人抢破头,砸锅卖铁都有人要。
席家虽然有工人,但家里人多,存款就只有五六百,为了给儿子买工作让他回来,曾柳华这个当婆婆的,厚着脸皮跟儿媳妇借钱,跟曾经的同事借钱,就这么凑了两千五,给儿子弄回来了。
只可惜上辈子的席于飞压根没能体会到父母的一番苦心,他满肚子愤慨,就觉得这份工作是伺候人的,还不如三哥那个机械厂的会计好呢。
当会计多美,每天在办公室喝茶看报纸,然后算算账,一个月玩着就过来了,一点儿都不辛苦。
但这辈子的席于飞已经长了脑子,其实他问出那句话之后,就想抽自己一嘴巴了。
“没事,娘。”席于飞连忙找补,“以后我认识的人多了,看看能不能有商场的关系。回头我每个月工资都上交,凑够钱搬个洗衣机回来,让您跟嫂子们和小妹都不用这么累了。”
曾柳华听到这番话,欣慰的要命。
要不说是她最宠爱的大宝呢,看看这嘴儿,多甜啊。
“成,以后就等着你的工资跟你的关系,咱们买洗衣机!”
大嫂二嫂在厨房也能听见这番话,二嫂撇撇嘴,小声对大嫂道:“您瞅瞅,咱这个六叔也太会来事儿了。要不是家里张罗着给他买工作,还能买不起一个洗衣机?”
“小声点儿,”大嫂徐颖是农村人嫁到城里的,为人比较厚道,“老六也不容易,乡下……你知道我就是乡下出身,咱们京城周边还好点儿,东北那边,确实穷。”
二嫂周玲玲想起中午吃饭的时候席于飞说的那番话,也叹了口气,道:“不管咋说也回来了,可算让娘松口气。要说买个洗衣机也挺好,就是好几百块钱呢,娘跟我娘家借了三百块,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还。”
“早晚能还,咱娘不是拉账的人。”徐颖看着自己跟妯娌和好的棒子面,“几点了?差不多可以贴了。再洗几个红薯糊上,要不不够吃。”
家里人多,壮劳力多,半大小子也多。
她大儿子小叔子正是半大小子吃穷老子的岁数,巴掌大的棒子面饼子往饱了吃一顿能吃六七个!若不糊点红薯,一家子都吃不饱。
她觉得席家这日子相当不错了,不管咋说,每顿饭是给吃饱了的。
按照她以前那日子,虽然她爹是大队长,可家里兄弟们多,每天吃饭都是让男人们吃饱,女人们都糊弄肚皮。
后来她跟她爹去粮站送公粮,正好碰上去那边帮人值班的席云峥,两个岁数差不多的男女青年一下子就看对眼了。
然后两家子走了礼,她就嫁到了城里。
也是他们村第一个嫁到城里的姑娘。
只不过她在城里没工作,粮食户口都在农村,但婆婆也没有因为她是个农村人而看不起她。
家里兄弟们也长脸,每年送来的口粮是足够她吃的,夏天更是会送不少新鲜蔬菜过来,让婆婆也能高看她一眼。
其实她也想在城里找个活儿干,哪怕是临时工都成,每个月好歹有点儿工资进项。
但进门没多久就怀孕了,上有老下有小,生完孩子还帮着婆婆奶小叔子小姑子,每天累的要命,找工作这个心就淡了不少。
幸亏她娘跟大姑姐过来帮了俩月的忙,后来大姑姐也时不时帮忙喂孩子,否则她得累成人干。
不过就算她跟老二家的都没工作,但男人赚回来的工资只需要一半上交给婆婆,另一半可以自己存着用在小家。这种待遇在农村可是没有的,让她已经很欣慰了。
当年她这个妯娌嫁到席家,是为了躲灾。
那时候乱,到处都闹腾的厉害。这妯娌还是席老爷子的一个学生的妹妹,就比二叔小半年,嫁过来的时候刚满十六岁,瘦的脸上只看得到一双大眼睛。
后来在席家养了三年,才正式嫁给席老二。
只有老三媳妇儿是带着工作嫁过来的,刚进门的时候还有点儿看不上大嫂二嫂,但上面婆婆正,下面儿媳妇就闹不出乱子,再加上老三媳妇儿虽然心直口快,但心软,没多久就跟俩嫂子关系缓和了。
能嫁到席家这样的人家,徐颖还是很高兴的。
席家唯一闹心的事就是六叔下乡,这三年曾柳华脸上笑模样都少,每次接到六叔的信都会哭上好几天。
可现在六叔总算回来了,徐颖心里松了很大一口气。
席于飞不知道大嫂二嫂私下里怎么嘀咕的,他一边儿洗衣服一边儿跟席小妹聊天。
上辈子,他跟席小妹之间,算是和席家兄妹关系最近的一个。但说是最近,也不过年节里席小妹会让外甥过来看两眼,送点儿东西。
至于其他的兄弟,心里恨极了他,压根就不愿意跟他走动了。
不过最后他立遗嘱,还是把自己的钱财都分给了小辈们,反正到时候自己俩眼一闭什么都管不了了,那些钱和房子,他们愿意要就要,不愿意要就捐了。
席小妹话不多,声音也是轻声细语的。她对六哥终于回来这件事也是很开心,六哥下乡的时候她跟弟弟才十一岁,三年不见略有点儿陌生。不过当年六哥对他们也是很好的,但凡兜里有钱买了零食,都会给下面小孩子们分,她跟弟弟分的都是大份。
“那你以后上高中是打算考大学?”席于飞问。
席小妹轻声道:“我跟弟弟都没考上中专,爸说了,那就考高中,上大学,等大学毕业分配的工作都是干部,比中专要好。”
这个时候,中专生很吃香的,因为都是对口招聘。也是因为之前闹腾的太狠了,学校里老师不少都被斗了下去。
虽然逐渐平反,学校也都开始招生,可缺口太大了。
中专要求的分数比高中高了不少,毕业就直接进小学初中当老师,那可是国家分发的铁饭碗,吃香的很。
这个年代,高中生反而不值钱,除非他们能考上大学。
“你们要考大学,高中三年可得紧张起来了。大雨也想考中专吗?”席于飞对这个时候他家很多情况都不清楚了,如今也得好好熟悉熟悉。
大雨是他大侄子,跟弟弟妹妹同岁。
“他今年初二,明年才考呢。但是他不想当老师,也不想学机械。爸的意思就是干脆都考高中,上大学。”
大雨上学晚,主要是当年上学的时候生了一场病,身子有些虚弱,干脆在家里养了一年。
其实现在才刚九月份,可是在东北已经冷起来了,有的地方甚至下了雪。可等到了京城,大家也不过都穿了秋衣秋裤,还没到穿棉衣的时候呢。
而且现在高中开学也晚,不过再过几天,弟弟妹妹们就都要去上学了。
等把衣服洗完,席于飞累出了一身的汗。
不大的院子里晒满了衣裳,走路都得贴边儿。
洗完衣服,席于飞跟曾柳华拿了澡票,端了盆子拎着换洗的衣裳,去大哥的粮站那边洗澡。
刚出门,就看见骑着板车回来的邻居张大嘴。
张大嘴只是这个人的绰号,本名叫什么席于飞忘了。
“张板儿爷,”席于飞笑眯眯的打招呼。
这个张大嘴,就是上午趴他家墙头看热闹的其中一员。
住在大杂院里,周围都没有什么秘密,这些人也是每天吃饱了没事干,谁家有点儿热闹就趴墙头,一点儿隐私感都没有。
张大嘴在这一片胡同里的名声又好又坏,好的是这个人是个热心肠,谁家有事让人帮忙他都会帮。坏的是他懒,且喜欢八卦。
席于飞跟他叫板儿爷,是因为他是个拉板车的。
拉板车也算是一份工作,如果不是街道批准,就算是板车也不能想拉就拉。
京城这地方,有不少八旗子弟,都喜欢自称为爷。
张大嘴就是个八旗子弟,只不过家里没落了,他爷抽大烟把整个家都败了,他爹也没啥本事,穷的就只有几间房。就算几间房能留到现在都是因为他娘强硬,否则房子都会被他爹卖了。
如今张大嘴一家七口人住两间,剩下的两间租了出去,好歹也是家里一个进项。
而且他懒,被人拉板车一大早就去火车站等着,毕竟拉一趟算一趟的钱。他不,他睡到什么时候起来,什么时候出车,拉够一天饭钱就收车,坚决不累着自己。
“哎哟,老六回来啦。哎,你可算回来了,你娘眼睛都快哭瞎了。农村可不是咱们这些城里人能活的下去的,啧啧,以前你多精神啊,看看现在,都瘦成大马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