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以诺瓦·布洛迪之名宣誓,我接下来所说的一切皆为亲眼所见。灰桥港治安官强征毫无依据可言的空气脏污税,将无钱交税的平民逼为妓女和矿奴,稍有异议便直接抓走处死,间接导致一对无依无靠的可怜母子因绝望自焚——于是鱼尾街人的愤怒终于响彻此地。”
如此惊心怵目的惨剧触动了在场所有人的心弦,附近远远观望的居民都躁动起来,有人已经忍不住对着治安官破口大骂。
“畜牲!”
“真是无耻!”
尼特·萨曼尖叫起来:“你撒谎!”
他气急败坏地一把扯过一旁治安官的衣领:“你们说!去抓那些带头闹事的暴民时有没有瞧见他?!”
几个手下惊恐地摇着头:“署、署长大人,天太黑了啊,我们也没看太清啊——”
不过是挑些看起来强壮的汉子抓走应付差事罢了,他们甚至不知道班尼是哪一个。
“蠢货!”他恶狠狠地推开对方,喘着粗气,在瞧见萨曼家主的冰冷眼神时顿时脸色煞白。
教授好整以暇地提醒了一句:“如果班尼还活着,他便能亲口诉说自己遭遇的一切冤屈——我是如此希望他还活着。”
此时此刻的尼特·萨曼也如此希望对方还活着——但是没有“如果”了,之前抓走的那批“暴民”已经全部在牢里断了气。
“光明与荣耀之神泽菲尔的光辉照耀着银鸢尾帝国的每一位子民,”米勒主教将权杖在地上重重一顿,神情变得严厉起来:“吾神曾言,任何人都有资格赞美光明赐予其的一切,教皇冕下为确保这一点时常忧心竭虑,嘱咐我们以恩慈待人,众人皆要循其旨意——萨曼阁下,我想连空气都要征收税费可绝非良策,因而逼死一位义人更是骇人听闻。”
萨曼伯爵脸色铁青,就在这时,几个治安官正推着一架魔光炮一路小跑而来,瞧见这幅僵持的景象时顿时停下了脚步,不知所措地看着上司。
“署长大人,这……”
顿觉不好的尼特·萨曼没等旁人开口,便上前重重将一人踹倒在地:“胆大包天的东西,你们怎么敢偷运魔光炮?”
那人不明所以地躺在地上求饶:“这不是您要求的么?说是要用魔光炮对付海盗……”
眼见就连辉光教廷的教士看他的眼神都越发不善,尼特·萨曼忍不住哀嚎道:“各位大人,我这可是按规矩办事,空气脏污税是得到王——”
“够了!”巴特菲尔德·萨曼忍无可忍地重重一甩手,他是高级使徒武者,尼特·萨曼顿时横飞出去,脑袋砸在台阶上,一声不吭地晕了过去。
“也怪我识人不清,竟轻信了一个欺上瞒下、残暴狡猾的卑鄙小人!”他严肃地对着米勒主教的方向微微俯身:“阁下放心,所谓‘空气脏污税’一定会被废除,尼特·萨曼必会受到来自法庭的公正审判。”
人群顿时雀跃起来,“赞美光明神”“赞美萨曼伯爵”之类的欢呼声此起彼伏。
“真是……叹为观止。”
已经重新带上兜帽的教授听见有人在他耳边带着笑意赞叹。他神情不变,只是从齿缝间挤出一句:“青天大老爷的戏码,人人都爱看,不是吗。”
虽说不知道什么叫“青天大老爷”,但阿祖卡也会意了大半,他轻声问道:“我很好奇,您是如何得知班尼几天前在海岸边捡到了大型货箱?”
教授微瞥了他一眼:“您一定要在这个时候问我?”
枢机主教和萨曼伯爵还在那杵着呢,不知道前者说了些什么,后者脸色越来越难看,还强逼着自己陪笑脸,整张脸显得丑陋而滑稽。
另一人放软了语气:“他们听不见我们之间的谈话,教授,我保证。”
“……好吧,蓬蓬草。”黑发青年面无表情地说。
“唔?”对方发出了一个好奇的鼻音。
教授的语速很快,需要聚精会神才能听懂,稍微一走神便成为了连贯且无意义的单词:“班尼家附近散落了大量的蓬蓬草,而这种晒干后蓬松柔软的廉价干草只有在巴塔利亚高地才会生长。灰桥港附近的商船一般会填充海藻来减震,只有远道而来的商船装载易碎的珍贵货物时才会大量使用蓬蓬草,从而导致货箱远比真正的货物大。那些干草已经析出了海盐,但未彻底蓬松,说明从海里捞出来的时间并不长——对方大概是捡到了遭遇海难的商船飘至岸边的货箱,身为码头搬运工他很熟悉这些填充物,知道里面有珍贵的无主货物,他的妻子突发眼疾,无法外出工作——看药渣和被封住的窗户裂缝——所以他会悄悄拉走,希望能为妻子换些药钱。”
“那您是怎么知道班尼已经死在了监狱里,从而无人对证呢?”
“第一,刚才我看见一个治安官的裤腿上有未洗净的喷溅状血迹,这种出血多为动脉血管破裂,不是简单的踢打能造成的。第二,我诈他的。
神眷者瞧见对方朝着他的方向飞快地笑了一下:“——如果班尼还活着,不是还有你的‘小把戏’么,万能的巫师先生?”
作者有话说:
喷溅血迹(源自百度)
是指人体动脉血管破裂,血液与地面或墙面呈一定的夹角喷出所形成的血迹,其动力来源于动脉的血压。
救世主盯着黑发青年的侧脸,唇边的笑意越发柔软。
“令人惊叹,教授——我得再一次庆幸,没有让您站在我的对立面上,这是我做出的最正确的选择之一。”他的声音清澈柔和,显得真挚无比,天然使人放下戒备之心。
“……只是因为保持思考的习惯,外加看见并记下来了而已。”对方有些不自在地眨了眨眼睛,习惯微皱的眉头却舒缓了一点。
“布洛迪先生。”
一个声音插了进来,教授调整了下表情,掀起眼皮望着面前的枢机主教:“米勒阁下?您请说。”
他的语气毫无波动,听上去敷衍意味十足。
“请不必过于自责,我想那位义人的魂灵在得知您的所作所为后也会陷入安慰的沉眠。”枢机主教的态度莫名热络了一点,诺瓦有些走神地想,还有这些神职人员脸上亲切温和的微笑是不是经过统一训练?相较之下神眷者可比对方赏心悦目多了。
“多谢您的安慰,光明与你我同在,愿无辜者的魂灵安息。”借着兜帽遮掩厌倦,诺瓦垂下眼睛,在胸口画了斜向交叉十字——辉光教廷常用祷告手势。
这年头除了最极端的信徒,大多数人都是把各位神明轮流挂在嘴边,按需取用的。就像海边渔民多信奉海神欧德莱斯、流浪者与远旅之神迪尔加和幸运之神阿兰贝,只是一般会选择并供奉一位主神——目前最主流的神明是光明神,人人都能念叨几句光明圣典中的教义。
各大教廷对此深恶痛绝,不少保守派的教士痛斥这是亵渎行为。奈何这么干的人太多了,哪怕是辉光教廷也对此无能为力。
对方还在与他寒暄:“无法在此次曙光庆典中与您结识真是一件憾事,请代我向拉伯雷院长问好——他老人家身体好些了么?”
诺瓦面无表情:“在我离开之前,院长正忙着筹备春末考试并帮全院代课,学生们简直怕极了他。”
米勒主教嘴边的微笑僵硬了一下:“我真高兴听见他康复的消息。”
对方附邀请函传来的信件分明写着自己病得马上要死了,无法前来参加此次曙光庆典。
银鸢尾帝国最权威的神学院,白塔大学神学院,官方神史指定编纂组织,其院长是个脾气古怪、刁钻刻薄的倔老头,结果最心爱的学生也是个恃才傲物的直愣脾气,真是某种意义上的一脉相承。
可惜这样的年轻人他见多了,米勒主教温和有礼地与人告别,哪怕转过身去脸上的笑容也丝毫未改。少年天才层出不穷,但这些傲慢而天真的年轻人没有外力帮助总是走不远的,只会如流星般在自己的领域中一闪而过。
何况对方还只是个普通人,注定无法看见更加高远的风景,只能在地上埋首一生。
真是……遗憾。
萨曼伯爵本想追着枢机主教离开的身影一起走人,结果还要捏着鼻子过来试探几句,诺瓦更不想和他虚与委蛇,干脆继续装傻充愣,气得对方脸色又黑了几个度。
“请护送布洛迪先生前往珍珠海公馆与白塔大学的客人会和。”临走之前,萨曼伯爵皮笑肉不笑着嘱咐几名治安官:“务必好、好招待我们死里逃生的贵客。”
一个机灵些的治安官已经赶来了马车:“遵命,萨曼老爷——布洛迪先生,请上马车吧,如果有行李我们会替您取来。”
诺瓦语气冷淡:“我在岸边醒来时已经身无一物,不劳您费心。”
华丽宽敞的马车在鞭响声中晃晃悠悠着启动,侍从刚关上门,诺瓦立即往身旁试探着戳了一下,手被人抓了个正着。
诺瓦:“……”
这家伙还抓上瘾了?肌肤饥渴症似乎要实锤了。
教授抽出手来点了下嘴唇,神眷者略带笑意的声音在他耳边悠悠响起:“没问题,他们听不见——您有什么吩咐?”
“帮我给斯卡波船长带几句话。”黑发青年的语速极快:“曼妮在鱼尾街往东数第四条街区,从左往右第三栋至第六栋建筑中的一栋,门口应该生长了一大丛气味刺鼻且叶片细小的灌木,也许是迷迭香?妓院的人不敢阻拦——但是快去快回,免得治安总署的人反应过来杀人灭口。还有翻一下我们昨晚休息那个角落的地板,第二块木板下有一袋珍珠,请船长和另外两名水手自由支配,也可以支付给死去船员的家属。我个人建议等风头过去后,找个借口带着全家离开。”
“……您这么一会儿功夫到底考虑了多少事?”另一人忍不住惊叹。
“别说废话,”教授不耐烦地啧了一声:“纳塔林人的船你打算怎么处理?昨晚只是简单遮掩了下,这样下去迟早会被发现的。”
阿祖卡眨了眨眼睛:“请斯卡波船长代为保管吧,算是补偿被叹息之墙撕碎的‘探索者号’。”
诺瓦毫不客气地点头:“那么我替船长感谢您的慷慨——现在请继续您的工作。”
他听见那人低笑了一声,教授忽然感到自己被什么东西轻轻拥住了,他的肩头一沉——是施法么?
“教授,请务必保护好自己——我会快些回来。”奇异的环绕感很快就消失了,对方只留下一句话,便如风一般悄无声息地远去。
诺瓦不得不承认,漫画男主在某些时候真得挺好使的。
珍珠海公馆是灰桥港最豪华的公馆,房间装潢各有特色,门口还有一座铺满了珍珠的巨大喷泉,萨曼家族为了曙光庆典确实下了本钱。
白塔大学神学院的同事几乎已经确认他死在了海上,见到人的时候简直震惊坏了。在有心人的打听下,很快,治安总署门前发生的事被添油加醋着传进一群学者的耳朵里,所有人看他的眼神都变得奇怪起来,还有胆子大的顶着布洛迪教授冰冷的眼神跑过来敲他房门,询问他是不是真得仅靠一个货箱,奇迹般从海难中活了下来。
“没错,全靠海神欧德莱斯的眷顾。”脾气怪异到全校赫赫有名的布洛迪教授堵在房间门口,丝毫没有请人进去坐坐、谈谈自己的传奇经历的意思,回答滴水不漏,但是半个多余的字都没有。
房门第无数次被人敲响时,正想整理随身携带的笔记,却被无数次打断思路的教授已经极其暴躁了。他阴着脸拉开门,打算直接喷人一脸毒液,站在门口的却不是那群好奇心过于旺盛的同事,而是一个有点眼熟的家伙。
“堂哥。”
来者穿着优雅得体,身材还是少年般的纤细,生着布洛迪家族同款黑卷发,未彻底长开的脸精致秀气,唇边带着那种淡淡的、神职人员同款微笑。
“许久未见,不知伯母近来身体如何?”波西·布洛迪矜持地冲他的堂兄颔首。
年长些的布洛迪语气淡淡的,看起来毫无寒暄的兴致:“老样子。”
波西努力不把天聊死,只是其中莫名的阴阳怪气遮都遮不住:“我没想到堂哥你会遭遇如此……不幸,早知道我们俩人目的地相同,我该邀请堂哥结伴而行的,辉光教廷接送我们的船队有随航风系术士,多少会为安全增添些保障。”
不,他早知道身为白塔大学神学院教授的堂兄大概率会出席曙光庆典。
可惜对方丝毫不给面子,那双烟灰色的眼睛用看傻子的眼神瞥他一眼:“我们俩出发的港口不一样,也不顺路,怎么结伴?看看地图,别说傻话。”
波西:“……”
一如既往的,他第无数次被堂兄噎得哑口无言。
波西·布洛迪对他的堂兄观感古怪。虽然听起来十分难以置信,但他甚至有些害怕他这位只是普通人的兄长。
从小波西便知道对方是需要他超越的存在,奈何那个继承了最正统血脉的人简直让一个孩子绝望。任何教导过诺瓦·布洛迪的人都会因他的头脑与天赋感到骇然,对方古怪的性情被旁人当成天才的怪癖,唯有布洛迪夫人莫名对自己的独子异常不满,但也被看作女人贯有的、口是心非式的夸耀。
他的父亲一度想要放弃他,培养其他私生子——直到八岁那年,他成了一名光系术士,而他的堂兄依旧只是个普通人,波西·布洛迪那被名为“诺瓦·布洛迪”的恐怖阴影笼罩的世界这才陡然明亮起来。
虽说他那愚蠢而天真的伯母还依旧心怀侥幸,但是明眼人都知道,布洛迪家族的爵位继承人名单已经是板上钉钉,必然是他波西·布洛迪的囊中之物。
不过他不会像他那贪婪冷血的伯父一样,将财产全部吞吃,不给兄弟姐妹留下分毫,波西曾有些怜悯地想:他的堂兄只是个普通人,大学教授的工资绝对支撑不起贵族的日常开支,取得爵位与封地后,他会给伯母和堂兄留下足以生活的部分……
可是他的堂兄为什么压根不在乎这一切呢?
对方看他的眼神里没有敌视,没有讨好,没有嫉妒更没有仇恨,他甚至不太看他,也不看布洛迪家族的任何人——他的那位兄长就好像活在一个旁人无从到达的世界里,那些世俗的泥泞完全无法牵扯对方前行的脚步,波西·布洛迪所骄傲的所执着的所重视的,对于那个人来说,只是不值一提的、掉落在肩上的尘埃,甚至还不如追逐一群迁徙的鲸鱼重要。
他在米勒主教的注视下感到分外难堪,那是他的哥哥,但是对方衣着不得体得像个穷苦的疯子,和一群肮脏、卑贱的下等人站在一起——但是为什么他替那个什么班尼还是班纳说话时,脸上是一种令所有人屏息的慑人神光,而瞧他时眼中却依旧空无一物?
“你还有事么?”诺瓦有些不耐烦了,他不想傻兮兮地站在走廊上浪费时间,要不是看在这家伙是他堂弟的份上,他早就把门摔人鼻子上了。
另一人声音小小地问:“……很快就是我的成年礼了,到时候堂哥你会回来么?”
就是这样,波西满怀恶意地绝望等待着,他成年的那天,也是他的堂兄彻底跌入谷底的那天,对方今后的人生都要仰仗他的鼻息——他的堂哥会因这恶劣的挑衅产生什么样的反应?对他破口大骂?把门摔在他面前?还是干脆给他一拳?
但是波西只听到对方冷淡如初的声音:“看情况吧,我会尽量赶回来——没有其他事的话请回吧。”
他呆愣在原地,身为贵族的尊严终于让他尽量得体地和人告别,然后走向越发昏暗的走廊尽头。
“等等。”
波西猛地停住了脚步,几乎是满怀希望地扭过头来。
“堂哥?怎么了?”
然后他听见他的堂兄十分严肃地问道:“波西,你有带钱么?能不能借我一点?”
作者有话说:
反派成就:成为堂弟人生阴影却不自知。
第24章 拥抱
波西·布洛迪神情恍惚地离开了,走之前他着了魔般掏出身上所有零钱,口袋里一个子都没留。
诺瓦满意地数了数战利品,心中估算这些钱大概足以支付回程路上的开销,然后他便对上了一双美丽而奇异的蓝眼睛。
阿祖卡懒懒倚在不远的窗口,光透过薄纱,将他的身影染得模糊,唯有眼睛里带着清晰的笑意,看起来是见证了全程。
“为什么不给自己留下些珍珠?”他有些好笑地问。
不然也不至于跑去打劫小孩子。
他浑然未觉自己这具身体的年龄比“小孩子”也没大多少。
教授把钱袋收了起来,瞅了他一眼:“渔民找到珍珠是幸运之神的眷顾,海难幸存者拿出一捧珍珠算什么,从公馆门口那个浮夸的喷泉池里捞的么?”
神眷者成功被他逗笑,那张脸笑起来简直越发令人目眩神迷——可惜在场的另一人压根不会欣赏,他正皱着眉头打量对方,有些迟疑道:“你去找了米勒主教,又回了趟鱼尾街?”
“嗯哼。”
阿祖卡站直了身,轻轻虚拥住教授的肩膀。黑发青年下意识顺着他的力度往房间里走,然后才发现俩人的行李已经莫名出现在房间角落。
“米勒是个相当谨慎的人,我去了趟他的落脚点,没找到任何文字信息。”神眷者将门锁好,语气很轻松,丝毫看不出这家伙雷厉风行到直接去搜查一名枢机主教的住处:“对方有带双向水晶球,我稍微破译了下法术回路,米勒曾数次和王城的一位光系术士通话,但是要想得到更多信息就有可能破坏水晶球,引起对方警觉了,所以这次收获不大——我该带您去看看的。”
“以辉光教廷那种浮夸奢华的一贯风格,会将此次曙光庆典举办地点选择在边境城市本身就很不合理了。”教授垂着眼睛思考了一会儿:“可不可以看见对方的通话频率?”
“唔,看水晶球法力消耗程度挺高的,大概有个六七次?”
“同一个人?”
“同一个人。”
黑发青年站在原地沉思:“几乎一天一次了——排除米勒主教表里不一是个恋家且倾诉欲强烈的人,对方大概在和什么人进行汇报,一半概率是辉光教廷的教皇,一半概率是任何人。那个人很重视这件事,以至于等不及庆典结束,或者是因为这件事需要不断跟进……他在寻找什么不断变化、无法确定或者阶段性出现的东西?”
阿祖卡无奈地将依旧杵在门口的人按到椅子上,并将对方身上那条脏兮兮的、早就看不顺眼的破斗篷用两只手指拎着解下来。陷入思考状态的宿敌乖得很,简直是任由他摆弄。
“我无法再缩小范围,信息实在有限。”教授有些烦躁地将手指抵在唇边,直到不小心舔了一嘴毛,又回过神来拿了下去。
阿祖卡刚想安慰他几句,对方便已经自己调整好了心态,将话题跳跃式地彻底转移:“之前你所说过的‘靠谱教士’发现无信者的方法是什么?”
“看灵魂。”神眷者一手撑住椅背,俯下身来,向教授展示自己朝着金色过渡的眼睛:“像这样——圣者及以上的强者可以看见他人的本源。”
“……你所谓的‘靠谱点儿的教士’需要成为圣者?那至少得是一位教皇吧。”诺瓦忍不住瞪他。
什么见鬼的战力对比体系,数值膨胀得也太夸张了。
这混蛋简直忽悠人不带眨眼的。
对方用那双重新变成蓝色的眼珠子无辜地看着他:“但是主祷以上的术士也会隐隐觉察其他人的本源气息,不过一般只有面对同理念或理念相近的人时,这种感觉才会稍微强烈些,就像直觉一样。其余时候大多非常微弱,很多人会直接将其当成错觉。”
这种和修行紧密相关的资讯是被各大势力严格垄断并封锁的,属于拼上性命都不一定能得到的东西,也就救世主本人如此轻描淡写地说了出来。
诺瓦若有所思:“之前我确实没有见过主祷以上的术士。”
枢机主教看起来像是对方定义的“靠谱教士”,但是当时神眷者本人淡定自若得很,他也就相信那人留有后手了。
果不其然,另一人接茬道:“这个时间点米勒应该是中级主祷——不过不必担心,你和我离得很近,身上都是我的气息,主祷这个阶层还分辨不出来。”
教授顿了一下,仰起头来看他:“你前世认识米勒主教,很熟?”
“算不上,只是打过几次交道。”神眷者的语气很平静:“他是民间呼声很高的教皇候选人,属于革新派,比起辉光教廷其他老家伙没有那么难以忍受——可惜我正准备加深与米勒的合作时,你就杀了他。”
然后阿祖卡好笑地发现黑发青年极为明显地呆滞了一瞬——真难得,能在教授脸上看见这种表情。
对方难以置信地慢慢拧紧眉头:“我为什么要杀他?”
救世主深深凝望着他的宿敌:“……相信我,当时的我比现在的您更加迷惑。”
——或者说是极致的震惊、恼火乃至挫败。
他不是历经失败便大哭大闹彻底崩溃的脆弱孩子,但是能够成为男主的人,又怎么可能不是一次次绝处逢生的天之骄子?
一而再再而三地被同一个人困在蛛网中心,所有自作聪明的挣扎都是笑话,一切竭尽所能的反抗皆为无望。他像一条惶惶不可终日的猎犬,一路嗅闻追寻那轮苍白冰冷的月亮,乱咬一气,但唯一结局唯有跟随牵扯他脖颈的锁链起舞,这种被一个甚至不曾露面的人全然掌控的屈辱,实在给阿祖卡留下了十分深刻的印象,哪怕对方头颅落地的瞬间他都在愣神。
他死了?他的宿敌,他的锁链,他那无法摆脱的月亮……就这样轻易地死了?
在那一瞬间,年轻的救世主甚至感到某种十分不可理喻的愤怒,与巨大得几乎要击垮他本源的悲伤。他并非堂堂正正战胜那个人的,他只是摧毁了一具疲惫虚弱的躯体,而对方的灵魂依旧高悬于他的头顶,冷漠无波地注视着他不知道的远方。
“……你在干什么。”
阿祖卡迷茫地眨了眨眼睛,正对上了一双透彻冰凉的烟灰色眼睛,其中倒映出两个小小的他。神眷者这才发现自己已经再一次用掌心拢住了宿敌的后颈,甚至不自知地施加了力度,将那些脆弱的皮肉捏出红痕。
他触了电般猛地松开手。
“……抱歉。”救世主的声音低了下来——这一次他是真得感到抱歉。
对方没有回应,只是一边揉自己的后颈,一边若有所思地打量他。
“……你有肌肤饥渴症?就是喜欢和人皮肤接触,渴望得到他人的拥抱和抚摸,这样会让你感到放松。”诺瓦谨慎地问道。同为某种意义上的精神病患者,他对这种病理性导致的冒犯会宽容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