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如其来的亲吻让许景昭大脑一片空白。
他?下意识抬手想推开对方, 手腕却被牢牢握住,反倒是身后的门框被撞得哐当作响。
“师尊?”
门外裴玄墨听到声音,似乎走近了一步。
许景昭顿时不敢再动。
宴微尘的手指仍轻轻扣在他?的后颈, 唇舌继续攻城掠地, 拉着他?沉浸在亲吻里。
许景昭被他?亲得晕乎乎的,身子止不住发软,想要向下滑。
宴微尘大掌抚过他?的背脊,稳稳扶住他?的腰身,寂静的大殿中,亲吻间细碎的水声格外清晰, 许景昭紧张得攥紧了宴微尘的衣襟。
裴玄墨站在殿门外蹙眉,不在么?可?他?明明亲眼见到师尊与?许景昭一同进入殿中。
既然有?人在,为何不作回应?
裴玄墨眉心拧得更紧了, 心里总觉得十分?不安,他?站到殿门前, 低声道:“师尊, 得罪。”
紧接着, 一把伸手推了下去。
他?本以为殿门已经在里面合拢,却未想一推即开。
殿内空旷,唯有?他?的身影被拉得极长,投在冷清的地面上。
裴玄墨怔愣住了。
就在这时,高处传来一道低沉的嗓音:“何事?”
师尊果然在殿内,可?为何迟迟不应?
他?满腹狐疑地走上前去, 只见殿内的垂幔层叠,光线有?些暗,他?难以看清坐在上首的宴微尘。
宴微尘冷淡的声音又重复一遍,“何事?”
裴玄墨恭敬行礼, 随后开口?道:“师尊,是关于许景昭的事。”
上面传来一声细微的声响,不知道是碰到了什么。
裴玄墨抬头,“师尊?”
许景昭屏住呼吸,他?此?时坐在上方,几乎整个人陷在宴微尘怀中,心跳如擂鼓,要是裴玄墨再往前走几步,就能看到他?了。
宴微尘看着许景昭的模样,垂着眸子,把玩许景昭的手指。
许景昭压根不敢乱动。
良久,上方才传来回应:“无妨。关乎许景昭何事?”
裴玄墨语气略显犹豫,仍继续说?道:“师尊,我觉得许景昭留在仙执殿不妥。”
此?言一出,殿内两人皆是一顿。
“哦?”宴微尘捏了捏许景昭的指尖,“何以见得?”
裴玄墨声音轻缓,像是下定了决心,“许景昭来仙执殿的缘由?,师尊已经知晓。
师尊当年曾言不再收弟子,但由?于春隐门跟师尊的渊源所以才破例收他?为弟子。
但师尊执掌仙执殿以来,对春隐门多加照拂,早就消了因果,所以师尊不必为了春隐门而让他?留在仙执殿。”
裴玄墨说?的字字句句在殿中回荡,许景昭觉得自己浑身发冷,裴玄墨想让他?回去,回春隐门?
他?好不容易能够有?一点修炼的起色,他?就要让自己回去,为什么?
许景昭怔怔抬眼,只觉得周身寒意蔓延。
宴微尘看着许景昭恍惚的面色,微微拧眉。
“原因?”
裴玄默停顿片刻,道:“仙执殿……不适合他?。”
“仅此?而已?”
裴玄墨深吸一口?气,抬头,“师尊,仙执殿真?的不适合他?,许景昭自入殿以来屡次身在险境,且仙执殿虽余威深厚,但难免不会有?人钻了空子,所以,恳请师尊让许景昭回春隐门去。”
“况且……师尊您不也?不愿他?留在仙执殿么?您曾说?,仙执殿弟子生死由?命,但景昭他?不能——”
“裴玄墨。”
宴微尘打断他?,声音不高,却自有?威压,“你是由?我一手教导,五个徒弟当中,我教你最多。”
“但是即便如此?,我也?从未插手过你的决定,当年你受不了,哭着说?要回去,我也?并?未阻你。”
“所以,如今许景昭是去是留,也?该由?他?自己做决定,你跟我都干涉不了。”
宴微尘面色很平静。
许景昭闻言,紧绷的身子稍稍放松,只是脸色仍不好看。
裴玄墨握紧了手指,忽的开口?,“不行。”
“师尊,景昭他?身子很弱,刚来春隐门时他?才那么一点大,他?容易生病,容易受伤。
您曾说?让他?渡金丹,破元婴,但他?灵根微弱,唯有?洗经伐髓一途,但那九死一生,太过凶险,他?不需要如此?,只需要安安稳稳待在春隐门就好,起码不会受伤。”
宴微尘声音转冷,“就算金丹修士命途也?不过五百载,况且,你还没问过他?的意见。”
裴玄墨固执开口?,“春隐门自有办法延续他的性命,至于问他?……他?不会同意的。”
再没有?人比他?更清楚许景昭对修炼的执着。
小?时候的许景昭样样拔尖,但却于修为一途屡屡碰壁,那时的许景昭还小?,心高气傲极为固执,一遍不行便百遍,百遍不行便千遍。
但修为天赋,向来命由?天定。
随着年龄见长,许景昭好似被修为磨得没了棱角,但裴玄墨知道,他?只是藏得更深。
当年裴玄墨九岁,被选去仙执殿时,他?对着许景昭说?,日?后他?学有?所成,要护他?一辈子。
可?许景昭只是抬了抬脸,遥遥看着仙执殿的云舟开口?,“日?后我也?会变强的。”
童言童语当不得真?,可是许景昭说这句话的表情裴玄墨一直都记得,如今许景昭已来仙执殿,又有一线重塑经脉的希望,许景昭绝不会放弃。
赌赢了,自然是皆大欢喜,那赌输了呢?
许景昭抿了抿唇,虽然裴玄墨的出发点是好的,但是他?还是为裴玄墨擅作决定有?些不舒服。
但他?最后思来想去,脑子里只留下了一句洗经伐髓,他?看过话本子,听说?很痛。
宴微尘垂眸,“我不会跟他?解除师徒名分?,也?不会将他?逐出仙执殿。”
裴玄墨拧眉,“可?是……”
“没有?可?是。”
宴微尘低头看着许景昭,跟他?传音,“你想回春隐门么?”
许景昭顿了下,摇了摇头。
宴微尘几不可?察地颔首。
但其实许景昭就算想回春隐门,宴微尘也?不会放人,问许景昭的意见?不存在的。
“此?事不必再提,许景昭永远是你们师弟。”宴微尘拂袖,“退下吧。”
裴玄墨神?色黯淡,脸色愈发苍白,忽轻咳一声。
他?其实也?猜到,师尊不会放许景昭回去,现在师尊对许景昭偏宠过甚,他?总觉得不安。
他?站起身,鼻间蓦地淌下一道血迹,忙抬手掩住,“弟子近日?修为不稳,所以会流血。”
说?罢躬身一礼,退出殿外。
宴微尘也?看到裴玄墨流血了,却无暇顾及,他?忽的拿帕子捂住许景昭的鼻尖。
是血,许景昭也?在流血。
许景昭刚从宴微尘怀里坐起身,便被捂住口?鼻,抬眼茫然道:“师尊?”
话音未落,他?只觉天旋地转,眼前一黑向前倒去。
宴微尘长臂一伸将人捞在怀里,他?脸上早就不复刚刚的沉稳,他?按住许景昭的手腕探查,什么都没有?,除去气血亏损的厉害,查不出任何问题。
这次宴微尘不相信,裴玄墨跟许景昭身上一定有?什么秘密。
那纸婚约已经让裴玄墨退掉了,所以相关契约应该也?不存在,但是……为什么?
宴微尘按了按眉心,“癸九!”
癸九现身,“殿主。”
宴微尘似乎在做一个极其艰难的决定,沉声道:“去查春……”
他?顿了顿,“去查许景昭入仙执殿前的一切经历,被春隐门收养之前,以及之后。”
癸九领命,“是。”
许景昭被春隐门收养之前就是个普通人家的孩童,所以纵然仙执殿查起来也?不容易。
宴微尘将人打横抱起,走向玉兰苑。
他?总觉得,许景昭身上或许还有?秘密,这关乎许景昭的生死,他?无法不在意。
许景昭再次醒来的时候只觉得恍惚。
他?怎么又晕过去了。
脑袋也?是沉沉的,他?刚有?所动作,便有?人端着药蛊走上前来,“你醒了。”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药味,许景昭下意识皱起了眉毛。
宴微尘将药蛊递过来,“放了甘草跟花蜜,不苦的。”
许景昭微怔,师尊怎么连他?怕苦都知道。
他?坐起身子,看了眼黑乎乎的药汁,深吸一口?气,仰头饮尽。
出乎意料,并?没有?想象中那般苦,但也?不是很好喝罢了,药都一个样子。
许景昭放下药蛊,宴微尘拿着帕子给他?擦嘴巴。
他?停顿在原地,宴微尘倒是有?些诧异地看了他?一眼,这次竟然没有?躲?
许景昭等他?擦完,眨了眨眼睛,抬起眸子,“谢谢师尊。”
他?又环顾四周,“师尊,我们不是在御兽宗吗?何时回的仙执殿啊。”
宴微尘刚收起帕子,看着许景昭这般模样,气笑了。
他?怎么说?许景昭这么听话,原来在这里跟他?装傻。
是不是许景昭觉得,只要事情没摆在明面上,就可?以当什么没发生,就连先前那明晃晃的亲吻,也?一笔揭过。
聪明狡黠的小?狐狸,真?是狠心。
宴微尘指尖一晃,手里多了枚云镜,声音平淡,“你脖子上是什么?”
许景昭看了眼镜面,脸不红心不跳地撒谎,“师尊,还忘了告诉你,我对同心花排斥,吃了就会起红疹。”
他?说?的轻松,其实藏在被子下的手快要把布料捏碎了。
宴微尘面无表情地收了云镜,“哦,原来是红疹啊。”
他?先前通讯丹霖,丹霖也?并?未看出许景昭身上的不对劲,只是气血亏损,但又有?气血凝滞,心脉郁结之症。
既然如此?,宴微尘不打算逼他?了。罢了,要装傻便装傻吧。
许景昭又问道:“师尊,我究竟怎么了?”
宴微尘开口?道:“并?无大碍,只是气血亏损的厉害,日?后你在玉兰苑要多补补身子。”
“哦。”
见宴微尘不提别的事,许景昭暗暗松了口?气,至于先前的那个吻……意外意外。
师尊他?大抵是突发失心疯了。
许景昭不仅骗别人,还很喜欢骗自己,骗完自己后,再面对这些事情会更坦荡些。
他?现在其实很想问洗经伐髓的事,但是因为他?‘没有?’那段记忆,所以他?根本无从开口?。
宴微尘看着许景昭欲言又止,但心里其实已经猜测出许景昭要问什么,但是他?并?不打算现在就跟许景昭讲,现在还不是时候。
一日?又匆忙过去。
许景昭在床上躺的实在无聊,再加上他?原本就没什么毛病,实在躺不住,直接出了院子。
但他?寻了一圈,既没看见师尊,也?没瞧见不太白。
他?走到仙执殿门口?,看到一个跟癸九身高相似,以前常跟在癸九身后的殿侍。
癸七还是癸八?这是对双生子,他?分?不清。
“请问……”
癸七停下脚步,吐出两个字,“癸七。”
“师尊呢?”
“殿主今日?休宁,还特意嘱咐今日?不要随意在玉兰苑走动。”
癸七说?完,便离开了。
休宁?时间过的这么快了吗?
想到上一次自己看到的情况,许景昭眉心微微蹙起,他?忽的想起那仙执密本上的话。
宴微尘飞升仓促,当年雷劫之力?被其封于经脉,每逢上弦月,雷劫之力?淬身封灵,有?烈焰焚身之痛,可?用冰寒镇之。
冰寒镇之……
他?忽的明白为何仙执殿常年冰寒了。
他?望向殿外,可?现在……仙执殿竟然不见丝毫雪色,更无一丝寒气。
那师尊怎么办?雷劫淬身,那得有?多疼,且师尊竟然每逢上弦月便如此?。
许景昭捏紧手指,这该死的天道。
这样想着,他?便转身向回走去。
可?癸七却倏然现身,“殿主有?令,不许你去寻他?。”
许景昭停下步子,叹了口?气,他?去了又有?何用呢?帮倒忙罢了。
除非他?能拿到须弥山上的须弥花。
可?须弥山又在哪呢?想来也?不好找。
若是好找,师尊早就拿到了。
许景昭又叹了口?气,转身去了偏殿。
他?今日?心思也?难集中,学了半日?看了半日?,最后画出来几张惨不忍睹的符箓。
他?挑出几张好的拿去仙执殿,打算先放在师尊桌面,等待师尊出来得空后批阅。
再次踏进仙执殿,总是不可?避免的想到那日?师尊将他?抵在门口?的场景,脸变了又变。
他?快步走上前去,将符箓放在桌面。
就在他?转身要离开的时候,却忽的瞧见宗卷最下面压了一封信,红色灵莺如火,正?是春隐门的印记。
许景昭身子顿住, 他犹豫了一下,鬼使?神?差地向着信件抓去。
他将信件拿到手里,翻过来一看, 只见右下角绘着一只小小的春莺, 正?是伯母写信的习惯。
他刚将信封翻转,原本封好的信口竟自行?滑开,里面掉出来一张薄薄的红纸。
“天地为鉴,两姓相结……”
竟是他的婚书。
许景昭拾起婚书,纸上墨迹犹新,还带着自己跟裴玄墨的名?字, 只不过按了手印的那一版因为裴玄墨单方面毁约,已经没了。
这版婚书是新的,上面带着两人的魂印, 只要自己跟裴玄墨签字按下手印,这份婚书就会生效。
许景昭捏着这轻飘飘的一页红笺, 心头却沉得发闷。那鲜艳的红色映入眼中?, 只让他觉得恍惚。
他正?看着, 信封中?又滑出一枚小巧的玉简,他输入一丝灵力,玉简上顿时浮现出清晰字迹。
许景昭一字一句读下去,脸色愈发凝重。他放下玉简,无意识地抚上腰间那枚几近碎裂的玉佩。
玉简上是伯父伯母带给他的话,先是关心他在仙执殿过得好不好, 随后还问了他课业跟修为,最后提到了裴玄墨跟他的婚约。
原来这玉佩分为两块,玉佩碎裂伯父伯母那边也知晓,上面说若是玉佩真的碎裂, 那就对?应裴玄墨早夭之言,还提及裴玄墨因为毁去婚约,还会受到反噬。
反噬么??许景昭忽的想起裴玄墨在仙执殿上流血的模样,他心里沉重起来。
看来此事?不仅棘手,更迫在眉睫。
玉简上能看出来伯父伯母很是着急,给了裴玄墨跟自己一个月的时间,要赶在玉佩碎裂前签下婚书,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许景昭敛起眸光,将婚书仔细收进灵囊。
时间紧任务重,他也没打算逃避,他来仙执殿不就是为了让裴玄墨签婚书吗?
许景昭做事?向来清楚,他看中?结果不看过程。
他跟裴玄墨签订婚书结为道?侣这就是结果,其余的,譬如情感、意愿这些都不重要。
他将信封收好,面无表情地又重复了一遍:“这些都不重要。”
不知道?是讲给自己听还是旁人听。
他将符箓摆好放在桌案上,转身向着殿外走?去。
但?裴玄墨不会听他的话,就算答应签了婚书也会反悔,他已经见识过了。
所以他必要时可以采取些特别的手段,比如说……下药。
脚步倏地停住,他摸了摸自己的灵囊,取出来一只锦布瓷盒,里面是一颗晶莹剔透的白色丹药,泛着幽幽的光泽。
是不醒梦。
那日在帝王境里,小满拿来吓唬他的不醒梦。
“睁眼爱上他看见的第一个人吗?”许景昭捏着丹药的手有些发抖。
他捏着这丹药时,心底涌起一阵惶恐。
师尊会怎么?看他?会生气吗?会将自己赶出仙执殿吗?
师尊会……厌恶自己吗?
一想到这个可能,许景昭面色发白,宴微尘厌恶他比宴微尘将他逐出仙执殿好像更难以接受。
一想到仍在休宁的师尊,他心口就像陡然空了一块。
“是我太敬重师尊依赖师尊了,所以不想让师尊对?我失望。”
许景昭心乱如麻,快步往前走?去,喃喃自语:“对?,师尊教导过我……教我……”
“许景昭?”
他正?在催眠自己,猝不及防听到有人叫自己的名?字。
他慌张之下,手里的锦布瓷盒啪的一声掉落地面,瓷白的丹药滚落四周。
一只修长的手将它和瓷盒一同拾起,裴玄墨拈起那枚丹药,端详片刻,蹙眉道?:“这是什?么?东西?为何瞧不出成分。”
许景昭吓得心脏都快跳出来了。
他急急上前,一把夺过丹药塞回盒中?,迅速收入灵囊。
“不过是补气血的丹药罢了……”
裴玄墨狐疑地看着他,“是吗?”
“许师弟。”庄少白自后走?来。他原本就与裴玄墨同行?,只是裴玄墨先一步注意到了许景昭。
他气色不好,面色有些病态的白,似乎这次渡劫真的耗费了他大?量心神?。
许景昭敛了神?色,轻声唤道?:“庄师兄。”
庄少白点了点头,目光仍落在他身上。
许景昭又道?:“恭喜庄师兄突破元婴。”
庄少白掩唇低咳几声,声音微哑:“侥幸而已。”
裴玄墨看了二?人一眼,对?着庄少白道?:“少白,我有些话想同景昭说。”
庄少白放下手,眉心几不可察地一蹙,视线转向许景昭。
“正?好,”许景昭迎上他的目光,“我也有话要对?裴师兄说,还请庄师兄行?个方便。”
庄少白眼睛眯了眯,其实他若是想留下有千万种法子,但?不知怎么?想的,他只是淡淡看了二?人一眼,便点头应下。
只是转身的刹那,他脸上笑意沉了下来。
他看见了,那是不醒梦。
许景昭手里有不醒梦,这真不是一个好消息啊。
他垂下眼眸,转身离去。
等到庄少白身影消失,裴玄墨重新望向许景昭。
“景昭,我有话要说。”
许景昭心里有一种不妙的感觉,他好像知晓裴玄墨要说什?么?了。
果然,裴玄墨下一句便是,“景昭,你回春隐门吧。”
虽然已经听到过一次,但?是许景昭还是有些不敢置信,他仰着头,“我不想回去。”
他好不容易在修为上有了希望,他怎么?能回去。
裴玄墨放缓声音,耐心劝道?:“景昭,仙执殿没有你想象的那么?简单,虽然各宗归于仙执殿管辖,但?是其中?不少宗门是对?仙执殿有怨气的,你修为差些,若是日后落单,遭人报复又该如何?”
许景昭抬眼直视他:“所以我认为当务之急是提升修为,而非回春隐门做一个游手好闲的富家子弟。”
裴玄墨有些不理解,“在春隐门安安稳稳的不好吗?你不会有危险的。”
许景昭咬住下唇,心底漫起一阵失望,他从不甘愿当一棵莬丝花。
裴玄墨轻叹,伸手按住许景昭的肩,如幼时那般软声哄他:“听话,回去好不好?”
“你若害怕,我可陪你回春隐门小住一段时间,你不必如此辛苦……我发誓,定会护你一世周全。”
许景昭抬眼,眸中?尽是失望:“护我?”
他挣脱裴玄墨的手,声音发冷,“你保护我,就是任由?我被蛟兽叼走?吗?是对?我在仙执殿不管不问吗?还是想要装不认识?”
裴玄墨脸色骤然惨白,心口如被重锤击中?,又酸又痛,几乎喘不过气。
“我……”
他刚一张嘴,却怎么?也说不出话来,他讨厌许景昭吗?自然不,那他为何如此对?他?
裴玄墨甚至不敢深想,只任由?愧疚啃噬自己。
“你小时候是说过这样的话,只是可笑只有我一个人当真。”
许景昭的眸子清明,语气平静得近乎残忍,“你讨厌我追着你跑,不,准确来说,你讨厌修为如此低微、声名?如此狼藉的我追着你跑,因为你觉得丢人,失了颜面。”
“我知道?许多人瞧不起我,我不在乎,因我修为不及你们,我认。可如今我有机会,你却要我放弃?绝无可能。”
许景昭定定望入他眼中?,字字清晰:“再难,我也要试。”
年?少不可得之物会困其一生,而困住许景昭的,修为跟恩情各自参半。
归根结底,还是他不够强。
若有修为,他便不是春隐门中?那只被人轻视的花瓶米虫,不是德不配位的养子,他可堂堂正?正?为春隐门尽一份力,靠自己也能够得着天地。
而不是现在,就连报答恩情都要拿自己来换。
裴玄墨捂住心口,许景昭的诘问如一根根毒针密密麻麻刺入神?魂,痛得他站立不稳。
他不知道?许景昭的处境吗?他知道?的。
就因为这样清醒,往日那些忽视与冷漠才尽数化作利刃,反复凌迟。
“景昭……”他声音低哑,酸涩难言,“是我的错。”
他重重叹了口气,像承受着千钧重压,艰难地开口,“但?洗经伐髓真的是九死一生,我不想看你受伤,更不想看你……如此,你能再信我一回吗?”
许景昭仰首,轻声道?:“当然可以。”
当然不可以,他从来都很记仇。
许景昭垂眸,在灵囊里掏出婚书,放到裴玄墨手上,“我们的婚书到了,要跟我签订婚书吗?”
暗红的婚书灼眼刺目,裴玄墨只觉得掌心滚烫。
上面许景昭三个字俊秀潇洒,上面婚契字字句句重若千斤,裴玄墨的眼睛定格在上面生死契阔四个字上,呼吸一窒。
许景昭将婚书放到他的掌心里,腰间破碎的玉佩泛着冷光,他幽幽道?:“裴师兄,既然要保护我,不如先救我的命?”
裴玄墨猛地从婚书上抬起眼,望向许景昭。不知是否因与师尊相处日久的缘故,许景昭此时的神?情竟带上一丝洞悉一切的淡漠。
裴玄墨望入他眼底,鬼使?神?差地应道?:“好。”
他这字一说出口,心神?一荡,好像有什?么?枷锁松动了几分。
艳红婚书悬浮半空,裴玄墨提笔就要落下自己的名?字。
只要签下两人姓名?,按下手印,此份契约便会生效。
裴玄墨这次没有犹豫,落笔就要写下去。
可就在笔尖将要触碰到纸面的那一刹那,许景昭心口突地一跳,他仰头望去,也不仅仅是自己心跳,还有突如其来的雷鸣。
许景昭看着天空,忽地想起寒潭之中?,师尊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
裴玄墨动作一顿:“怎么?了?”
师尊正?在休宁渡劫……而他却在此地签立婚书?
许景昭心中?陡然涌上巨大?的恐慌,自我厌弃与难言的痛楚交织翻涌。
为何一想到师尊……他便如此难受?
望着裴玄墨疑惑的眼睛,许景昭涩然开口:“你……可喜欢我?”
错了错了,许景昭心乱如麻,他想问的根本就不是这句,又或者……他想问的不是眼前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