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才搭上萧秣的手腕,“烈性药,还掺了些蒙汗药,难怪动弹不得……蒙汗药倒是无碍……”
霍鸣拿出一颗药丸喂给他,又给他喂水灌下去,很快萧秣身上就恢复了些力气,见海安已经领了个宫女进来,不由斥道:“出去!”
海安看看他,又看看霍鸣,还是将宫女又领了出去。
萧秣身上热的厉害,也不理霍鸣和他说不能进冷水的软话硬话,将身上罩袍脱了,抬腿就往木桶里跳。
霍鸣也是个胆子大的,又是相识于微时,索性过来扒着他的腰背往后扯,萧秣身上的皮肤现在本就敏锐着,被他用力一碰简直头皮发麻,下意识用了更大的力气甩开他,还要回头开口骂两句,忽然海安又开了门,扬声道:“陛下,温大人来了!”
温行周本在观星阁,想来是又找御医又找宫女的动作让他发现了不放心才过来看看。但萧秣原不想叫他看见自己这幅模样,正要喊他出去,霍鸣已经上下嘴皮子一碰把他的情况秃噜出去,还要向温行周求助,“温大人快劝劝,陛下这个情况泡冷水,太伤身体。”
他嘴上还说着,忽然见温行周神色大变,一回头便见屏风上萧秣的影子已经跳进了水桶。
森森的冷意总算将他身上莫名的热潮压下去不少,萧秣舒服地喟叹一声,但下一秒便是刺骨的冰冷,内里的火热又重新蔓延着往骨血皮肉里钻,身体是冰火两重天的痛苦……
霍鸣简直被他气死,也不顾什么君臣之礼,绕过屏风扑到木桶边伸手去抓他,边骂道:“你早要泡冷水!喊我来干什么?!叫个宫女怎么了?你是皇帝,大不了给她封个嫔位妃位——”
温行周终于也走过来,拍拍霍鸣的肩膀,使了巧劲将他从木桶边沿扒下来,“霍大人,陛下身体还有其他事吗?”
“蒙汗药我给他解了,剩下的药发泄出来就行,只是药性太烈……”
温行周明白了他言下之意,再看一眼已经连头都埋进水中的萧秣,“您先回去给陛下开些风寒的药熬着,我来劝吧。”
霍鸣无法,气哄哄地走了。
萧秣猛地从水中窜出来,盯着温行周,“你也不要劝我。”
温行周沉默片刻,“陛下……”
萧秣打断他的话,紧盯着他:“温行周,如果她怀了我的孩子,我还有活路吗?如果她怀不上我的孩子,她还有活路吗?”
温行周的目光从少年帝王的身躯上匆匆扫过,湿透的亵衣衬出肉色的肌肤与勃发轮廓,温行周似乎被烫了一下,很快将眼神投向他的面庞,顿了顿才回过神来答话:“陛下,臣……会护着您的。”
萧秣觉得这句话有些熟悉,但他只是一哂,“你准备怎么护我?”
温行周不再回答,只是向他伸出手,“陛下,冬夜寒凉,冷水伤身,先出来吧。”
他也知冷水伤身,现在又知再冰冷的水也无法解他身上的药,既已无药可解,就只能自己纾解。
萧秣在温行周的手臂上借了些力,感觉到手下的臂膀在他手心的冰冷与热度下颤抖了一瞬,才稳稳拖住。
萧秣拿过毛巾擦脸,身体中热度变本加厉地袭来,他虽然尚不明白自己是在哪个环节着了道,但是李党的意图已然再明确不过:既然这个皇帝决心铲除李党,那他们便要想办法换个新的听话皇帝!
他们想得倒是简单。
萧秣神色阴沉,他原先还想留李党多蹦跶几日到时机成熟,但这些人蹬鼻子上脸,他再不出手都对不起他们这般煞费苦心——
温行周递了海安放在一旁的新亵衣过来,“陛下,记得更衣。”
他说完便把衣物放下,准备去屏风后甚至屋外等候。
或许他还应该去看一看海安找来的女子……能不能配得上帝王……萧秣。
温行周的脚步滞涩,忽然听见屏风后的青年哑着声音开口,“叫史逸春来。”
温行周动作顿住,下意识问,“什么?”
“叫史逸春来见我。”萧秣心里盘算着该让史逸春先把李党的哪几个官拎出来“祭旗”,又想自己能不能在史逸春来之前先纾解一道免得失态,手上粗鲁的动作使他更恨不得把李康安一群人都撕碎了喂狗,声音也喘着气凶恶起来,“叫他快点。”
刑部武赉为收受贿赂私自增减刑罚甚至偷天换日用死尸换死刑犯……
工部葛卢贪污修堤公款致使沅水下游的漯河决堤淹没村镇数千幕百姓田地……
吏部晁安志纵容族人在回州卖官鬻爵,为自己丰富党羽结党营私……
萧秣边在心里盘算边换上干净的亵衣,绕到屏风在去拿外袍时才发现温行周仍然定在原处没有动。
萧秣感受到方才因为一次纾解才下去些许的热度再度涌来,语气烦闷中更夹杂些许不耐,“我不是说,叫史逸春……”
“陛下。”温行周却忽的凑近一步,几乎与他鼻子挨着鼻子,呼吸打到他的面上,激起萧秣更进一步的欲|望,他伸手要推温行周,却被对方借力拉下,坐在凌乱的软榻上——“温行周!你……”
萧秣瞪圆了一双凤眸,居高临下地看着温行周跪在榻前……
第71章
除了集摄政王、国师与帝师三个身份于一身的温行周,再没有旁人敢无召进御书房,史逸春被海安从睡梦中叫醒,火急火燎地净脸更衣赶到御书房门前求见,却始终等不来应声,只好老老实实地站在门边等候。
等了一会儿,终于听见厚重木门拉开的声音,从头顶传来摄政王喑哑的声音,“史大人,陛下唤你进去。”
史逸春也知道几个时辰后早朝就要宣布天子亲政的消息,对这个他曾经以为一手遮天的摄政王温行周的畏惧也少了些,于是抬头称谢,却发现这位向来仪容整端不苟言笑的摄政王面色古怪,嘴唇红得异常,嘴角似乎还有些伤口……这是陛下与摄政王真正撕破脸皮,还动手了?
史逸春心下一惊,见温行周又向屋内很快地看一眼,头也不回地走了,赶紧收敛起所有的猜测,快步进御书房里跪着。
房内门窗都敞开着,方才开始落下的雪花被北风卷携着吹进屋中,史逸春打了个寒颤,再看陛下却穿得单薄,不过是披了件玄袍。
他有心关心两句,但总觉得帝王此刻心情不佳,于是思来想去更不敢言,只跪在地上等待帝王吩咐。
萧秣盯着史逸春的发冠,再向下是年轻重臣入鬓的长眉与高挺的鼻梁……萧秣不得不承认,史逸春确实是挺好看的,据说他被起用后,向史家兄妹提亲的人都快把他府上的门槛踏破了,但是温行周怎么会误会他想要用史逸春来替自己纾解药性?!
是他疯了还是温行周疯了。
想来应当是温行周疯了。
不然温行周光是误会也就罢了,误会过还过激地不肯离开御书房,竟将他拉到榻上亲自用手口替他……
萧秣闭了闭眼,提醒自己不能再想那张溅满属于自己□□的面庞。
温行周竟然对他存了这样的心思……
萧秣一顿,皱着眉头又摇摇头,将这份再次漫溢向温行周的思绪甩走,终于开口,“史卿,起来回话吧。”
史逸春从地上站起来,听萧秣不紧不慢地点了几个名字,他记得这些人,都是先前帝王交给他整理材料的名录中最先的几个名字。他自半年前接到这份名录和纷杂的证据文书,只觉触目惊心震慑不已,既是为这些蠹政病民的贪官污吏,也为少年天子隐而不发的深沉心计。
翌日新岁大朝会上,史逸春等官员果然将前夜里萧秣点到名字的那几名官员的罪状当廷奏呈,天子震怒,叱令将罪官即刻押进大牢候审。其间喊冤叫屈者有,涕泪纵横者有,破口大骂者也有,萧秣面上什么反应都没给,只是挥一挥手,叫禁卫拖走他们的动作快些。
李康安站在众臣之首,也没有什么表情,甚至不曾抬起头,似乎一副将要昏睡的糊涂模样。
退了朝,经过了前夜整个通宵折腾的萧秣已经疲惫不堪。
但提前发动对李党的反击将这几人落狱,还有千头万绪的事要做,萧秣仍然走进了御书房。
史逸春伴驾,刑部与大理寺的人也被召进御书房内。虽然刑部尚书与大理寺卿的官职要高过史逸春,但谁人不知史逸春现在在陛下心中的地位,纷纷向他看去,期待他能面对阖上双眼良久无言的帝王给一些提示。
但萧秣只是太累了,累得刚坐到椅子上就背靠着打了个盹,不知怎么又梦见温行周的脸,于是又惊醒了。
醒来便听见刑部尚书习天翰正在向他表忠心,说要严查这几人的斑斑劣迹……习天翰已有些年纪,说起话来冗长琐碎,碍于是三代老臣,又是难得的清流,萧秣不便打断他,只是思绪又飘远。
等支撑着将事情都安排下去,萧秣觉得自己已经没有力气再等到去养心殿,下了椅子绕过屏风有一张贵妃榻,歪上去睡了。
史逸春与二位大人在御书房门口与海安道别,再走两步却发现温行周正站在台阶下求见。
三人面面相觑,一时不知该不该下台阶,下了台阶是用哪个称呼寒暄,还是干脆装作看不见。毕竟今日大朝会上温行周没有出现,陛下的圣旨中对温行周虽是大加赞许,仍称其为老师与国师,但自古以来哪个帝王亲政后摄政王能落得好下场的?何况陛下曾经在摄政王与先帝手中还吃过不少苦头……
最后那两人还是望向史逸春,等着他拿主意。
史逸春哪有主意可拿,他昨夜里可是撞见陛下与温大人疑似反目动手,致使陛下至今日今时仍然心情不佳,何况温行周对他也是不喜,眼下若是与温行周说上两句话,难免会触了陛下的霉头……但若是什么反应都不做,万一……史逸春思忖片刻,决定做个宫官的平级礼便罢,于是与那两人悄声说了,往楼梯下走。
走到半截,又见拐角处走来一个颤颤巍巍的身影,竟是李康安来求见。
准见的通传很快从御书房传出来,几人此刻倒也没那么尴尬了,互相拱手道别。但史逸春留心看了眼,温行周还站在原地,没有走,也没有动。
李康安是来告老还乡的。
他说自己的身体日渐弱了,老眼昏花,还时时忘事,再不能替陛下分忧,该让位于真正有能力的年轻人。
上一世与李党争到最后,李康安也提出来告老还乡,这是一份断尾求生的恳求,但詹正文不愿放过他们,他劝说萧秣,斩草除根。
但李康安在大启朝堂钻营一生,即使他倒台,他的子嗣、他的族人、他的学生们也仍然在大启的每个角落,哪能真正斩草除根,何况詹正文要他斩草除根,也并非是全心全意为大启着想。
二则李康安一党虽然垄断朝纲贪墨成风,但李康安其人年轻时的确称得上是对大启鞠躬尽瘁,李党中也有些还算是能做实事的人,他这么一走,朝堂难免动荡。
西羌边境再次出现了小范围的入侵,虽然有成文德镇守维持稳定,但缺钱、缺粮、缺武器……今年又有冰灾雪灾等着到来,若是内部朝堂上还发生混乱,岂不是给成文德添乱。
萧秣有些头疼,想起以往还有温行周可以商量一下,眼下事情没完没了,已经将能用的大臣们都用了起来,稍微闲一些的边嘉玉也总不能与他商量这事……
萧秣揉了揉额角,决心先把他留下来,总归他占着个少年帝王刚刚亲政的名声,他不放李康安走,李康安也走不得。
陪着老东西打了一大圈太极,为表恩赐,萧秣还亲自起身,送他到御书房门口,又叫海安亲自送他出宫。
于是也见到了在御书房外等待通传的温行周。
接替海安在御书房伺候的是年轻太监福乐,他见皇帝久久望着温行周不语,机灵地在一旁提话,“陛下,海公公已经同温大人说过您不想见他请他回去了,但是温大人不肯走,也不再要通传,就在那站着……”
萧秣看了他一眼,还是不说话,又回了御书房,补上被李康安打断的盹。
可惜这个觉也没有睡够,他被人轻轻摇醒,正欲发火,发现来人是温行周。
海安站在他身后,面露窘迫,“陛下,已经是下午了,您一直睡着,不敢叫您用午膳,凉了端出去时被温大人看见了……”
海安比史逸春与他和温行周相处更多,再加上当年是温行周把他带到萧秣身边,一直对温行周很有好感,再加上是劝自己吃饭的事,也难怪海安会放温行周进屋。
“还请陛下用过膳再睡,”温行周起身,规规矩矩站在原处,“不然容易胃疼。”
萧秣看到他就脑袋痛,但现在肚子里的饥饿感超过了头疼,他没接茬,站起来坐到了桌边。
他让海安也自己去吃饭,再看立在一旁当木头的温行周,已被夹雪的冬风吹得鬓发纷乱唇色乌青,大有下一秒就在这间房里一头栽倒的架势。萧秣叹了口气,向桌旁的小凳扬了扬下巴,“坐。”
温行周坐了,萧秣又说,“舀碗热汤。”
温行周便伸出手舀汤,不知是冻得过了还是怎的,没能拿稳汤匙,碰在瓷碗边沿落出些突兀的脆响。
萧秣看着温行周将碗端到他跟前,有些无奈,“不是给我。”
温行周一愣,才慢吞吞把碗端回自己面前,“谢陛下……恩典。”
他捧着碗喝汤,似在喝什么琼浆玉露,几乎只用唇舌去小心地舔汤面。萧秣看了他一眼,很快想起什么,错开眼神,索性把正事拿出来掩盖这种异样的沉默,“李康安来请辞还家,朕没同意。”
温行周这才抬起头来,“陛下做得对,他现在还不能走。”
“嗯。”
从鼻子里应了一声,便又无话了。
温行周小心道,“听说今日大朝会,陛下抓了几名大臣?”
“是。”
“那陛下昨夜宣召史大人……是为了这事?”
萧秣夹菜的手一滞,很快被后续的动作盖了过去,他冷哼,“不然呢?是为你做的事?”
温行周仍双手捧着碗,眼睛却在碗沿之上弯了弯,“臣该死。”
“你是该死。”萧秣并未动容,平铺直叙地说出这个事实。他能听出温行周是认真在说这三个字,而他也是认真地说出这四个字。
他们共同都知道这个必定的结局,所以他更加奇怪,温行周究竟为何而发疯?
难道他以为这样就能搏得一条生路?
冰灾到底还是发生了。
北方州县的折子似雪花般飞来中京之前,朝廷的赈灾物资已经运在路上,加之朝廷已经提前叫他们做好防范,除了个别地方懒政怠政受灾很严重外,灾情倒也在控制之中,至少比上一世冻饿死的人要少得多。
李党那几个重臣的处置也到了尾声,抄家的抄家流放的流放,朝廷里因此好一段时间风声鹤唳人人自危。但见陛下似乎只是对这些巨贪大鳄们下手狠厉,又一看李康安辞官还乡不准,二看赈灾时还重用着孔经国和江瀚飞这些“新”李党,再看那些处死或流放的官员们拔出萝卜带出泥,空置的官职至今仍旧空置,咂摸出些帝王的心思,不少“新”李党转头便摇了另个墙头,做起了“史”党,更多的干脆表一番忠心,要做清流。
萧秣并不追究他们的“出身”,凡是有能力又同他表了忠心的都派些事情做,做好了便赏,做不好就撸下去换一个。反正大启现下虽然国库空虚经济凋敝,但还能说上一句人丁兴旺。
于是这头查贪案处理掉几十个大大小小的官员,另一头借着这件事与冰灾赈济事宜为契机又遴选上新的官员们填上了空,查抄得来的财产除了给各地方军补充军需,其余的全都交由边嘉玉带去西北军中交给成文德,一方面补充西北军军用,另一方面也能够为边嘉玉的以商止战政策提供些起始资金。几个月的动荡下来,李党虽将死,但大启的朝廷和百姓又活了过来。
萧秣也长舒了一口气。
正此时,有宫人来报,说贤王的侧妃有喜了。
上一世萧瑛被废之前,已立了太子妃,听说后来太子妃有过一个孩子,只是宗人府人看碟下菜,太子妃孕期生了场重病,又营养不足,最后生下一个死婴。太子妃伤心过度,没多久也跟着去了。而后废太子一直再无所出,后来萧秣明白,他是自己存了死志,更不愿连累自己的妻子儿女同自己在这种窘迫尴尬的境况中受苦受难。
如今萧瑛被他硬生生的重封了贤王,终于又重新有了子嗣的可能,至少说明他有了想要重新开始生活的想法。
萧秣心头一松,也管不得萧瑛对他说帝王常来宗人府见废太子不合规制的规劝,赐了一位随府御医,又赐下许多珠宝药材,最后还是带着海安就去了宗人府。
萧瑛前来迎接他。
虽然他一早替萧瑛封了贤王,但先帝成祖皇帝的敕令是叫萧瑛终身不得出宗人府一步,这个“贤王”只是在物质条件上给了他保障,其余的无甚作用。但有了孩子的喜讯似乎终于使他面上孤苦之色淡了许多,反重新泛起一股活人的心气。
萧秣放心不少,萧秣向他笑笑,倒先开口说起自己听到他亲政后雷厉风行地抓了李党那些贪官污吏的消息,又听说大灾得以平稳渡过,将陛下的圣明好一顿夸奖,叫萧秣难得生出些羞赧的情绪,只好不停倒茶以期堵住他的嘴。
萧瑛便笑着喝茶,又说起温行周,说温行周毕竟是四方楼的楼主、温彻的孩子,原先不得已尊他为摄政王,眼下他从温行周手中亲政,担忧温行周和四方楼会不会再给大启添什么乱子。
萧秣沉默片刻,还是说了一半实话,“温行周已经被我软禁起来了。”
萧瑛意外,“你……”
“我留不下四方楼,自然也留不下他。”萧秣垂下眼皮吹了吹茶杯,“不说这些了,等办成了我再来向兄长讨教。”
于是终于说起萧瑛侧妃有喜的消息,却不料谈到这个未出世的孩子,萧瑛的喜悦似又褪去些许,“这实在是个意外……我对不住他们母子。要被迫与我同样关在这方天地里一辈子,哪怕吃穿用度再好,又有什么意义。”
萧秣正是想来同他说这事,抓住他的手,“兄长不用担心,等你的孩子大一些,我想把他接到宫中教养,你觉得怎么样?”
萧瑛很惊讶地看着他,萧秣不敢说自己不想成亲所以想立他的孩子为皇太子这种超出兄长循规蹈矩认知的话,只是承诺,“假如孩子是男孩,那我就封他做亲王,如果是个女孩,就封她做公主。父皇只拘了你在这里,又没有说你的孩子要如何,有我在,总不会亏待他们。”
萧瑛仍怔怔地看着他,半晌才回过神来,竟是从椅子上跪了下去。
萧秣赶紧伸手去扶,萧瑛的双膝却似铸了铅似的跪在地上不肯抬起,萧秣无法,眼睁睁看着萧瑛给他磕了个头,再起身时已是泪流满面。
但他实在不愿每次与幼弟相见都被见到自己这般狼狈的场景,试图悄悄用袖子揩干面庞,只做是风迷了眼。
萧秣也实在难以应对这般场面,他只得也装作看不见萧瑛的泪水,匆匆告别。
跟在他身边的海安也同上次一般偷偷抹掉泪,才问他是不是回养心殿。
萧秣一点头,走在路上又想了想,“还是去观星阁。”
观星阁里,朱雀殿里已经空了,温行周却仍然住在玄武殿中没有搬回去。
萧秣打发海安在殿外候着,自己抬腿迈进殿里,绕过殿门口的屏风回廊,竟又一次闻到一股血腥味。
他皱了皱眉,再往里走,果见周丛书还穿着那身灰色衣袍端着血水进进出出,而温行周在榻上奄奄一息。
见他来,周丛书已不能够只像当初那样向他简单行礼,他将水盆放在地下,双膝跪地,口中称“陛下”。
于是温行周睁开那双眼睛,没有硬撑着行礼,只向他笑了笑,虚弱道,“早知陛下今日来,我便不该这时开卜。”
萧秣挥手让周丛书下去,站在他的身前,垂头看着温行周,毫不留情地戳穿他的谎言,“你是听说了什么,才特意开卜看我今日的去处吧。”
温行周不说是也不是,仍然笑着,“听说贤王殿下的妃子有孕了。”
萧秣不动声色,温行周又道,“李党已亡,陛下仍不立后吗?”
萧秣神色微动,倒没料到他此情此景还能问出这种问题,一时心头五味翻陈,“你……”
难道还真对我抱了那般心思?都这种时候了,不问问自己的处境?
萧秣的表情实在泄露了他的心情,温行周笑着咳了几声,换了个问题,“那么,陛下是要对四方楼动手了吗?”
萧秣至今对四方楼的秘术知之甚少,哪怕温行周说他大病一场后失了功力,他也不敢掉以轻心。他也不想再面对为了求他宽恕时磨的双膝鲜血淋漓的温行周,思来想去,还是先同上一世一样将温行周软禁起来为好。
但他忘了温行周即使被软禁起来也能用秘术观卜,还是叫他知道了自己要做的事。
不管是哪一世,温行周毕竟为大启做了许多事,这一世又真如他自己所说,“护”过他几次,萧秣原想不如让他在糊涂中死了,也算潦草还他一份恩情,但他既然已经知道,萧秣没有否认。
温行周先前的咳嗽又使口唇溢出许多鲜血,他浑不在意,只是又问,“殿下记不记得,臣发现殿下装傻的那一天?”
萧秣留心到他换了称呼,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但不影响他顺着温行周回忆下去,点了点头,“你是怎么发现的?”
“殿下装的真的很好,只是殿下被臣推醒时,眼神里有杀意。”温行周说,“就只是那一刻。”
萧秣也没料到结果真正如此简单,但温行周主动将过往剖白,萧秣也起了些说话的兴致,他正好也有些话想问,不过是温行周始终不说——说不说实在也不影响最后几方的定局,也就罢了。
萧秣坐在他床前的座椅上,主动接着温行周的话往下说,“那老师记不记得之后,你问我还记得多少之前的事。”
他说自己痴傻以前的事都记不清了,
温行周便反应过来,“你都记得。”
萧秣点了点头,带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笑,“早知道我都记得,是不是那时你就会把我交给萧垣了?”
若是交给萧垣,萧垣大概也不敢在老臣和儒生们灼灼的目光中就把他直接处死,但总有其余办法让他生不如死,叫他永远坐不上这个位置。
温行周定定地看了他一会,摇摇头,声音已经极轻,“这件事已经发生,便没有早知道了。殿下如果一定要问我,我没有答案。”
萧秣于是盯着他,“那我如果问你,现在你后悔了吗?”
温行周张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使不上力,又合眼晕了过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