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与李谨的相处好像真就如贺广与宁莲所希望的那样“和平友好”了起来。
贺嘉宁觉得这样也不错,家贺集团有了更加适合的掌舵人,他也不用困在自己不擅长的领域里可以选择新的方向去尝试,与李谨维持着“兄友弟恭”的模式大概率还能保证他就算未来尝试失败也不至于沦落到没钱吃饭的境地。
生活中唯一的烦恼变成了:陈继梁交了女朋友,不是林一淼。
对于这个消息,贺嘉宁着实意外。他看林一淼追求陈继梁的架势与上一世并没有什么不同,二人的性格看起来也还是那个样子。怎么上一世陈继梁松口愿意等到林一淼高考结束试试,这一世居然直接把林一淼的路子给堵死了?
林一淼几年后该受的情伤被迫提前至现在,情绪一落千丈。溜去酒吧买醉又怕真醉在酒吧不安全,于是趁着还清醒时对贺嘉宁的手机一顿狂轰滥炸,要他快来酒吧陪着一醉方休。
贺嘉宁头皮发麻:“小姐!这都几点了!而且你一个小姑娘家的要叫也是叫女性朋友陪着吧。”
“那怎么了!我们班的那些和我玩的好的女生都要读书,我总不能祸祸人家吧,剩下那几个......我怕我喝醉了嘴不牢靠,被人知道我追一个男的这么久还没追上,太丢脸了......”
贺嘉宁只听见对面声音忽大忽小,话语也逐渐语无伦次,估计林一淼是真的醉了。
也来不及多想,贺嘉宁同李谨知会了一声,就要去接人。
李谨说和他一起去。
贺嘉宁想想也是,万一大小姐到时候醉醺醺地发酒疯,坐在自己的车上总归更加方便。
坐在李谨的车上,贺嘉宁还是没忍住向李谨打听了陈继梁的现任女友,看看是何方神圣能在林一淼的穷追猛打下将陈继梁截胡。
“是我们工作室的一名女生,两人感情挺稳定。具体怎么在一起的我也没有多问过,”李谨简单解释一句,又问他:“林一淼就是因为他谈恋爱了所以去酒吧喝酒?”
“算是吧。”
工作室里的女生。
贺嘉宁明白了,上辈子李谨读大学时候根本没有做过这件事,这工作室也就无从开起,甚至在贺嘉宁的印象里陈继梁与李谨就没有什么交集,他二人唯一的联系点就是一层大学校友关系。陈继梁更没有机会认识工作室里的这名女生,才被林一淼追到了手。
但是现在的陈继梁身边朝夕相处着一个同龄又有共同语言的人,林一淼那些追人的路数可不就真成了无用的“死缠烂打”。
要这么说来,李谨的重生却断了林一淼的红线。贺嘉宁叹了口气。
“怎么叹气了?”
“你觉得陈继梁这人到底怎么样?”贺嘉宁问。
“专业不错,人也挺正派的。”李谨好似并不知道上一世林一淼与陈继梁的爱恨纠葛,甚至多说了两句,“你还是劝劝林一淼,陈继梁没谈恋爱前也只是把她当学生和妹妹,没有往其他方面想过。以前是照顾她的面子在其他人面前不好拒绝,现在他有了女朋友,再强求下去对谁都不好。”
这话不用李谨说贺嘉宁也会去劝。他甚至隐隐为林一淼松了口气,与其真谈过恋爱再分手,倒不如干脆就提前让她断了念想,生龙活虎地哭天抹泪总比沉默的抑郁消沉让人放心。
酒吧里,林一淼已然醉得不省人事,被贺嘉宁扛起来扔到后座都只是抬了抬眼皮含混地说声“谢了”就又脑袋一歪睡得昏天暗地了。
李谨始终充当一个沉默的司机,直到贺嘉宁与林家人成功将林一淼“交接”,二人踏上回海竹苑的路,李谨才问:“你和林一淼关系不错?”
“还行。”
“你喜欢她?”
“啥?”贺嘉宁正在给朋友回消息,待听清楚李谨问的什么之后有些无语:“当然不是啊,我要是喜欢她我能眼睁睁地看着她跟在陈继梁屁股后面狂追吗?”
“那是我误会了 。”李谨说,“我只是看你对她的事很上心......”
这确实不是贺嘉宁对待一个不喜欢的异性朋友的作风。但是林一淼又不光是他没有男女情感的异性朋友,他知道林一淼上一世在这段感情里的付出和受到的伤害,这一世再遇见十六七岁的林一淼,总是容易怀着一种看小辈的心态。
容易叫人误会也是真的。
“那你有喜欢的女生吗?”
贺嘉宁看了他一眼:“为什么问这个?”
“随口一问。”李谨笑笑,“冒犯到你的话,抱歉。”
“没有。”贺嘉宁望着窗外,平平淡淡地给李谨来了个重磅炸弹:“我喜欢男的。”
他说这话时一直盯着李谨,可惜炸弹杀伤力不强,似乎只是让李谨握着方向盘的手在某一个瞬间用力得浮现青筋,而后重新归于平静。
不过想想李谨知道他的性取向也是可能的。他上一世离经叛道的事做的不多,其中一件就是找了个性别为男的床伴。虽然一直有心隐瞒,但若是李谨始终在关注着家贺集团和他的动向,可能早就发现了。
李谨沉默片刻:“那就是有喜欢的男生了?”
“没有。”
他上一世的固定床伴谭尧来自一次不得不去的酒局,组局者男女不忌,于是场子里叫来陪着的也男女都有。谭尧长相只能称得上清秀,木讷拘束,不会说话也不会喝酒,不知什么话说的不对甚至惹得有人不喜,贺嘉宁觉得他实在可怜,就要了过来。
后来谭尧同他说的那些自己的家世贺嘉宁也只当听了个故事,没有因不信去考证,也没有相信而多一份怜爱。谭尧需要稳定和钱,贺嘉宁需要听话的床伴,钱货两讫不做牵扯才最好。
李谨又问:“你没有喜欢的人,怎么就知道自己喜欢男生了?”
贺嘉宁懒懒道:“你挑食吗?”
喜欢吃什么或许不一定,不喜欢吃的食物不用进嘴,闻着味就觉得难以下咽。
李谨或许是听懂了,没有再问。
贺嘉宁见李谨知趣,投桃报李地向他透露一点:“对了,妈前两天还问我你交没交女朋友或者有没有喜欢的女生来着。”
“问我?”
“对啊,好像是准备给你介绍余伯伯家的女儿认识认识。”这也是圈子里的常态,虽然不会逼迫自己的儿女立马结婚,但总要给他们多拉些门当户对的朋友们先认识着,减小最后被来路心思不清不楚却看起来楚楚可怜的小白花小白脸们争得上位的可能性。
上一世李谨回来后贺嘉宁与他关系冷淡,和贺家关系也疏远不少,也不知道有没有这茬事。但是李谨好像真是一直没有交过女友,当然,也没有男友。
第11章
林一淼浑浑噩噩地过了快一个月,到底没能瞒住家里自己“失恋”的事,林父大怒,趁着艺术生的集训日期将近,索性将女儿送到全封闭的集训学校去。
这回贺嘉宁没有和她一起,贺嘉宁的专业与她有区别,专业老师在评估后觉得贺嘉宁集训的意义不大,他的先天条件好,阅片量也远超同龄人,没必要再去集训学校一起拉片,不如把重心放在文化课上,后期边校考边复习压力也没有那么大。
于是暑假里贺嘉宁除了去金鸢的剧组里待了十来天边学习边放松,其余时间都在家里老老实实跟着一对一上文化课。
进入高三后时间就过得更快了,专业冲刺、备战统考、全国各地校考,等最后一所校考的考试成绩出来,离高考也就不到一个月的时间了。
尽管还需要高考成绩来一锤定音,但贺嘉宁校考的排名很高,文化考试只要不出意外肯定是能够所有学校随便选了,加上他的十八岁生日将近,贺广和宁莲特地从外地赶回来,要和他好好庆祝一番。只是二人的时间很紧,也就一顿晚饭的功夫,刚把提来的新车礼物给儿子展示完就得离开,离开前大手一挥,说让他想玩什么玩什么想买什么买什么,都让爸爸给报销。
李谨送了他一只手表,虽然昂贵,但贺嘉宁也没什么场合戴,道谢后收起来作罢。没想到贺广与宁莲夫妻俩刚走,李谨就问他要不要请两天假,连这周末两天带他出去玩。
贺嘉宁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出去玩?”
“你前几个礼拜发的朋友圈不是说想去学冲浪吗?”李谨笑着晃晃手机,“等你高考完天气就热了,现在这个时间正好,今晚的还有飞机票,走不走?”
要是放在平常贺嘉宁或许还犹豫一会,但眼下刚经历完连着近两个月的考试折磨,他的确不愿意马上被塞回学校里继续文化课程的学习,于是当机立断,和李谨一起背着爸妈收拾行李奔向机场。
坐上飞机贺嘉宁才好似回过神来,怎么想怎么觉得这也太不像李谨能做出来的事情,他犹豫再三,还是用膝盖轻轻撞了撞已经躺下准备睡觉的李谨的腿侧,“我的课你给我请假了,你自己大学里的课怎么办?”
“我走院里创业政策,只要每门专业课考试都去考,最后卷面分能及格就行。”
贺嘉宁:“哦......”
“怎么了?”
“什么怎么了?”
“你问的那句话啊,你不会无缘无故突然关心我的课怎么办。说吧,你到底想问什么?”
“没什么,”贺嘉宁顿了顿,想着到底是李谨带他出来玩,还是说,“我就是觉得你让我请假出来玩,不像是你会做的事。”
“那你心中我会做什么事?”李谨重新睁开眼坐起来,“在你心中我到底是个什么形象?”
精明强干、圆滑老练、面上看起来与谁都三分笑意实际上谁都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
这是他对李谨从上一世延续到这一世的评价。
现在呢?
现在的李谨是什么形象?他好像也很难将它清清楚楚说个明晰。
可能有些好转吧,毕竟这一世的李谨一直对他不错,但谁叫上一世他们之间敌对得太深,贺嘉宁很难完全说服自己去信任与喜欢他。
飞机落地的地方就能看见海岸线。刚过完小长假,现在正是旅游淡季,海滩上没什么人,只有海风海浪将空间吹拂。
酒店接车的司机正热情地给他二人介绍这里的景色和美食,可惜贺嘉宁满脑子只想下海去玩,左耳朵进右耳朵出,放了行李就要拉着李谨直奔海边。
到了海边,贺嘉宁总算发现了李谨的短处——平衡能力和四肢协调能力不太行。贺嘉宁都已经开始学立姿找浪了,李谨还在反复落水。
难得的是他竟然也不放弃,一次次趴上去重新来过,累了就先回到船上;看一会贺嘉宁,休息好了再下海。
贺嘉宁简直佩服他的毅力,回酒店吃饭时实在好奇,“你是做每件事都这么坚持不懈,还是因为也喜欢上冲浪了?”
李谨估计也是难得进行这么高强度的体力活动耗尽了精力,头也不抬地在切牛排,“为了到时候你学会以后去冲浪玩,我还能跟的上。”
他这话说得轻描淡写,贺嘉宁只以为他是玩笑,不满地在桌下踩了踩他的脚,“我认真问你的。”
“我也是认真回答的。”李谨抬起头来,脚下还是任他踩着,“到时候你学会了冲浪一眨眼就不见了,我还留在岸边,那不是很无聊吗?”
“那岸边还有摩托艇那些也能玩嘛……”贺嘉宁见他只是笑笑并不搭话,撇了撇嘴,“随你吧。”
他学的比一般人要快,遑论与李谨相比,第二次上板后就的确如李谨所言跟着自己的教练漂远去上浪了。等他学回来,李谨也终于“颤颤巍巍”地在板上试图站起,只是下一秒教练让他松开手中的绳,没过几秒就又跌进海里,被一个浪头从发顶淹没。
贺嘉宁帮着他的教练一起把李谨翻到船上,发现他这回好像是因为用站姿落水,呛水严重不少,趴在船沿还在咳嗽。
贺嘉宁少见他这么狼狈不堪的模样,一手给他递了毛巾,又拧开瓶矿泉水递到他嘴边。
李谨又咳了一会才缓过劲来,用水漱了口,靠在船边休息。贺嘉宁见他双眼被海水冲得泛红,嘴唇却发乌,担心他身体扛不住,也没再问他的想法,径直叫教练把快艇开回岸边。
时间尚早,贺嘉宁洗完澡就躺在沙发上刷了会手机,看到李谨他们开发的游戏因为口碑很好上了热搜,原先忙着学习考试他还没仔细看过这款游戏,现在闲着也是闲着,索性下下来看看。
但他到底已经过了对打游戏感兴趣的年纪,只想找李谨要个内部号登上去参观一下,这才想起李谨已经半天没有动静了。到楼上去看,李谨正在阳台外,手里夹着根没点燃的香烟。
贺嘉宁故意弄出些动静,男人便回过头来,将那根烟往烟灰缸里一放,向他走过来:“怎么上来了?”
“看你半天没动静,还以为你怎么了。”贺嘉宁没说游戏账号的事,问他,“我刚看了你一会,你要不想继续学冲浪真别勉强了,你能带我来这里我就很开心了,不是一定要你陪我——”
“贺嘉宁,”李谨忽然打断他,“我……”
忽然连名带姓地叫他的姓名,下半句话却又眼看着话到嘴边吞回去,贺嘉宁没好气道:“你到底要说什么,能不能别说话说一半啊。”
李谨沉默片刻,忽然又向他很轻地笑了一下。
这个笑容很……微妙,贺嘉宁无法立刻分辨出其中的善意恶意,但他能感觉到这是发自真心,而不是因为此刻“需要”一个笑。但这个笑容又很难过,在窗外的阳光下转瞬即逝,叫贺嘉宁疑心是自己看花了眼。
李谨说,“贺嘉宁,我知道你的感觉了。”
贺嘉宁听得一头雾水:“感觉?我什么感觉?你知道什么?”
“做一件自己不擅长的事,是痛苦的。”
贺嘉宁神情容敛,他静静地看着李谨,他知道这只是李谨的开头。
“其实我想过,至少要今晚零点等你过完十八岁生日再说这件事,但是既然话说到这里,就这么说吧,”李谨指了指不远处单人沙发示意他坐下,“我们开诚布公,我是重生来的,你也是。”
贺嘉宁看着李谨平静的面孔,二人是同样的平静。贺嘉宁问:“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你同从前太不一样了,”李谨无奈一笑,“由不得我不去观察你,既然观察了,再联系我自己,自然能知道。你什么时候知道我的?”
“同样。”
李谨点了点头,又问,“我是因为癌症病逝后才重生的,你……”
“妈妈在你去世后……没多久也过世了。”贺嘉宁想了想,没有用“自杀”二字刺激他,“至于我,妈妈去世后我精神不太好,不知道原因,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一睁眼我就回到了十六岁。”
“……抱歉。”
“这种事,你有什么好道歉的。”即便贺嘉宁与李谨针锋相对数年,但生老病死非他所能控制,身后事自然也不能归于他咎。
“不,我是说,生前……和家贺争的那几个项目。”
贺嘉宁一顿,看着李谨,口是心非:“都是工作,理解。”
“不,”李谨慢慢摇头,“我……一开始,我急于扩张谨记,知道家贺根深冗余,移交至你手上必定会有一段动荡的过渡期,所以选择和你相争。后来……”
这个理由贺嘉宁也明白,上一世就明白了。
其实李谨都不需要说那么多缘由,若是他与李谨易地而处,幼时走丢,离家多年回来时却有另一人占了自己的位置、占了父母更多的宠爱、甚至连继承企业都妥协至那个人,针对也是应当的。
但李谨说,“现在回想那个时候,才明白那时的我是希望你能来找我,随便说点什么,也不要是什么求和,就是来埋怨指责我几句不该那么对你,都好。”
第12章
李谨和贺嘉宁相识数年,从顶着“亲人”名号的陌生人到伪装平和的竞争对手,他们从陌生到熟悉的所有过程都是通过调查,走向熟悉的所有通道都是单向,熟悉的所有目的都是为了下一次竞争。李谨看着贺嘉宁从那个故作老成的少年成长为了值得信赖的领导者,他从来只觉得自己是旁观着,因而忘记“针锋相对”何尝不是另一种意义上的“之死靡他”。
他对于贺嘉宁的观察、针对、试图激起情绪,何尝不是他潜意识里希望被贺嘉宁观察、被对上、被看到属于他的情绪。
“我其实让妈妈帮忙和你说过,但是好像反而弄巧成拙,把你推得更远,”李谨心里思绪繁多,但毕竟这件事他已想通许久,眼下说起来倒是语气平缓,仿佛再说他人的事,“后来通过一些朋友接触到制药行业,有一些合作,我尝试让谨记转型,也可以更好的和家贺合作。但那时候我身体不好,后来又查出来生病,为了公司平稳运转和过渡给下一任……抱歉。”
他这样一说,贺嘉宁确实想起上一世宁莲退居二线不忙工作后有一段时间总叫他回家吃饭,贺嘉宁担心宁莲在贺广过世后会觉得孤单,因此很是听话,基本上有空就会回老院子里和宁莲同住,宁莲最常问他的问题就是他有没有可以带回家的女孩子了?他说没有,下一问就是考虑什么时候找对象。除此以外,宁莲问得第二多的就是他的工作顺不顺利,忙不忙累不累,不管是问公司发展还是他自己,贺嘉宁总不希望宁莲担心,回答起来自是报喜不报忧,宁莲就会叹口气,说:“嘉宁,遇到困难了可以去找阿谨聊一聊的,你们虽然没有血缘,但毕竟是兄弟,互相扶持也好走远。”
贺嘉宁第一次听时只觉得宁莲太久没有去过公司,还不知道家贺与谨记水深火热的关系,但他又不能和宁莲坦白自己和李谨正打得你死我活。后来就已经习惯嘴上应承着,实际将母亲的这句话左耳朵进右耳朵出,不去给彼此徒增烦恼。
“不用解释的。”贺嘉宁晃了晃水杯,只说了这句话。
如果认真一点,他应该说“不用抱歉”,或者“你没有对不起我”,又或者开玩笑地说上一句“我原谅你了”应该是一个更好的反应,这两种话都可以如他现在所愿作为结语来结束这个令他不那么自在的话题。但莫名地,他说不出口。
李谨说:“这不是解释,是抱歉。”
贺嘉宁抿了抿唇,正要勉强说出那句“不用抱歉”,却听李谨继续道:“不是为谨记对家贺做过的那些事道歉,是为我对你想错的做错的道歉。”
“谨记不止是我的谨记,他是我们团队所有人的心血,为了它的发展,我必须站在公司的角度上去做决策,哪怕回到那个时刻重来一次,我也会选择继续与家贺竞争。”李谨顿了顿,“只是我原来的一切都太过顺风顺水,哪怕到我的养父母家,他们并不富裕却待我很好,从学习到工作再到创业,我做的所有事都是我所擅长的,所以我一直是个自以为是的人。”
“今天学冲浪的时候,一开始我确实是只为了能跟上你的进度才用心去学,我以为这项运动并不会比我以前学过的那些困难多少。事实上,我完全学不明白,如果我又不愿意放弃,我就会一直处在这种痛苦中,直到逼自己放弃,或者逼自己麻木。我只是在身体上痛苦了两天,已经有些无法忍受,只是因为还有希望能一起出海的目的作为支撑。如果我是你,我撑不下去。”李谨一口气说了许多,停顿片刻才继续道,“所以我抱歉是因为我想错了许多,我从一开始就自以为是地认定你的想法,以至于太过想当然地无视你的痛苦,后来又认不清自己的真实想法不去和你沟通,我……不该明明已经把你当成可敬的对手但不肯承认。”
李谨剖析自我的话语分明字字平缓,连呼吸都没有急促过几分,字句间的内容和态度却那样重,眼睛也始终望着他的双眼,由不得贺嘉宁躲避,他下意识抬起头回望李谨这张尚未被病痛折磨过的年轻的清俊面庞,又在他黑色的双眼中看到同样年轻的自己,他忽然觉得有些荒谬:上一世短短不到三十年的时间,从他到贺家之后,究其一生他都在寻求获得认可——贺广与宁莲、管家与佣人们、同龄同辈人们、集团董事会的股东们、企业高管们、同事、下属、客户的认可......有的认可他从未得到过,有的认可得到了又容易叫人疑心是虚情假意的奉承,更多的人觉得“认可”这种看不见摸不着带不来利益的虚无并不重要,他——有财力有地位的年轻掌权者,并不需要。这么多年后,在他已经放弃了这条路后,这句“可敬的对手”的认可,居然自李谨口中叫他得到。
他也曾想过要去倾诉以期得到理解,很多次话到嘴边,又吞了回去。
从李谨口中说出的这些话,对他来说,到底该算是命运意外的馈赠,还是聊作安慰的温柔?
贺嘉宁说不出话来。
李谨陪着他沉默了一会,贺嘉宁忽然向他伸出手,“烟。”
李谨往他手心一放,一颗柠檬糖。
贺嘉宁无语。
“你还没成年。”见贺嘉宁翻白眼,李谨乐了,“身体没到也是没成年,还有几个小时也是没成年。”
贺嘉宁把柠檬糖丢回给他,“所以你现在改变对我的态度,是为了弥补过错?换你的心安?”
“不全是。”李谨摸了摸口袋,竟然又拿出块奶糖递给他,“也是想让你开心点。”
贺嘉宁拈起奶糖研究了一下才剥开放进嘴里,含混着和他抬杠,“你说这些话之前我都还挺开心的。”
李谨失笑,“那我又要说对不起了。”
“没关系。”贺嘉宁将糖纸扔进脚边的垃圾桶,“我原谅你了。”
贺嘉宁看着他又说了一遍,“我原谅你了。”
他与李谨不过是身份不同、立场不同,谈不上对错与愧疚,但是李谨说完这些话,贺嘉宁还是像被一阵风吹过,命运叫他重来一次,他终于可以开始将过去放下了。
奶糖慢慢在唇齿间融化,贺嘉宁慢吞吞道,“那你下次要不要玩点别的,已经体验过学不会的东西就不要再勉强自己了。”
李谨一愣,说,“贺嘉宁,你心太软了。”
他这话说得没头没尾,又轻飘飘的像一捧灰。贺嘉宁不知道他由什么联想到对他的这番评价,又听李谨笑道:“但我还是想学会冲浪。”
贺嘉宁瞥他,“为什么?”
“反正就这几天的时间了,再让我试试,要是学到最后还不会我就认了。”李谨笑道,“不然考虑一下你来教我?说不定我能学的快点。”
贺嘉宁为他的坚持精神感叹,但拒绝用自己的三脚猫功夫来教人。
李谨也没有勉强他,依旧兢兢业业地在水里反复进行“尝试—落水—呛水—尝试”的循环。贺嘉宁不免在自己玩浪的时候向他的方向多看,他实在没想过李谨居然能在一件小事上拧成这样,宁愿折磨自己也要学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