甚至眼前姑姑李承月现在住的这栋房子,当年也曾是李兀和父母共同生活过的地方,承载着他早已破碎的、关于家的零星温暖记忆。
李承月和李承雄见状,连忙收敛了面对商时序时的那份过分热切,换上一副更显“家常”却同样殷勤的笑容,侧身将这两位身份显赫的“侄婿”往屋里请,声音里带着小心翼翼的讨好。
“快请进,快请进!外面冷,里面说话!”
李承月眼尖地瞥见李兀站在门口有些迟疑,是商时序极其自然地过去,温热的手掌包裹住他微凉的手指,将人轻轻带了进来。
而跟在稍后一些的江墨竹,那双没什么温度的眼睛,则敏锐地捕捉到了李承月打量他们的视线。
他淡淡地扫了过来,那眼神幽深得像是结了冰的寒潭,看得人心里莫名一紧。
大概是因为记起她是李兀名义上的姑姑,他才几不可察地、象征性地对她点了点头,算是打了招呼,但那点友好浮于表面,未达眼底。
李承月其实也是前不久才辗转听说,李兀在跟商时序之前,还有过一段婚姻,对象是那个最近闹出很大动静的徐宴礼。
她心里忍不住暗骂李兀,觉得这个小畜生瞒着她的事情实在太多了,翅膀硬了,不把她放在眼里。
吃饭的时候,李承月和李承雄几乎是使出了浑身解数,话题和注意力全都围绕着商时序和江墨竹打转,斟茶倒水,嘘寒问暖,极尽殷勤。
那架势,仿佛李兀这个正主反而成了无关紧要、需要被招待的外人。
江墨竹没怎么动筷子,目光不动声色地四处打量着这栋房子。
不远处的楼梯墙壁上挂着许多照片,有李承月一家的合影,也有和李承雄的,照片里还有一个面容清俊、眉眼与李兀有几分相似的年轻男子,应该是他的父亲。
还有一张是李兀穿着不合身的旧制服和李家其他人的合照,背景是别墅后面那片草坪。
照片上的少年异常瘦小,怯生生地坐在凳子最边缘的角落,胳膊细得仿佛一折就断,几乎能透过薄薄的皮肉看到下面凸出的腿骨轮廓,小腿袜松松地提到细瘦的脚踝上方。
完全不像现在这样,被仔细娇养着,肌肤透着健康的光泽,整个人像是被充足阳光雨露滋润后、饱满得快要溢出汁水的粉桃。
席间,李承月热情地给李兀夹了一筷子红烧肉,商时序眼神微冷,他一眼就看出,李兀这位姑姑根本不知道李兀从小就不爱吃这些油腻的。
他原本和李承雄敷衍的寒暄瞬间停了下来。
另一边,李承雄试图和江墨竹搭话,可惜对方连眼皮都懒得抬,反应极其冷淡。
而李兀更是没什么“眼色”,只顾低头默默吃着碗里商时序刚才给他夹的青菜,丝毫没有站出来帮忙缓和气氛的意思。
李承雄觉得面上无光,下意识就把那股在自家小辈面前惯有的威风拿了出来,皱着眉训斥了李兀两句,声音带着不满:“吃吃吃,就知道吃!饿死鬼投胎吗?平日里谁短了你吃的了?你这孩子怎么一点眼力见都没……”
他话还没说完,一瞬间,三道冰冷的视线如同实质般钉在了他身上。
连刚才脸上还带着点社交笑意的商时序,表情也彻底沉了下来,眼底结了一层寒霜。
商时序放下筷子,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压人的气势:“李伯父,好大的威风啊。”
李承月脸色一白,连忙打圆场:“没有没有!哥,你性子就是太急了!小兀肯定是饿了,多吃点怎么了?”
李承雄也意识到失言,额角冒汗,赶紧找补:“是是是,小兀啊,伯伯就是看你只顾着自己吃,怕怠慢了贵客,一时着急,伯伯跟你道歉,你别往心里去。”
李兀低着头,用筷子戳着碗里的米饭,不想回应他这毫无诚意的道歉。
吃完饭,李承月把李兀叫到一旁的花房。
她看着李兀,语气带着一种强装出来的亲昵:“小兀,今晚就在家里睡吧,姑姑已经让阿姨把你的房间收拾好了。”
见李兀面露犹豫,她突然伸手,指甲用力掐了一把李兀的手背,压低的声音带着毫不掩饰的刻薄和威胁:“别以为现在攀上了几根高枝,翅膀就硬了!你看看你,跟那些出来卖的有什么两样?一个人伺候好几个丈夫,也不嫌丢人!等他们哪天玩腻了,把你像破鞋一样扔了,你还不是得乖乖滚回李家!记住,你身上流着李家的血,我们才是一体的!”
李兀吃痛地蹙紧了眉,猛地甩开李承月掐着他的手,手背上赫然留下几个清晰的指甲印。
他心底一片冰凉,早就没觉得自己还能从这些所谓的亲人身上依靠什么。
很小的时候,他偶尔还会偷偷安慰自己,他们虽然对他不算好,苛责冷淡,但至少没像扔垃圾一样把他彻底丢出去,勉强算是有个遮风挡雨的地方。
“看什么看!就会睁着这双死眼睛瞪人,白养你这么大了,一点用都没有!” 李承月被他那沉默的反抗激怒,刻薄的话语像刀子一样甩过来。
他小时候嘴笨,不会反驳,受了委屈只会红着一双兔子似的眼睛,死死盯着人,然后自己躲到没人的角落偷偷难过,把眼泪憋回去。
李兀从小就是听着这些话长大的,好事永远轮不到他,能有个“好人家”愿意要他,就是他最好的归宿了,他该感恩戴德。
他很少跟人提起自己家里这些破事,像是守着某个不堪的秘密。
他曾经看过一本书,里面讲到“破窗效应”,他知道,将自己的伤痛和软肋向人倾诉,在爱情浓烈时,或许能换来几分心疼和安慰;可一旦关系破裂,这些便成了对方手中最锋利的武器,能精准地刺向他最痛的地方。
李承月骂骂咧咧地离开后,李兀还站在原地,江墨竹不知何时走了过来,身影静默地停在他面前。
“眼睛红了。” 江墨竹的声音很低,带着不易察觉的沉郁。
李兀下意识地垂眸,想避开他的视线。江墨竹却伸出手,微凉的指尖轻轻捧住他的脸,力道带着不容拒绝的意味。
李兀挣扎了一下,偏过头,不想让他看到自己此刻的狼狈。
江墨竹没再强迫他,只是沉默着,指腹转而蹭了蹭他手背上那几道明显的红痕,眼神黑沉沉的,像积压着暴风雨的浓云,牢牢笼罩在他身上。
李兀突然觉得鼻尖一酸,那股强压下去的委屈如同决堤的洪水,猛地涌了上来。
他再也忍不住,将额头重重抵在江墨竹坚实的胸膛上,感受到对方衣料下传来的温热体温。
江墨竹问他怎么了,他只是摇头,把脸埋得更深,一句话也不想说,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
李兀没过多久就恢复了情绪。
所以他不想看到这些人。
别墅的佣人又忙碌起来,在花园里支起了烧烤架,炭火噼啪作响。
李承月的女儿杜心婉和李承雄的儿子李逸也先后回来了。
杜心婉气质打扮得确实不错,回来之后便大大方方地自我介绍,言谈举止带着刻意训练过的得体,只是那眼神总似有若无地、带着点探究和野心往商时序身上瞟。
李兀觉得疲惫,说了声想睡觉,便独自转身上了楼,他让商时序把话讲清楚,不可能帮他们的。
商时序点头。
江墨竹看着那一家人在楼下虚假的寒暄,声音没什么温度:“这家人,从里到外都透着一股恶心。”
商时序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毫不掩饰的嘲讽冷笑:“假得令人作呕,一群吸附在人身上的吸血鬼。要不是因为他们还顶着李兀家人的名头,而李兀自己对他们的态度也一直模糊不清,我早就懒得在这里多待一秒。”
“你应该……多少清楚的,” 商时序说,“不能逼他,不能问得太急。他那性子,问得紧了,就什么都缩回去,不肯再说了。”
商时序说的是李兀。
他总是这样,把所有的委屈和难过都死死闷在心里。
楼上房间里,李兀连外套都没脱,整个人陷在柔软的床铺里,脸深深埋在枕头中,眼角还挂着未干的泪痕,怀里紧紧抱着一张旧照片,像是流着泪睡着了,那模样看得人心头发紧,泛起细密的疼。
江墨竹走过去,动作极轻地将他怀里的照片抽出来。
那是李兀很小的时候和父母的合照,照片上的孩子笑容灿烂,与此刻床上蜷缩着的身影判若两人。
商时序拿着条柔软的毯子,仔细盖在李兀身上,然后转向江墨竹,声音压得极低,带着压抑的怒火:“我要带他回去,现在就走。他在这里,一点都不开心。”
江墨竹却抬手拦了他一下,眼神冷静得近乎冷酷:“等等。”
他拿出手机,指尖在屏幕上快速操作了几下,他抬眼看着商时序,语气带着质问:“你就没仔细查过吗?”
他指着屏幕上的数据:“李承月的女儿从小念的是最贵的国际学校,李兀呢?只能去最普通的公立学校。他父亲留下的遗产,粗略算算,四分之三都悄无声息地流进了李承月和李承雄的口袋。还有这栋房子——”
他目光扫过这间卧室:“明明该是李兀的,可在他刚成年不久,就莫名其妙过户到了李承月名下……”
商时序看着楼下花园里,那一家子正围着烧烤架说说笑笑,享受着富足闲适的生活,灯光映着他们满足的脸。
而这些,本都该是属于李兀的。
可李兀呢?只能在这个属于别人、早已没有他位置的所谓“家”里,蜷缩在小时候住过的小房间,抱着父母唯一的遗照偷偷哭泣。
商时序:“……我查了,李兀那心软的毛病你不是不知道,我有时候对他是真没办法,他要是肯对我开一句口,让我做什么都行,可我要是背着他,私下里整治了他这些所谓的家人,他知道了,真跟我闹起来,恨上我了,怎么办?这次他甚至只是让我对他们说不能帮忙。”
他盯着江墨竹:“你怎么不动手?你要是愿意把这个恶人的名头扛下来,我他妈立刻就能想办法,搞得他老李家家破人亡,你信不信?”
江墨竹安静地听他说完,只是淡淡地回了几个字:“……那就一起呗。”
“把徐宴礼和戚应淮,也一起拉上。”
好事谁做了都要邀功,坏事当然要一起分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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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还有几万字就完结了,番外番外我来啦[星星眼][星星眼][星星眼]
第一个番外写贵族学院[奶茶][奶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