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勇夫笑着说:“爸爸开一个,其他有能力的叔叔阿姨开一个,不就多起来了吗?你想想你小时候,爸爸妈妈天天在外打工,你是不是个可怜的留守小朋友?”
他嘀咕:“你现在也不常回来。”
“可是妈妈可以陪你了呀。”
关凯接受了关勇夫的说法,甚至想等自己长大了,也去需要帮助的地方开厂,让更多的人不必背井离乡。
然而那场以橡胶厂为导火索的危机彻底击溃了关勇夫,也击溃了关家。关凯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只知道父亲的工厂有工人生病,所有人都说,父亲是吸血鬼,为了赚钱不惜让工人把命搭进去。他哭着和同学争辩,不是这样的,爸爸不是为了赚钱,爸爸不是吸血鬼,爸爸是为了让湘永镇好起来!
可是没有人听他的话,他们说,你是吸血鬼的小孩,你是小吸血鬼,你住的房子,你穿戴的名牌,都是穷人的命堆起来的!
面对铺天盖地的报道和指责,他茫然了,爸爸真的是坏人吗?他想问关勇夫,他们说的都是真的吗?可是关勇夫几乎不回家了,每天只有记者堵在家门口和学校。
他渐渐开始恨关勇夫,爸爸骗了他,爸爸根本不是什么慈善家!可当他吼出这些话时,妈妈打了他一巴掌,那是妈妈唯一一次打他,打完又哭着抱住他,“你爸爸是最好的人,他是被人整了,你不能这样说他!”
但当时,不管是父亲还是母亲,都没有对他这个懵懂的孩子吐露真相,他眼睁睁看着父亲被逼自杀,看着母亲在他面前为他遮挡风雨,一遍遍解释父亲想要保护湘永镇那些年轻人,找到失踪的年轻人,可是母亲的声音被淹没了,口诛笔伐海浪一般包裹着他们,他们是罪人。
“等一下!”岳迁问:“当年你父母向媒体提到过失踪的年轻人?”
“啊,提到过,提到过很多次,但你没有看到过相关新闻,对吧?”关凯苦笑,“因为都被抹杀了,他们的一切声音,都被捂住,根本发不了声啊!”
岳迁心脏咚咚直跳,以前媒体不发达的时候,这种事很常见,但是关勇夫这么有名的企业家,也会发不了声吗?
魏晋那张从容笑着的脸出现,率先报道湘永镇工厂的是板龙市的媒体,他们深受魏晋影响,以模仿“民之眼”为骄傲,而后来,当关勇夫回到苍珑市,跟进的却是苍珑市及其周边的媒体。以魏晋在圈内的人脉,让关勇夫失声不是难事。
关勇夫自杀前后,家里的老人也相继离世,关凯母亲在清点资产后带着他义无反顾离开,在法国重新开始生活。他成年之后,母亲将当年的真相告知于他,“妈妈不希望你冒险再做什么,但妈妈希望你知道,你爸爸是个真正的好人。”
第66章 缄默者(31)
湘永镇是关勇夫支援的最远也最穷的地方,他对湘永镇一直非常关注,在建厂的同时还想帮忙解决拐卖的问题——当时湘永镇被拐到外地、拐出境的未成年不少,关勇夫靠资金和人脉找回来几个。
美朱集团刚来到湘永镇时,关勇夫很欢迎,他其实也想发展教育,只是一个人做不了那么多事,加上他自己就没受过多少教育,害怕误人子弟,这一块就一直没碰。美朱集团的到来填补了他的不足。
但几年后,随着他深入拐卖这一块,他逐渐发现,美朱集团似乎和湘永镇的失踪人员有关联。他们要么是美朱集团慈善项目帮助的小孩,要么经过美朱集团去外地打工。
一个令人难以置信的事实摆在关勇夫面前:美朱集团在从事人口.贩卖!
关勇夫脑子转得很快,他想到了一点,他和其他工厂的存在,实际上阻拦了美朱集团的计划,他们让更多人留在湘永镇,美朱集团能够控制的年轻人就越少。
因为没有掌握确切的证据,关勇夫没有贸然揭露美朱集团,而就在他暗中调查时,橡胶厂出事了。一场舆论之火从橡胶厂烧起,所有在湘永镇的工厂都或多或少被查出问题。
关勇夫本以为自己的包材厂是最干净的,他一开始就和工人说明了危险性,有人生病,他也承担了医药费和赔偿,但舆论不管那么多,他被打成万恶的资本家,而他信任的李主任又确实被拍到违规操作。
其他厂纷纷关停撤离,只有他还在坚持。他不是不能关厂,而是他想明白了这一切祸端的源头是什么——他已经成为美朱集团的障碍,必须赶走他,他们才能为所欲为。这是一场针对他的阴谋!他偏不要他们得逞,只要他坚持下去,他必须坚持下去,否则湘永镇的年轻人会掉入一个难以想象的深渊。
他没有念过多少书,低估了那个时候,媒体的影响力,他就像一个被捂住口鼻的人,发不出任何声音,没有一家媒体听他说话,人们看到的只是,他的工人生病,他是有钱的资本家。在媒体的煽动下,人们共情倒霉的工人,仇富情绪不断高涨,他不肯关厂成了贪婪的体现,那些早早关厂的老板被轻易原谅,他一个人承受了全部怒火。直到他的同伴也抛弃他,向媒体歪曲事实,他逐渐坚持不住,出现严重的精神问题,最终从厂房一跃而下。
没有人为他的死亡惋惜,人们只会说,害了那么多人那么多家庭,活该!
关凯停顿了很久,深呼吸,声音轻轻颤抖。他说,他敬仰父亲,但他是个谨慎而懦弱的人,已经出国这么多年,他和母亲都无意再去揭露什么,只想平静地度过余生。
如果不是魏雅画的出现,他大约不会再提及这段往事。
岳迁问:“魏雅画主动找到你?”
关凯点点头,“我回大学讲课,她叫住我,我本来不知道她是谁,但她跟我说,她是魏晋和女儿,她想查清当年的事。”
“你知道我听到这句话时是什么感受吗?”关凯双手叠握,抵着下巴,用冷静的声线说:“我非常惊讶,我觉得这个女人简直是……简直是故意跟我炫耀!她是美朱集团的掌上明珠啊,就是她的父母害死了我爸,她怎么还能站在我面前说这种话?”
关凯愤怒不已,碍着成年人的体面,没有对魏雅画动手,只是忍着怒火,警告她不要再出现,冷着脸转身就走。魏雅画却追了上来,拦住他,“关凯,你听我说……”
当时关凯哪里听得进去,看着魏雅画那张和魏晋、朱美娟并无任何相似的脸,他只感到胆寒、恶心。他与母亲舍弃了过去,连仇都不想报了,仇人之女为什么还要堂而皇之地找上来?看他们的笑话吗?还是想对他们赶尽杀绝?
“滚!”关凯将魏雅画推倒在地。
这次,魏雅画没有再追。之后的几天,关凯心神不宁,母亲看出他的不安,问他发生了什么,他没说。每天出门,他总觉得有人在跟踪自己,变得疑神疑鬼。事实证明,那不是他的幻觉,确实有人盯着他,正是魏雅画。
魏雅画仿佛幽灵,又像个游手好闲的街溜子,无所事事,以跟踪他为乐。终于,他忍无可忍,回头对魏雅画说:“你到底想怎么样?”
魏雅画没有被他的样子吓到,轻松地说:“我的想法第一次见面时就说了,是你不愿意接受。”
“查清楚当年的事?”关凯哈哈大笑起来,“查清楚了之后呢?让警察去抓你爸妈?让媒体来披露?还是对我灭口啊?魏雅画,你来法国的目的,原来不是学画画吗?”
“看来你也了解过我。”魏雅画说:“朱美娟已经死了,警察要抓的只能是魏晋。”
听到她如此淡漠地说出父母的名字,关凯忽然感觉到一丝异样,这个女人,难道是站在他这一边的?
“我们能好好谈谈吗?”魏雅画看了看周围,附近正好有一家咖啡馆,“就那边?”
在那个咖啡馆,关凯和魏雅画从下午待到晚上。魏雅画没有急着问,而是从自己说起,她在很小的时候就怀疑过自己不是朱美娟和魏晋的亲生女儿。她的艺术天赋很高,天生就有比常人敏锐的情感感知能力,所以她觉得真正的父母,不会像朱、魏那样将她丢在一个华丽的城堡里,除了金钱和物质,不闻不问。
朱美娟和魏晋,她更害怕朱美娟,这个女人强势刻薄,对她要求很多,总是凝视她,她的一言一行仿佛都在朱美娟的掌控中,而魏晋像个陌生的叔叔,他们只有姓氏相连。
年纪越大,她的怀疑越是根深蒂固,高中时,她偷偷拿到朱美娟和魏晋的头发和唾液,去非法机构做了DNA鉴定,结果符合她的猜测,他们果然和她没有血缘关系。此后,关于她是从哪里来的,他们为什么需要她这个女儿,她做了许多猜测。
她甚至觉得,朱美娟和魏晋无法生育,于是从小姨朱美心那里抱养了她,毕竟小时候她跟着朱美心生活,朱美心对她的关心远胜于朱美娟。但这个猜测很快被鉴定结果否定,她和朱美心、朱美枫都不是亲人。
因为她醉心绘画,几乎不与社会接触,朱美娟和魏晋以为她是个沉浸在自己世界的洋娃娃,对她没有多少戒备,这方便了她暗中调查自己的身世和朱、魏二人。
美朱集团在绝大多数人眼中都是干净务实的企业,但她越是深入越是感到不对,问题出在美朱集团的慈善项目,她查到美朱集团帮扶湘永镇之后,那里发展得好好的工厂相继出事,媒体在其中推波助澜。
她觉得是魏晋利用“民之眼”干了什么,可奇怪的是,做湘永镇报道的并不是“民之眼”。随后她又查到,那个失去工厂的企业家关勇夫自杀了。看着关勇夫的照片,她心潮澎湃,强烈地感知到,他身上或许藏着非常关键的信息,或许能够帮助她解开自己的身世之谜。
还有一件促使她行动的事,朱美娟死了,患病正常死亡,不正常的是魏晋很快离开电视台,接手了美朱集团。在她看来,接手的应该是小姨,而不是魏晋,除非朱美娟留下什么秘密。
“所以我来找你,关凯,你父亲是被害死的吗?”魏雅画认真地说:“你告诉我真相,我来揭露一切,为你们讨回公道。”
关凯说,魏雅画是个很有感染力的人,尤其当她先将自己一层层剥开时,他原本对她充满戒备,但当时也被她打动,没有再去想这是不是阴谋,一股脑将自己知道的全都说了出来。
魏雅画听完,沉默了很久,灯光在她眉眼上投下浓重的阴影,关凯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你害怕了吗?”关凯问。
魏雅画摇摇头,“我只是在想,他们做的,也许不止是人口.贩卖。”
“什么?”
“人身上,能卖的东西还有很多。”
“你是说,器官?”
“限定于女人的话,子宫,卵子,也许我就是这么来的。”
关凯诧异地盯着魏雅画,他是医生,当即明白她的意思,在欧洲一些国家,这甚至是合法的。
“你打算怎么做?”关凯问,“你想找到你的亲生父母吗?”
魏雅画摇摇头,“我想先为你们讨回公道,这好像更有意义。”
关凯叹气,“谈何容易。”
“不试试怎么知道?我回国之后会收集证据,时机合适的时候找警方合作,到时候可能有警察找你做证人,你可别怯场。”
“我怎么会怯场……等一下,什么样的时机才算合适?”
魏雅画神情严肃,“坦白说,我不是很相信警察,至少不相信苍珑市的警察。魏晋这个人,能耐大到什么程度,难说,他可以控制媒体,那警察呢?”
关凯和魏雅画达成一致,那之后,两人偶尔见面,聊聊想法,后来魏雅画回国,与关凯保持联系。但魏雅画查得很不顺利,迟迟无法得到证据,关凯的心渐渐凉下去,嘲笑自己异想天开,魏雅画孤身一人,怎么去掰倒魏晋?他真的是糊涂了。
所以魏雅画不再联系他时,他明白,魏雅画大概是放弃了。也好,这段时间他自己也承受着不小的精神压力。魏雅画的英雄游戏草草收场,他也终于能够回到平静的生活中。
关凯抬起眼,眼眶通红,“魏雅画还能救回来吗?她一定已经掌握了什么,才会突然遭遇不测!请你们一定要救她,她是因为我们家才出事!”
关凯越说越激动,整个人已经凑到了镜头前,“我随时可以回国作证!”
岳迁安抚了关凯一会儿,结束这场视频会议。
在苍珑市,经侦终于在美朱集团繁杂的账目中查出慈善项目收支存在模糊不清,加上关凯的证词,魏晋暂时被拘留审讯。
“关勇夫?”魏晋处变不惊,似乎不是坐在审讯室,而是坐在他宽敞的办公室,抑或一切由他说了算的演播室,“我的确和他打过交道,当年他可是我们苍珑市的名人啊。可要说他的工厂出事和我妻子有关,我绝不承认。我妻子出身不好,跟黑.势力混过,蹲过监狱,所以美朱集团发展起来后,她才那么热衷于公益和慈善,她是想尽力赎罪,回馈社会,现在你们就因为账目问题,和这段伪造的证词质疑我们的慈善项目,我不能接受。”
魏晋义正言辞,头头是道,“关勇夫的安全事故难道是我们造成的?工人生病是不争的事实。实话告诉你们,新闻一出来我就知道,我应该跟进,让‘民之眼’发挥更大的监督作用,但我按下去了。为什么?因为我知道避嫌,美朱集团就在湘永镇发展,好坏我都不应该掺和进去。再说,美朱集团和那些工厂做的事都不一样,能有什么利益冲突?”
魏晋否认一切指控,坚称账目问题是哪里出了差错,最后一定能对上,至于利用慈善贩卖.人口,更是无稽之谈,他不愿多说。
魏晋态度强硬,岳迁从湘永镇赶回苍珑市,看完了审讯记录,“成队,关勇夫厂里那个李主任,人找到了吗?”
成喜点开手机,“他就在苍珑市!我们刚确定,他开了个汽修店,在这里!”
城东汽修一条街,路面总是湿漉漉的,冲洗车辆的水顺着斜坡流淌,天气热起来,还有人举着水枪互相喷射。岳迁躲过一波,站在“老李汽修”的店牌前。
和新闻中相比,李主任发福了,明明年纪上去不少,精神状态却不比当年差,他穿着工装服,笑呵呵地指导学徒,看着是个脾气很好的人——与暗访里那个暴躁超雄的小领导截然不同,倒是更符合工人们讲述的形象。
“老李!”岳迁喊了一声。
李主任抬起头,有些茫然,“你是?”
“有空吗,有些事想跟你了解一下。”岳迁出示证件。
李主任脸上出现讶然和紧张的神色,搓着手,“我……我这里合法经营的。”
“你以前在湘永镇工作过吧?关勇夫的包材厂,我们要调查的案子和包材厂有关。”
李主任嘴唇抖了起来,低下头,“我早就,早就……”
“早就不在那里干了,我知道,包材厂出事了嘛,你还上过新闻。”
李主任转过身,仿佛想逃走,但没有地方能够让他逃,片刻,他说:“你们到我办公室来吧,这里不方便。”
李主任的办公室很小,是在员工休息室里面划出的小片空间,他将门关上,慌张地说:“那都过了好多年了,怎么,怎么突然又在查啊?”
“老李,我就开门见山吧,我刚从湘永镇回来,媒体拍到的素材我基本都看过了。当年的工人们说,你是最好相处的主任,性格好,好说话,被拍到的那个违规的你,简直不像真正的你。”
李主任垂着头,手不安地抓着裤子。
“那几个厂里,问题最大的是橡胶厂,最小的是包材厂,而包材厂唯一被拍到的问题,就是你这个主任。”
“我,我……”李主任的汗流了下来。
“如果不是那段暗访片段,媒体没法将火力集中在包材厂,集中在关勇夫身上,如果没有那么大的火力,关勇夫不至于关厂。而暗访里的你和平时截然不同,我不得不怀疑,你是不是受到威胁,有人逼你演这一出?”
办公室里突然安静得只听得见急促的呼吸声。李主任的脸惨白,手臂用力得冒出青筋。
“我们正在查的案子涉及关勇夫,你知道吧,他当年走投无路,自杀了。”岳迁继续说。
李主任发出一声闷哼,半分钟后,他缓缓跪在地上,双拳捶着地板,“我对不起老关,我对不起他们一家!”
李主任是个做事情一板一眼的老实人,厂里的规章制度对他来说就跟法律一样,不管怎样都要遵守,但他对人又很和善,工人们和他相处得好,上级也信任他。可就是这样一个人,在媒体涌向湘永市时,被盯上了,成了刺向关勇夫的那一柄刀。
当时,李主任的老母亲患病,老人家没有医保和社保,医药费对他这样的普通家庭来说,是一笔不得了的开销。而他远在湘永镇,不能及时回去,照料老母亲的责任落在妻子身上,时间一长,妻子和他吵架,非要离婚。
就在这时,一个记者找上门来,告诉他,只要他按要求演一场戏,就可以得到这个数。
记者在计算机上按出“50000”,李主任登时瞪大双眼,有了这笔钱,老母亲的医药费就有着落了!记者见他动摇,又劝他,民意如此,湘永镇今后不可能再开厂了,他坚持有什么意义呢?不如换个好点的城市生活,他有手艺,干什么不好?只要他答应,做得好,电视台还能给他安排工作。
利益驱使下,李主任配合记者,完成了那次所谓的暗访。包材厂崩溃了,他迅速离开,记者兑现承诺,给了他五万。此后半年,他不敢看新闻,在老家——苍珑市附近的县城——照顾老母亲。记者后来又找过他几次,确认他没有将事情捅出去,问他还有什么要求,愧疚心理下,他说自己什么都不需要。
现在,李主任早已离婚,来到苍珑市开了个汽修店,他试图忘记当年的事,但往事终究还是找上门来。
“那个记者是谁?”岳迁问。
李主任挣扎许久,“他姓苟,是万水电视台的。”
万水县,过去是苍珑市周边的县城,如今已经并入苍珑市。围剿湘永镇工厂的媒体,中后期有一半都来自苍珑市周边。岳迁拿到信息,很快确认这位苟记者已经离开电视台,目前是一位自媒体人。
苟记者正在给公司新招进来的毕业生们讲课,口若悬河地讲着自己过去在传统媒体里打过的胜仗,直言真相已经不重要了,对媒体人来说,时效和夸张才是最重要的,不能吸引人们的注意就是失败的,失败就没有流量,没有金钱。
毕业生们有的双眼放光,有的面色疑惑,苟记者继续他的高谈阔论,俨然一位极其成功的媒体圈前辈。
“给钱让员工配合暗访,承诺事成之后的好处,也是经验之一吗?”岳迁说。
毕业生们的目光向岳迁射来,岳迁却只盯着苟记者。片刻的惊慌之后,苟记者连忙从台上下来,借故离开房间。岳迁从后门出去,叫住他,“苟记者,经验还没有传授完,你跑什么?”
“你,你是谁?”
“警察。”
看到证件,苟记者呼吸一滞。
“这么慌张,看来你确实有花钱安排暗访的经验。”岳迁问:“湘永镇包材厂暗访的事,你想在这里说,还是在市局说?”
听到包材厂,苟记者反应了一会儿,岳迁察觉到,那大概不是他唯一一次收买采访对象,以至于他已经不能第一时间回忆起来。
苟记者躲闪地观察岳迁,“我,我交待,我们换个地方,这里影响不好。”
岳迁本以为要花点工夫才能让苟记者坦白,但这位记者似乎根本没有将那件事当做见不得光的耻辱,反而骄傲于自己有手段。
那时,苟记者还是万水电视台里的一个小兵,整天想做大新闻,但大新闻哪里是那么容易遇到的。湘永镇的工厂出事,万水县离得远,时间上肯定抢不到先,苟记者本来都要放弃了,结果有一天领导突然找到他,让他去包材厂找个漏洞。
这是行话,意思就是让他去收买工人,演一出戏,这样他们就能拿到独家。为了这个独家,领导还给他批了十万块钱,暗示他一旦做好了,今后还有去苍珑市工作的机会。
苟记者马上出发,发现李主任这个急需要钱,身份又很好利用的人,用五万块钱搞定。他的暗访非常成功,得到去“民之眼”学习的机会,魏晋亲自赞扬他的报道,他猜到,暗访是魏晋的意思。
苟记者本来确实可以调去苍珑市,跟着魏晋做事,但媒体越来越不景气,他打算自己出来干,便放弃了,现在做自媒体做得风生水起。
“这么说吧,我觉得很多记者都被魏晋安排了,我只是做成了事的那个。”苟记者沾沾自喜。
魏晋否认操控记者,但前期永宾市在调查取卵案时得到的线索和湘永镇的失踪人口对上了。
警方已经掌握的取卵受害者里,有四人的信息和失踪者高度相似,她们分别是小梨的姐姐小苹,招待所的阿春,以及另外两名失踪者兰兰、小桑。留在湘永镇的警察立即采集了其家人的DNA,证明她们的确就是四个家庭消失的女儿。已被控制的取卵团伙高层之一的竹姐交待,她们都是被上线送到她手上,她只负责取卵,这四人身体不好,取过几次后就废了。
“废了是什么意思?”岳迁问。
商姐沉默许久,笑道:“死了。”
竹姐不知道上线是谁,但通讯、流水显示,上线和美朱集团的慈善项目有关。同时,经侦查到美朱集团存在洗钱、向境外转移资金的现象。
美朱集团的整个慈善部门被密集调查,高层全部被拘留,面对证据,其一把手终于交待,慈善部门成立之初,就不是为了做慈善,而是靠贩卖.人口、取卵为当时陷入资金危机的美朱集团提供现金流。
魏晋大约无论如何都想不到,一起发生在南合市的命案,警察会查着查着,就查到了他的头上。他铁青着一张脸,面对自己犯下的罪恶,缄默不言。
后面还有许多工作要做,岳迁并不打算马上取得他的口供,但这时,向来缄默,视警方为仇人的朱美枫主动来到市局,她的身后跟着朱美心和何理,她看岳迁的眼神还是充满防备和敌意。
朱美心轻轻推了她一把,低声道:“姐,你答应过我。”
“朱女士,你有什么证据要交给我们吗?”岳迁问。
朱美枫张了张嘴,却没有发出声来。何理上前一步,“魏晋、朱美娟贩卖.人口,非法获益的事,我妻子愿意作证。”
摄像头下,朱美枫刻薄的五官更加清晰,她刚开口,就长长地叹了口气,接着将一个硬盘放在桌上。
“这是?”岳迁问。
“你们需要的证据,有我和美娟的部分对话,也有一些我掌握的账目。我一直留着,本来只是想在魏晋可能伤害到我家人时使用,现在看来,继续留下去已经没有什么用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