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他人都散尽了,只有李彻江还站在一旁。
“孟副官,你就这么相信瞿指挥官啊。”李彻江忍不住都有些感慨。
赵煜星能短时间内爬到如今的位置,是个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他背后的靠山非同小可。
就连李彻江,都是不敢得罪他的。
但偏偏孟同裳什么都不怕,若非瞿渚清拦着他,他恐怕当场就冲上去把赵煜星打了。
“初生牛犊不怕虎啊,但以后,你的路不好走喔。”李彻江摇着头。
李彻江知道赵煜星的心思,此番瞿渚清落到赵煜星的手里,几乎就不可能活着出来。
以后瞿渚清没了,自然就没有人能再护着孟同裳了。
到时候赵煜星若是要再来找孟同裳兴师问罪,他可就真的是大难临头了。
但出乎李彻江预料的是,孟同裳只是瞥了一眼赵煜星离开的方向:“要是赵煜星这种人的路都好走了,才是真的大难临头了。”
李彻江没有回答,但神色中却闪过一瞬的无奈。
他何尝不知道呢。
若是任由赵煜星胡作非为,指挥署都可能毁在他的手上。
但李彻江能有什么办法呢,他到底是没有办法对抗联合政府的。
李彻江看着瞿渚清离开的方向叹着气:“哎,可惜了……”
可惜了这么年轻这么优秀的最高指挥官,最后却毁在了赵煜星这种人手上。
只可惜啊,他也救不了啊……
极域实验室中。
余祝小心的将收集到的新鲜血液拿到昏迷中的楚慎身边。
楚慎浑身的伤触目惊心,虽然已经简单清理过,但甚至都没有包扎。
这一战会很惨烈,余祝从旁听到楚慎安排埋伏的时候,就已经猜到了。
但楚慎不让他去。
他只能躲在最安全的地方。
等来的,却是楚慎重伤的噩耗。
余祝小心的将部分血液注入楚慎体内,再将剩下的覆于伤口之上。
他知道楚慎最不能接受生血的味道,所以尽管直接喝下去是见效最快的方式,但余祝还是没有那么做。
等最后一滴血都见底,余祝才拿出了自己之前做的药,准备喂楚慎服下。
然而楚慎俯卧在手术台上,这个姿势,药根本喂不下去。
楚慎伤得太重了。
他甚至不敢将人扶起来,唯恐触及伤处。
余祝急得掉了眼泪,声音里也满是哀求:“老大,把药吞下去好不好,你不要死,不要丢下我……”
余祝太害怕了。
这些年他跟在楚慎身边,他没有一天不在害怕楚慎会在某次任务中离他而去。
他之所以那么希望离开极域,从来不是因为想要自己一个人逃出生天,而是希望楚慎也能一起走,离开这个随时都可能会送命的地方。
楚慎在昏迷中有了些许反应。
像是内心深处的裂痕,在悄然崩裂。
楚慎终于是有了些许吞咽的反应。
余祝看着楚慎在半晕半醒的状态下艰难无比的将药都吃下去,才终于敢松一口气。
他缓过一口气来,才发现自己的手上都是血。
不知道是刚才杀人的时候不慎碰到的,还是在照顾楚慎的时候不小心沾染上的。
余祝的第一反应,是惊恐地抬头看向楚慎。
确定了楚慎没有睁开眼,自然也没有看到他手上的血迹,余祝这才终于是松了口气靠着手术台颤抖起来。
良久,他才僵硬无比的转身走向旁边的观察室。
浓烈的红酒玫瑰气息在整个房间里疯狂扩散,那烟草气息自然也就更强烈了。
余祝终于是反应过来,这是参杂了其他气息的Omega信息素。
但赤幽没有过伴侣。
他走进去,看到赤幽倒在角落,和平日判若两人。
刚才接通电话的手机,也已经被摔在了一旁。
平日里最在乎自己形象的人儿,现在却是像只被打得遍体鳞伤后丢在泥潭里等死的猫,连利爪都被泥污包裹,狼狈得让人心疼。
余祝愣了愣,但他犹豫之后,还是从怀里掏出一个药瓶:“这是我之前看老大危险期太难受,试着做的药,能在一定范围内减轻其反应。”
赤幽抬头看向余祝。
他眼中似有泪光,但更多的是难以置信。
“你……为什么要帮我?”赤幽满目都是怀疑,带着他惯有的冰冷和防备。
就在片刻之前,他还在逼余祝杀人。
余祝将药塞进他手里,小声道:“我是讨厌你,但你救了老大好多次……”
赤幽有些愣神,手却不自禁的将那药片抓紧。
救……崇幽?
不,他已经把楚慎并非纯粹的异化者这事告诉了冥枭。
冥枭就要亲自来了。
冥枭没有立即赶来,他等了几天,待楚慎的伤势已经基本稳住。
极域的实验室,空气里无时无刻不弥漫着挥之不散的血腥味。
而楚慎被俯卧着安置在旁边的病床上,依旧处于深度昏迷之中。
赤幽回头看了一眼楚慎,目光淡淡。
他其实也没有多在乎楚慎的生死。
但每每想到冥枭这么多疑的人,可能会因为楚慎的血脉除之而后快,赤幽眼前就止不住的浮现出余祝那双纯粹的眼。
楚慎如果死了,余祝会为他难过吧。
而非像他一样,若是死在这里也不会有人在乎,或许还有一堆等着爬上他位置的人,会举杯相庆。
赤幽的脸色更难看了些,那本就因为刚熬过危险期而有些苍白的面颊上,鲜少的流露出些许不该属于他的脆弱感。
实验室外传来脚步声。
明明算不得多大声响,却好似带着无形的威压,将那昏暗的长廊都衬托得更为阴冷。
赤幽走过去,站在一旁候着。
一个人影出现在长廊尽头。
明明看不到面容,却给人一种威严沉稳的压迫感来。
他便是极域真正的掌控者——
而赤幽是极域唯一一个见过冥枭真容的人。
冥枭只是个代号,他的名字,叫褚长川。
“先生,我已经清空了实验楼,除了一直照顾崇幽的那个孩子,没有其他人了。”赤幽垂首立在一侧,少有的恭敬。
褚长川褪下一身黑袍,里面是一件没有过多装饰却用料极好的常服。
他走过赤幽身边时,放缓了脚步:“又是自己硬扛过去的啊。”
不是询问,而是肯定的语调。
十年前褚长川从禁区将赤幽带走的时候,赤幽便已经被永久标记。
按理说,他若是能找一个Alpha来度过危险期,其实是能够好受很多的。
虽然这个永久标记必定伴随他一生,他再无法被标记。
但异化者的危险期本就特殊,哪怕只是无标记情况下的信息素安抚,至少也能够让他好受些。
褚长川缓步往实验室深处走着,侧目轻声问道:“极域那么多人仰慕你,就没有一个你看得上的么。”
可赤幽却只是垂眸:“没有真心的仰慕,让人恶心。”
赤幽厌恶的皱着眉。
他信息素中的烟草气息挥之不去。
Alpha占有欲本就足够强,没有谁能接受自己喜欢的人身上带着其他Alpha的永久标记。
赤幽很清楚,就算有人察觉他Omega身份,表露过对他的喜欢,但那也绝不是真心。
那些觊觎他位置的人恶心,Alpha信息素也恶心。
所以这些年撞破他Omega身份的那些人,都已经被他杀了。
除了余祝。
褚长川叹了口气,最终是没再多说什么。
他走进实验室,惨白灯光的照射下,躺在病床上的人儿面色近乎苍白。
褚长川还没有来得及走过去,一个身影突然挡在了他的面前。
是余祝。
余祝不认识这个人,但他能感觉到眼前这个陌生男人身上令人颤栗的恐怖气息。
那是久居上位者才有的压迫感。
褚长川的目光并没有在余祝身上停留。
上位者那古井无波般死寂又寒凉的眼底,在看到那张苍白的面容时,竟是掠过一瞬极为复杂的波澜。
“他情况如何?”褚长川开口问道。
他声音低沉,听不出什么情绪。
赤幽立刻上前几步:“后背全是弹痕,有严重内伤,但这几天都在连续给他补充血液,已经稳住伤势了。”
褚长川微微颔首,走到病床边上。
他的目光看向楚慎的面颊,第一次,仔仔细细的打量着这个进入他视野本该已有十年之久,却从未被他正视过的人。
银白的发丝,轻颤的眉眼,还有那惨白到没有多少血色的脸颊。
很好看的一张脸,然而却满身的伤痕与之格格不入。
他没有说话,只是伸出手,缓慢的靠近那被薄汗濡湿的额头。
“别碰他!”余祝不知从哪儿来的勇气,竟然大喊的同时挡在了褚长川的面前。
他的声音因为恐惧而变得尖锐。
分明是害怕的。
赤幽皱眉抬头,正要训斥余祝的不知死活,却被褚长川抬手阻止了。
褚长川终于是将目光转向了余祝。
那目光平淡又冰冷,却让余祝浑身都发冷。
“你,很在乎他?”褚长川开口道。
余祝哆嗦着没有回答,不自禁的往旁边退缩了些许。
褚长川不再理会他,伸手轻抚过楚慎的面颊。
赤幽和余祝都同时流露出震惊的神色来,褚长川动作中近乎小心翼翼的温柔,实在是与他的形象有些格格不入。
赤幽的目光在褚长川和楚慎之间来回移动了好几遭。
他的神色从最开始的震惊和不解,逐渐转变为深沉得看不透的阴寒。
冥枭不是来找崇幽算账的。
崇幽的身份,恐怕远比的想象的更不简单。
褚长川就那么站了好一会儿,才收回手负在身后。
没有人看到,他背在身后的那只手,因为用力而微微发抖。
“阿郁,他不像你。”褚长川声音轻得像在叹息,“我找到他太迟了,你会怪我吧。”
赤幽抬头默默打量着褚长川。
他在褚长川手底下那么多年,从来没看到过褚长川流露出这样悲哀的神色来。
这个冰冷得不把任何人类和异化者的命放在眼里的冥枭,原来也有这么像个“人”的时候。
“他还有多久能醒过来?”褚长川问道。
赤幽立刻恭敬的回答道:“只要摄取的血液足够,应该要不了两日就能醒过来。”
醒来……
褚长川的目光落到昏迷中的楚慎眉眼,又看向他伤痕累累的身躯。
他倒是……有些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楚慎了。
“我会把他带走,封锁他的相关消息,不要让人知道我来过。”褚长川冷声说着,又看向紧张兮兮盯着他的余祝,“你也跟着吧,他还需要人照顾。”
赤幽诧异的抬起头。
褚长川还未建立极域时,他便跟着褚长川了。
后来极域的建立几乎都是由他来执行,褚长川从未在任何异化者眼前露过面。
现在,他却要亲自把崇幽带回去?!
他时不时就会陷入梦魇。
梦魇之中,是浊镇的那场大火,是极域十年的杀戮,还有与瞿渚清在战场上锋芒相对的那最后一面。
终于,楚慎在身体的又一阵剧痛中睁开眼。
长时间的黑暗让他在睁眼的一瞬竟有些无法适应那明亮的灯光。
刺激下的生理性泪水模糊的涌出眼眶,他慌忙抬手想要拭去。
“你醒了。”
低沉的声音从一旁传来。
楚慎猛的转头,目光中是带刺的警惕。
他这才注意到旁边坐了一个他从未见过的人,而这个地方,环境比赤幽的实验室舒适了太多,也显然已经不是在极域。
楚慎满目都是戒备,紧张的看向眼前的人。
这人威严却又略显沧桑的脸上,流露出分外违和的温柔。
楚慎警惕的坐起身,分明浑身的伤都痛得厉害,却还是强撑着没有流露出分毫的痛楚。
在危险重重的极域,任何脆弱之态都只会让他陷入更深的危险。
这样的戒备,是在极域的十年里,被一点点逼出来的。
褚长川并没有在意楚慎目光中的敌意。
他站起身,一步步走近。
他的目光落于楚慎眉眼,看向那双淡色的眼眸。
那原本冷淡的目光不再带有上位者的疏离感,而是掺杂了太多楚慎无法理解的东西。
像是带着痛苦的专注,又像是缅怀回忆的恍惚,或许还有些他自己都没有察觉的温柔。
“模样不像,但眼神倒是像你的……”褚长川的声音很轻,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与某个并不在场的人低语。
他的目光带着眷念,定格于楚慎的双眼。
那双在阴影里更显深邃和坚毅的眼,几乎与他记忆中沈郁的神色重合。
沈郁,他惨死在联合政府手中的挚爱。
也是当年的联合政府副主席,本该被万人敬仰。
褚长川有些愣神。
极域这样的地方,也能养出这样一双眼睛么。
纯粹,坚毅,就好像当年的沈郁一样。
“你的孩子,到底是像你的。”褚长川低声叹道。
楚慎皱着眉头,这莫名其妙的话语和眼神,让他极为不适。
“你是什么人?”楚慎沙哑的开口,声音冰冷又淡漠。
然而他还没有露出锋芒,却被褚长川端来一杯温度正好的水塞进掌心。
楚慎所有的狠话都堵在了喉中。
褚长川仿佛没有看到他的戒备,只是轻声道:“先喝点温水,不要乱动,会扯到伤口。”
他伸出手,想要捋开楚慎额前凌乱的银白发丝。
然而楚慎却猛的偏头躲开!
褚长川的手僵在半空,他看到楚慎那双眼中毫不掩饰的排斥。
与他在记忆中描摹过千百遍的眼神明明那么像,此刻却盛满了冰冷和陌生。
一瞬间,巨大的落差感如同潮水般涌来,几乎要冲垮他在沈郁死后就再未有过波澜的心脏。
当年的沈郁,就算是在察觉他异化者身份时,也没有用这样的眼神看过他。
褚长川闭了闭眼,强行将翻涌的情绪压制下去。
他再睁开眼,眼神平静后便更显威严。
“你不认识我。”褚长川陈述着这个事实,声音里带着些许苦涩,“你也不知道自己是谁。”
“我是崇幽。”楚慎冷笑:“至于你是谁,跟我有什么关系。”
褚长川在楚慎床头坐下来,轻笑了笑。
“关系?”他将床头摆着的一份报告递到楚慎面前,“你身体里流着的血,有一半,来自于我。”
褚长川声音不高,却狠狠砸在了楚慎的心上!
楚慎呼吸一滞,死死盯着褚长川,似是无论如何也不敢相信。
他从记事起,就没有过任何与父母有关的记忆。
他也从未奢望过在这乱世之中还能找到离失多年的亲人。
毕竟最终絮果,大多也只是一个死讯而已。
倒不如就一个人走下去。
褚长川看着楚慎的神色,知道他猜对了,这孩子对自己的身世,当真一无所知。
难言的心痛在不断滋生。
他不知道楚慎更早的十年前是怎么一个人扛过来的。
但楚慎在极域的这些年,他再清楚不过。
那些任务,那些惩戒,无数的血泪与伤痕,难以弥合。
褚长川闭上眼,掩去眼底淡得几乎看不出来的悲恸。
楚慎颤抖着低头,目光落在那份鉴定报告上。
他的眼中翻涌着震惊和怀疑。
良久,他才将目光落在报告中的那个名字上。
褚长川。
“我是冥枭,也是你的父亲。”褚长川声音低沉下去,带着岁月沧桑的沙哑,“我一直以为你已经……直到赤幽告诉我,我才找到你。”
楚慎感觉自己眼前的世界似乎都在迅速崩塌。
他看着褚长川眼中的在意和痛惜,没有半分父子相认的喜悦 ,只有无尽的荒谬和寒冷。
被命运玩弄的无力感。
冥枭……
褚长川……
他的,父亲?
他在极域潜伏了整整十年,他是靠着对极域、对冥枭的恨意,才挣扎着在地狱的边缘支撑到现在。
他恨冥枭,做梦都想将这个人绳之以法。
他无数次在脑海中勾勒过冥枭的模样,想象着有朝一日能将他绳之以法,为那些死去的人复仇,也为自己寻求一个解脱。
可现在,却告诉他冥枭是他生父?
恶心……
然而更让楚慎绝望的,是褚长川这个人,就从来没有进入过执法署的视野。
换而言之,就算他能认定冥枭就是褚长川,但也没有任何证据让其他人相信。
冥枭的每一步棋,都太天衣无缝了。
“我不求你立刻认我,你先好好养伤,从今以后,没有人能再伤你。”褚长川的目光落在楚慎后颈,眼神微冷,“还有那个标记你的Enigma,你放心,我会帮你除掉他。”
冥枭要杀瞿渚清!
他想杀瞿渚清,太容易了。
楚慎抬起头,却到底是一个字都说不出口。
不能流露出任何异常情绪,不能暴露身份……
冥枭这样的人,就算真的是他父亲,又能在知晓他卧底身份时,对他保留几分真情?
不过这庄园不似极域那般严寒,倒是很适合养伤。
褚长川没有限制他的行动,但他伤得太重了,大部分时候最多也只是在房间的阳台站一站,几乎不会出那间屋子。
这里的一切,都只让楚慎觉得陌生。
包括他那个父亲。
冥枭……
楚慎又休养了几日,外伤基本都已愈合,内伤虽然修复缓慢,但也终于是没再痛得寸步难行。
他摸索着下了楼,四处转悠着。
他卧底十年,连见冥枭一面都做不到。
如今却告诉他冥枭就是他的生父。
因为这个身份,他轻而易举就见到了,甚至还知道了冥枭的真实身份。
那他这十年的苦难,又算是什么?
楚慎走下楼时,步伐都有些虚浮,心不在焉到了极点。
然而他还没走出几步,就闻到了一股浓郁的血腥味。
楚慎侧目看去,只见空旷的客厅中央,有两个已经倒地一动不动了的人,而那两具尸体旁边,站着正在擦拭手上血迹的褚长川。
“老郑,把血送到楼上去,尸体都处理干净。”褚长川颇为嫌弃的丢下沾血的手帕,“这种人,既然看到不该看的了,那就不用活着回去了。”
楚慎这才注意到,倒地的那两个人,他见到过——
早些时候他在阳台坐着的时候,这两人从院中走过,匆匆瞥了一眼。
只是因为看到了他,知道了他和褚长川有关系,所以……就被杀了?
也对,这就足够成为要他们命的理由了。
楚慎虽然不知道褚长川到底是什么身份,但异化者在极域都尚且得小心翼翼,又怎么会在这人类地界上活得如此安然。
楚慎能猜到褚长川身份不低,没有人敢怀疑他,没有人能查他,他才能安然无恙到今天。
现在有人在褚长川这里看到了他,极域第一杀手崇幽。
那这些人,怎么可能活着走出去呢……
楚慎的脚步顿住了,手无意识握紧了一旁的栏杆。
褚长川抬起头,那张被岁月镌刻出痕迹却仍旧不失温文尔雅的面颊上,是飞溅了满脸的血滴。
“怎么突然下来了,身体恢复得怎么样?”褚长川眼中的冰冷杀意几乎是瞬间消失。
他注意到楚慎的视线停留在他脸上,久久没有动弹。
“沾上血了?”褚长川神色柔和下来。
仿佛刚才那满眼的杀意,都只是错觉。
褚长川用指腹揩过脸侧,蹭到了一片湿润。
“我得先去处理一下。”他说着,却先将一旁桌上早已准备好的点心放到了楚慎手心,“抱歉,今天我下厨有些不熟练,得晚些开饭了,你先尝尝这个。”
一碟形状称得上歪瓜裂枣的芸豆糕。
“也好多年没做过了,不知道合不合你口味。”褚长川笑了笑,转身上楼。
楚慎目光有些迟缓的看向褚长川的背影。
那个温和得近乎溺爱的笑,如同他幼时想象中的亲情一样完美无瑕。
和刚才杀人的模样,判若两人。
“少爷,先生可能还得收拾一会儿,您要不先坐着等等?”刚才跟在褚长川身边的那人毕恭毕敬的走上前来,“我叫郑林,您有什么事可以吩咐我。”
楚慎神色木讷的点头,目光却都在那碟芸豆糕上。
“先生很多年没有下厨了,这份芸豆糕虽然看起来卖相不大好,但是他当年最拿手的一道菜了。”郑林说着,目光中满是遗憾。
他拿起一块,很是小心的咬了一口。
蜂蜜的甜香混合着奶味在口腔里扩散开,远盖过了白芸豆本身的味道。
甜得回味尽是苦涩。
褚长川换了身衣服下来,又在厨房忙活了好一阵,做了一大桌饭菜。
暖融融的橘黄色灯光照亮同样暖色系的木质餐桌,热气腾腾的菜从楚慎面前一直摆到了他伸直筷子都难以够到的地方。
都是给他做的。
褚长川显然是不知他口味,又怕他吃不惯,所以各种都准备上了,任他挑拣。
楚慎抬头看着就坐在他身旁的褚长川,目光停滞片刻,久未能回神。
“以前阿郁口味就刁,我学了很长时间,奈何实在没什么天赋。”褚长川看着楚慎,神色却仿佛越过他,看向了更为久远的曾经。
而楚慎低头看向桌上的菜肴,虽说因为久未下厨而总有那么些不够完美,但总体来说也算得上色香味俱全。
褚长川口中的没什么天赋,其实已经称得上厨艺高超了。
或许是私下里,不知道花多少心思练过。
“尝尝看?”褚长川轻声说着,用一旁的碗盛了一碗汤放在楚慎边上凉着。
楚慎看着那一桌佳肴,却不知为何毫无食欲,甚至隐隐有些反胃。
巨大的苦涩感在心头弥漫开。
连呼吸都是苦涩的。
他颤抖着挑了些勉强能入口的吃下,却也没吃多少,就放下了碗筷。
明明是从前的他连幻想都不敢有的温暖,但一想到褚长川给他做饭的这双手,片刻前才取了两条人命,他就只觉得难以接受。
“伤还没好,没什么胃口?”褚长川将温热的汤递到他手中,“这个清淡,多喝些吧,喝完随我走一走。”
楚慎轻点着头,强压下所有的情绪,眼中只有那本应属于他崇幽的死寂。
他还是没办法面对这个父亲。
只能像在暗室里的时候一样,维持着他一贯的死寂。
就好像他只是崇幽,而眼前这人也只是冥枭,再无其他关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