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房间,贺征用这辈子最快的速度洗完澡,换了身干爽的衣服,就把那身花了一万块、爱惜地穿了三年的正装套装扔进垃圾筒,提着行李箱下楼退房。
“贺先生,薛制片给大家包了明天的车,您今晚就要走吗?”接待员小姐小心翼翼地打量着贺征那张阴沉难看的脸,平时他脾气是极好的,开得起玩笑,在剧组这四个月从没跟谁红过脸大过声,被女生们私下评为最适合结婚的男人,今天这是怎么了?
“薛制片……人倒是好。”提到这个人,贺征更是如煞神附体一般,周身的气压都低了下来。
接待员小姐心下一抖,生怕听到什么私人恩怨惹祸上身,低头在电脑上一阵捣鼓,把身份证送还给他,“贺先生,感谢您的入住,重要物品请检查收好,期待您——”
官话还没说完,酒店大门乌泱泱涌进来一群醉鬼,其中一个剃着美式前刺、腮帮子肿大的矮个儿蓦然止了脚步,口齿不清地朝前台的方向叫嚷:“哎!那不是贺征吗,大家伙儿找了你一晚上了,你怎么一个人在这儿?这么晚了,提个行李箱是要去哪儿?”
闻言,贺征转过身,一手插在风衣口袋里紧紧握成拳,目光越过众人,落在那占据C位、长相憨厚却又有着一颗奸门痣的薛泰鸣身上,森然抵了抵后槽牙,“怎么,薛制片看我好生生地站在这里很意外?”
薛泰明阴恻恻地望着他,旋即又摆出那副与人为善的虚伪笑容,“这说的什么话,联系不上你,我是最担心的。”
“想不到薛制片这么关心我,我要是一声不吭地走了,岂不是辜负你一番好意。”他既然爱演,贺征这个科班出身的难道还能怵了他不成,眼尾一落,感动得一塌糊涂,“承蒙薛制片这四个月提携照顾,我一直想找机会好好谢谢您,只是您应酬多,我左等右等都等不到机会,您看今天这青杀了,饭吃了,酒也喝了,就差烟没抽了,薛制片赏脸让我请您去外边儿抽根烟?”
出去指不定会发生什么,傻子才跟他出去,薛泰明当即摆了摆手,“烟就不——”
“去啊!抽根烟而已,这愣头小子什么时候这么上道过,杀青了你还要扫他的兴?”矮个子副导一张嘴就酒气熏天,觉得这事儿新鲜,乐意做这顺水人情,一掌拍在薛泰明背上,撺掇道。
其他醉鬼也一呼百应,薛泰明架不住这么多人起哄,只好跟着贺征出去。
一路经过音乐喷泉和无烟花园,眼瞅着前面都没灯了,这贺征还不肯停,薛泰明心里顿时有点慌了,大喊:“行了,就这儿吧,你又不抽烟,唬得了那群醉鬼可唬不住我!”
“我是不抽烟……”贺征冷笑了声,转过身,一把攥着他衣领把他甩到身后的连漆都没刷的砂墙上,对着那干净的左膝盖窝狠踹一脚,“但是我能抽你啊龟孙!”
“啊!”薛泰明惨叫一声,捂着膝盖跪倒在地,加上只穿着一件单薄的条纹POLO衫,后背当场被粗粝的砂墙磨出几道了血印,目露凶光地盯着贺征威胁道,“姓贺的,你这是恶意施暴,还想不想在圈子里混了!”
“对,我恶意施暴,薛制片要不要报警?”贺征面无表情地把他从地上拎起来,“让警察来查查你今晚,哦不对,是你一直以来都在干些什么勾当。”
脸皮都撕破了,薛泰明也没必要再装,挣开他的手狞笑道:“你不是好生生地站在这儿吗,什么都没发生,警察能查出什么来?还是说你已经被玩过一轮了,要配合警察立案调查?你一个男人,一个上升期演员,丢得起这脸吗?”
“薛泰明,你就不怕遭报应吗!”被戳中痛点,贺征目光冷厉如刀,拳头更是攥得发白。
“年轻人,报应是下辈子的事,你要过好的是这辈子。”薛泰明弯了弯眼,像是在笑他空有一副皮囊却没脑子,“你以为你是怎么得到‘樊大夫’这个角色的?磨玉牵头的S+级项目,成千上万个同行竞争,你不会真的以为是导演和选角团队看中了你的面试视频和洋洋洒洒写了一万字的人物解读才选中你的吧?他们没这时间,也没这慧眼,要不是钱总点名要你,这个角色怎么会落到你头上。”
“闭嘴,我的每一份工作都是自己争取的,你凭什么在这里凭空捏造!”
“我是不是捏造你自己有感觉,再说这圈子里有几个出头的能干干净净一身白?识趣的,就趁钱总对你还有意思,借势往上爬吧,等你功成名就了自然会来感谢我。”薛泰明抹了把额头上的冷汗,眸光闪动,试图从他嘴里套出点话,“不过我还挺好奇,你是怎么从朔溪饭店出来的,那地方可不容你胡来……”
论攻心和口才,贺征确实不如这老江湖,但他也不是能被随意拿捏的,薛泰明若真毫无忌惮,今天天不亮就能把他从主创名单里剔出去,让他这四个月的努力打水漂,而不是和他在这里多费口舌。这个人眼睁睁看着自己被送进包厢,现在又好生生地回到酒店,怎么能不多想他背后是不是有什么权势更高的人……
呵,既然你要琢磨,那就好好琢磨,琢磨得越透越好!
拿定主意,贺征又开始演了,一脸怒容地握紧拳头,作势要往他脸上挥,“放你妈的屁!钱晟那老东西也敢打我的主意,还没到半百呢,这么早就想退休了?”
见状,薛泰明吓退了好几步,他可再经不起一顿揍了,边退又边眯起眼,“你这是什么意思?”
“娱乐圈资本混杂,可不由他磨玉一家独大,我们季总,咳……”贺征假意失言,局促地摸了下脖子,改口道,“你觉得我会放着年轻有为、玉树临风的金主不跟,跑去跟一个肚子比桶还圆的地中海吗?我有病?”
季总……敢从磨玉手里抢人还能是哪家姓季的。老的那位早年丧妻后再也没碰过风月事,年轻的那位,虽然花名在外,但应该刚回国不久,这愣头青哪里来的机会和场合去傍这玉面佛?
薛泰明深深地盯着贺征,信一半,疑一半,一个是贺征给的人选确实站得住脚,另一个是季二公子回国的消息还没多少人知道,他也不过在给大佬们端茶倒水时偷听到的,难道事情真就这么巧?
薛泰明在考察贺征的话有几分可信,贺征自然也借机在衡量自己借的东风分量是否够重。他一个工作都不稳定、吃了上顿没下顿的一百零八线小演员哪里知道什么“伯家、仲家、叔家、季家”,今晚这一路奔波他甚至没空看一眼季抒繁给的金属小卡片,敢就这么把“季总”的名号抛出去,不过是记着那句“别怕,我带你出去,不会有人因为这种事情来得罪我”。
他在赌罢了。
许久,薛泰明紧皱的眉眼舒展开,竟跟个没事人似地揽了揽贺征的肩膀,“小贺,你看你气也出了,就当薛哥给你赔不是了,今天这根烟咱先不抽,存起来,以后有机会薛哥再请你。”
赌赢了。贺征大松了口气,又恶心薛泰明这副见人说人话见鬼说的嘴脸,十分之嫌弃地拍开他的手,扔下一句“你好自为之”,就施施然扭头走了。
或许,这小季总真是他的气运也说不定。
【??作者有话说】
记录单机游戏的第三天
第4章 推销来电
从《肃杀》剧组回来后,贺征一刻也没闲着,一周内飞了三个城市拍了八组平面广告不说,还做了四个不知名杂志采访。
放平时,他是绝不会这么为难自己的,宁愿多跑几个剧组试戏,也不想在流水线上跟实习娱记们用那些换汤不换药的问题你来我往,这次事出有因,他必须给自己找点麻烦好让自己没时间回想那天晚上发生的一切。
昨天更是疯狂,忙到凌晨两点才收工,妆都没时间卸就匆匆赶到高铁站开启新一轮铁腚计划——七小时从S市回B市,堪比牛马回棚。
到家已是上午十点,因为在高铁上睡了一觉,人还很精神,贺征洗了个澡,吃了顿外卖,把出租屋里里外外打扫了一遍才放自己在沙发上坐会儿,偏偏那透明茶几上摆着张银灰色金属小卡,他看在眼里烦在心里,随便找了本书把卡片夹进去。
今天是周六,往后数三天都没通告跑,贺征无聊地玩了会儿手机,蓦地想起自己有半年没回家看过了,立马起身去房间收拾了两套衣服,打算回家住几天。
贺征是土生土长的B市人,父母是重点高中的老师,父亲教化学,母亲教语文,一家子就他不是读书的料,所幸皮貌生得尚可,在表演上也颇有些天赋,便走了艺考这条路,上大学前贺征基本没离开过家,之后因为专业和工作的不稳定性,怕影响到父母生活休息,就在自己在外面租了个房子住。
回家不过一小时地铁,这个点父母应该刚吃完饭准备午休,贺征就先绕道去商场给买了一套娇兰礼盒和两瓶五粮液,浪到三点才踏进小区门。
梧桐里虽然是老小区,每幢楼最高不过六层,电梯都没有,但因为建得早,占据了非常好的地理位置,政府建设城市,逐步把医疗、教育资源都迁移到这块儿,房价几十年来疯涨不跌,老住户们赶上这泼天富贵,随便挂个牌都能净赚几百万。
贺征在这儿住了二十几年,邻里关系和睦,一路碰到不少小时候抱过他的婶啊姨,被拉着嘘寒问暖、合照签名,耽搁了起码二十分钟,才顶着一脑门汗跑回自己家。
“叮咚——叮咚——”翠微楼一单元302房的门铃被急不可耐地按响,里面的人模模糊糊地应了声“来了”,过了好一会儿,轻缓的脚步逼近,门才从里面打开。
贺母穿着件南瓜色圆领毛衣,眼睛圆圆,一脸惊喜地看着贺征,“臭小子,回来也不提前说一声,我好让你爸去买菜呀!”
“我又不是客人,回趟家还要大张旗鼓啊?”贺征带上门,长臂一张,就把妈妈揽到怀里,“妈,我想死你和爸爸了。”
“想我们又不多回来看看,都是嘴上说说!”贺母回抱住儿子,隔着卫衣摸到他背上清晰的脊骨,又气又心疼,“你看看,又瘦了,肯定是工作一忙就不好好吃饭,一米九的个子,站起来都快有两个妈妈高了,怎么挨得了饿!”
“哪里瘦了,您儿子身材好着呢,穿衣显瘦脱衣有肉,健身房都排队找我拍广告呢。”贺征边转移话题边拎着大包小包的东西往客厅走,“我爸呢,怎么每回回来都不见他人?”
“他还能在哪儿,还不是在公园跟人下棋,不到饭点不着家。”贺母拖着左腿跟在贺征后面,嗔怪道,“你也是,回来就回来,不要乱花钱买东西,赚钱这么不容易,我和你爸什么都不缺,不用你买。”
“您不缺是您的本事,不买就是我的不对了。”这话贺征听过几百遍了,从来不往心上放,归置好东西抬起头才发现有什么不对,“妈,你腿怎么了?”
“没事,上礼拜五楼的董奶奶搬家,一个人忙进忙出,看着让人怪心酸的,我就搭了把手,不小心把脚扭了。”贺母说着还有些不好意思。
“您也是五十多岁的人了,给人帮忙得先顾好自己啊!”贺征赶紧把母亲扶到沙发上坐着,急道,“前两天我打电话回家,这事你提都不提,要不是我今天突然回来,你是不是还不打算告诉我?”
“这段时间你工作忙,我和你爸给你打电话都挑着时间,生怕打扰到你,这点小伤没伤筋没动骨的,跟你说了不是叫你在外面白担心?”贺母拍了拍贺征的手,安抚道。
“妈,天大的事都比不过你和爸的身体健康,你一个电话,我就是在南半球都飞得回来。”贺征握着妈妈的手,深深的愧疚感覆上心头。他哪里是真的忙,不过是心里憋着一口非撒不可的气,从当演员的第一天,他被迫见识了这圈子的丑恶,收起了所谓的事业心,不再指望自己大红大紫,只要收入养得活自己,未来支撑得起一个家,偶尔碰上一两个心动的角色演过瘾,就不算在这条道上白走一遭。
五点一刻,门外传来钥匙拧动的声音,贺父穿着件白色汗衫,拎着一袋排骨和两把茼蒿,哼着小曲儿慢慢悠悠地晃了进来。
“爸,你今天心情很好嘛,又在棋场所向披靡了?”贺征盘腿坐在沙发上吃鸡,趁开三蹦子跑图的间隙,歪头跟他爸打个招呼。
“嘿哟,你小子怎么搁家里坐着?”贺父鞋都没来得及脱,扭头看着贺征,笑出了一脸褶子,“回来也不吱一声,是想吃家里的剩饭剩菜吗?你妈也是,连个电话都不给我打,趁现在还早,我再去超市买条鱼!”
“是你儿子不让我打的,说要给你个惊喜。”贺母坐在一把从乡下淘来的竹藤椅上织毛衣,闻言抬起下巴,指着餐桌上的两瓶五粮液道。
一见有酒喝,贺父眼睛都更亮了几分,大笑道:“还是我儿子懂我,这有好酒,没有下酒菜怎么行!”
“老贺你就别忙活了,我要在家住三天呢,今天就先凑合凑合,明天再给我烧鱼吃。”贺征哎了一声,赶忙叫住他爸,顺手又崩掉了一个在窗户口探头探脑的粉色双马尾。
六点半,客厅和餐厅的灯都点亮了,电视上放着周星驰的《唐伯虎点秋香》,空气里飘着治愈的饭菜香,一家三口围坐在餐桌上聊着近况,其乐融融。
“小征,你别怪妈妈多言,你这事业人前看起来风光,人后却尝尽人情冷暖,你一毕业就签给了蓝镜娱乐,我和你爸高兴了好几个月,可是后来想想,大公司资源多竞争也大,你到现在都没有个正经经纪人带,什么事都靠自己张罗,妈妈真是心疼你……”家长里短唠到一半,贺母突然转了话题。
贺征夹排骨的筷子一顿,“怎么突然说这个?演戏是我喜欢的事情,我一点不觉得累。”
“最近我在网上看到好多乱七八糟的消息,说你们这行不红的、没背景的在剧组受尽欺负,受了欺负还不能说,怕被外界打上什么不好的标签,我看着那些文章就在想,我儿子正是打拼的年纪,又是报喜不报忧的性子,大半年不回家不知道是不是工作上遇到了什么事……”贺母叹了口气,表情有些落寞。
“哎哟,哪有那么夸张啊!妈,你有时间就多跟王姨、张婶去跳跳广场舞,少上点网,网上那些人最会捕风捉影了!”贺征把排骨夹到母亲碗里,作出一副“这你也信”的表情打消着母亲的担忧,心中却不免发涩。
“是这样吗?那就好那就好。”贺母被儿子打趣得脸颊发红,用胳膊肘碰了碰贺父以表战线统一,“话说回来,小征,你不是追求名利的孩子,我和你爸也不希望你太辛苦,有时间要不去考个什么话剧院的事业编,让自己多条路?”
“有空我了解下吧。”贺征点了点头,尽管他完全没这想法,但为了不让父母担心,口头上还是先应了下来。
“滋滋滋滋滋——”口袋里的手机突然一阵震动,贺征拿出手机看着那串熟悉的数字,差点把眼珠子瞪出来,什么时候打不好,偏偏挑他父母都在的时候!
“怎么了,有急事?”贺父问道。
“呃……没!就是个推销电话!爸妈,你们先吃,我去骂这个人一顿,干销售的这点眼力见都没有,挑饭点给客户电话不是找骂是什么!”说完,贺征就义愤填膺地把筷子一撂,捂着手机三步并作两步跑进房间,锁上了门。
见状,贺父贺母对视一眼,颇为不解,推销电话挂了就好了,怎么还要专门接起来把人骂一顿?
第5章 有借有还
手机已经响了半分钟,那人绝不是个有耐心的,说不定下一秒就会挂断,贺征不敢再耽搁,赶紧接了起来,“喂,季先生。”
“贺先生——”季抒繁模仿着他半严肃半紧张的腔调打趣,“这么久不接,不会是故意晾着我报前两次的仇吧?”
“当然不是,只是手机刚好不在身边。”贺征稍稍拧起眉,有点反感对方这亲昵的态度和口吻,且不说他们不是朋友,在身份地位如此悬殊、性取向也南辕北辙的情况下,应该保持点距离吧?
季抒繁敏锐地觉察他语气里的冷淡,“哦”了声,又问道:“你手机找回来了?”
“没,用的旧手机应急。”
“怎么不买台新的?”季抒繁听上去像是在没话找话。
“……”贺征无意告诉他不是每个人都有一沓一沓的闲钱,说买新的就买新的,但也不敢落了这太子爷的面子,无言缄默。
因着借了回人家的身份狐假虎威,贺征一从剧组脱身,就对着名片在网上把季抒繁的身份背景好好查了一遍——瑞盛风投CEO兼万德地产公开继承人,商业联姻下诞生的宠儿,一出生就坐拥千亿身价,这样的出场设定放男频文里是绝对的“挂逼”,可他贺征,只是一个家庭尚算小康、头脑勉强够用、事业处处受阻的小NPC,倘若把他二人放在同一个天平上,天平都会因为失衡而爆表。
得知季抒繁身份的那刻,贺征如遭雷击,再也不觉得这是什么气运、机遇,他一个喜欢御姐、大长腿的直男要是真被这样一个有着滔天权势的同性恋看上,真不如找面墙一头撞死去!
合计了两天,贺征诚惶诚恐地给季抒繁打了第一通电话,尽早把钱还了,他也好尽早消失在季抒繁的视野,只可惜,这第一通电话季抒繁没有接,贺征没办法,只好宽慰自己太子爷日理万机,凌晨一点都在开会的人,白天不接他的电话很合理。
之后用忙碌的拍摄缓冲了两天,贺征才鼓起勇气给季抒繁打了第二通电话,这次季抒繁接得很快,与之而来的还有一句冷若冰霜的“哪位”,贺征尴尬地作了一番自我介绍,哪知还没来得及说还钱的事,电话那边就响起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季抒繁连句“sorry”都没说,啪一下挂了电话,留贺征一个人听着无限循环的电子忙音惆怅不已。
以上,便是季抒繁口中两次“仇”的由来,但贺征不是玻璃心、记仇的人,这芝麻大点儿的事他才懒得放在心上。
“要不我送你台新的?”季抒繁站在办公室洁净无尘的落地窗前,“啪嗒”拨弄着打火机盖儿,和声细语里似乎掺着用不完的耐心,和不顾他人死活的超绝钝感力,“住哪儿,地址给我,提供上门服务。”
对此,贺征十分头疼,思虑了一会儿才开门见山道:“……季先生,我没想到您会有空亲自给我打电话,其实让您的助理代为联系就好了。”
这打官腔的一句话在季抒繁听来就不是滋味了,从小到大什么羹他没吃过,唯独这闭门羹还没人敢让他尝,鼻腔里飘出一声轻哼,嗓音顷刻沉了下来,“贺征我问你,那欠条上的借款人是谁?”
贺征愣了愣,不懂他什么意思,“是我。”
“那出借人又是谁?”
“是你啊,怎么了?”
“我是谁?”季抒繁充耳不闻,只逼问。
“……季抒繁。”
“那你让我助理跟你联系,避开我这个第一债权人,是合情还是合理?”季抒繁步步紧逼,非要讨个说法不可。
“季先生,您误会我了……”贺征愈感头疼,解释道,“我只是觉得您这么忙,不必为了两千块跟我反复耽误时间,正好今天您打电话给我了,不如把收款账户也一并告诉我,我马上把钱给您打过去。”
“好,对公还是对私?”
季抒繁语气平平听不出喜怒,但不知为何贺征就是觉得他生气了,忐忑道:“您是以个人名义借钱给我的,就打到您的私人账户上吧。”
“不好意思,我的私账都由理财顾问统一管理,每笔收支都有明细,今天他已经下班了,改天你再联系他吧。”说完,季抒繁就要挂电话。
“……”贺征真是奇了怪了,汇个款何至于这么麻烦,还要跟劳什子顾问打报告,就不能直接支付宝转账吗?退一步讲,他上哪儿去找那不知名号的理财顾问,稍微有点脑子都知道这姓季的是在刁难自己。
下次联系到这神龙摆首不见尾的太子爷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贺征可不想无期限负债,赶紧叫住了他:“等等,季先生。”
“还有什么事?”
“要不您用iMessage给我发个支付宝收款码……”
季抒繁听笑了,“我看还是你加我个好友更方便。”
贺征咳了一声,“我哪有这资格……”
“贺征,你是真不懂还是装不懂?”季抒繁垂眸,在足有一百零七层的瑞盛大楼顶层俯瞰整个B市的繁华夜景,眼底容纳进星星点点的万家灯火。
贺征心里登时打起了鼓,“不懂……什么?”
季抒繁不作声了,靠坐在办公桌上,往烟灰缸里掸了下烟,光亮的玻璃窗上赫然映着他那刀刻斧削般的俊美侧颜,约莫过了半分钟,唇角缓缓拈起一抹猫捉老鼠般的戏谑笑意,装得无比委屈道:“笨死你算了。两千块你好意思转给我,我都不好意思收。”
“呃……嗯?”贺征是真迷糊了,两千又不是两块、两毛,有什么不好意思收的。
“正好我下班,请我吃饭吧,吃完我们之间的账就一笔勾销。”季抒繁提议道。
“今天不巧,我吃过了……”贺征心虚地看了眼紧锁的房门。
“那就陪我吃,吃完了你买单。”季抒繁一锤定音。
“……行。”贺征心知再推三阻四肯定会把这太子爷惹毛,而自己的本意只不过是想跟他划清界限,没必要再生事端,就勉为其难地同意了。
“你在哪儿,地址给我,我去接你。”季抒繁心情明显见好,尾音都带着雀跃。
闻言,贺征脑子里又浮现出那晚在车挡板之后疯狂纠缠的一幕幕,哪敢再上季抒繁的车,面红耳燥地摸了摸脖子道:“不用这么麻烦,您给个店名,我们直接店里见。”
季抒繁自是不知道他在扭捏什么,但也并不在意,“直男”都这死出,一开始摆出一副抵死不从、受辱至极的模样,一旦尝到甜头,不用再下饵,自己就会吻上来。
“唔,我很久没回国了,不知道B市现在哪家餐厅比较好,不如你推荐一个?”季抒繁轻笑了声,把问题抛回给他。
贺征不是傻子,瞬间明白过来季抒繁这是在给他台阶下,现在不是打肿脸充胖子的时候,要是真由着这太子爷的心意选餐厅,自己倾家荡产都不一定买得起单,一时竟又觉得季抒繁这人还不错,便问道:“这个点稍微有点名气的餐厅都要排队取号,吃上饭都是半夜了,您要是不嫌弃,就跟我去家私房菜馆,那地儿虽然偏了点,但是老板的手艺是一等一的好,我和朋友经常去。”
“当然不嫌弃。”季抒繁又不是奔着吃饭才给他打电话的,就算贺征现在约他去东江桥底下吃麻辣烫他都二话不说,“但是贺征,我今年才二十三,比你还小几岁吧,你能不能别一口一个‘您’,把我都叫老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