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征皱了下眉,在众人惊诧、羡慕的目光中站起身,一步一步,迈出了这大通铺一样的大化妆间。
出了门,不情愿地跟在杜菲后面走了两步,逆反心理瞬间如喷泉般涌了上来,贺征一双手抄在军绿色风衣口袋里,不客气地叫住她,“找我什么事。”
“跟我去三楼化妆。”杜菲回头看了他一眼。
“那不是我该去的地方吧?”贺征嗤笑。
娱乐圈是最看人下菜碟、阶级最分明的地方,红了身边全是好人,路过的狗都要喊你声“老师”,反之,不红遭的全是白眼,坐的全是冷板凳,星轨三楼的小化妆间是当红小花、小生的专属,他一不入流人士何必去自讨没趣。
当年的事杜菲自知做得不厚道,于是忍他一次、两次,但决计不会有第三次,她既坐到了经理这个位置,就该有这个位置所必需的向下管理能力。
今天,她罕见地穿着一件温婉有余的米色针织毛衣搭配一条白色喇叭裤,脚下却仍踩着一双CL红底高跟鞋,她两臂环抱在胸前,左脚尖微微勾起,又细又硬的鞋跟轻轻敲着干净得能照出人影的大理石地板,姣好的面容上勾出一抹略带讽意的笑,道:“见见世面不好吗,我未来的大明星。”
“我真想不通了,只是捕风捉影地听了点消息,你们就认死了能靠我拉到瑞盛投资?”贺征死死盯着她的眼睛,恨不得把那里头藏的猫腻都揪出来,“那季抒……季二公子是个傻的吗,色迷心窍了?为了一个就见过一次面的男人就给你们砸几个亿?”
“没人觉得靠你就能一定跟瑞盛合作,怪只怪那季二公子花名在外,又为你花过心思,这些讯号清楚地表明,成事不一定在你,但有你一定事半功倍。”杜菲说这话时如吃饭喝水般自如,眼中不起一丝波澜,“贺征,你是我亲自签的艺人,不管我们之间有多少嫌隙,我始终认为你是天生要在镜头前大放异彩的,为你打造一条星光大道,我乐意之至。”
“是吗,我一直很配合的。”贺征走近两步,俯下身,抬手拂开垂落在她左肩的秀发,接住那耳畔将落未落的珍珠耳坠,低声笑道,“杜菲,四年前,我就是这样被你骗得团团转,时至今日,对你的话依旧受用,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办……”
【??作者有话说】
啊~当年的事,我们各有难处~
下午四点 上北市 云境酒店
季抒繁换了一身浅灰色休闲装赶到保龄球馆时,馆内已经清场,走道上站着个挺拔如松的男人,三十出头的样子,大背头,皮肤白皙,一身藏蓝色运动装显得人精气神十足,身边跟着位美女秘书,秘书左手拿着iPad,右手抱着一摞文件,靓丽的红唇飞速掀动着,似乎是在解释什么,男人安静地听着她论述,思索了一会儿才用电容笔在iPad上勾了两下。
“叙墨哥,好久不见了。”季抒繁摆出笑,健步走过去和男人打招呼。
“两年,确实很久了,怎么突然想通回国了?”林叙墨抬起头,脸上扬起和煦的笑,而后一个眼神屏退秘书,落落大方地朝季抒繁伸出手。
两人默契地交掌而握,暗暗较着劲没有立刻松开,季抒繁忽而邪邪地挑了下眉,目光落到林叙墨那藏在宽松T恤下却依稀可见沟壑的胸肌上,风流地吹了声口哨道:“食色性也,叙墨哥身材练得这么好,身边又从来不带女人,取向成谜,真叫人眼馋。”
“少跟我贫。”林叙墨横了他一眼,松开手道,“道不同不相为谋。”
“直男是挺难拐的。”季抒繁哈哈笑了两声,意有所指,而后脱掉鸡肋的外套抛给William,穿着里头那件白色速干运动短袖,走到球道上,随意挑了个保龄球在手上掂了掂,续上先前的话题,“之前不回国是因为回不了,现在我能上桌了,就要重新洗牌。”
林家和季抒繁母族顾家有私交,林叙墨对万德集团内部的事也略有耳闻,他驻足看着季抒繁那极致艳丽又极致冷漠的侧颜,心中不无感慨,这个年纪的小少爷应该刚出校园的温床,踌躇满志地想去社会上大展拳脚才对,有几个人敢违逆甚至颠覆家族呢。
“这些年你辛苦了。”林叙墨走到另一列球道上,把右手护腕往上拽了拽,三指插起一个保龄球,温声道,“叙白在曼哈顿念书的时候托你照顾过一阵子,这小子从小就皮,是个不让人省心的,给你添了不少麻烦吧?”
“没有,他……”季抒繁顿了下,客套地把“胆挺小”换成了“挺乖的”,又顺嘴夸了句,“赛车开得也不错。”
林叙墨绷不住笑了,“那小子天天在家酸你是F1赛车手,要是听到你这么夸他,尾巴得翘到天上去了。”
“所以他顺利毕业了吗?”季抒繁边问边站在犯规线外,目光瞄准二十米外的球瓶,滑步时,右手拇指转向十点钟方向,中指和无名指微微向上提拉,姿势从容优雅,球从掌心飞出,打出一记漂亮的弧线。
“差不多吧。”林叙墨低咳了一声,模糊地揭过这个话题。
下一秒,球道终点响起一阵清脆的撞击声,十瓶全中!季抒繁满意地眯起眼,扭头朝林叙墨勾了勾唇,那神情十足十的挑衅,“第一轮就打出了Strike,叙墨哥可不能输啊,不然明天的生意不好谈。”
“那你可瞧好了。”
主场作战,林叙墨肯定不能虚了季抒繁,都是从小接受精英教育的公子哥,德暂且不论,智体美劳四项绝对是顶顶拔尖的,两个人你来我往,眼里迸发出激烈战意,比分咬得死紧,痛痛快快地打了一个多小时才罢手。
适时,美女秘书踩着小高跟“哒哒哒”地送来水,林叙墨顺手拧开一瓶先递给季抒繁,问道:“抒繁,晚上有安排吗?你来上北市出差,我妈嘱咐我一定要带你回家吃——”
“今天就不了。”季抒繁打断他,故意握着林叙墨的手腕,就着他手把水往嘴里送,“如果是叙墨哥私人相邀,我一定推掉所有安排甘愿赴会,但如果是柳姨的心意,那今天并不是个好日子。”
“什么意思?”林叙墨拿这个小了他八岁的流氓半点招都没有,等他喝完才撤回手。
“今天是亡母忌日。”季抒繁笑盈盈地看着他,语气却轻得叫人捉不住,“我挑今天来上北市,一为和贵司详谈明年即将投入开发的医疗AI度假村项目,二为躲我家那群疯子,叙墨哥能理解我的,对吗?”
“抱歉,顾家一惯强势,我妈即便有心,也没有途径得知顾姨的真实忌日。”林叙墨无端有种被毒蛇盯上的感觉,遍体生寒,他依稀记得季抒繁幼时是个招人疼的小糯米团子,逢人就要亲亲要抱抱,玻璃弹珠一样的灰色瞳孔里装满了对这个世界的好奇和善意。
“为什么要抱歉?柳姨和我母亲曾是同窗好友,母亲去世后,柳姨也一直真心待我,对我而言,柳姨是比母亲更像母亲的人。”季抒繁用手抹掉嘴角的水渍,眼中闪烁着嘲弄,“我母亲让家族蒙羞了,所以她死了十九年,顾家都不肯向外界透露一丝一毫讯息,柳姨不知道是情理之中。”
闻言,林叙墨沉默了许久,他家庭幸福,人生顺意,并不能想象季抒繁是在怎样的深渊里过活,只能好言相劝:“抒繁,有时候仇恨会蒙蔽你的眼睛,你会感受不到身边人释放出的善意。”
“我当然能,我看得一清二楚。”季抒繁避而不听,甚至企图把自己理念灌输给林叙墨,“我们站在高处,想看真心,多得是人争抢着捧过来,但自己的那颗得剖掉,不然就成了弱点,叫人看笑话了。”
“等有一天你遇到了那个让你甘愿奉上真心的人,你就知道你这理论有多荒谬了。”林叙墨无奈摇了摇头。
“不会有这个人,我保证。”季抒繁并不把林叙墨的话放在心上,抬手打了个响指,等在一边的William就拎着个方方正正的保险箱走了过来。
“一点心意,麻烦叙墨哥帮我转交给柳姨。”季抒繁亲手把保险箱交到林叙墨后,转身离去。
电梯上行,直达顶层总统套,季抒繁刷开房门后径直往里走,William正想跟上,就被他喝住,“出去。”
“阿繁,你今天不能一个人待着。”William担心地看着他。
“趁我现在心情不差,出去。”季抒繁在客厅的真皮沙发上坐下,头部后仰,两臂展开搭在靠背上,薄薄的眼皮轻阖着,突出的喉结在昏暗的灯光里微微滚动。
William一言不发,两手交叠放在背后,两脚齐肩站着,跟座石像似地守在门口。
但这样的平静仅持续了一分钟,季抒繁戾气重重地睁开眼,骤然拾起茶几上的一个玻璃杯,往William身上砸,“聋了吗,我他妈让你滚出去!”
杯子正好砸在坚硬的锁骨上,William脸上闪过痛色,却仍岿然不动。
季抒繁目光森森地看着杯子滚落到地上,摔成七八块碎片,忽而扭了扭脖子,站起身,踱步到跑步机旁,从放高尔夫球杆的架子上取下一柄,钛合金球头被他拖在地上摩擦发出“呲呲”的声响。
William听着那让人牙酸的声音,胳膊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他死盯着那柄杆,哪怕知道今天有可能被横着被抬出去,都没萌生出退意。
“好兄弟,骨头不该硬的时候别硬。”季抒繁羞辱地拍了拍他的左脸,冰冷干燥的掌心覆着一层常年持枪磨出来的薄茧,而后两节修长有力的指骨精准掐住了他的颞下颌关节。
“阿繁!”William下巴被捏得脱了臼,额上冒出一层汗,他痛得口齿不清道,“我们现在在国内……冷静一点……”
“我很冷静,你们一个两个,是不是又觉得我病了?”季抒繁甩开他的下巴,右手旋起球杆猛击在他的膝盖骨上。
“啊!”锥刺般的疼痛让William两眼一阵阵发白,他根本站不住,一下扑倒在地上,左手避不开地压在碎玻璃上,“没、没有……”
“你骗我。”季抒繁看着那摊猩红,有一瞬失神,但很快两颗灰蒙蒙的眼珠就重新被黑洞吞噬,他一脚踏在William背上,用冷硬的球杆卡住William的脖子,喃喃自语,“你明明就是觉得我病了,可你不敢说。”
“会痊愈的……”一块曲面的玻璃被压迫着刺入小腹,William像条死狗一般趴在地上抽搐着,泪水浸没了眼眶,他用尽全力将右手探进大衣口袋,拨了通紧急电话,“阿繁,不要怕……会好的,你一定会好的……”
第20章 两个世界
一眨眼,B市已经入冬了,被雾霾兜住的天开始往外溅雪星子,近段时间工作被安排得安安当当,工作上遇到的每个人都相当好说话,贺征有时候盯着那跟人造太阳似的打光灯会走神,他想,这到底算苦尽甘来还是一头待宰的羔羊在享受最后的时光?
“贺征,《肃杀》是你出道四年出演的第一部S+级古装权谋剧,最近在磨玉视频热播,取得了非常好的成绩,网友们自发剪辑了很多这部剧的高光场面,你饰演的樊大夫忠社稷不忠昏君,受了七十鞭刑,仍然拿着先帝亲赐的‘上打昏君、下打佞臣’的尚方剑上朝死谏的那场戏更是一举登顶影视热搜——”《V视界》主持人照着台本一字不漏地采访着,“你作为饰演者是怎么理解这场戏的呢?”
贺征看了眼主持人,又看了眼架在他面前的几台摄像机,实在觉得荒谬,这剧刚杀青一个月,初剪都不知道开没开始,上哪儿去热播?
但他现在不是被雪藏放养的弃子了,杜大经纪人前些日子和他对接完工作,就以独到的眼光和丰富的从业经验拍板,要在这部剧上发力造势,磨玉的S+级项目向来铺天盖地地买营销,最次都有30亿播放量,加之他这个角色又有那么一两场可圈可点的戏份,是买热搜进入大众视野最好的跳板,于是在剧还没影儿的情况下,他已经接受了四家媒体换汤不换药的采访,“待爆”准备颇足。
“很幸运能在有限的演员生涯里遇到一个能灵魂共振的角色,樊玉是个怀有赤子之心的人,他出身世家大族,但不谙俗世陈规,年不过而立就连中三元……”贺征挺直腰板,从容地将腹稿和盘托出。
站在离监视器好几米远处的方闻之肩上背着两个包,手里拿着本子和笔,一声不吭地又写又记,偶尔有人路过,就跟个鹌鹑似地贴到墙上让道,看到有工作人员面露不耐或者打哈欠,就默默掏出手机订咖啡。
季抒繁在上北市只待了三天,前两天都紧锣密鼓地开会,医疗AI度假村不同于一般项目,涉及医疗、科技、数据、高端服务、地产开发等多个高度监管领域,资质要求比普通酒店复杂了十倍不止,和林叙墨一起听了来自不同领域、不同专家团队的多场汇报,给人家建立了不少信心,才在第三天去月隐岛勘察选址的时候,把提供医疗和科技支持的北美GST资本领军人傅洛臣郑重介绍出来。
那是个相当有腔调的男人,黑发蓝瞳的美中混血,有着无可挑剔的外貌和气质,出现在游轮甲板上的那一刻天地为之失色,季抒繁站在他身边尽管显得青涩、单薄,气场却是不输的,等到一只由陶瓷拼接而成的Boucheron打火机在他二人中间“啪嗒”起火,那种微妙的对抗感才逐渐消失,两人默契熟稔地靠在栏杆上,背对海风,咬着烟低头对火,衣角被吹得交叠纷飞。
林叙墨若有所思地看着两人,GST是盘踞在华尔街近百年的大财团,傅洛臣名声鹊起时他曾在纳斯达克证券交易所与之有过一面之交,那时傅洛臣还没被家族公开承认,明面上经营自己的风投公司,暗地里却通过融券买卖逐步做空GST股票,杀敌一千自损八的手段脏是脏了点,但胜在有奇效,再说季抒繁,在美国时被他父亲折腾得自顾不暇,怎么还会跟这种“法外狂徒”搅和在一起……
这些都不重要。天下熙熙皆为利来,林叙墨同为商人,看重的自然也是商机,他隐隐感觉这次合作未必真是季抒繁牵头,万德集团作为老牌地产商近几年虽有转型需求,却无甚紧急,这番大动干戈大概率是傅洛臣的手笔,他在GST地位不稳,需要进军庞大的中国市场为自己寻得助力。
三人各怀鬼胎,目光在空中相遇,迸射出看不见却又无法忽视的火花和硝烟,林叙墨招了招手,对游轮管家吩咐道:“重新挑一批漂亮的侍应生来,够格帮季总和傅总点一根烟的,奖十万美金。”
这几天雪下得愈发大了,屋顶房檐结了厚厚一层冰,地上积雪足有半尺,环卫工人开着洒水车上午下午各一趟地往路面洒盐水,贺征和方闻之从蓝镜大楼出来的时候正值五点,下午那趟刚洒完。
“征哥,接下来半个月没什么行程了,你好好休息调整下状态,二十三号上午我们瀛海影视城见,这期间有什么需要你可以随时给我发消息。”方闻之身上的薄袄子没有领子,这个时节的风又最是刁钻,从空调房出来没一会儿就把他吹得缩头缩脑、脸蛋子通红。
下午在会议室,杜菲拿了两个剧本给贺征选,一个是蓝镜参与出品的A级网剧,仙侠题材,开拍在即原定的男主却突然辞演,着急找人替补,一个是拿过金棕榈奖的导演亲自编剧、执导的民国悬疑谍战片,想再战戛纳电影节,同样开拍在即,却一直没选好满意的男二号。
两条路摆在眼前,一条点了头就能进组演男一号,仙侠古偶又是最易出爆款、最捧人的剧型,赌成功了就能以最快的速度跻身流量小生行列,另一条则只是有个面试机会,选不选得上是一回事,即便选上了,也要先跟组去西北培训大半年,出头之日遥遥无期。
好剧本难求,贺征十分意动那谍战片,奈何杜菲就是拿来给他过过眼,心中早有决断——
“《山有木兮木有枝》的合同我已经替你看过了,没有问题,二十三号准备进组。”那女人说这话时全然没有留商量的余地,“《归途》的本子我拿给你看,不是让你选,而是要告诉你,李导是大导,对自己戏的质量有要求,选角也有话语权没错,但他本质上还是个卖技术、卖剧本的,他要拉投资,要忽悠人给他投钱,那这部片子就不由他说了算。等有一天你站得足够高了,商业价值无人可比了,《归途》这样的本子会多得像雪花一样送到你面前。”
贺征不是刚入圈的新人,这些道理他何尝不懂,他也没有高尚到有钱不赚、有名不图的地步,只是有些事见识得太早,有些坎他怎么都迈不过去。
“征哥?”见他没反应,方闻之又叫了声。
“嗯?哦。”贺征回过神,视线在他身上停留了片刻,就从背包里拿出一条藏蓝色围巾塞到他手里,“瘦不拉几的,你还挺抗冻。”
“啊……?不、不,好吧,但是……还是不用了!”方闻之抓着围巾愣了愣,相处了半个多月贺征对他总是客客气气的,非常有距离感,这突如其来的关心让他有点激动,甚至有点自乱阵脚。
“你这一会儿不一会儿好的,到底是要还是不要?”贺征见他嘴上说不用了,爪子却一点没松,噗嗤一下笑了出来。
“……”方闻之简直要被那灿烂的、发自真心的笑容给眩晕了,有种消失不见的太阳撞破黑暗重新照耀在他身上的错觉,不禁把围巾攥得更紧了,心里像被抹了蜜一样甜,“要,想要,这天儿真挺冷的。”
“废话个屁啊,要了就赶紧围上,说你抗冻还真当真了?”贺征看了手表,催道,“赶紧回家吧,你家离市区那么远,一会儿天都黑了。”
“好,谢谢征哥。”方闻之宝贝地把围巾在脖子上绕了两圈,一步三回头地往地铁站走。
送走了方闻之,贺征自己却不那么想回家,绕道去七里屯商业街逛了逛,品评了一番各大潮牌店的吊牌,一分钱没花,就转去炒货店买了两袋热乎的糖炒栗子,兴致缺缺地打车回家了。
单元楼下的雪一天没扫就又把那破车给埋了,贺征撒气地往那前胎上踹了一脚,骂道:“什么破差一出就是大半个月,车不要了,消息也不发一个,姓季的我艹你大爷!”
“别介,我大爷死了得有几十年,灰都不剩了。”楼道里幽幽传来一道清醇的男声。
贺征浑身一震,各个关节像生了锈似的咯吱作响,他偏了偏头,不可置信地看着那套在咖啡色大衣里的男人,他似乎瘦了,下巴也更尖了,那双狐狸眼却始终清亮得吓人,原来大老板出差也这么累吗?
“怎么不说话,半个月不见就不认识我了?”季抒繁信步朝他走来,把冻僵的手直直地插进他的外套口袋,又温顺地把下巴搁在他的右肩,笑道,“我都主动送上门了,就别艹我大爷了吧。”
【??作者有话说】
谁有两幅面孔我不说~
第21章 此处不留爷
闻到久违的香水味,贺征舒坦地挑了挑眉,开口却是:“你谁啊你,上来就投怀送抱,咱俩熟吗?”
“不熟,也就摸过两次鸟的关系。”他越这么说,季抒繁就越嘚瑟地往他颈窝里拱了拱脑袋,“不行你报警吧,告我耍流氓。”
“别介,到时候季大公子的律师团队倒打一耙,把我给送进去了。”柔软的金色发丝撩过喉结,贺征被他拱得有些痒,碍于这个姿势实在太像女朋友找男朋友撒娇了,寡了四年的贺师傅一时不禁有些荡漾,好在这大雪天的没什么人出门,他一手按下躁动的季姓小猪,拉着他往里走,“外边儿冷,上屋里去。”
“你什么时候回的B市?”贺征边按电梯边问。
“今天下午三点。”
“那你不回家休息,跑我这儿来干什么?”贺征讶异道。
“找你睡觉啊。”电梯门开,季抒繁没骨头似地挂在贺征身上跟进去,扒拉了下沉重的眼皮道,“我不是说过,回来了第一个找你。”
“你丫累得眼睛都睁不开了,还惦记着这种事……”贺征悻悻道,真怕他一个没挂住就像面条一样摔地上,半推半就地提起了他的右胳膊。
“嘶——”季抒繁登时倒抽了口气,疼得打了个挺,胳膊杵得直直的,脸上五官都皱成了一团,“疼。”
“你胳膊怎么了?”贺征瞧那阵势不假,虚握着他的胳膊,一动都不敢动。
“中弹了。”季抒繁可怜巴巴地看着他。
“在中国?!”贺征怀疑自己耳朵出了毛病,三个再简单不过的汉字,怎么凑一块儿他就听不懂了呢,“那要不送你去医院?”
“在越南。”季抒繁摇了摇头,眼中闪过一丝促狭,鼓着腮帮子把脸凑到他面前,“不去,伤口早就处理好,宝贝儿亲亲我就不疼了。”
“……”贺征用掌心隔开那张脸,对中弹的真实性持怀疑态度,“你不是在上北市出差吗,怎么又去越南了?”
“嗯,在上北市待了三天就转去了越南。”季抒繁忍着扫兴,站直身子,随口解释道,“万德和越南稀土总公司VTRE有合作,在越南西北部设立了专门的稀土研究所,这种战略级资源牵扯面很广,免不了要多花些心思。”
稀土资源对普通人来说太遥远了,不是这个领域内的人不刻意查资料几乎完全了解不到,贺征他爸虽然是化学老师,但他一点都没遗传到,从小学习就不咋样,理科更是惨不忍睹,季抒繁这一大段话在他听来就是简单的五个字,“你真有矿啊……”
季抒繁愣了一下,看向他眼中重新溢满笑,“也不算吧。越南对稀土矿实行国家严格控制,私企,尤其是具备技术和资金的外企,只能通过合资的模式参与开发,而且越南方必须控股51%以上。”
“那你干这个能赚到钱吗?”
“当然。”季抒繁扬起下巴,对事业侃侃而谈的模样,和调情时天差地别,只寥寥地站在那里,就像手握了一块能吸住天地万物的磁铁,肉眼可见的光都汇聚到他身上,叫人半分挪不开眼,“能源转型驱动稀土需求,现在全球需求暴增,中重稀土镝、铽的供应极度紧张,锁定资源就等于掌握了未来市场的话语权,而且在稀土产业链中,开采环节利润最低,分离提纯和材料制造才是利润核心,万德研究所拥有先进的污染萃取工艺,通过技术入股就能获得高分成。”
“叮——”电梯门应声而开,贺征从出神中惊醒,率先大跨步踏出去,丝毫不敢回头看,胸口像被掺进了不少细碎砂石,每一分尖锐的粗粝都在警告他——季抒繁和他不是一个世界的人,那些让他瞠目结舌、觉得无比装逼的玩具和消费,只不过是季抒繁的日常,是他愿意给他透露的冰山一角。
过日子不是演戏,比性向更难跨越的是阶级,有的人浑身筹码,当然可以毫无负担地玩什么直男play,威逼利诱也好,装柔扮弱也罢,兴之所至,用哪种手段不是手段,可在赌桌的另一端,还有人睁眼就要为生计奔波,跑慢一步都会担心被现实的浪潮吞没,生活尚且不易,拿什么去跟着胡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