糯糯背后不是洁白光滑的一片,而是在肩胛骨处有一团橙红色的火焰的图案。不是因着猎奇心理央人纹上去的,而是天生带有的红纹。糯糯小时候观察过,别的小猫扒开白软的毛发,也能看到遮掩的红纹。
只是大家虽都是火焰的形状,但细看看又各自不同。他的颜色比别的猫要深一些,图案也要更为复杂。
当然大家也不全然都不一样,好比他的爹娘,他们两肩上的图案便是一样的。
糯糯对司空见惯的东西并没有刻意关注,此刻霍潜问起来,他答不出个所以然来。想自己既不能心无旁骛学穴道的分布,又不能给霍潜解惑,当即怂成一只刺猬,任霍潜怎么戳都不肯把脸露出来了。
如此盘着不到一刻钟的时间,小刺猬发出均匀的“呼噜呼噜”的声音。
霍潜:……
只好给他用被子团好,塞回了隔壁屋。
第二天糯糯一脸困乏醒来,找了一圈没找到霍潜的踪影。再瞧瞧高高升起的太阳,不由心下羞愧。明明说好了要在百幽谷护着霍潜,然而自己却一觉睡到日上三竿,任弱小无助又可怜的霍潜一个人去找舍利。
我真是一只不负责任的喵。
糯糯早前出去采集食材时已经出去过一趟,中途并不是没有遇见有毒的花草。只是他本身就是一本补全版行走的本草纲目,在林子里全程如鱼入水,逛百幽谷就跟逛自己家的后花园一样轻松。只要不被精怪修士逮住,单纯的毒素还撂不倒他。
这会儿没了霍潜也不怯场,兀自戴上一顶小凉帽,循着霍潜留下的草药的味道外出寻人。
他立志做一只能干的猫,在百幽谷护霍潜周全。
不久之后,能干的小猫咪碰到了一个无色的屏障。由于跑得太急,他还毫不设防地撞上了酷似玻璃罩的结界。“啪叽”一声在结界上摊成一张猫饼,再晕头转向从结界的边缘滑下。
糯糯捂着额头站起,一脸懵逼地摸摸结界。冰凉的触感提醒他此处确实有一个自己难以突破的玩意,牢不可破将他困在中间。糯糯一瞬间以为有人在埋伏他们,满脑子都是有人要对阿娇不利怎么办。
他心急如焚沿着结界飞,企图找到他的突破口,半圈之后在结界的边缘看到了两只气成河豚翻白眼死去的胖鸟。再抬头望向天空时,他便反应过来了:这是他昨天射下来的食材。
当时以为是被小偷光顾了才没有落到该在的地点。
现在……
糯糯向上飞,触摸结界上空的形状,十分之确定这个结界犹如一个穹顶,而他和霍潜的小屋正在穹顶投射之处。再看死不瞑目的胖鸟们时,大致就能画出它们被射落后的踪迹。
胖鸟们沿着穹顶滑落,跌在结界边缘,在结界内找当然找不着。
换个角度来说,这个结界在他出气捕猎之前就在了。他们两一起吃饭的时候,理所当然也是在的。
糯糯脸上担忧的表情落幕,换上了一副似笑非笑的模样。
他想起来了,霍潜不是一般的修士,他是已然达到天人合一境界的飞升之人。这片土地上能与他匹敌的人,只有两个。其中一个常年不外出,另外一个出现在百幽谷并且能不动声色瞒着霍潜布下结界的概率有多少?
路千里虽然比霍潜年长,也比他早日飞升,但这恰恰说明他在天资方面比不过霍潜。不像是能在霍潜面前能占绝对优势的样子。
糯糯郁卒了,他再怎么关心则乱,困了半天也反应过来了:这个结界多半是霍潜自己布下的。
布来干嘛?他又不在结界里。
那么便只有一种可能——这个结界是专门布给糯糯的。
被困住的小猫精头戴一顶歪斜的凉帽,心头小火苗腾腾腾冒出来,气恼地对着结界踢了一脚:王八蛋霍潜,下了床就翻脸不认人。就这么不喜欢被我跟着吗?就非得用这种强硬的手段留下我吗?你这样搞,万一在这百幽谷着了道,谁来救你帮你!
第20章 循环
霍潜三日未回,糯糯的心态全程如过山车一般在“嘤嘤嘤阿娇怎么还不回来是不是有什么意外”和“满级选手能有什么意外,就是把我忘一边了”之间起伏不定。
困在结界里空等,每天的活动范围都有限,糯糯气呼呼地摘附近的桃花晒花茶消磨时间。实在挨不过去就翻翻阮红尘留下的小本本和霍潜留下的一堆心法口诀。世上有二事最能叫人毫无心理压力地打发光阴,一是钓鱼,二是看书。
磕磕绊绊学了些心法,记了好多不认识的穴位预备等霍潜回来教他。如此正经一番之后,还是更偏爱艳情小话本。尤其是他发现其中有男男小回合之后,便更加沉迷。
什么《哥夫,我们不可以这样子》,讲有扮演癖的男狐狸精一人饰两角,先是以公狐狸的身份与攻君喜结良缘,又以母狐狸(妹妹)的身份勾搭攻君,硬是一个人演出了齐人之福的效果,攻君险被榨干还要倾情配合的故事。
什么《妖娆美受:花魁他太撩人》,讲一只身娇体嫩小公狐艳压群芳体态妖娆。行事艳情而不糜烂,着衣风流而不下流,最擅长于细微处诱惑人,一来二去叫攻君拜倒在其脚下的故事。
糯糯乡巴佬式惊叹:前辈们业务真广。
术业有专攻,古人诚不欺我。勾引男人果然还是狐狸精在行。
这般等了三天,什么好的坏的设想都过了一遍,但唯独没有怀疑自己是被当做包袱永远丢在林子里。再怎么迟钝无知,看过霍潜对那些山匪们耐心缺缺的表现,再对比自己能一路跟到流云宗又被带到百幽谷的经历,也知道自己多半是被宽待了。
桃花在匾子里微微风干卷翘之时,霍潜回来了。
踏着被糯糯糟蹋了一地的各色干花,面有冷色地穿破结界而来。
糯糯一个箭步冲上去要扑,被抵住小胸脯推开两尺远:“挺大一只猫了,矜持点,被别人看到了影响不好。”谁料猫精削尖了脑袋要冲过去抱,热情程度堪比归巢的小鸟崽。霍潜只好手一松,任他滑到自己怀里。两人相拥,只一瞬又被推开。
短暂的近距离接触足够某些气味份子被对方捕捉,糯糯鼻子翕翕:“怎么你身上有血腥味?”说着他盯着霍潜的颈部不放:“都入春了你穿这么高的领不嫌热吗,不对你衣服还是我帮你叠的,你没这件衣服。”
“杀只拦路的猫精弄脏了衣服,临时拿树叶变了一件。”霍潜轻而易举把人抚到一边,“我回屋歇会,你在外边玩,不要来吵我。”
糯糯:!!!
当即怂成一团。
等霍潜进去了他才反应过来对方是在逗弄自己,喵喵叫着要去敲门。听里边没半点动静又急刹车,悻悻然跑屋前翻半干的桃花去了。
霍潜头皮发麻准备迎接猫精的怒火。等了半天连道挠门的声音都没听到,还颇有些诧然:这爱耍小脾气的猫精竟然没有破门而入冲进来咬人。
他静等了许久,见糯糯毫无打扰他的打算,才长舒了一口气扯开了黏腻的衣襟。衣领之下,锁骨之上,一道又长又深的伤口慢慢愈合成肉粉色的伤疤,又趋于恢复和周围皮肤一致的平滑。
修行之人普遍肌骨坚韧,修为越深肉身的愈合能力越强。
霍潜这等站在修行链顶端的男人本是不必为伤痛苦恼的,奈何万物有灵,天地并不偏爱他一人,总有某个犄角旮旯能蹦出叫他深受其扰的险情。比如说颈上的伤口平复到最后的阶段,竟是猛然豁开一条大口,又成了最开始受伤的模样。
这是一个反复开裂愈合,永远也不能自愈的伤口。
他甚至都不清楚这是怎么来的,只是随手挡开一条藤蔓。叶子的尖尖划过他颈间,带来一道凉意。当时急着打游击战探路,想着在难缠的猫发现他不见之前回去,并没有多加思量。等他发现不对时,伤口已经在侃侃冒血。
霍潜放任不管继续打游击,打了半个时辰后一脸冷漠地摸脖子——流了一脖子的血。
他心下有不好的预感,没有立即回去,而是找了片相对空旷的,不容易再接触奇花异草的地方企图止血。他未雨绸缪准备了好多草药,也学了许多配方,这会儿配个止血的药方不是难事。可直到第一天日落,伤口依旧在重复倒带的噩梦血水和不要钱一样流入身旁的小溪流。
霍潜瞥一眼浅红色的小溪,失血使他头晕眼花。他又是一个人,孤立无援,思路便开始神展开:
这就是生命流逝的感觉么?满是不可把握的无力与混沌感。师尊走得时候就是这样满怀悲戚的吗?
人生在世,皆为刍狗,没有谁能免于磋磨,哪怕飞升了依旧会受困于千万年沉淀而成的密林险境。飞升之后,死是死不成的,但是若是没了在世间活动的痕迹,与死又有什么差别呢?
我要折损在这毒物遍地的百幽谷之中了吗?
师尊死后,众位师兄弟渐渐淡忘了他。我若是消失了,谁又能一直记得我?只是没有人记得或许更好,死去之人,被人淡忘才是最好的结果。
最难辜负是真情,最难相忘是深恩。何必与人深情厚谊,叫人徒添枷锁。
他颈间的血水哗啦哗啦不要钱似的冒。不自觉地就想起口口声声说喜欢他的猫精,当下陷入两难:回,还是不回?回吧,满身鲜血要吓死个猫。不回吧,自己有家不回也要吓死个猫。
这个选择题冒出来的一瞬间霍潜是茫然的,他粗枝大叶甩甩满手的血,心说管那只猫怎么想干嘛。
实际上还是在外边又多呆了两天,等确定是不能靠自己的力量治好伤痛才不情不愿回去。还特意敷了止血药变了件高把伤口遮住。这样,他便又是往日强悍无畏的霍潜了。
霍潜呆在屋子里,等伤口接近快要愈合的时间段才开窗去看猫。只见猫精正有条不紊拾掇干花,把每一朵都翻面,静待明天日头起来再晒。看起来很是温柔娴静。
——不要告诉他了吧,徒添恐慌。本就是萍水相逢,合该自扫门前雪,何必引人家付出深情厚义。
岂料就开个窗的功夫,晒花的小年轻就听到了开窗的动静,咻一下扭头。
猫是流体,猫是无孔不入。糯糯秒变原形,小鸟儿一般跃上窗扉撞进霍潜怀里,娇滴滴埋怨:“你休息好了吗?有精神了吗?我可以责问你了吗?”他是圆溜溜的湖绿眸子直直瞪着霍潜:“你个坏蛋,为什么把我关在里边自己一个人出去找舍利……诶你脖子怎么红了?”
糯糯不顾霍潜的阻拦拨开男人的衣领,顿时发出一阵凄厉的猫叫:“这怎么回事,有这伤口你为什么什么都不跟我说!”他眼中半娇半气的表情顿时全数转化成了气恼,犹如家长见到了熊孩子。
糯糯豹凶巨凶宇宙无敌凶,前所未有地冲着霍潜大喊大叫起来:“这么大一条伤口你都不吭一声也不当回事,你怎么这么不爱惜自己!”
霍潜被他凶得一愣一愣的,心道猫精心海底针,刚才还在对着晚霞理花瓣,颇是岁月静好,现在一下子就这么凶了。
这——么——凶。
第21章 泥淖
霍潜三百多年的人生中就没有比现在更局促的时候了。猫精先是抓着他的衣领对他的伤口滋儿哇不休:这怎么回事?哪儿伤的?伤了多久6" 我只是一只小猫咪0 ">首页8 页, 了?血又爆出来了是不是特别疼!!!
霍潜嫌他聒噪,默默掏出一个束口的布袋,张开在糯糯面前。
糯糯:???
霍潜:嘬嘬嘬~
猫精本能作祟,“咻”一下化作原形钻进了布袋。霍潜利落地把布袋丢到一边,假装没有被发现伤口,自顾自又去折腾药草去。不到半个时辰,他得到了一只粉碎的布袋和一只升级版的难缠猫精。
“你手上这些药不管用,我手边也没有合用的。”糯糯嘴唇都在抖,一把揪住霍潜的袖子拖着他就往外走,“你在哪儿受伤的,带我过去。天下之草木,药与毒相伴相生,毒药百步之内必有解药。”
霍潜打定主意不要和这猫精多有瓜葛,企图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不严重……”
“不严重个屁,才这么点功夫又裂开了一回,你不会疼吗?”糯糯暴躁吼,温柔人妻的人设崩得一塌糊涂,“你不疼我疼啊!”他点点自己的心口:“你总是把我当小猫,当小宠,当小孩。可是我不是,我有血有肉,我也懂情懂爱。”
霍潜局促后退,却又被猫精扎到跟前:“你不在乎这点皮肉伤,可是我经不起一点吓。你无所谓伤痛加身,我的心却很疼。”
猫精灰绿色的眸子里倒映着整个自己,眼眶红红的,鼻尖也泛着浅粉色。三月春风里这样立在自己跟前,比枝头摇摇欲坠的桃花还要脆弱上几分。霍潜自他眼中与自己对望,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抗拒。
脖子上的伤口倒是突然疼了好几分。
怎么会这么疼,前几天明明没那么痛……
好疼好疼啊,疼到受不了。
突然不抗疼的仙君大人很没出息地被糯糯牵出去找解药了。他带是把猫带出来了,但实在不敢把猫放出来乱走。勒令他变回原形,再把小小一团猫塞到自己前襟里,恨不得用自己的皮肉把这只脆皮的猫全须全尾包起来。
这么小这么弱一只猫,说是精通医术,但进了百幽谷到底是要小心再小心。君不见多少药修同样通药理,还不是折在了这片密林中。
可不能放这猫在关公面前耍大刀,闪了腰。自己倒是皮糙肉厚,死不了的身子,当一当肉盾也无妨。
糯糯差点给他闷死,一路挣扎着要冒头:“你松手,轻一点,不要掐我腰掐地那么紧……我看不见了。”
霍潜不说话,把猫摁更紧了,还小心翼翼给自己做了个结界把两人兜起来。只是这百幽谷着实邪门,结界撑不了多久皆消弭在密林中。霍潜一边做结界一边往密林深处走,直至看见熟悉的石碑,上刻五个大字:本来无一物。